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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看书网 > 小学馆 > 狱门抚子在此 >第一卷 三 结绳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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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三 结绳之怪)

    ——sa、ku、ra、sa、ku、ra……

    听到那熟悉的琴声,她方才意识到是那个梦。

    一位女子——在昏暗的房间深处弹着琴。女子留着一头白色长发,身着一袭黑底、绣有鲜艳花卉图纹的友禅和服。

    她有些话,无论如何都要告诉这位女子。

    但不知为何,在女子身前,话语总是无法说出口。

    不久,这般光景开始波动。女子的身影渐渐远去。

    顷之,一切都湮灭于黑暗那侧,能听见的,唯有彼方而来的琴声。

    ——sa、ku、ra、sa、ku、ra……

    <注:sakura,即樱>

    ◇◆◇

    抚子坐起身。

    澄明的冬日朝阳自窗户洒入,照在仓库的天花板上。

    她的耳朵里,仍回荡着梦中所听到的琴声。

    「……还是、没能说出口。」

    抚子垂下肩膀,又摇摇头,开始早间梳洗。

    打扮好后,她走下楼。接着,抚子在玄关发现了一个小锅。

    『给小丫头』其上贴着桐比等歪曲的便签。

    『我煮了圣护院萝卜。由于煮多了,就给你这不择食还时常营养失调的小丫头匀了些。我会在草庵中待一段时间,千万别来找我。就这样。』

    「明明总是说,营养之类的和我才没关系……真是不坦率啊。」

    抚子俯身看着被保温膜包裹的锅,苦笑起来。

    桐比等在忌火山某处有一座小草庵。据他所说,当『厌恶高』升高时,他便会藏身于此。然后,他会静心沉溺于绘花与陶艺。

    如此生活好比隐士,不过,他也凭借这厌世的创作活动赚了相当多钱。

    抚子决定暂且忘掉这难伺候的叔父,开始准备早餐。

    主菜是圣护院萝卜的煮食,其次是以妖怪的肉为原材料的时雨煮。<注:时雨煮,一种日式乡土料理,肉类加上花椒、姜等进行烹煮>

    「…………我开动了。」

    在空无他人的餐桌前,抚子双手合十,开始用餐。

    炖煮成甜辣味的肉给热乎乎的米饭增添了复杂的风味。肉切得细碎却很紧致,抚子细细咀嚼着。

    圣护院萝卜的煮食散发着淡淡柚香。霜白凛冬的这份美味,如同仙女的羽衣般柔软。

    然后——抚子留恋地环视着一干二净的桌面。

    「……这就是最后一块肉了。多谢款待。」

    她双手合十,喝了口热气腾腾的粗茶,而后思考起接下来的用餐计划。

    「要是能再次这么快找到妖怪就好了……」

    以前,她常常在空腹的状况下度过一周以上的时间。

    光靠抚子一个人,很难找到妖怪的藏身之所。嗅觉也好,锁链也好,反应的范围都是有限的。而且,抚子的社交圈非常小。

    而这时,天娜出现了。

    八裂岛府事件之后,天娜向抚子告知了刀途山隧道的怪异一事。虽然抚子没有吃掉殡,但自那之后,她常常从天娜那里听到怪异的传闻。

    其中虽有些虚假情报,但也有像这样与抚子的食物相关的信息。天娜的存在,对抚子而言显然是有益的。

    然而——抚子轻轻抚着印有大鲵图案的马克杯。

    「……那个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虽自称为创作素材收集怪异情报,但她显然有着其他目的。而且,她还会使用奇怪的术法。

    自相遇已有三个星期,但她至今仍有很多谜团。

    抚子耸了耸肩,将天然纪念物酣睡其间的马克杯挪至嘴边,小嘬一口。

    「嗯——今天也要继续模仿人类,加油吧。」

    ◇◆◇

    抚子就读的式部女学院乃一所女子大学的附属学校。她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在这幼小中高一贯式教育制的地方学习。

    在校园深处——茂密的森林边缘,有着一座旧校舍。

    这座姑且被认定为文化遗产精致校舍,便是抚子从小学开始就读的学校。

    「早上好,今天也要元气满满地开始哦。」

    抚子的班主任是令人眼前一黑的女性,难以相信她是贵族千金学校老师。

    她有着一头受损的红发。透过下半框眼镜,能看到右眼上的伤痕。她的耳朵上挂着很多耳环,手指上戴着很多戒指。她穿着白大褂与和风衬衫,下半身是破洞牛仔裤。

    「毕竟是美好的星期五,别毛毛躁躁的。朝阳迎照的第一节课是社会学。」

    「……不是数学吗?」

    「数学传送至第三节课了~我忘把课题带过来了,原谅哦。」

    「认真一点啊,萤火……」

    帷子辻萤火——便是这位眼神空洞的女教师的名字。

    由于她只负责自己,所以抚子和萤火的关系比一般的学生和老师之间更亲近。萤火属于狱门家旁支,这也是重要原因。

    「来,这是今天的课题。要好好完成哦~」

    「是是……我会尽快完成的。」

    「抚子,来抽个卡不?」「不抽。」

    「这个视频挺好玩。抚子来看看不?」「不看。」

    「……最近,桐先生是咋了?怎个,有女友了?」「怎么可能。」

    ——这所学校的创立者原本就和狱门家关系亲密。

    因此,他们才会接受狱门家的血脉进入学堂学习。狱门家也会把优秀的旁支送进式部女学院,担任学堂的护卫。

    其结果,抚子与萤火便是在这京都屈指可数的贵族千金学校,像这样度过校园时光。

    抚子按部就班地推进课题,完成了今日的课程。窗外,能看见穿着同一制服的少女们放学的光景。穿着学校指定运动服的运动部学生、抱着乐器移动着的学生,稀稀落落地散布于校园。

    少女们因为近在眼前地寒假而兴奋起来,抚子茫然地望向她们。

    「——你呀,最近心不在焉哟。」

    听到萤火的话,抚子回过神来。她向萤火看去,却发现不良教师正堂而皇之地抽着烟。

    「……是什么地方让你觉得我心不在焉的?」

    「显而易见嘛。一直在发呆……怎个,谈恋爱了?」

    「别说傻话了。我又不是你……」

    「嗯……算个咯。」

    萤火叼着烟,站在抚子面前,吐出紫烟。

    「喂,干什么……」

    「——我就代替那位温柔的桐先生,来叮嘱一下你吧。」

    抚子郁闷地挥去烟雾,萤火则是把脸凑了过来。

    虽然名字叫做『萤火』,但透过镜片所看见的女人的眼眸却是漆黑的。她的言行轻浮,但双眼却似乎隐藏着地狱。

    「记好了……不管怎样,狱卒之血这种奇妙玩意儿你摆脱不了。我们的血脉只会引来不好的东西。别奢望什么安稳。」

    「……我知道。」

    「振作点,你啊,虽说是狱门家的,却相当天真呢——嗯?」

    突然,萤火闭上右眼。她再三倾首,抚摸着眼脸上的细小疤痕。

    然后她睁开眼,用下巴示意向窗户。

    「——有客人找你。正门那儿来了个大美人。」

    ◇◆◇

    脑海中浮现的面孔,只有一个。

    背着学校书包,抚子朝着式部女学院的正门走去。落叶的樱花树显得凄清。

    同一群陌生的学生混在一起,令她有些不自在。

    抚子略微垂下头,稍稍加快脚步。

    萤火口中的『大美人』——无花果天娜,站在正门口。她将车停在路边,倚在门旁。仅仅如此,这位女子便构成了一幅画。

    而她,似乎正同少女们谈笑风生。

    「——你是哪所大学的啊—?」「香车堂哦。」

    「唉,是我的志愿学校!」「哦……嗯,那加油?」

    「你是在等和我们同年级的女孩子吧?」「嗯。你认识叫做抚子的美少女吗?」

    「有这女生吗?要不去找找?」「冇问题,我在这里等她。」

    「你是中国人吗?」「我出生在横滨。之后去了神户、香港、伦敦……唉,算是浪人吧。」

    「「「好厉害!」」」

    在这青春四溢的欢声前,抚子错失了与天娜打招呼的时机,只是站在原地。

    更令她惊讶的是,天娜的模样与平时截然不同。

    琥珀色的眼眸低垂着,珊瑚珠色的嘴唇满是古拙的微笑。即便是微小的表情变化和手的动作,都显得优雅而高贵。不再是平时那般可疑。

    不过——当发现伫立在枯木阴影下的抚子时,天娜的眼睛闪烁起妖异的光芒。

    「喂(呀)!原来你在那儿啊,抚子!」

    「嗯?」「谁?」「那女孩是我们年级的吗?」「还真是美少女啊。」

    一下子便有好几个视线投向她,抚子也是缩了缩脖子。

    「怎么了?快点过来吧,嗯?」

    天娜打开车门,抚子以无比敏捷的动作,迅速上了车。

    「呃,那个……!」——有人试图叫住她们中的某人。

    汽车发动,甩掉了众人。少女们的声音一下子远去。

    「嗯……大家真有活力啊。」

    坐在驾驶座上的天娜,恢复她那一如既往的轻笑。

    「虽说是贵族千金学校的学生,和普通的女高中生差别并不大呢。充满活力、时髦、可爱、适度轻浮。真好啊,在这年纪讴歌青春。」

    「……观点有些扭曲呢。」

    「嗯?是吗?——对了,你干嘛不和她们说说话呢。果真是认生?」

    「怎样都好——所以呢?这次你又带来了事情?」

    「唔……在这之前,我想问个问题。」

    红灯亮起——天娜将车停下,伸手拿起冷藏即饮咖啡。她喝着咖啡,琥珀色的眸子瞥向抚子。

    「今天又要深夜才能回去了——家人不会担心吧?」

    「……嘿嘿,现在才来问这个?」

    抚子似嘴角抽搐地笑着,然后一脸无聊地托腮靠在车门上。

    「我们一族为狱卒血脉……乃同黑暗共生一族。况且我还以妖怪为主食。彻夜不归也不成问题。」

    「我记得,你有个叔父吧……他现在不会说教你吗?」

    「那人总是抱怨个不停。到现在突然来担心我是不可能的——这样你满意了吧?无论我多晚回去,也没人会说我什么。」

    「…………好吧,我明白了。」

    天娜将车子启动,表情有些奇怪。

    她的确是放心了——但,端正的眉毛挂上一丝不满。抚子不解。

    「……怎么了?」

    「啊,没什么——呃,对了。这次的资料都放在那里面。」

    在天娜的催促下,抚子打开了车座前的手套箱。里面的确有一个黑色的活页夹,装在茶色的封筒之中。

    「……香车堂大学考古学研究所?这个大学我记得——」

    「嗯,没错……这次的委托者,正是我的大学。」

    天娜明显露出不满的表情,喝了口冷藏即饮咖啡。

    ◇◆◇

    ——香车堂大学,坐落于关西,是一所知名并且难考的私立大学。

    学校拥有可追溯至开国时期的历史与可观的规格,校内的几处设施已被列为文化遗产。

    而香车堂大学最近要重建一栋宿舍。

    战后不久建成的这栋宿舍,在校内算是比较新的建筑。但是,作为校园整备计划的一环,这栋宿舍将要重建。

    暑假期间,宿舍已是变成了空地。通常情况下,接下来会开始地基调查和基础工程。

    但,此为京都,千年之都。

    在这棋盘之下,堆积着众多古时遗迹。

    从文化遗产保护法的角度来看,这般城镇在施工时有必要进行挖掘调查。

    这一切都是为了给后世留下珍贵的埋藏物记录——并确保工程的顺利进行。

    香车堂大学决定,由本校的考古学研究所主导这项调查工作、

    在教授们雀跃的期待下,挖掘工作开始了。

    自此,那种现象便开始发生了。

    ——表土露出的当天。协助调查的文学系男学生。大三年级。

    其左脚踝被系上一根红绳。

    ——三日后。在咖啡厅聊天的法学系女学生。大一年级。

    其右小腿被系上一根红绳。

    ——五日后。和朋友一同进入讲义室的药学系男生。大二年级。

    其腰间被系上一根红绳。

    红绳、红绳、红绳——自挖掘工作开始后,香车堂大学内开始发生一种现象,人们身体的某一部位会被系上红绳。

    受害者皆未看见系绳者的长相。

    说到底,他们连被系上红绳这一点都没注意到。所有受害者,都是在被第三者指出后才意识到红绳的存在

    而就在两周前——深夜两点。正在巡逻的一名男性警卫感到右肩一阵剧痛。疼痛很快变为麻木,警卫无法忍受,回到了门卫室。

    正在查看监控的同事看到他的肩膀,脸色随之一变。

    「…………那绳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人的右肩,系着一根红绳子。

    ◇◆◇

    「……看着挺疼。」

    抚子翻开活页夹,柳眉皱起。

    其中装订着所拍摄的警卫肩膀的照片。绳子的痕迹刻在皮肤之上,形呈紫红色图案。似乎是绳子勒的力道相当大,甚至都阻断了血液流动。

    「先是左脚踝,其次是右小腿,再是腰部……两周前则是发生在右肩上……」

    抚子用左手摆弄着脖颈上的绷带,右手沿身体滑过。手触碰至红绳所系的位置,一点一点上升。

    然后——当双手的指尖触及自己的脖颈时,抚子微微眯起赤红的眸子。

    「……照这样下去,接下来就是脖子了吧。」

    「同感。恐怕,本月内就会出现被勒住脖子的人。」

    天娜从刚才开始表情就很僵硬。

    是因为此次的怪异吗——抚子有些不可思议地想到。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恶作剧……即便如此也很奇怪。而且,尤其是最初那次,那个位置对人类来说很困难吧。」

    「的确,系在了脚踝上。这位置实在太低了。」

    抚子隔着绷带抚摸脖颈上的疤痕,翻回了第一页。

    「……而且,绳子系得越来越紧了。一开始系得还挺松,两周前那次都已经紧到能阻止血液流动。所使用的,也从细绳变成了粗绳……」

    「拜其所赐,现在调查也暂时中断了。大学方面将其认定为恶性恶作剧。」

    不久,车子在红灯前停了下来。

    从式部女学院到香车堂大学,这是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天娜用指尖轻敲方向盘,不满地撇着珊瑚珠色的嘴唇。

    「不过,工程是不能再延期了。于是乎,我的教授想给校方和研究所卖个人情,便出来多管闲事了。」

    「嗯……所以呢,那位教授就把任务强加给你了吗?」

    天娜似乎也挺辛苦,抚子稍感同情。

    「这人真是过分啊……」

    天娜握住方向盘,深深叹了口气。

    「若是不答应,他就会揭发我去年贩卖讲义笔记的事情……」

    抚子整理好活页夹,解开了安全带,解锁了车门。

    「……嗯?喂,抚子?」

    「虽说我们相触时间并不长,但还请保重。再见。」

    「慢着慢着慢着!」

    天娜慌忙地从驾驶室探出身,抓住抚子的一只腿。

    「等一下!都到这一步了不要丢下我啊!」

    「就算退学了也请加油哦。」

    「别说这种令人伤心的话!快回来!你看,信号灯变绿了。」

    最终,抚子哼哼着还是坐回了副驾驶。她挠着颈部地疤痕,向驾驶座上的天娜投去了杀人的目光。

    「……这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你,可别忘了。」

    「是是。冇问题。我在反省了,刻骨铭心。」

    「……话说,你不是挺有钱吗?不做这生意,不也赚得够多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唔——赚点零花钱嘛。还有就是,嗯——想要掌握人们的弱点……」

    抚子白了眼喉咙中发出咯咯笑声的天娜,按住了太阳穴。

    不久,两人终于抵达了香车堂大学。

    「好、好大……」

    在蓝灰夜幕逐渐降临的校园内,抚子呆住了。

    精致的石砖、洁净的白墙——宛如城堡的教学楼建筑群,她被这般光景所压倒。其间也夹杂着嵌有玻璃与混凝土的建筑,为整体增添了一丝现代感。

    「有这么惊讶吗?你就读的式部女学院不也是相当气派的贵族千金学校么。」

    「但……但是,没有这么大……」

    紧随摇着扇子的天娜,抚子四处张望。

    四处种植着高耸的树木,枝丫似要抓住天空一般伸展着。绚丽的灯饰点缀其上,为夜幕增添了一份色彩。

    抚子呆呆的注视着,看似情侣的学生们在树前拍着照。

    「竟然还有灯饰……?这里是学校吧……?」

    「嗯?哦,这是某个社团的活动,一直持续到圣诞节呢。」

    香车堂大学好比一个小城镇。

    这里有街灯、长椅、信箱和自动贩卖机。四处都有比自己年长的学生们在聊天,或是苦思冥想着课程内容。

    抚子瞪大赤眸——指着感兴趣的事物向天娜一一提问。

    「这里有个喷泉……」

    「好像是从某个贵族的庭院迁筑过来的。是我们的休息区域。」

    「大学竟然有餐厅……」

    「校外人员也能进去哦。另外还有几个食堂和自助餐厅。」

    「创立者的铜像……」

    「……呃,这个应该不怎么稀奇吧。」

    脑袋晕乎乎的,进入视野的所有信息都如此璀璨而鲜明。

    抚子按着太阳穴,仰视天娜的侧脸。

    「……天娜,你在大学里学的什么?」

    「历史哦。文学部历史学科东洋史专业。目前暂时在学习中国古代史。由于课程安排我会在不同地方上课……但基本上会待在那边的文学部大楼里。」

    抚子用扇子示意的,正好是从正门进来便会呈现在眼前的建筑。抚子频频回头去确认,那看着有点像古堡的楼栋。

    「……大学好玩吗?」

    「还好吧。本来也是我熟悉的领域……不过,困惑的事情也挺多的。文献很难理解,更重要的是教授也很难懂。而且——哦,差不多要到挖掘现场了。」

    她们一路向香车堂大学的深处前进,途中,某物引起了抚子的注意。

    「天娜,那是什么?」

    在挖掘现场附近,有一个小型的休息区。其中置有长椅和桌子,顶上设有藤棚。

    早已过了花期的藤萝中混着什么东西,在电灯的光线下闪闪发亮。

    「嗯……?哦,那是响铃藤。」

    抚子跟着天娜,走近藤棚。

    藤棚的柱子和顶棚都用红色的丝带绑着金色、银色的小小铃铛。每有风拂过,铃铛便会发出轻微的叮当声。

    「以前,这里好像有拍过恋爱电影。电影中有一幕,一对分开的情侣在藤棚上系上铃铛。」

    天娜轻轻挥动黑檀扇,说道。

    「这是一个浪漫的故事,『每当铃铛响起,你便能想起我』。自此开始,就流传出在此系铃即可结缘的兆相。藤萝现在虽然在凋零,但在花开时节,这里的景色可是相当风雅。」

    紫色的花卉之间,金银的铃铛闪闪发亮——诚然,这是美丽而梦幻的景色。

    「……和我家门上的铃铛差别很大呢。

    「噢,狱门府的门上挂了铃铛吗?」

    「嗯。有很多铃铛和风铃。虽然我没有实际见过它们的作用,但据说若其他无耶师发动攻击,它们便能破坏对方的鼓膜。」

    「……挺有情趣呢。」

    两人离开了藤棚,进入挖掘现场。

    天娜提前从教授那里拿到了钥匙,打开门锁。在跨过门槛的瞬间,抚子感到脖颈汗毛竖起。

    「哎呀呀……会是什么呢?」

    就在抚子不由自主四处张望的时候,天娜点亮了几个投光灯。

    白光照亮了临时帐篷和重型机械。地面挖掘有数米之深,疑似遗迹的轮廓隐现于地面。

    「……这里,可以四处走动吗?」

    「嗯。这个区域的出土物已有记录,而且原本就是工程预定用地,没问题的。」

    听天娜这么说,抚子走下眼前的台阶。

    施工现场的起伏很大。地面四处留有各种沟渠,和疑似旧时立柱痕迹的洞穴。

    抚子小心翼翼地走着,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她只嗅到了潮湿的泥土味。尽管如此,抚子还是感到了一丝异样。

    透明的异物融入空气之中。在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机关在运作——虽然地点不同,但她最近在另一个地方也有过类似的不适感。

    「和八裂岛府很像……?」

    「——是咒术的痕迹。」

    抚子回过头,发现天娜也走下了台阶。白皙的指尖沙沙地捻搓着泥土。

    「相当古老啊。这片区域似乎是贵族的宅邸,因此上面残留着咒术的哼唧。恐怕是辟邪结界之类的。」

    「……你能明白啊。」

    「嗯。毕竟规模没有八裂岛家那么大,还算比较容易理解。施加给那座宅邸的咒术覆盖面积太大了,很难抓住其本质。」

    「不是这个意思……你明明是普通人,却能看懂咒术的痕迹啊。」

    天娜停住动作。

    她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抚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

    「……要不就老老实实说自己是无耶师吧?」

    「不要。我就是普通人,绝对不是无耶师。只是比别人机敏一些而已……」

    「嘛,已经无所谓了……」

    天娜坚持不承认,抚子不再理会她,环顾四周。

    昔日贵族宅邸中所残留的咒术,以及给人类身体系上红绳的怪异。两者既然存在于同一地方,便不能说毫无关系。

    「……欲御手。」

    抚子发动了饿鬼道之锁链。但铅锤依旧是微微颤动着,没有指示方向的迹象。

    抚子摇了摇头,将锁链收回袖中。

    「……怪异与咒术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呢?」

    「很难说。有关绞杀的怪物,我倒是有些头绪……」

    天娜皱了皱眉,摇动扇子。

    「首先想到的是被称作『イキ』或是『くびれおに』的妖怪,在『绘本百物语』和『聊斋志异』中都有所记载,其汉字写作『缢鬼』。它通过勒住目标的脖子,以代替自己下地狱……可谓恶鬼之穷途。」

    「真是阴险啊。」抚子垂下嘴角。

    「不过,缢鬼是通过干涉人类的精神来迫使其上吊自杀,不会亲自来勒死目标。而且,出现的时间也很奇怪……它们通常在深夜活动,但这次的怪异在白天也有发生。」

    「是啊……这样就麻烦了。大多数妖怪都讨厌阳光……」

    抚子抚摸着自己的脖颈,仰望还残留着赤色余晖的夜空。

    妖怪乃黑夜的住民。它们厌恶灼烧自己身体的阳光,会在黎明时分隐藏起来。因此,在大白天行动的妖怪通常都是麻烦的存在。

    注视着地上露出冰山一角的遗迹,抚子皱起眉头。

    「……究竟挖出了什么啊。」

    ◇◆◇

    当天晚上,她们决定在挖掘现场附近蹲守。

    「……你明天没有课吗?」

    傍晚六点——在食堂选菜的时候,抚子向天娜问道。

    这个食堂提供了丰富的菜品,但这个时间,剩的已经不多了。

    在冷清的商品架旁物色的天娜,绷着脸点了点头。

    「啊,没事。这一学年我周六没有课……你呢?式部女学院周六有课吧。」

    「有,但只上到中午。而且,毕竟我在学校就像幽灵一样……」

    「——嗯?你、幽灵?」

    天娜听下了玩弄扇子的手,看向抚子。

    抚子摇了摇头,将几个饭团扔进自己的篮子里。

    「……都无所谓。反正,就算有课,你也不会放我回去吧。」

    「嗯,也是……」

    两人在距离挖掘现场最近的教学楼内解决晚餐。

    这座崭新的建筑似乎主要供新设立的药学部使用。一楼设有休息区,即便这个时间,也能看到有学生在这里学习。

    教学楼由钢材和石材组合而成,颇具现代感,其坏处便是冬天会有些冷。

    不过,抚子反而很享受这种寒冷。

    「啊……在寒冷的地方享用猪肉汤,怎会如此美味。」

    抚子小心翼翼地捧着纸杯品尝,咂了咂嘴。

    她正享用着冬季限定的猪肉汤和卖剩的十个盐饭团。

    这猪肉汤简直不像学校食堂的菜品,味道绝佳。味道醇厚的味增汤中融入甜美浓香的猪油,再配以切块儿的根菜和蒟蒻,令人满足。

    此外,盐饭团的咸度也是恰到好处,突显出大米的甜味。

    「这种略显不规则的形状亦是增添风味呢……」

    抚子满脸无上幸福的表情,嘴里塞满了饭团,又喝了口瓶装的玄米茶。

    而坐在对面的天娜还没开始用餐,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笑着。

    「……怎么了?你不吃吗?」

    「呃、啊……会吃的。只是稍微想了下顺序。」

    「顺序是指什么?」

    抚子倾首,看了看尴尬笑着的天娜所买的食物。

    她买的是寿司便当。似乎是因为价格比其他便当稍贵,一直卖不出去。便当相当丰盛,透明的盖子下,几个军舰卷光泽流逸。<注:军舰卷,即从侧面看样子像军舰的寿司。>

    天娜轻轻指向这寿司舰队的其中之一。

    「……有稻荷寿司。」

    「确实,不过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吧。」

    「我不太喜欢……」

    「……嗯,味道可能有点奇特,我倒是挺喜欢。」

    这个女人似乎也有弱点。抚子有些意外,又喝了口猪肉汤。

    「我实在忍受不了油炸豆腐……吃起来总感觉像布,不太像食物。还有,该怎么说呢……不觉得像被愚弄了吗?」

    「挺新奇的感想啊。」

    天娜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她瞥了眼抚子。

    「……吃吧。你不是喜欢吗?」

    「唉……?嘛,的确挺喜欢——」

    不顾困惑的抚子,天娜一把将便当推到她面前。

    天娜一副不容分说的模样。抚子无奈地拿起筷子,夹过稻荷寿司。

    稻荷寿司相当大。她勉强咬了一小口,甜辣的酱油与高汤的滋味在舌头上散开。寿司中的米饭不仅仅是普通的醋饭,还有着些许山椒味。

    「…………好吃。」

    「呃……吃个稻荷寿司就这么高兴啊。」

    「因为,真的很美味啊。原来在大学里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嘛,毕竟我们大学也算是名校,虽然学费很贵。」

    「是吗……真是个好地方。太棒了。」

    天娜稀奇地看着满脸无上幸福的抚子。

    「……那,要不下次我带你去校内的餐厅?」

    「是什么地方?」

    「有三个餐厅哦。每家菜品都完全不同。有餐厅提供蔬菜丰盛的昼食套餐,也有餐厅提供牛柳之类的菜肴。」

    光是听天娜列举,抚子的嘴中便涌出了更多口水。

    她的表情霎时亮了,正想顺势答应,但马上又冷静了下来。

    「…………跟你去也不是不行。」

    「哎吔,很可爱的回答呢。那,过几天我带你去吧。」

    「哼……记好了哦?我可不会忘记。要是说谎的话,我会让你吐出一千把剃刀的。」

    「哎呀呀……还真是吓人呢。」

    就这样,在两人享用晚餐的时候,夜幕降临至大学校园。

    ◇◆◇

    ——燃烧着。

    熊熊烈火正焚烧着抚子的整个视野。

    她听到肉体和骨骼被灼烧的声音。分隔外界和自己的轮廓烧尽坍塌。

    自己的存在开始融解,瓦解于火海。抚子的一切都同化为赤红而灼热的洪流。

    ——sa、ku、ra、sa、ku、ra……

    赤暗之中,她看见一个抚琴的女子的背影。

    必须要说出那句话——抚子拼命地向女人伸手。

    抚子猛地睁开眼睛。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不知何时,休息区的灯都已熄灭,只有应急灯和自动贩卖机地灯光在冷冷地照亮周围。

    在她正前方,天娜抱着胳膊,低着头。

    亮丽的黑发盖在脸上,其表情不得而知。不过从那缓缓上下起伏的肩膀来看,她似乎完全睡着了。

    「……不是我的错……我没有错……」——她好像做了个不好的梦。

    抚子睡眼惺忪,用手机看了看时间。

    已是深夜两点。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在水族馆拍摄的大鲵的照片。看着在水槽中悠然自得的天然纪念物们,她的头脑变得清晰起来。

    晚餐后——她们大概每隔三个小时巡视一遍周围。

    两人不仅检查了事故发生的挖掘现场,还巡视了附近一些教学楼和设施的周边。

    校园冷冷清清,万籁俱寂。昼时的热闹似已成梦境。抚子一边喝着玄米茶,一边闻着周围的气味。

    ——空气质感有所不同。

    抚子站起身,透过大窗户观察外面的情况。

    电灯照射出明亮的光芒。嶙峋的枯木的影子横亘,宛如地面龟裂一般。

    在明澈的黑暗中,下弦月泼洒着光辉。

    没有动静。然而,宛如在潜藏着大鱼的夜之海洋中游泳——一种徐徐蔓延的不安的紧张感,令少女背脊发凉。

    抚子朝天娜走近,只是轻轻触碰肩膀,她的身体便剧烈颤抖起来。

    「嗯……!怎、怎么……?」

    「……抱歉,我是想把你叫醒来着。」

    看到这意料外的反应,抚子眨了眨赤眸。

    紧张情绪缓解后,天娜长吐一口气。她疲惫不堪地撩起刘海。

    「……我梦见被医生、渔夫和国家公务员刁难了。」

    「光听就是个乱七八糟的梦呢。」

    抚子耸耸肩,天娜未作理会,将乌龙茶喝光。

    她查看了一下手机,然后带着一如既往的轻笑环顾休息区。

    「……看来情况似乎有些变化。」

    「是啊,好像发生了什么。」

    抚子目光敏锐地点了点头。天娜展开黑檀扇,眯起琥珀色的眸子。

    「那就看看,是鬼出现,还是蛇出现呢。」<注:此处为一句日本谚语,有吉凶莫测之意>

    「……鬼的话,已经在这里了。」

    余辉从赤眸中褪去,抚子朝着教学楼的出入口走去。

    ◇◆◇

    石板路上,两人的影子描绘出一个圆。

    电灯发出的苍白光芒,照亮被栅栏围起的挖掘现场。

    寒冷的夜风摇动着夹杂于藤萝间的铃铛。

    ——沙……沙……的声音响起。

    随着靠近挖掘现场,抚子自然而然地将六道锁链紧握于手心。

    「我一直很好奇……你明明是这里的学生,为什么没察觉到呢?」

    「我不住宿舍,再加上课程的缘故,我很少靠近这一带。」

    「……想问一下,你是没有朋友吗?」

    「真是失礼啊。朋友我多的是。只要有钱、可爱、机灵,交的朋友可是多得数不过来。」

    「…………观点真扭曲呢。」

    ——沙……沙……的声音响起。

    穿过挖掘现场的围栏,抚子顿时感到一股寒意。

    她下意识地将天娜护在身后,目光锐利扫视四周。

    乍看之下,似乎看不见特别的变化。但,空气明显不同于白天。那时她所感知到的异物感的存在变得更为强烈,在空间中涌动着。

    有东西在——抚子警戒着四周,将饿鬼道之锁链自袖口垂下。

    「饿鬼道——欲御手。」

    透明的手穿透万物,展开。

    锁链的反应迟钝,但与白天不同,抚子感觉到,颤动的锁链微微下沉。

    「下面,有什么东西吗……?」

    抚子将天娜留在入口处,小心翼翼地前进。

    随着每一步的迈出,口衔刀刃地骷髅铅锤都会颤抖。它震颤着,一点一点下沉。

    夜风响起笛声般的声音,冷彻刺耳。

    锁链只是不断下沉着。抚子保持警惕,一步一步如确认般继续前行。

    不久后,她来到了挖掘现场的中央。

    从袖中伸出的饿鬼道之锁链,哐的一声击打在地面。

    咻、咻咻、咻咻咻——奇异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宁静。

    随着独特的低吼声,一道蛇一般的影子在地面疾驰。

    抚子瞪大眼睛,猛地往旁边一跳。一个细长的东西,掠过她那奶茶色的头发。

    那是一根红绳。它结成圈的形状,像套索一样在空中飞舞。

    「出现了——!」

    抚子右手握住人道之锁链,锐利的目光追寻着绳子的根部。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套空的红绳缩了回去。向着黑暗缩回、缩回——然后,被高高的栅栏的影子所吞没。

    「消失了……?」

    破空声响起——抚子紧接着感到背后传来刺骨的寒意。她迅速翻身。

    红绳掠过她的右耳飞出。被掷出的绳索划破虚空,又在一瞬间回卷。这一次则是消失在抚子身后的遗迹的影子中。

    「这家伙,藏在影子里……!」

    「只能设法将其拽到地面上。试试用你的火焰,将影子烧掉——!」

    还没来得及回应天娜,下一根红绳便飞了过来。

    这次的绳子从正面——重型机械的影子中飞出。绳子逼近眼前,但抚子没有躲避。

    「喂,抚子——!」

    「有更简单的方法。」

    只要明白对方的目标为自己的脖颈,便很容易判断其轨道。

    抚子用惯用的左手抓住发出低鸣的圆环。

    「真系(真的假的)……?」——抚子听着天娜如此惊叹,踩踏地面。

    一股强大的力量作用于绳上,试图将她拖到另一侧。

    抚子有种和巨人拔河的感觉,一不留神,整个人都可能被拖走。

    「咳、啊、啊、啊……!」

    不过,抚子是个极度不服输的人。

    而且——她出自狱门家,乃继承浓厚地狱之鬼血统的少女。

    她双手握住红绳。小巧的身躯中溢满怪力,尖锐的牙齿紧紧咬在一起。

    流淌着鬼之血脉的少女和不可视的怪物——在二者之间,红绳嘎吱作响。

    焦急的怪物疯狂暴动着,而抚子则是拼命拽着绳子。

    完全是僵持的状态——在这样一个深夜的拔河比赛中,突然响起一位女性的朗朗之声。

    「哟哦伊、哟哦伊……嘿嘿嘿……」

    是无花果天娜的声音。视野边缘的她展开扇子摇动着。

    她像翻滚一般大幅度旋转着扇子,翻转并向前推出两次,接着又收回,遮住自己的脸——

    ——本能在驱使着。

    在理解天娜的动作是每年七月才会看到动作之前,抚子的身体就已经动了起来。

    她迅速改变了握绳的方式。抚子背朝妖怪,将绳子扛在了肩上。

    很沉——但和那庞然的山鉾,这肯定也算不了什么。

    「「呃呃呃呀啊啊啦啊啊呀啊啊啊啊啊——!」」

    随着山鉾进发的咆哮,乐福鞋在地面刻下裂痕。

    抚子陷入恍惚的夏日只园囃子的幻听,同时以全身力气拉动红绳。

    按照过肩摔的要领,她将绳子拽了起来,妖怪从影子中跃向地表。

    「好劲!抚子,不愧是你。」<注:好劲,好厉害>

    「有这力气不如来帮帮忙……」

    抚子大口喘息着,瞪了眼喝彩着的天娜。

    然后,她手持人道之锁链,将视线转向天空。

    「那是、什么……」

    那像是一条鱼。

    红色的鱼有着牛一般的大小,缓缓地在夜空中游动着。

    这条鱼没有鳞片,不仅如此,它甚至连皮都没有。成千上万根闪闪发光的红线交织在一起,精细地勾勒出扁平的鱼的轮廓。

    若要打比方的话,它就像是鱼形的水引细工。在绳子的另一侧,可以直接看见其黄色的内脏。<注:水引细工,日本传统结绳工艺>

    容纳于凹陷处的眼球闪烁着,不停地转动。

    「结……绳……」

    交织在一起的绳索的某处,传来了粗涩的声音。

    「结……结绳……结绳、绳……」

    咻、咻咻、咻咻咻——破空声响起。

    缠绕在鱼身体上的红绳松开,如同蛇一般扑向她。抚子用护法剑将那试图勒住自己脖子的红绳斩开,皱起眉头。

    「什么鬼,这家伙——!」

    「这是结绳!是诅咒的产物!」躲在栅栏后的天娜喊道。

    「本来,它是被称作式神或使魔之类的存在。它是为了绞杀目标而被创造和驱使的……也许过去,有人在这里对某人下了咒」

    「此处残留的咒术,就是因为这家伙——!」

    咻、咻咻、咻咻咻——月光下,影起舞。

    穿梭于狂暴的绳索之间,抚子疾驰在凹凸不平的挖掘现场。

    「结绳……绳……结绳……绳……」

    它机械地连续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如同画圆一般在空中游动。

    红色的水引细工裹着夜风,结绳的巨躯开始急速下降。

    「小心!它会藏在影子中!」

    还没来得及回答天娜,抚子立刻吐出了火焰。

    赤红的火焰灼烧着冬夜。遮挡于眼前的炽热,令结绳猛烈地摆动着鳍。

    抚子仰视再次高高飞舞的巨躯,将锁链握于左侧。

    「它怕火呢……」

    「结绳……结绳……」

    毫无抑扬的声音回响着。红色的巨躯将夜风卷起,翻腾着。

    绞首的套索雨向着抚子倾泻而下。抚子用敏锐的目光观察着瞄准自己脖子的绳索群——以及正在下降的结绳的动作。

    她挥动护法剑,将飞来的绳索斩开。绳索擦过她的脸颊和肩膀,留下擦伤。

    抚子睁大红色的眼眸,计算着时机。

    转眼间,结绳的高度迅速下降。红色的躯体内,黄色的内脏剧烈跳动着。

    在其鼻尖触及地面的前一刻,抚子自左手垂下饿鬼道之锁链。

    「——灰掌!」

    随着一声轰鸣,灰与火焰自地面卷起。

    地面破裂,出现的灼热之手,抓住了将要躲进影子中的结绳。

    「结……绳、绳绳、绳……」

    没有抑扬的声音中混杂着噪音。大地轰鸣,结绳剧烈挣扎着。

    然而,自地底伸出的手群决然没有放开那巨躯。

    怪鱼卷起滚滚烟尘,抚子挡在它身前,深吸一口气。

    劫火——骸皆焚尽的荼毗之焰染红了冬夜。

    纤细的水引细工的躯体燃烧起来,然后粉碎。闪亮的眼球和脉动着金色的内脏——全都被涂上一层赤红的光芒。

    抚子的眼睛闪烁着光辉,进一步增强了火势。

    在她身后,站在栅栏后的天娜以扇掩嘴。

    「……这个结绳,是怎么回事?」

    ◇◆◇

    抚子将火焰收束,调整了一下呼吸。

    「……没想到,还挺好对付。」

    眼前的地面,被烧得漆黑一片。

    几处烧剩的结绳的骨骼,就像是即将崩坏的黑色笼子。在尤其大的残骸之中,还残留着变成白色的块儿。

    那是结绳的内脏,受水引细工特别保护的部位。内脏似乎相对耐火,没有被烧成灰烬,只是变了色。它的外观,正是——

    「鮟鱇鱼肝……!」

    抚子握紧双手,咽了咽口水。

    一股芬香弥漫开来。那粘稠的质感,正是优质的肝脏会有的。

    要是不尽快采取适当的处理措施,肝脏很快就会腐烂。妖怪的肉腐烂速度很快。

    抚子正要迈出步子,突然回过头来。

    「……格外安静呢,天娜。怎么了?」

    「嗯……不,没什么大事。」

    从栅栏背后走出来的天娜,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轻笑。

    然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呈现出异常明亮的色彩,映出结绳的残骸。

    「总觉得,有些无法理解……」

    「怎么?这家伙不就是绞杀人类的妖怪吗?为了咒杀目标、而——」

    说到这里,抚子脸色一变,捂住自己的嘴。

    看来,天娜也在思考着同样的事情。她将扇子合上,抵在唇边,以一反常态的锐利的目光注视着结绳的残骸。

    「没错——也就是说,这家伙原本并非无差别袭击人类的妖怪。它是像丑时参拜那样,指名目标,通过支付相应代价来生成……」

    天娜淡然道,那姿态甚有魔性存在般美丽。

    淡淡的光线下,皮肤的白皙十分显眼,长长的睫毛在琥珀色的眼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在听她声音的过程中,抚子的内心逐渐躁动起来。

    「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它和大学的怪异无关,那到底——」

    咻——声音响起。抚子眨了眨眼,注视着朝向结绳的右手。

    手腕上,缠绕着一根红绳。

    「——库库铃」

    粗涩的声音震动着空气。早在抚子理解现状前,绳子便绷紧了。

    「咕、呜……!」

    右手被猛地拉动,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抚子险些失去平衡。

    黑影迫近。闭合的扇子闪烁着光芒,击打在绷紧的红绳上。

    「——【断(切断吧)】!」

    在天娜的喊声划破黑暗的瞬间,绳子被切断了。

    抚子迅速调整好姿势。她紧握人道之锁链,燃烧着怒火的眼眸看向黑暗。

    「为什么……!」

    视线前方,焦黑的水引细工向空中飘去。

    它恢复成鲜艳的红色,重新编织成原来纤细的鱼形。

    ——不。并不完全是原来的样子。

    「变大了……!」

    结绳的躯体膨胀得像一座小山。如同小型飞船的躯体翻腾着,猩红的怪鱼开始悠闲地在黑暗中游动。

    「真麻烦……难道这家伙是能复活的妖怪吗?」

    「不可能。刚才它应该就被击碎了……哦呀……」

    天娜以扇掩嘴,注视着空中游曳的大鱼。

    结绳的身体颤抖着。伴随着尖锐的破空声,绳子便如赤红的雨一样倾泻而下。面对瞄准自己脖子的绳索,抚子再次用护法剑——

    ——右腿,被绳子缠住了。

    意料外的一击,令抚子措手不及。而对方没有错过这个机会,系于右腿的绳子被用力一拽。

    那是从栅栏的阴影中伸出的。

    「这家伙——!」

    抚子用力咂了咂嘴,立刻翻身。

    它一边斩断右腿上的绳索,一边吐出火焰应对头顶袭来的绳索。火焰将所有的绳索化作灰烬,然后将结绳吞噬。

    「——交扰了。」

    「交扰是指什么?」

    抚子的嘴边仍有火焰摇曳,她简短地问道。

    「虽然只是推测……这个结绳已经被击碎过一次。而且还是被强大的无耶师,以诅咒返还的方式。也许,它的创造者因此死亡了。」

    「……那么,为何它还存在着?」

    如同燃烧的飞艇一般,结绳向下沉陷。

    抚子看见,轰隆燃烧的巨躯从旁边再生出来。一切如原来——而且还是以比原来更强的形态,结绳编织而生。

    「恐怕是受到了残留于此的结界的影响。」

    天娜啪的一声合上扇子,迈出步子。她凝视着烧焦的大地,而非燔燃的天空,她一步一步走着,就像在确认土地的触感。

    「也就是说——结绳的诅咒、诅咒返还的咒术、残存一半的结界。这三种咒术受施术者死亡的冲击交扰在一起……其结果便是这般光景。」

    「也就是说,结绳与其他东西交缠在一起。」

    抚子用力踩踏地面,猛地释放出人道之锁链。锁链在空中迅速变形,化作击星块命中了怪鱼的侧腹。

    怪鱼被穿透一个大洞,焦黑的碎片四溅。然而,立刻又有新的绳子填补了大洞。

    抚子咂舌,而天娜则是在某个位置跪于地面。

    「正是如此。能在白天活动、无差别地诅咒人、无限复活——正是如此错乱的结绳。真是……唤醒了个麻烦的家伙啊。」

    「……你在做什么?」

    抚子瞥了眼频繁用手掌触及地面的天娜。

    「我在解开诅咒。这附近恐怕埋藏着它的关键咒具。如果有罗盘或者式盘的话倒是会更轻松,没办法了啊——【显(显现吧)】!」

    天娜用扇子击打地面的瞬间,地面闪过道道光芒。

    抚子急忙躲开,而光线纵横驰骋。紧接着,整个挖掘现场的地面都开始发光。五彩缤纷的光纤交织成斜纹缎,美得令人心神荡漾。

    「歪……」——不过,状况似乎并不太好。

    天娜用广东话咒骂着什么,在肩上的包中摸出东西。

    「……我是真不擅长应付咒术。」

    放松了一下手指,抚子将目光转向天娜的后背。

    「……交给我如何?」

    「冇问题……!」

    得到应允后,抚子蹬地背向而行。

    就在这一瞬间,火焰自结绳的躯体上消失。

    直至方才它仍如水引细工般纤细,而现在,它的体表生出了类似鱼鳞的纹理,变成了鱼形笼子的样貌。

    抚子疾驰着,顺势挥出击星块。掷向天空的铁球,轻松地被鱼鳞弹开了。

    「好硬……!」

    抚子咂舌,而红绳像反击一样,接二连三从头顶打下来,袭向她。奔跑的少女被追赶着,其身后的石板像饼干一样粉碎。

    抚子奋力一跃,落在附近教学楼的墙壁上。

    她巧妙地操纵着锁链,凭借超人类的身体能力垂直爬上墙壁。

    红绳紧随着她,在白墙上刻下裂痕。落于脚边的影子中,不断飞出红色的绳子,执着地瞄准着少女纤细的腿。

    抚子将瞄准自己脚踝的绳索踢开,越过铁丝网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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