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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看书网 > 小学馆 > 狱门抚子在此 >第一卷 二 箱盛活人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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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二 箱盛活人献祭)

    狱门家——无论男女,皆容貌端丽,瞳孔多为灰色。

    族中之人,其声皆悦耳。解析了唯一一份记录着狱门氏本音的录音后,研究人员发现,他们所有人的声音中都存在着所谓的1/f波动(会令人心情愉悦的声音)。

    他们的颈部处生来便有着奇怪的疤痕。

    狱门家几乎所有人都是左撇子,他们的骨头是红色的,即便颈部被砍断也不会死亡。他们只吃人肉,拥有像鲨鱼一般的牙齿,有着四条胳膊、六只眼睛。镜子照不出他们的身影……

    「……抱歉打断一下。怎么讲一半开始讲怪物了?」

    天娜直白地阐述感想,电话那头的冠叹了口气。

    『……总之,狱门家就是如此迷雾重重的无耶师家族。』

    「唉,连祀厅都不了解嘛。」

    天娜用肩夹着手机,为焚香准备着。

    少顷,铜质香炉中飘出淡青色的烟。浓郁的香气弥散开来,在房间中堆满的书籍、收藏品的间隙中流过。

    玉杯、青铜鼎、电影宣传册、各种天然宝石、甲骨文摹本、天宫图——

    ——以及,少女系于颈上的绷带。

    『至少可以确定,自平安时代开始,众人便饱受其苦。』

    「这样啊……我还不知道。」

    天娜坐在一把红漆椅上。周围悬挂着灯笼和古玩鸟笼,呈现出异国杂货市的情调。

    『关于狱门家的资料很少,而且缺乏可信度。目前,最可靠的资料,唯有昭和时代的大鬼女——第九十五代狱门御前——狱门华珠沙的本音的录音。』

    「真亏你们能入手这种东西。」

    『与其说是入手……倒不如说唱片似乎是突然出现的。就在当时的祀厅知事的枕头下。』

    「哎呀哎呀……也难怪八裂岛府中的那群人会如此狼狈。」

    『他们对无耶师而言也是禁忌的存在。『虚村屠戮』事件尤其出名——』

    虚村家乃明治维新时期发迹的无耶师名门。

    昭和元年——虚村家家主举办了一场盛大宴会。这场宴会旨在纪念一项重大工作的完成,邀请了各类无耶师参加。

    然而,只有狱门家家主吃了闭门羹。

    「嗯?狱门家没有被邀请吗?」

    『他们被邀请了……只不过,虚村家家主玻璃子给狱门家发了一份形式不同的邀请函。之后便以『伪造邀请函』这一借口刁难。』

    那时的无耶师已是渐渐忘却了对狱门家的恐惧。

    虚村家刻意草率对待狱门家,试图通过打破报复的诅咒以彰显自己的力量。

    「——那、后来怎样了?」

    『……虚村的族人在宴席上吐出刀刃身亡。而虚村玻璃子也失踪了。』

    「哎吔……」听到如此残酷的报复,天娜叹息不已。

    「所以呢?你要我去监视如此独特家族的小姐吗?」

    『没错……狱门家存在着大量与各种事件、天灾相关的疑点。但自从狱门华珠沙被亲生女儿杀害后,狱门家的动向便全然不明……』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抚子是久违出现在人前的『狱门』。」

    天娜用手指轻划茶杯边缘,翘起椅子。

    「不能插手,但也不能置之不理……因此,你们想利用和八裂岛家事件相关的我,来探查狱门家的内情。」

    『……可以接受吗?』

    「冇问题。没关系,我也对她很感兴趣。」

    『非常感谢。我马上和你共享联系方式。』

    「我已经知道了,不成问题。回头时间合适,我会同她聊一聊。」

    『……千万要注意自己的举止。』

    「不要紧。不必担心,我可不会做出激怒狱门家的行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比狱门家更危险的存在。』

    正挥着手的天娜听到冠的这句话,停下了动作。

    『夏天娜小姐……还是叫你月下天娜小姐吧。请别忘记,你有必要继续证明自己是无害的。』冠这淡淡的话语中带着轻微警告之意。

    『昨天在八裂岛家发生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行动还请多加注意。就这样。』

    电话挂断。天娜喝光茶,将空茶杯放在桌上。

    「……好鬼烦(麻烦至极)。不过嘛,对我来说倒是件好事。」

    悬于头上的几个鸟笼中,色彩鲜艳的羽毛摇晃着。鸟笼中都养着金丝雀,清脆的声音在这迎接着黎明的房间中响起。

    天娜托着腮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望向鸣啭的金丝雀们。

    「…………一切正常。」

    八裂岛府事件以来恰满一周,此时正是破晓时分。

    ——琴声传来,而又远去。

    抚子醒了过来。室内仍被清晨前的微暗笼罩着。

    她稍稍起身,拉开身边的窗帘。冰冷的玻璃窗外为乳白色的雾气所覆,淡青色的山影在雾中若隐若现。

    此乃阴凄之鬼的领域——忌火山。

    此地作为狱门本家的宅地,已经数百年的凄惨历史。

    不分老幼、无干男女、不论天上地下,都会受其诅咒。

    在这般狱门家中,家眷之间杀戮不断。

    其结果,灵异事件之类已是司空见惯。现在听到的歌声不过是其中之一。

    ──人、即、是、鬼。鬼、即、是、人。

    「……是那个孩子呢。」

    伴随着微弱的歌声,一道小巧的身影在乳白色的雾气中摇晃。

    这位不知是否为幽灵的少女,时而现身于黎明前。她的身影不甚清晰,只能偶尔看到她穿着如同丧服般的衣服。可能是某个在这里死去或被杀害的人。

    「……饶了我吧,最近不都一直挺安静的。」

    突然,模糊的玻璃窗上无声地出现了手印。

    这妖怪并无危害——除了会对睡在二楼的人这样恶作剧。

    抚子拉上窗帘,躺了下来。

    不过,紧接着她又被刺耳的来电铃声惊醒。她一边呻吟,一边看了看手机,画面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

    她马上便想要拒接电话。然而,前不久与祀厅接触的那段记忆,却是令抚子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好。」

    『早晨。早啊,吃了吗?』<注:早晨,广东话的早上好>

    琅琅声音响起——是上周才见的那个女子的声音。抚子皱起眉头。

    「……你怎会知道我的号码?」

    『毕竟我的直觉很敏锐呢……哦呀,难不成你还在睡觉?』

    「……挂了。」

    『哎,慢着。你对美味甜品店有兴趣不?』

    「……在哪儿?」

    『在四条那边。是个熟人开的店,所以和我一起去的话,说不定能打个折扣。』

    「……几点见面?」

    『中午十二点,在四条大桥』——电话挂断了。

    「…………我都在做些什么啊。」

    虽说郁闷,抚子还是慢慢从被褥中爬了起来。

    这屋顶与横梁倾斜的房间中,摆放着可爱的日用器具。白色的衣橱和小小的梳妆台陈列着。唯有留在窗上的铁栅栏显得森严。

    抚子住在狱门府——宅邸内的仓库。

    虽然不大,但内部布置得相当宜居,并不会感到狭小。一楼虽小,却有厨房与浴室。唯一的缺点便是在即将到来的季节会气温骤降。

    她在盥洗室打整了一下头发和脸,选择了衬衫和高腰裙的搭配。

    完成一系列准备工作后,抚子打开了一个小冰箱。

    冰箱里塞满了贴着符咒的不锈钢方盘,冰冷刺骨。

    抚子将一个装着鬼肉的盘子拿出,然后从橱柜中取出一个锅、一些调料和一个小型灶炉。

    「……那个鬼,块头这么大,却不怎么经吃——哦呀?」

    无论怎么拧旋钮,炉子都点不着。

    由于备用的液化气已经用尽,抚子无可奈何,决定用自己的火来烤肉。

    刚开始烹饪,她的肚子便开始咕咕作响。操纵灵气会消耗卡路里。因此,除非特殊情况,抚子都会避免使用这一秘技。

    「……我开动了。」

    在只有她一人的餐桌旁,抚子先是双手合十。

    桌上摆着白米饭、清汤、狱门家秘传腌菜,以及烤制鬼肉。这些事物中,对抚子来说真正能够果腹的只有鬼肉。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食物,都不能很好地填饱抚子的肚子,其养分毫无意义。

    只有怪物的肉才能满足抚子的饥饿,令她活力充盈。

    「……确实,在米饭中加些备长炭更美味呢。」

    尽管如此,抚子仍喜欢这些没有意义的饮食。

    当抚子走出仓库时,已是十点。

    明净的阳光普照四方。即便这个时候,忌火山仍笼罩着轻雾。

    抚子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突然感知到一个气息。

    桐比等背对着她,站在宅邸的房檐下。

    在他脚下,几只漂亮的肥鸡啄食着散落地面的饲料。

    「……不要在早上露面,鬼之子。」

    「你也没看到我的脸吧?」

    抚子指出这一点,而桐比等仍背对着她,小声咂舌。

    「……这么早要去哪儿?」

    「哎呀,难得桐比等先生会对我感兴趣呢。」

    「我对你没有兴趣。不过是有种麻烦的预感。在休息日一大早出门……打扮的还挺妖艳。」

    「喂,什么叫妖艳?」

    「化了淡妆……嗯,穿的鞋子也很正式。」

    桐比等轻轻哼了一声。到现在他都没回头,完全没有看抚子一眼。

    「如此妖艳……真是令人不适。」

    「桐比等先生,虽然你讨厌人类,对人观察得却挺仔细呢……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之前碰到的女人请我吃饭而已。」

    「哼……在吃饭这件事上倒是毫无操守,你这饭桶。」

    「生活费我不都按规矩交了嘛。地点在四条……不能去?」

    「无所谓。你想在哪儿暴尸荒野都无所谓。」

    桐比等冷冷地说完,将笸箩倒过来,鸡群雀跃起来。

    「随你喜欢,但不要把我卷进麻烦事中……嗯,也是,虽然不情愿,毕竟共同生活了近十年,我至少会给你建个坟墓。」

    「……为什么要以我会死为前提?」

    「最近家中很喧闹……这是无聊之事发生的前兆。」

    抚子瞥了眼宅邸。

    唐破风、雨檐、提灯、鸟居、高栏、彩绘玻璃——各种元素无穷尽地汇集于宅邸中,无章法地组合在一起。其风趣比起建筑,更像是怪物。<注:唐破风,即一种圆弧形博风板>

    狱门本宅——这座诅咒的违章建筑,乃日本最为不详的凶宅。

    「最近真有这么吵吗?」

    「拜噪音所赐我无法入眠……啊,别进来。虽说是凶宅,但我们家可没有能让野猫跨过的门槛。那个仓库才适合你。」

    「非要一一谩骂才能呼吸吗?」

    抚子叹了口气,像是无法与桐比等交流,她背过身去。

    「……喂,抚子。」桐比等少见地叫了她的名字。

    抚子回过头去,发现桐比等不作声响地站在她身后。遮住左半张脸的符咒下,无机质的灰色瞳眸从大约两米的高度俯视着。

    「人即是鬼,鬼即是人——你明白吗?」

    这句话黎明前的那位少女也曾唱过。抚子眯起红色的眼睛,仰头看向叔父。

    「『人即为鬼,鬼即为人』……这是狱门御前说过的话。」

    狱门御前——即狱门家初代女性的名讳。

    据说她以地狱的狱卒为母,是个半人半妖的女人。在迫害之下,她失去了父母,自己也被砍去头颅,最终变成了大鬼女。

    如此,忌人崇鬼的狱门家兴起。

    狱门御前血脉的直系继承者,现今只有抚子与桐比等两人。曾令日本最为恐惧的无耶师家族,几近灭亡。

    「事到如今说这个作甚?该不会是想要我继承御前吧?」

    「——不要交心于任何人。」

    桐比等微微屈身,用食指指向抚子。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对任何人放松警惕。除你之外所有人都是野兽……不管是知你为『狱门』而远离的人,还是知你为『狱门』而靠近的人,都不要视作人类。」

    桐比等压抑声音对她说道,抚子则是微微翘起花瓣般的嘴唇。

    「……真是温柔呢,桐比等先生。」

    「不要误会了。我只是讨厌你给我带来麻烦罢了。」

    「没关系。我对任何人都不感兴趣。」

    「那就好,不过你要记住,我非常厌恶你。不管你今后惹上什么麻烦,我都不会插手——」

    「…………桐」

    微弱的声音传来。桐比等闭口不言,将视线转向左边。

    「兄……」「抚……」「早……」「好……」——

    沙哑的孩童声在清晨的空气中回响。抚子将目光转向左侧,疑惑道。

    「大家、都还好吗?」

    「……勉勉强强。」

    桐比等简短地答道,对此抚子微微一笑,这才转过身去。

    「那我就出发了,桐比等先生。」

    「……但愿你别再回来,喰食下贱东西的家伙。」

    ◇  ◆  ◇

    由于到的比预定时间早,抚子在附近随便逛了逛。

    书店、土特产店、老字号和果子店、新开的咖啡馆——各式各样的店铺鳞次栉比。

    向东直至八坂神社,朝四条大桥的方向走则会到达南座。

    抚子买了抹茶拿铁,赏了美甲,对着种类繁多的蕨菜糕举筷不定,还物色了些送给桐比等的礼物。

    顺便买了点自己爱吃的落雁,抚子回到了车站。<注:落雁,传统日式点心>

    手持黑扇的天娜准时现身。

    「呀,来得真早呢。」

    「你有什么企图?」

    「……嗯,这里不太好说。要不去店里谈?」

    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天娜轻笑着迈出脚步。抚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姑且是把最后一个落雁吃进肚子里。

    天娜带她去的是一家名为『条坊咖啡』的咖啡店。这家店主打日本茶与中国茶,也做着世界各地不同的茶与文化的生意,同时还融合了日式、西式的古典元素,颇具复古风格。

    天娜习以为常地坐在靠窗临街地位置上。抚子也紧随其后。

    「来吧,想点什么就点什么,姐姐请客。」

    「……越来越可疑了呢。」

    「如果什么都怀疑可是会吃亏哦……来,随便点。」

    天娜笑道,在稍带防备的抚子身前,打开了一本厚厚的菜单。

    「玉露雁金配上宇治抹茶,红茶的话有大吉岭、正山小种,此外还有水仙、东方美人、大红袍、花茶、白茶、黑茶,乃至上等品质的酥油茶,都任你挑选。」

    「品类如此充实,真是令人眼花缭乱……」

    抚子姑且是选择了锡兰红茶,以及最为便宜的甜品套餐。

    而天娜则是点了水仙乌龙茶和昼食套餐。

    「抱歉啊,我还没吃午饭。」

    天娜说着,呼呼地吃起叉烧肠粉。这东西虽然叫做『肠粉』,却是以大米为原料制成。然后在肠粉中裹上叉烧,便成了叉烧肠粉。

    浇上甜酱汁的肠粉显得光润,宛如绸缎。

    「…………别客气。」

    抚子心想着能否用鬼肉来做肠粉,淡淡答道。

    而这时,抚子的订单摆上了桌。锡兰红茶、松软的奶黄馒头、光泽诱人的蛋挞、鱼形的芒果布丁。

    「不用客气,点更豪华的也可以哦。」

    「我想从基本款式开始。我不太了解点心。」

    「是嘛。那下次我教你——话说你知道吗,祀厅正在关注你呢。」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抚子不禁停住动作。

    「我接到一个电话。祀厅拜托我来看着你。」

    「……为什么你会告诉我?」

    「那不是当然的吗?我可无法容忍监视妙龄少女这种无礼的事情。要我来监视一个妙龄少女,不体贴也得有个限度啊。」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我不想让你不高兴。」

    天娜保持着暧昧的微笑,同时品了一口茶。

    「亲眼见过八裂岛府那桩事,会这么做也理所当然。我不至于愚蠢到要以你为敌。」

    「哼嗯……难以相信。」

    「唉,不相信也没关系。总之,我已决定接受祀厅的委托了。但我没有监视你的打算。你大可随心所欲地生活。」

    「若没有监视的打算,为何你会接受祀厅的委托呢?」

    「嗯……呃,这是出于我个人兴趣。」

    「你对狱门家感兴趣吗?真是奇怪。」

    「嗯,我是对你家有兴趣。失踪的虚村家主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蛮好奇的……」

    「……失踪?」

    「但比起这个——我对你更感兴趣,狱门抚子。」

    天娜微笑着,将下巴抵在交叉的手指上。

    「……古怪。」

    抚子托着腮,用怀疑的目光回望天娜。

    「你是想从我这里打探狱门家的内情吗……?」

    「我说了不是。我所关注的始终是你——我之前说过,我是写文章的吧?」

    「嗯。那之后我还调查了一下,发现你还挺厉害的。」

    事实上,天娜是一位作品还挺畅销的作家。

    「从恋爱喜剧到纯文学,你似乎擅长多种风格。由于作品风格跨度过大,甚至有了『多人以同一笔名创作』的传闻。」

    「我记得你还得过奖,是那本叫『夏多布里昂牛排最美味』的书吧?」

    「……是指『格朗·布鲁特什的汽笛』吗?」

    「『无花果天娜有三人』此话到底真假?」

    没有在意天娜那微妙的表情,抚子优雅地吃起蛋挞。

    「……如你所见。」

    天娜轻笑着,缓缓张开双,然后伸出右手,将盛满热茶的茶杯挪至嘴边。

    「我对怪异很感兴趣,在收集着各种离奇的事情。幸运的是我拥有对抗怪物的灵能,不好好利用可就浪费了。」

    「……也是。毕竟你都认识八裂岛府的那妖怪。」

    怪物是与人类相位不同的住民。

    虽然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存在的『层』并不同。如果说人类住在水边或者岸边,那它们便是在水底或地底的阴暗处蠢动着。

    「在罗城门之鬼面前,你并没有失去理智……的确算不算普通人。」

    人类通常无法认知它们的存在。

    似乎是为了保护灵魂,脑髓方才如此适应。

    人类本能地知道,这个世界除他们外还有其他住民。但,一旦认识到这点——他们便无法再正常生活下去。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的?」

    「唔,从我懂事开始吧。周围的人竟会对那般奇怪的家伙视而不见,我还挺不可思议的……因此我也吃了挺多苦头。」

    天娜啪地展开扇子,故作叹气。

    「因此,我想要以怪异为素材进行创作。但是,收集怪异材料总会伴随着危险……」

    「……所以你想要利用我?」

    「感谢你能善解人意。」

    那可疑的笑意更浓了,天娜扇动着展开的扇子。

    「这对你来说应该并非坏事。我知道,像你这样拥有狱卒血统的人只能以怪物的肉充饥。若不能摄食肉,便会衰弱……你也是吧?」

    「……这也是从祀厅的人那里听来的吗?」

    「这种事情,听了又如何。」

    冰冷的赤红瞳眸与狡黠的琥珀色瞳眸视线交汇。

    「……我会告诉你肉的所在之处。你能吃上肉,而我可以安全的获取素材。怎么样,还不赖吧。」

    「光听的话,是挺不错……」

    「而且怪物消失了,京都民众也会感到高兴。他们可以安心准备山鉾巡行了。」<注:山鉾,一种祭神用彩车>

    「唔嗯……就算人类灭绝,京都人也会继续举办只园祭吧……」

    天娜这提议对抚子来说的确合适。

    实际上,光靠抚子寻找怪物是有限的。虽可以拜托桐比等弄来肉,但他那性格很难指望。

    「……我会按照自己想法行动,你也随意。」

    天娜以黑檀扇掩嘴,轻声道。

    似浓蜜的琥珀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抚子。

    「如果你有其他愿望,我也可以满足哦。好啦好啦——意下如何?」

    在八裂岛府也有感受到——这个女人时而被奇怪的妖艳气息所缠绕。

    琥珀色的眸子带着几分嫣然,她的声音甜美得似要使脑髓荡漾。尽管如此,抚子本能地理解到,她的内心恐怕比冰还要寒冷。

    抚子再次将茶杯挪至嘴边,将红茶一饮而尽。

    「……迄今为止,你像这样操纵过多少人?」

    天娜顿时瞪大了眼睛。

    凝视着那索性装傻的表情,抚子露出冷冷的微笑。

    「真是不巧。我一点也不想被其他人饲养。如果你认为一切都按你的意愿进展,那就大错特错了。姐姐,自负也要适可而止哦?」

    「……这样啊,倒也在理。」

    看着有些呆滞的天娜,抚子冷笑,站起身来。

    「……在某个地方,有条玄乎的隧道。」

    「我没兴趣——就这样。」

    「……隧道附近有一家隐秘的鳗鱼料理名店。」

    「鳗鱼……」「没错。它的位置蛮复杂……不太好找……」

    天娜合上扇子。

    看向抚子的琥珀色眼眸,比方才更加真挚。

    「鳗鱼的旺季就要到了——你还不知道原汁原味的鳗鱼……」

    抚子将大鲵形状的钱包摇得啪啪作响。

    不久,随着一声响亮的声音,钱包的口合上了。抚子闭上眼,仰向天空。

    「原汁原味的、鳗鱼……」

    ◇  ◆  ◇

    ——事件发生在今年八月。

    四名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为赏五山送火经过了一个隧道。<注:五山送火是在环绕京都市的各山上点燃篝火的仪式,会在山上点燃「大」字形篝火>

    位于东山的这条隧道的尽头,有一个能清楚看到大字的好地方。

    四名女大学生兴高采烈地走进隧道。

    三名女大学生兴高采烈地走出隧道。

    在行驶的汽车中,有一人消失了。直到她们看到送火后才察觉到这一事实。

    普通人由于大脑结构,无法感知到怪物的存在。

    即使怪物在眼前兴风作浪,多数人也察觉不到。

    怪物会篡改认知,即便不是这样,大脑也会自圆其说。

    若非如此,便无法维持精神稳定。

    陷入恐慌的她们被祀厅的人所庇护,并接受了治疗。

    ——然后,这一事件就由祀厅委托给了两人。

    ——然后,这两人很快便搞砸了。

    「……出了什么问题?」

    「我也想知道……」

    忍受着胃被炙烤般的焦躁,抚子环顾四周确认。

    没有光源,四周一片漆黑。然而,抚子的赤红双眸还是望向了黑暗。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都被坚硬的墙壁所包围。

    简直就像是石棺。而且,冬天刺骨的寒气直刺肌肤。

    抚子动着冻僵的手,摸索着墙壁。突然,她身下的东西也动了起来。

    「喂……别乱动。」

    「这是我的台词吧。你稍微歇停下。」

    抚子叱责了身下的东西——也就是天娜,然后将手贴在面前的墙上。

    冰冷石头的触感传来。无论用多大力气推、还是用指甲刮,都没有任何反应。

    「情况不妙,好像完全被封起来了。」

    「哎吔……这样下去我俩都会窒息的。嗯,如何是好呢?」

    「我说……别动啊。」

    「没办法啊。脖子实在不舒服……」

    抚子与天娜恰以垒起来的姿势被封在里面。天娜仰面微微撑起身子,而抚子则是压在她身上。

    「……我说,能别把手放在别人背上吗?」

    「没地方放啊。你稍微忍耐一下。我比你高一些,可是相当不好受呢。」

    「……没办法啊。」

    抚子撇了撇嘴,努力调整一个舒服些的姿势。

    抚子趴在天娜尤为凹凸的身体上,相当不稳。但如果两人反过来,纤弱的抚子说不定会被天娜压垮。

    反复试错后,抚子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这地方相当柔软,要说凹还是凸的话,那应该是凸起的部分,不过在这儿挺舒服的。

    「……没想到这怪物看个三眼就出问题了。」

    「我只看了一眼。」

    「嗯,看来是我那两次被加在一起了。中途我们俩都注意到规则闭上了眼睛吧。所以说是把两人的次数加在了一起。」

    「……真要强行这么计算嘛。」

    「是这样。你也说过『人的世界按照人之事理运作,鬼的世界则是按鬼之事理运作』。」

    「虽说如此,这也太荒谬了吧……」

    两人是一阵沉默。双方都担心氧气耗尽,所以必然是要减少对话。

    「……到目前为止,对方都没有行动。」

    「的确……只把我们关起来就满足了吗?」

    抚子能听见的只有二人的呼吸声,以及耳边响起的天娜的心跳声。

    心跳非常规律——这个女人似乎并未有多慌乱。

    「好了,趁还有时间,我们先整理一下状况吧。我们在晚上十一点抵达了事故隧道——没错吧?」

    「是的……在日期改变之前。」

    抚子习惯性地想摸脖子,但没能摸到。取而代之,她用舌尖舔了舔锋利的牙齿。

    「真是令人惊讶啊……」

    ◇  ◆  ◇

    ——在日期改变之前,英国造的汽车在孤零零的电灯旁停了下来。

    「……在这种地方停车?」

    「嗯,我们走着去隧道。」

    抚子也打开车门,想要跟上从驾驶席出来的天娜。

    冰冷的空气从隙间流入。闻到这股气味,抚子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

    「嗯……怎么了?有什么在意的事情?」

    抚子摇了摇头,从车中走出。那仿佛墨水汽化的黑暗中,飘散出冬天的气息。

    「你说要走着去……要是有车来你打算怎么办?」

    「附近祀厅已经封锁了……反正这条路也不怎么使用了。」

    「为什么?」

    「嗯,毕竟国道开通了。要去滋贺的话,走五条辅道方便得多。没必要特地走这么旧还绕路的山道。」

    正如天娜所说,这条道路人烟稀少。

    泊油路面四处开裂,枯枝败叶覆于其上。锈迹斑斑的护栏对侧,通明的古都灯火缓和了这夜色。

    两人朝着更为黑暗、更为寂静的方向走去。

    不久,当她们拐过一个大弯后,橙色的光照亮了两人。

    穿过枯草色的山表,陈旧隧道的道口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外壁上绘有红叶,但现在已是完全褪色。

    「此处便是事故地点——刀途山隧道。开通于一九二六年,由于老化的影响,于一九七〇年进行整修。隧道全长三百五十米,通过后再往前一段距离便是滋贺。」

    听着天娜的说明,抚子站到了隧道的正前方。

    抚子那白皙的肌肤被橙色的光亮微染上一层色彩,她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

    「…………黏糊糊的。」

    周围的空气就像糨糊一般滞涩。

    不知何故,从隧道中吹出来的风,令人感觉像是将死生物的吐息。

    「怎么了?有什么臭味吗?」

    「没有……不过,这地方的空气和灵气都很不妙。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附近似乎相当糟糕……」

    「嗯……真有意思。是不是和八裂岛府相近?」

    「并非。我感觉和那座宅邸的构造不一样。八裂岛府是借由咒术制造而成,而这里从根本就不对劲……怎么说呢……」

    在这无声的黑夜中,照亮隧道的暖色电灯显得有些不详。令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对面有谁在一直盯着自己。

    抚子凝视寂静无声的隧道,缓缓开口。

    「——此处,总让我觉得出了什么错。」

    「错?什么错?」

    「呃……我也说不明白。只是觉得——『这个地方本不应如此糟糕』。」

    「嗯……出错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

    在那展开的扇子的阴影下,天娜不知低语了些什么,她那琥珀色的眼眸瞥向四周。然后,她合上扇子,发出更响亮的声音,天娜用扇子指向隧道。

    「先往前走吧。最好不要待太久了。」

    「是啊,尽快解决掉吧。」

    于是,两人走进了刀途山隧道。

    这条混凝土制成、如同喉咙般的隧道,静静地迎接着它的猎物——

    ◇  ◆  ◇

    现在——冰冷的石箱之中,抚子叹了口气。

    「真是令人惊讶啊……鳗鱼……」

    「……差不多该跟鳗鱼说再见了吧,以后会再让你吃啦。」

    抚子出神地闭上眼睛,而天娜则是轻轻戳了戳她。

    头轻轻碰上石壁,让抚子有些不舒服。不过也多亏于此,从方才就在步步紧逼的睡意才得以远离。

    「在进入隧道前,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虽说一路上都是地缚灵。」

    「的确,有很多呢。」

    「……你觉得那些地缚灵,和这次的怪异有关吗?」

    「不好说,至少我认为并非原因。虽然数量众多,但并未感觉到威胁。大概只是困于此处无法处脱身吧。」

    「嗯……不过,就算说是从这附近流浪过来的,也太多了吧。」

    「这条隧道以前发生过什么重大事故吗?」

    「不清楚。有手机的话倒是能查查,但不巧它在我口袋里……嗯……喂,别乱摸别人的身体。在这里拿出来也没用啊。」

    「事态紧急啊。说不定会成为线索呢……」

    后背被轻拍一下,抚子皱起眉头。

    「嗯咕——」天娜堂而皇之将下巴抵在抚子头上,发出这般急不可耐的声音。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精神才是无耶师的核心吧?」

    「…………精神是、核心么。」

    感受着再次悄然袭来的困意,抚子重复了一遍天娜所说的话。

    ◇  ◆  ◇

    ——隧道内灯火通明。

    但,如鬼灯般灯泡的颜色,似乎反而加深了夜的黑暗。

    声音在隧道内壁间回响,从各个角度反弹回来。

    抚子试了试饿鬼道之锁链,但反应却是迟钝。

    这样一来,便只能依靠自己的感觉了。抚子保持警惕看向四周,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说起来,你几岁了?」

    另一边,跟在抚子身后的天娜依旧是那轻松的语调。

    「明年三月满十六岁。」

    「嗯,那你应该是高一吧。你是什么时候成为无耶师的?」

    「……我没时间和你说废话。」

    「真是冷淡啊……所谓咒术,是精神言语的世界吧?」

    虽然看不见天娜的表情,但从声音可以听出她在轻笑。

    「气息、根性、想象、癫狂、直觉……数不尽的心象点缀着脆弱而淡漠的灵魂。它们超越颅骨的界限,作用于现实,这便是人类口中灵能力。而咒术,则是为更简易操纵灵能而体系化的技术……」

    天娜轻摇扇子,口若悬河。

    「也就是说,精神才是无耶师的核心。就像没有韧性的刀容易折断一样,不存余裕的精神易被侵蚀。你得更从容些。」

    「……我说。你、没有对我——」

    身后传来哐啷一声。

    抚子闭上了嘴。天娜摇扇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两人无言地望向入口处——

    ◇  ◆  ◇

    现在——昏昏欲睡的抚子,被天娜摇晃着。

    「喂,醒过来。这时候睡着可就得一直睡下去了。」

    「唔……我没睡……只是在想很多事情。」

    「怎么?想到什么有用的事情了吗?」

    「——你,没有对我说谎吧?」「哈?」

    抚子轻轻打了个哈欠,注视着天娜。虽然那甜美的表情像是仍沉浸在假寐中,但那赤眸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精神乃无耶师的核心。凡事都需从容对待——以前叔父也告诉过我同样的道理。」

    桐比等是抚子的老师。

    当然,他毕竟是那种性格,所以教导严厉,锻炼也是毫不留情。

    但,若无法跨越此等阻碍——就无法在狱门家生存下去。

    「自称普通人的你,怎会和身为强大无耶师的叔父说出相同的话呢?」

    「这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毕竟我也经常和无耶师接触。再加上我的职业关系,经常会出入一些诡谲之地……」

    「那么,八裂岛府的那桩事算什么?」

    霎时陷入了沉默。

    「…………你看到了啊。我满以为你昏过去了。」

    「别看我这样,身子还挺结实的。所以呢,那是什么术法?」

    「也没多高深莫测。我只会那种小伎俩。」

    「……你不是在骗我吧?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天娜暧昧地笑着,而抚子的手指轻陷她的肩膀中。在这昏暗之中,抚子那赤眸微微闪烁着。

    「哎吔……真是危险呢。」

    面对如同埋藏着火焰的双眸,天娜却是轻轻一笑。

    「别误会了,小姐。我们可是共存共荣的关系」

    不行,她还要更胜一筹。面对扑哧扑哧笑着的天娜,抚子咬住嘴唇。

    在这种情况下,眼前的女人丝毫没有露出破绽。这个没有自己气味的女人的企图,就像缠绕在她身上的芬芳烟气一样难以捉摸。

    「我没有说谎。我的目的是收集怪异的资料。我需要你的保护……既然收到了报酬,就必须好好履行对应职责,没错吧?」

    被这么轻易利用,真是恼人。

    但是,如果不想办法解决这个怪异事件,就无法离开这个女人。

    「真是令人不快。都怪那个耍阴招的怪物……」

    ◇  ◆  ◇

    ——前方有一双凉鞋。

    一双女士凉鞋——以正对着抚子二人的方式摆放着。

    「……设下陷阱了呢。」

    「喂……靠近不要紧吗……?」

    抚子无视了声音略显紧张的天娜,朝凉鞋靠近。

    那是一双厚底凉鞋。白色的皮带上配有金色的扣子,给人以高雅的印象。

    抚子并未嗅到奇怪的气味,用脚尖戳了戳凉鞋,然后弯下腰。

    「似乎是夏款,看起来有点贵,但我并没感觉到有诅咒之类的东西……」

    她捡起一只凉鞋。

    ——接着便看到了夏日的天空。

    越过产宁坂的喧嚣。拍摄抹茶红豆年糕汤。在清水寺的舞台上并立。购买成套的御朱印帐。上车。进入隧道。白衣女子。

    混凝土。混凝土。混凝土——

    「————抚子!」

    天娜尖锐的声音,令将要填满她脑海的灰色驱散。

    抚子放下凉鞋,按住太阳穴。

    「……抱歉。凉鞋上的残留思念体,让我的意识有些模糊。」

    「那还……挺有意思……」

    天娜的声音一反常态的僵硬。她那琥珀色的眼眸朝向隧道的墙边。

    抚子很疑惑,顺着天娜的视线看去。

    ——前面,放着一双鞋。

    这双鞋很小,再怎么看都像是小学低年级的儿童运动鞋。

    「被戏弄了呢。不错不错。」

    抚子一边牢骚,一边靠近运动鞋。然而,天娜抓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从刚才我就在想……贸然靠近真的好吗?」

    「不靠近什么也查不出来吧。从凉鞋上都读取到了一些残留思念体,那双鞋上可能也有什么信息。总之得先收集情报……」

    「真的没问题吗?——接近那个女人。」

    抚子睁大眼,手执人道锁链回过头。

    小小的运动鞋依旧在那里。隧道中,唯有抚子与天娜二人。

    ——至少,在抚子看起来是这样的。

    「……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呢?刚才在那里……」

    天娜挥动扇子,指向凉鞋所在的位置。然后,她又指向运动鞋。

    「现在她在这里……不是一直有个女人在看着我们么?靠近真的好吗?」

    「…………天娜,请你能冷静听我说——没有任何人在。」

    抚子看向扇子所指向的虚空,慎重答道。

    黑檀扇子响起啪嚓一声。天娜用展开的扇子掩住嘴唇,歪了歪头。

    「嗯,嗯嗯……这么说是幻术吗?不,即便如此……」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还能看见吗?」

    「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看起来似乎是寿衣。她低着头,所以看不清脸。她不像是要过来的样子。似乎并非地缚灵……」

    白衣女子——从凉鞋中读取的残留思念体中,也有这样的信息。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

    这怪物会将人掳走。

    而且还是让人从行驶中的车内消失的恶劣之物。

    但,目前发生的怪异现象,不过是出现的疑似受害者的鞋子。而且现在能看见那个女人的,似乎只有天娜,这一点也很奇怪。

    「她的目的是什么……?」

    抚子挠了挠脖颈,回顾了一下情况。

    她们为解决怪异事件,来到了刀途山隧道,将车停在稍远的地方,然后走到这里——抚子停下了挠脖子的手。

    「…………天娜。以防万一,我想确认一下,可以吗?」

    「冇问题。尽管问。」

    「在八月消失的那个女大学生……是在隧道中消失的吧?」

    「嗯,据祀厅的人调查,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但从隧道出来时,她便不见了。」

    抚子听着天娜的话,回想起方才读取的残留思念体。

    车。隧道。白衣女子——其含义为何?

    抚子悄悄将人道锁链藏于掌心。可以的话,她也想确认新出现的鞋子中的残留思念体,但现在的状况已不容许贸然行动。

    至少——不能再移动视线。

    「……天娜,现在马上闭上眼睛。不管有什么声音,都绝对不能睁开眼睛。我会牵着你的手引导你,跟着我走。」

    「……莫非,我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吗?」

    「大概吧……总之,现在就听我的。」

    抚子先是闭上了眼睛,然后轻轻抓住天娜的手腕。她的手比想象中要纤细,令抚子有些困惑。而另一边,天娜也吃了一惊,从指间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僵住了。

    「没关系,冷静下来……我们先这样回到入口处吧。」

    「……你闭着眼睛也能移动吗?」

    「勉勉强强……要走咯,小心点。」

    「……拜托你了。」

    凭着嗅觉,抚子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周围的情况。此外,她的其他感官也比常人更加敏锐。而且,她还从桐比等那里学到了蒙眼战斗的技巧。话虽如此,现在的她正牵着天娜的手,不能走得太快。

    哐哐——脚步声传来,但抚子没有理会。

    哐哐、哐哐、哐哐——看来对方很是着急。

    抚子巧妙地绕开了应会出现在正面的鞋子,小心翼翼地前进,她一边注视着眼脸之下火焰的幻觉,一边在脑海中描绘自己当前在隧道中所处的位置。

    空气的味道开始变得和室外一样。入口就在眼前。

    「可以睁开眼睛了。」

    有人对天娜轻声说道。

    是抚子的声音。

    「刚才!刚才的声音不是我——!」

    抚子不由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看到了。

    「笨蛋——!」

    天娜那急切的声音,没能进入抚子耳中。

    面前,是一张女人的脸。宛如大颚的隧道入口——其上半部分吊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她倒挂着,凝视着抚子的脸。

    她笑着。裂开的嘴中没有牙齿,朝向抚子的眼窝中没有眼球。

    抚子注视着那开口洞穴般的眼窝,微微露出尖锐的牙齿。

    「…………不错不错。」

    吐息中迸发的火花,将视野中的灰色吞噬。

    ◇  ◆  ◇

    现在——抚子陷入如置身梦境的状态,情绪低落。

    天娜把头靠在石壁上,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

    「…………你呀,真是老实。」

    「我知道啊。我有在反省……要是被叔叔知道了,肯定会被责罚……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没有中招呢?」

    「我比较谨慎。而——那双鞋,很可能就是为了引导视线。」

    「如果对象是坐车移动的,要让其看见自己应该很容易吧。而我们是徒步来到这里的……所以,为了让我们看见它三次……便是将鞋子四处放置……」

    抚子皱起眉头,摇了好几次脑袋。

    她心中满是悔恨情绪,几乎都要爆发出来,但她还是无法抵挡睡意。最终还是忽地放松下来,倒在天娜柔软的胸口处。

    「喂……振作点。已经缺氧了吗?」

    「没有……只是……」「只是?」

    「……人类、真的、又温暖、又柔软啊。」

    回想起来,抚子从未与人如此亲密接触。伴随着柔软的温暖,聆听着规律的心跳,她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是吧,是吧。毕竟我是人类嘛。」

    天娜的心跳略微加快。随着咯咯的笑声,她的身体一点一点颤抖起来。

    不知为何,这个女人在为什么而高兴着。

    「好了——话说回来,我们必须从这里出去。如此美丽的我在这么冰冷的箱子中腐烂,可是世界的损失。你不觉得吗?」

    「那倒无所谓……不过,也是……必须想想如何出去了……」

    「有什么好办法吗?」

    「嗯……可能会烧得有些焦糊,可以吗?」

    「当然不行啊。你这瞌睡虫。」

    天娜用肩膀轻推再次合上眼的抚子,接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向上看去。

    「嗯,嗯嗯—唔嗯……但……唉,追根究底是我把你卷进这件事的。这里就应该由我来想办法吧。」

    「……你、不是普通的人类吗?作为普通人类的你能做些什么呢?」

    「呵呵呵……没错。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身下的天娜蠕动了一下,抚子的头随之轻轻撞到石壁上,令她不禁呜咽起来。

    「——不过,现在稍微放弃所谓的『普通』也不错。」

    淡金色的光芒填满了这石箱空间。

    抚子因这耀眼的光芒眯起眼睛,视野之中久违地出现了天娜的脸。现在她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天娜眼角的黑痣,以及那不能再上扬的珊瑚珠色嘴唇。

    「你打算做什么……?」

    「现在我的心情相当好。所以,要特别准备一下。」

    视野——世界,都在晃动着。

    这与和击败八裂岛府的邪异时看到的景象相同。只是,抚子感觉到了比那时更强大的力量。令人不由得紧张的灵气,摇撼着这石造空间。

    在如蜃景般波动的世界中,抚子看见天娜的指尖在移动。白皙的手指划过石壁,在那轨迹之上,刻下了金光闪闪的线。

    而石墙上留下的只有一个字——【开】。

    「——来,为我效力吧。」

    金光炽烈,就像正午的阳光一样,涂满这座昏暗的石牢。

    ◇  ◆  ◇

    视野豁然开朗。

    重力的作用席卷而来。抚子勉强向腿部注入力量,才得以避免面朝地摔下。而在她身旁,天娜正痛快地伸展四肢,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

    「呼……身体完全僵硬了。」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嗯……看不出来吗?」

    天娜故意撅起嘴,左右摇动扇子。这表情或许会有人觉得可爱吧,但抚子只有『装傻』这一感想。

    「我是个普通人。富有、才华横溢、心灵手巧,还出落得沉鱼落雁……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人。」

    「…………不要把普通的标准拔那么高。」

    抚子按住太阳穴,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转换思绪。

    「……这是哪里?那个女人消失到哪儿去了?」

    陈旧的混凝土墙璧、裸露的地面、不知从何处射进的橙光。

    以及,像是要把空间填满似的、层层叠叠的石箱。箱子约有抚子一抱这么大,或是被叠放起来,或是倒在地上。

    抚子闻到一股异臭。腐烂的肉味从石箱中飘散出来。

    「什么……?」

    咯吱、咯吱、咯吱——就在她靠近石箱的瞬间,听到了异响。

    「——抚子!上面!」

    就在抚子猛然跳开的瞬间,一些粘稠的东西从天花板上落下。

    是红色的泥——其中裹挟着与她们周围相同的石箱,由于掉落造成的冲击,有好几个石箱龟裂开,都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喂喂,饶了我吧。这也太恶趣味了。」

    天娜以扇掩嘴,叹了口气。

    石箱的龟裂处,有奇怪的白色物体伸了出来,它以奇怪的角度弯曲着,看起来就像只剩下皮的人类的胳膊。

    「我们方才也被关在这里面呢……」

    抚子瞥向另一个石箱,箱子中露出一个干瘪的人类头颅。

    她皱起眉头,瞪向藏于上方的东西。

    「————迄今为止,到底有多少人被关进箱子里了啊。」

    咯吱、咯吱、咯吱——异响回荡着。

    高高的天花板上,数量庞大的石箱随同红泥蠢动着。

    而在红泥与石箱的中央,嵌着一个女人苍白的上半身。她的黑发交杂着头颅与骨骼碎片,眼窝中没有眼珠,剥露的大颚咬着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的下半身无法看见。惨烈撕开的胸腔之中满是红色的污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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