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越时空
在京都车站的某个角落,停靠着一班特急电车。
「应该……是这里没错吧?」
由于这个地方是车站内特别偏僻的角落,让我心里有些不安。我在这里等着跟供御饭小姐会合,她很难得地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出现。
「话说回来,没想到闭关的地点竟然是那样的地方……还以为会在京都市区内呢──」
就在这个时候──
「龙王先生~♡」
弹弹跳跳、弹弹跳跳。一个美女踏着不断弹跳的脚步朝我奔来,不只是我,京都车站内的人都被她吸住了目光。
「抱、抱歉…………呼、呼…………我花太多时间做准备…………」
迟到的供御饭小姐一头黑色长发呈放下的状态,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介于棋士与记者之间的造型。
「真是惭愧,我甚至没时间打扮……让你看到这不上不下的模样……」
供御饭小姐拖着两个旅行箱,身上穿的是贴身的针织毛衣,突显出胸部的线条,非常不得了。
「好、好大………………的行李箱…………真、真是辛苦你了……」
我偷瞄着她那两大包行李(隐喻),同时对供御饭小姐这样说道。
黑长发与眼镜为何会如此相称呢?还有贴身针织毛衣与巨乳,应该是为了让所有男人顿死而存在的组合吧?
现在的供御饭小姐,简直就是性感魅力的具现化,我压抑着小鹿乱撞的心跳,刻意移开目光问道:
「是、是这一班电车吗?」
「对。座位在第一节车厢。」
于是我们拖着旅行箱前往前方的车厢。
第一车厢的前半部分是绿色车厢(编注:日本铁道列车内比普通车厢更舒适、设备更豪华的一等车厢。),供御饭小姐预订的就是那里的座位。
「空荡荡的……该不会只有我们吧?」
「今天是非假日,这样很正常。」
我们等于是包下了绿色车厢,但是两人车票上的座位号码却是相邻的。
唔嗯……
这种时候,既然车厢里没有其他人,我应该可以去坐别的座位……吧?毕竟我们是来工作的,而且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如果还没被甩的话……
「九头龙老师。」
供御饭小姐左手推了推眼镜,拉了拉我的衣服,用记者的口气说道:
「我们坐绿色车厢可不是为了观光,而是为了在舒适的环境中尽可能多完成几个字。所以,我必须坐在您的旁边协助您,请坐下吧。」
「呃,是。」
于是,我在供御饭小姐身旁的座位坐下。
在我打开笔电、准备开始工作的时候,电车也出发了。虽说是来工作的,我还是忍不住要偷瞄几眼窗外的景色。看我这样,供御饭小姐问道:
「您是第一次搭嵯峨野线吗?」
「我想……之前应该是没搭过。因为我没在那里进行过头衔战。」
这条路线应该是通往京都北部,包括龟冈、福知山等地。
「我小时候常跟师姊一起搭电车到处踢馆,但去的主要是冈山、广岛那一带。因为那里有特别厉害的道场。」
「别闲聊了,开始工作吧。」
「呃,是。」
于是,新手作家开始答答答地敲起了键盘。
美女编辑则在一旁盯着看。
她就在旁边一直监视着我,所以我一瞬间都无法松懈。她不只精准地抓出我的错漏字,还严厉地指正我打字的坏习惯,说这样效率不好。咦咦?莫非这差事比想像中还要折腾人?
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效率也开始降低了──
「看来您已经无法维持专注了。先吃在车站买的便当,补充一下营养吧。」
「太好了!是火车便当吗?有什么样的种类──」
「您别动!」
供御饭小姐严厉地制止兴奋的我,接着语出惊人。
「我喂您吃,请老师继续写作。眼睛只能看萤幕,手必须一直打字。」
「咦咦!?这、这样未免太──」
「来,张开嘴~」
「呃…………啊~……」
「手放在键盘上。」
「是。」
我咀嚼米饭,咕噜咕噜地喝茶,答答答地敲键盘。
这简直是居家看护嘛。有时候供御饭小姐会探头过来问我「好吃吗?」看着这样的她,总觉得这幅情景有点熟悉。
她似乎也想起了一样的事。
「龙王先生,当年小学生名人战结束之后,我曾邀你一起参加将棋的外宿集训。那个时候,你下棋下得非常投入,而我就像这样,在一旁喂你吃喝。记得吗?呵呵呵。」
「啊……」
对了,我想起来了。
当时虽然到了用餐的时间,我却还是很想下棋,但是那一餐吃的是没有海苔包着的饭团,我不想弄脏手,打算干脆不吃,于是万智就喂我吃饭。
好怀念啊……
「对了,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万智……供御饭小姐你很细心地照料我。对我来说,有女生对我这么好,感觉真的非常新奇,所以我就顺着你的好意了。」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感触良多地说道。
「因为当时,我周遭的女生……都是一些需要我伺候的人。没有我的话,她们什么都不能做……」
「是指银子与燎吧?」
「都是些我不能说出名字的人。」
我闭紧嘴巴,专心写作。现在的我,可没有时间说闲话。
答答答答……答──!
到了一个段落,我威风地敲下键盘,回顾刚才完成的内容,连自己都有些惊讶。
「……两个小时写了不少呢。」
「就我的经验来说,在移动的过程中写作,特别容易有进展。」
供御饭小姐满意地点了点头。由于原稿有了进展,她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我……开始觉得自己办得到了!到了旅馆之后,我会努力写作的!!」
「呵呵,期待您的表现喔。」
美女编辑这么说道,同时摸了摸我的头。她能很巧妙地并用糖与鞭子,我都要被驯服了。
这时候,电车停下来了。
「咦?到了吗?」
「还有一站。不过──」
供御饭小姐取下眼镜,改用原本的语气说话。
「到了这宫津站之后,列车要往反方向前进。由于只有几分钟,所以座位不用转向。」
如她所说的,电车开始往后行驶。
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像这样搭着往后行驶的列车,感觉就好像要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一样。」
「穿越时空?」
「是啊。彷佛时间会随着景色倒转……不知不觉间,车上的我们也会变回小孩子。」
或许是因为做了太多工作,感到疲倦了;也可能是因为写作的过程必须一直注意自己的内在,唤醒了过去的记忆。我忍不住胡说八道了起来。
「变回……孩子……」
突然听我说这种奇怪的话,供御饭小姐似乎很困惑。她小声地问道:
「…………龙王先生,你会……想让自己的人生重新来过吗?」
「这很难说。因为我的人生老是在犯错。尤其是最近,总觉得我所下的每一手都是恶手,甚至想喊『悔步』呢,哇哈哈。」
但是我总觉得即使重新来过,结果也会一样。
或许小地方会有所不同。
可是,到最后还是一样……银子会从我的面前消失,爱也会离我而去。
「将棋不也是一样吗?正因为每一个当下都要设法追求最善手,因此即使重来,也会留下一样的棋谱。因为每次都会在差不多的阶段犯错。」
「龙王先生……」
供御饭小姐心疼地凝视我的侧脸。
她这样的眼光让我感觉不太自在,于是我打算草草结束这个话题。
「话说回来,要穿越时空本来就是不可能的,说这些也没有意义吧。真是不好意思,供御饭小──」
「要不要试试看?穿越时空?」
「咦?」
她的手指伸过来,钩住我的手指。
女孩直呼我的名字,就像刚认识彼此的那个时候一样。
「我们到啰………………八一。」
跟那个时候一样,她有些娇羞地说。
☗ 布置
「那边那个就是被誉为日本三景之一的『天桥立』。」
「喔喔~~~!!」
眼下壮观的绝景深深地吸引了我的目光。布满松树林的白沙道路在海面上延伸。
我们的电车之旅的终点,正是这里────天桥立。
这里是与松岛、宫岛齐名的观光名胜。当然,我是第一次来。
离办理住房手续还有一些时间,于是难得来到这里,我们便先将行李寄放在车站的置物柜,来到了一处名叫『天桥立View Land』的瞭望台。
供御饭小姐以这绝景为背景为我拍照,同时解说道:
「天桥立的别名叫『飞龙观』。因为像这样由上眺望,看起来就像一条升天的飞龙。」
「原来是这样。那的确很适合写《九头龙笔记》呢。」
「呵呵,或许这也会成为九头龙八一的传说之一唷?」
话说回来,这瞭望台上到处都是情侣。
情侣们拼命地玩自拍,追求各种吸睛的照片,而这边却是一个容貌出众的美女在为我这种平凡男人拍照,难免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引人侧目。
「我、我们这样是不是太醒目了……?」
「照片是书籍中特别重要的部分。这些照片可能会用在封面或作者近影上。所以说,这可是工作唷。」
供御饭小姐仔细地指示我摆姿势,淡定地按着快门。
刚才下电车之前,她称呼我「八一」,神情有一瞬间看起来跟小时候一样,不过那样的表情现在已经完全从她脸上消失了。
说不定,根本就是我听错了。
我太怀念过去,导致听到了那样的幻听……
「话说回来,想不到车站后面就有瞭望台,真不愧是日本三景之一呢!而且这边还有纪念品店,甚至有小型的游乐园。」
「我们的旅馆也离这里很近,徒步只要三分钟。」
供御饭小姐一直在留意时间,这时她催促我移动。
「走吧。差不多可以办理住房手续了。」
「喔喔~!太棒了,是很素雅、很闲静的房间呢!」
供御饭小姐为我预约的,是位于海边、历史悠久的旅馆。
这间位于旅馆二楼角落处的和室,就是我这次要闭关的房间。
「窗外看得到天桥立,真是太棒了!在这里的话,要我写多少原稿都没问题!」
「这样啊。那就马上开始布置吧。」
「咦?布置?」
不顾我的动摇,供御饭小姐自顾自地打开她拖来的旅行箱。
她从中取出了笔电、电源线、封箱胶带等各种工具。至少不是一般女生旅行会带的东西。
要准备这么多工具,也难怪会迟到,甚至没时间好好打扮自己……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供御饭小姐运用这些工具,手脚俐落地布置了工作空间。
「呜哇……转眼之间这里就变得好像头衔战的记者室一样……」
「光有纸跟钢笔可无法写书。即使一样是闭关,跟以前的文豪可不一样喔。」
供御饭小姐整理着各种线材,同时解释道:
「而且用来举行头衔战的大多是这种历史悠久的旅馆。身为围棋、将棋领域的记者,一定要会做这些事。」
多亏供御饭小姐平时就常在各旅馆做记者的工作,才能带领我在这种偏远的旅馆闭关……有这么好的编辑帮助我,实在是太幸运了。
「好!我要努力地写!!」
我也拿出自己的笔电摆在桌上,马上开始工作。
「啊,在开始动手之前,我想先让手机充电。我可以用哪个插座?」
「您的手机必须由我暂时保管。因为手机会妨碍写作。」
「咦!?可、可是…………我需要啊。例如搜寻最新棋谱之类的──」
「有这类需求的话,跟我说一声就好,我来替您搜寻。老师您可是来闭关的,必须完全断绝与外界的联系。」
「但、但是,我…………要、要是联络不上我,有人可能会担心──」
「没有那样的人吧?您的内弟子出去了,女朋友也抛弃您了。」
「啊呜啊呜啊呜……」
跟天衣同居的事,我必须保密,所以我没有办法反驳她。
「您以为是因为谁才不得不闭关的?」
「是、是因为我……」
「当初哭着恳求说『要跟供御饭小姐一起写才写得出来』的是谁?」
「是…………是我……」
「请专心写作,就当作是来参加头衔战吧?」(灿笑)
连钱包也顺便被没收了。
咦?
在陌生的土地遭受这种对待……说是软禁也不为过吧?
我这时才开始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但是,更大的震撼无情地来袭。
「接着呢……对了,为了确保作业用的空间,得请旅馆把壁橱内的棉被与垫被全都撤走才行。我看看,柜台的内线号码是──」
「请等一下!这样我要睡哪!!」
「睡眠与用餐都在隔壁的房间解决。要是在工作用的房间吃喝与睡觉,会忍不住想偷懒吧。」
对了,她还订了隔壁的房间。
这是当然的。就算是为了工作,孤男寡女可不能在同一个房间过夜。
所以,我以为她订另一个房间,是要给她自己住的。
「这、这么说…………供御饭小姐,你睡哪……?」
「我一样睡隔壁的房间。」
供御饭小姐这么说,同时取下眼镜,嘴巴轻轻叼着眼镜脚的末端。
「另外……垫被跟棉被都只铺一张。」
「那、那不就……」
「没错,就如同您所想像的,老师……」
供御饭小姐以气音这么说道,在我脑内激发了想像。
偏远的旅馆。温泉。
性感妩媚的美女编辑,与她自幼即相识的新手作家。
两人在同一个房间闭关,努力地写作。
但是,作家却陷入了低潮期!
为了给予作家新的刺激,性感的化身名符其实地挺身而出────
『老师……今晚,你休想睡。』
于是两人在这一晚初次相连……就像天桥立一样──!!
当然,这只是我的妄想。
「九头龙老师,我会在您醒着的时候去睡觉,而我醒着的时候您也醒着。」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完全没有睡觉的时间?」
「没错。」
这、这样啊……
优秀的美女编辑脸上浮现灿烂的微笑,指着她刚布置好、有如牢笼般的作业空间,对我说道:
「在原稿完成之前,别以为能好好地睡上一觉喔。老、师♡」
看来我不只是今晚没得睡。
这下子死定了。
☖ 集训
「八一,快起来……」
睁开眼睛一看,一个黑发少女满脸不安地望着我。
这里是…………是什么地方?
啊!我想起来了。在小学生名人战认识的女孩,邀我一起参加了将棋的外宿集训……而这里就是集训的会场,是京都的一间寺院。
这个在半夜把我叫醒的女生,名字叫做──
「万智?你怎么了?大半夜的……」
「………………去……」
「嗯?」
「……陪我去上厕所。太暗了……我会怕……」
「咦咦!?我、我陪你去吗……!?」
这间寺院又暗又老旧,感觉随时会有鬼出现,的确是挺可怕的。也难怪她会想找人陪她去上厕所。
但是……我、我怎么能跟女生一起去厕所,这样好吗!?
「拜托啦,八一……再这样下去,我就要…………啊……!」
「好、好啦!我跟你去就是了!」
万智是个好女孩,很温柔,也很会下将棋,美中不足的是动不动就哭,总是让我拿她没辙。
「我陪你去就是了,别哭了,好吗?万智……」
万智忸忸怩怩地,彷佛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们悄悄地钻出被窝,前往厕所。
在一片漆黑的走廊上,我走在前头,蹑手蹑脚地前进。
万智紧抓着我的衣角,跟在我背后。
寺院的厕所只有一间,是老旧的和式厕所。我们轮流上厕所。「嗯…………呼啊……啊……♡」万智上厕所的时候在里面发出了听起来很舒畅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不应该听的声音,连忙捂住了耳朵……只是,还是稍微听到了一点点……
然后,我们回到了我的被窝里。
「八一……这是我跟你之间的秘密,不能说出去喔?」
万智不敢回去自己的被窝,于是钻进了我的被窝,这么说道。
这下子又多了一个秘密……我当时这么想。
说起来,我之所以会跟她来参加这场集训,是因为银子去住院接受检查。这样一来,师傅家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竟然受邀参加加悦奥老师举办的集训,真是了不起呢!那位《老师傅》特别擅长看出年轻棋士的才华,并且为他们取称号喔。你可要好好展现实力,让他在书上为你记上一笔,说你是未来的名人人选之一。』
师傅非常高兴,完全赞成我去,但是桂香姊却是面有难色。
『但是,八一啊,这件事你可别让银子知道喔。』
『咦?桂香姊,这是为什么?』
『她去住院,过着很无聊的生活,要是知道你开心地参加了将棋的外宿集训……她会怎么想?』
『呜哇哇哇哇……』
因此,我来参加这场集训的事,一定要完全保密。
在被窝中,万智小声地对我这么呢喃──
「八一?你睡了吗?我……想要更瞭解你。我想知道你喜欢的棋子,你喜欢的战法,你喜欢的棋士。还有,你喜欢的…………」
「九头龙老师?快起来,九头龙老师!」
────啊!?
我从睡梦中惊醒,看到供御饭小姐从棋盘对面探过身来,摇着我的肩膀。
现在的她……跟刚才梦中看到的少女完全不同。
整体来说都长大了。
尤其胸部实在是成长太多,摇着我的身体时,她那里摇晃得更猛烈──
「对、对对对、对不起!!我没看、我没睡、我没看、我没睡──!!」
「我也没有要求您不准睡,只要能继续动笔,要睡也无所谓。」
那是不可能的吧。
「另外,如果看了我的胸部能让您写得更快的话,我很乐意让您看,尽管吩咐吧。要看左边的还是右边的?还是两边都给您看?」
「别……别说笑了,啊哈哈……」
脑袋完全清醒过来了。好了,干活啦!
跟供御饭小姐在同一个房间闭关,使我的写作效率突飞猛进。
我想到什么就写什么,看过我目前为止独自写出的原稿之后,这位优秀编辑开口就说:
「九头龙老师,您的脑中有独特的感觉。我们现在最该先做的,就是为这些感觉命名。」
她这么说,指定了接下来的写作方向。
「为感觉命名?具体来说该怎么做……?」
「例如将『只能对幼女感到兴奋』这种感觉命名为『萝莉控』,读起来就简单明瞭多了。类似这样。」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很不服气……」
在供御饭小姐的协助下,我们陆续为各种概念命名。除了之前提到火绳枪的比喻时说到大棋的『运用率』之外,还有围玉的『相对性』与『可塑性』、棋子价值的『可变性』、居飞车与振飞车的『二形性』等。她充分发挥了她的文案功力,真不愧是《浪速白雪姬》的命名者……
各种只存在于我空想中的手顺,转眼之间就被陆续贴上标签,升华为可在现实世界通用的战法。
我与她隔着棋盘,透过对话与实际下子,让她彻底吸走我脑中的想法。
例如在写『意外性』这一页的时候,我跟她之间有过这样的交谈。
「我们职业棋士能够凭感觉掌握棋子的棋路,但这并不完美。只要是在脑中以视觉化的方式运作棋盘,就必然存在着『盲点』。可是软体能够弥补这个缺陷。」
「您的意思是说,如果软体给出的评价让人觉得不对劲,不应该立即断定软体犯错,反而应该要更深入地查验,是吗?」
「是。对手没研究过的场合也不少,更何况成为盲点而没有深入判读的经验,这样的局面持续下去的话,中盘以后会以正确的下法回应的可能性将会是极端地小。这样使用软体的那一方就能单方面地持续修理对方。」
「以九头龙老师您的实战来说,就是以这一局的将棋为例子啰?」
「对!我当时之所以会选择这个手顺,就是出于这样的想法──」
供御饭小姐的脑袋完整地记得我所下过的将棋。这不是譬喻,是真的完全记得。
不只是公式战下过的将棋,还包括在那些对局的感想战中出现过的变化,以及连发言的我本人都不记得的手顺。
──应该是因为她是观战记者吧。
虽然爱之前跟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有个地方,即使是内弟子也不能跟着我进入。
那就是公式战的对局室。
跟我在那里相处最久的……不是爱,不是师姊,也不是对战的对手,而是以观战记者的身分,随时待在棋盘旁的她────供御饭万智。
当然,指导爱的时候、跟师姊进行研究会的时候,我并不会留手。不过与公式战相比,难免没那么认真,这也是事实。而且实战特有的杀气,只能在实战上才看得到。
『一局实战胜过千局的练习将棋。』
不只是将棋,想必所有决胜负的世界都符合这个道理吧。
至于头衔战,认真的程度更是与普通的公式战完全不同等级。
以名人为首的所有头衔保持者,每个人都拥有只在那封闭空间中展现的极限胜负术。就像格斗电玩的超必杀技一样。
那种境界,即使下过一万局练习将棋也无法抵达。
在最近的头衔战里,供御饭小姐一直以记者或记录员的身分跟着我进对局室。而且还是我跟于鬼头老师──那个有如软体化身一般的男人之间的头衔战。
──换句话说,她有足够的基础能够理解我的感觉。
之前在南禅寺下棋的时候,供御饭小姐也证明了即使是在有『意外性』局面的中盘,她也能回以精准得令人惊讶的应手。
「请问……供御饭小姐,我能问个问题吗?」
「什么事?我选的局面有问题吗?」
「呃,不是!不是关于将棋的事──」
在工作的时候问这种事,会不会被责备呢?
但是,我实在是太想知道了,还是鼓起勇气,提出了心里的疑问。
「以前我都称你为『万智』,记得吧?你也都称我为『八一』。」
「……!」
「刚才,我梦到了小时候的你,所以有一点好奇,我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改用姓氏称呼彼此的?」
当时爱哭的万智,跟现在精明能干的供御饭小姐。
不管怎么想,都无法将两者联想在一起,我一直很在意这个问题。
「……小学生名人战结束之后,暑假的第一天,我曾跟燎一起去关西的将棋会馆玩。还记得吗?」
供御饭一个人移动盘面上的棋子,同时这么说道。
「喔……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我在中途就回家了。为什么呢?是不是师姊对我说了些什么……?」
「那时候,银子主动挑战我们,跟我和燎下二面将棋。」
……咦?
「她说『如果我赢了,你们就再也不准来关西将棋会馆』。当时燎接受了这个条件,而我则是求她改提别的条件。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确定要加入研修会了。」
盘上现在排的是矢仓九一手组,是一种以前的定迹。
这是当时那孩子最常用的定迹。
「后来,银子赢了,她提出的条件是……」
供御饭小姐排列的棋谱,原本后手具有压倒性的优势,却在最后关头顿死,非常令人震撼。完成这样的棋谱之后,她回答了我一开始的疑问。
「不准再称呼你为八一。」
供御饭小姐这么说道,表情看起来彷佛快要哭出来了。
这样的面容,让我想起当年的少女──
「银……师姊竟然要求你答应这种事?」
「自从那一天起,到现在我仍然没有赢过银子,一次都没有。」
眼前的女孩神情悲伤地凝视着终局图……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微笑。
「但是,现在的话,我觉得我能赢过她。一定是多亏了这《九头龙笔记》吧。」
☗ 天桥立神社
「这样看起来,只是一条单调的漫长泥巴路而已……」
实际到天桥立上散步,才过五分钟我就腻了,真是意外。
「从上面看是那么的美丽、梦幻,实际散步起来却只是一条长满松树的泥巴路,景色一直不变……比想像中的还要无趣……」
「会吗?我觉得很开心啊!」
难得来到观光名胜,我恳求供御饭小姐至少让我观光一个小时,最后她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但是出门之后,她的态度却完全变了。
我们一开始来到的是一间叫做知恩院的佛寺,一来到这里,她就马上亢奋了起来。我们在这里抽了摺扇造型的签(抽签后要挂在寺院境内的松树枝上),让烟熏过自己的脸,据说能变聪明(她要求我也跟着多熏一点,是嫌我笨吗?),然后去看与天桥立相连的回旋桥,她兴高采烈地拍了一大堆照片(桥会旋转,好像是为了让船通过),还在途中的茶店品尝了这里的名产『蛤蛎井饭』(很好吃)。
现在,我们在天桥立上。她在路旁发现了疑似是石碑的东西,硬是把相机塞到我的手上。
「龙王先生!快!帮我跟这个拍照!」
「这是什么?不就是两个并排的石碑吗……」
「这可是与谢野铁干与晶子的歌碑(编注:日本明治昭和时期的著名诗人夫妇。)啊!你不知道吗!」
她真的是游兴大发……
在歌碑前拍照留念之后,她又马上指着地上的一颗石头,大声嚷嚷了起来。「啊啊!?那、那是岩见重太郎的试刀石耶!!」她双眼闪闪发亮地猛盯着那颗石头看。
我、我不懂……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历女」吗?
跟她的师妹小绫乃有点像呢……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供御饭小姐蹦蹦跳跳地走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前方,告诉我她之所以这么兴奋的原因。
「老实说,我的毕业论文打算写跟与谢野晶子有关的主题。天桥立是跟她有缘的土地,我无论如何都想来一趟!」
「毕业论文?不写跟将棋的观战报导有关的事吗?」
「那是工作。难得读了大学,我想趁现在学些出了社会之后无法学习的事。」
多么上进的人。
「与谢野晶子……我、我知道喔。就是那个嘛。君、君、君…………金底步坚若磐石?」
「你要说的是『请君勿死』吗?」
抱歉啊,我就是只有国中毕业。
「那也很有名,但我最喜欢的是她的第一本歌集《乱发》。」
「啊!这我有听说过,但我不知道内容就是了……」
「是关于性爱的短歌。」
「噗!」
我在平坦的泥巴路上跌个四脚朝天。
性、性性性性……性……!
「《乱发》描述的内容,让人联想到激烈得使头发凌乱的性爱之后的情景。除了这首之外,歌集中还收录了不少尺度很大的短歌……呵呵呵,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是看得脸红心跳呢♡」
在明治时代,二十岁的女人发表了这样的歌,也难怪会被社会抨击得很惨。
不只如此──
「晶子后来跟前辈歌人与谢野铁干外遇。铁干的老家就在这天桥立附近。两人后来结婚,形同私奔,而这样的行径,也让他们备受批评。」
「等于是抢了别人的老公吗……」
「不过,听说当时铁干的夫人跟晶子的关系并不差。」
整件事情听起来,有问题的似乎是铁干这个人。
他跟晶子再婚之后,仍然在外面拈花惹草,时常受其他的女人吸引……为什么这种渣男这么受欢迎?我实在无法理解……
「即使饱受世人批评,晶子仍然扶持丈夫,养育许多儿女,身为一个歌人也留下了不少功绩,是我心目中的理想人物。」
「不管周遭的人怎么说,她坚持了自己所相信的道路。的确是很了不起呢。」
实际上,要做到这样并不容易。
明明知道只需要专心下将棋就好、眼光只需看着棋盘就好,但是,只要活在世上,难免会为其他的事情分心。
或许该说是牵挂吧。
为了摆脱牵挂、专心面对将棋,我才选择成为职业棋士,可是……有些事情,光靠自己的力量还是无可奈何。
由于供御饭小姐很想去的某个地点在这条泥巴路的前方,我只好在这条无聊的路上继续蹒跚地前进。
「啊!就是那里!」
「就是那个吗?」
那是一座小小的神社。
名字就叫『天桥立神社』,非常直白,看起来像是到处都有的普通神社,不过──
「咦?这神社好像……有些奇妙呢。鸟居上堆着很多小石子……?」
供御饭小姐马上为我解惑。
「听说在这鸟居上摆上小石子,心愿就会实现。」
「喔喔……所以才会堆着这么多小石子啊!」
不只是鸟居,周围的围墙上也摆着小石子。因为鸟居满高的,构不着的人只好妥协了吧。
供御饭小姐也马上拿起一颗小石子,打算挑战看看──
「嗯……!呃……!还、还差一点……」
差一点点,但还是构不着。
话说回来,这情景真是太养眼了。
供御饭小姐在我眼前蹦蹦跳跳,胸部也迟了一拍跟着上下弹跳……这才是真正的日本三景啊(另外二景是桂香姊跟鹿路庭小姐)。
「你怎么了?干嘛突然蹲下来?」
「抱歉,膝盖中箭了……」
其实中箭的是别的部位,总之,现在不太能站着。
「是喔?」
供御饭小姐朝蹲在地上的我走来,停下脚步,站着凝视我。
「如果有人扛着我,我应该就构得着了。」
「扛!」
要我…………扛起她?
「刚好眼前有个人蹲着,正适合让我骑在肩膀上。」
「…………」
稍微抬起目光,映入眼帘的是……供御饭小姐的一双大腿。尽管她身材纤痩,那双大腿却丰腴饱满。
这双大腿……要骑在我的肩上!?
我仍蹲在地上,供御饭小姐则在我的面前蹲下,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让我骑吧?」
「…………好。」
我保持蹲着的姿势,头向前垂下,有如等着被斩首的罪人。
然后──
「嘿咻……好,你可以站起来了。」
供御饭小姐大腿的温热……还、还有胯下的触感,贴着我的脖子与脸颊。啊哇……啊哇哇哇哇……!
是因为她刚才跑过、流了汗的关系吗?
好像有一点…………湿湿的……
「嗯……!」
拜托别发出这么妩媚的声音啊!会垮的!我已经快撑不住了!!
「八一,抓紧我的脚。」
「呃、是!」
「呀啊!?抓、抓稳一点啦!这样摇摇晃晃的,很恐怖耶……!」
「石、石子摆好了吗?」
「好了。」
于是我缓缓地后退,放供御饭小姐下来。我一下子无法起身,因为膝盖中箭了。
耳朵到肩膀之间的部位……还热热的。
「怎么了?我很重吗?重得让你的脸红成这样……」
「不、不是啦!这、这是因为………因为…………稍、稍微运动过的关系!哈哈哈……」
「啊!既然这样──」
供御饭小姐这么说,小跑步前往离神社有些距离的地方。
那里有一口小小的井。
「其实顺序反了……在参拜之前,应该要先用这『矶清水』净身才对!」
「矶……清水?」
「这可是和泉式部(编注:日本平安时代中期和歌歌人。)也咏歌赞颂过的灵泉喔。虽然这里四面环海,这口井涌出的却是完全没有一点咸味的淡水,因此自古就被视为珍贵的泉水呢。」
「这样说起来的确是不可思议呢。明明是在海上的沙地挖成的井,为什么冒出来的会是淡水呢?」
虽然想拿起手机来上网搜寻,但是手机跟钱包都被这优秀美女编辑没收了,无法如愿。
「因此,传说这矶清水有神奇的效果,淋在身上就会变回『真正的模样』。」
「真正的模样……?」
「要试试看吗?」
「咦?」
供御饭小姐用持续流出的矶清水仔细地清洗双手,非常地仔细、小心翼翼……
在枝叶之间洒下的阳光中,她净身的身影闪闪发亮,令我看得出神。
「再来换你啰,八一。」
「……!!…………呃、嗯…………」
看我还站不起来,供御饭小姐双手捧起矶清水,然后──泼在我身上!
「嘿!」
「哇!?为、为什么要泼我的脸!?好冰、太冰了!快住手!!」
「因为八一你身上缠着很多有的没的东西,不是吗?当然要仔细地净身了。」
「缠在我身上?什么东西!?」
「有很多坏虫子喔。还有恶灵之类的。」
供御饭小姐用灵泉把我泼得湿答答的,以充满期待的眼神望着我。
「……我想听你叫我的名字。」
「供………………智、小姐。」
「不对。」
「万…………万智……」
「嗯!」
供…………不对,万智脸上浮现有如少女般的坦率笑容。
然后,她小声地喃喃自语。
「…………总算取回来了……」
「取回……什么?从谁的手中?」
「秘密。」
这是为什么呢?明明只是像以前一样,跟她用名字称呼彼此……我却满心觉得自己好像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因此没有办法再继续追问下去。
我站起来,为了忽视内心那一股罪恶感,刻意换了个话题。
「对、对了,万智,你许了什么样的愿望?女流名迹战的挑战权吗?」
「噗噗~答错了。」
「不然就是获得女流名迹,成为女流二冠?」
「给你提示吧。是跟八一你有关的事。」
「我?」
我停下脚步,思索了一下子。
我马上就想到了答案。很简单嘛。
「啊……说的也是。我们就是为此来天桥立的嘛。」
供御饭小姐……不,万智的心愿──
那当然就是──
「你祈求让我的处女作成为热销书,对吧!?我这次答对了吧!?」
「……秘密,不告诉你!呵呵呵♡」
「咦!哪、哪有这样的!我都扛起你、让你去许愿了,告诉我嘛!」
「啊哈哈哈哈!来追我啊~♡」
万智像个少女一样开怀笑着,奔出松树林,奔向白色的沙滩。
我也笑着追上去。两个人你跑我追,好像回到孩提时代似地嬉闹着。
「八一,我的愿望现在还不能说出来,不过……」
万智在海浪前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我可以告诉你,我在《乱发》中最喜欢的一首短歌。」
万智双手按着胸口────咏起那首短歌。
「胸中清水 源源不绝 终成浊流 罪孽深重 你我同罪」
万智口中咏出的短歌,跟着浪潮声乘风传入我的耳中。
乍听之下,我觉得这是一首很优美的诗歌。
但是……浊流?……罪孽?
没想到里面会有这样的字眼,让我有些意外。
这歌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很想上网搜寻,可是我的手机已被没收,没有办法────
啪嚓。
「……?」
正当我不知所措地站着的时候,万智拿起相机,拍了我的脸,然后调皮地说道:
「拍照留念。纪念八一变回来了。」
通过天桥立之后,有个小小的码头,我们从那里搭船,回到了旅馆。
在等船的时候,两人都不发一语,不过……万智一直用那被神社的水净化过的手,抓着我的衣角。
就跟那个集训的夜晚一样。
☖ 最后的关键
弥漫的热气中,我笑着对那个充满熟男魅力的帅气男性打招呼。
「你好。当老板的可以第一个泡澡,真是好康呢。」
「山刀伐,你……」
「呼呼♡我来啦!」
奖励会的同期伙伴突然赤裸裸地出现在眼前,即使是堂堂《运子的巨匠》也不得不吃惊吧。
生石充肩膀以下的部位浸泡在浴池中,一脸尴尬地将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
「……我是不会说你不准来,但也要找个恰当的时机吧。我跟你可是很快就要在排名战对上了……」
「如果是平时,我当然会顾虑这种事了。」
即使双方的关系再怎么要好,对局当前的时候可是连招呼都不打,研究会也要中断。这是棋士的常识。
尤其生石是个特别重视斗志的棋士,更容易有这样的倾向。
「但是……我现在无暇顾虑其他将棋的事。」
我用水桶从浴池中舀起热水。
这水热得让皮肤刺痛,是生石特别偏好的水温,不过现在对我来说,甚至还不够热。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你应该要在坐下之前先问吧……」
「要是在进来浴池之前问你,你一定会拒绝的。每次都是这样嘛。」
我第一次来到这『愉悦温泉』的时候,我跟他都在奖励会挑战三段循环赛。
当时的我,每次远征关西都会在将棋会馆的和室过夜。为的是尽可能节省拿到的远征补助费用,用来补贴生活费。
看我过得那么拮据,当时生石主动收留了我。
『要不要来我家?至少可以让你泡澡。』
于是,我去他家帮忙了澡堂的工作。不但有得泡澡,还供我三餐,当他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展现他的绝技振飞车给我看。
那段时光,真是幸福无比。
泡过热水澡之后,一起喝新鲜的白色牛奶……那味道我永远记得。
那是我黑暗的修行时代中最耀眼的回忆。
所以,我特别喜欢澡堂。
因为这样,探访各地的澡堂、追求各种邂逅,成了我的嗜好……
正当我沉浸在热水以及回忆中的时候,生石喃喃自语了起来。
「剩下最后一局……就要定胜负了,是吗?」
「最后一局是吧…………结果我还是没能在这一局拿下。明明有过优势的局面,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关头还是输了……」
盘王战第四局。
前一天在德岛举行的这场对局,一直到终盘之前都是我占优势。
「但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竟然已经输了。」
即使在感想战上分析败因、即使问过电脑,到现在我还是不知道这局是怎么输的。
在对局中,我已经判读到了取胜的手顺。我看到了。
但是,为什么没办法照着那手顺下棋呢……当然,电脑也不知道答案。
「在这次的头衔战中,我看到了那个人之前不曾让我看到过的表情。本来以为我终于能窥见那个人最深处的面貌,但是…………没想到更深沉的地方还藏着其他的面貌。」
这就是人性胜负术的极致吗?
那个人再度让我大开眼界。
「本来以为已经彻底看透弱点,正当我要瞄准那里出手的时候,却挨了来自别的方向的奇袭。原本我是自信满满的,现在信心完全被粉碎了。我现在甚至不知道最终局该怎么战斗才好。」
「我也曾经从那个人的手上抢下头衔过,但是后来又被他抢回去了,整体成绩来说,也是胜数少于败数。那个人又变强了吧,真是莫名其妙。」
「他还能再变强吗…………呼呼,真希望他能客气一点。」
「就是啊。上下世代都是怪物,真是整惨我们了,真讨厌……」
我们这一带,被称为『山谷世代』。
我们的上一个世代,被称为黄金世代,除了名人之外还有众多著名的棋士;而下一个世代则以九头龙八一为首,有许多年轻人开始崭露头角。被夹在这两个世代之间,我们被世间认为是最为不幸的世代,一次都没能建立起只属于自己的时代。
如果现状不变,我们最终的评价真的就只是如此。
但是……
「对了,我听清泷先生说了。你收留了小爱,是吗?」
「对。之前就有个女流棋士借住我的研究房间,我想说那里再多一个人也没差。」
「当初听说她突然要移籍到关东,其实我很担心……不过,最后是去你那里,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什么不幸?这样说实在是太过分了。
「帮我转告她,叫她偶尔联络一下我跟飞鸟。对我们来说,小爱现在仍然是这『愉悦温泉』的重要成员之一……」
说到这个,爱的确是有时候仍会使用愉悦中飞车。
当时就觉得虽然她是居飞车党,在运子方面倒是挺敏锐的……如果指导她的是《运子的巨匠》,那也就不奇怪了。
「那么,八一现在怎么样了?爱离开了他,是不是很沮丧呢?」
「失踪了。」
「咦?」
「从几天前开始,完全没人联络得上他。桂香很担心,去他住的公寓一看,发现那里多了一张『近期内拆除』的告示牌,住户全都搬走了。周遭的人全都慌成一团,飞鸟(我女儿)也很慌张,正打算在整个福岛的电线杆贴上含八一大头照的寻人启事……」
好像在找走丢的猫似的。
「他会不会是去找空小姐了?」
「如果真是这样,你会怎么想?指责他是个不够干脆的懦弱男人,瞧不起他吗?」
「如果是以前,我或许会这么想吧。明明有才华却不肯把全部的心思放在将棋上,是亵渎才华的行为。」
「你的意思是,现在不这么想吗?」
「亲眼见识他成长的幅度,不得不怀疑错的其实是自己,不是吗?」
八一成为职业棋士的出道战,对手就是我。
说实话,当时我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的实力竟然『不过如此』。
我对他的评价改变,是在他获得龙王之后……不,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但实际上似乎不是。
获得头衔,只是让周遭的人看待他的眼光变得不同而已。
他真正的变化──不,应该说是『进化』,是因为──
「八一真正了不起的地方,是他不只能让自己成长,还能拉着周遭的人一起往上爬。今后他应该会跟下一期几乎确定加入A级的神锅步梦一起成为该世代的领导人物。在女流棋士方面,也有月夜见坂、供御饭,还有空银子。另外就是──」
「两个同样名为『AI』的女孩……是吗?」
没错。两个弟子的存在,让八一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观察过八一棋风变化与成长的时机,我非常肯定,那才是他发生变化的原因。
因此,我试图与其中一人接触。
在我所不擅长的终盘方面特别厉害的雏鹤爱。
光是跟她进行网路研究会,我就马上收到了成效。
我因此能在盘王战挑战头衔,其他棋战也变得更顺利。
「对了,生石,你之前也曾经搞过失踪,去鹿儿岛体验护摩行,对吧?你觉得有意义吗?」
「去体验过那种修行之后,回来完全不觉得澡堂的工作辛苦,因此应该算是有意义吧。去过之后,我更耐热了。」
「我是指将棋方面。」
「想要让将棋变强的话,除了下棋,哪有别的方法?」
他的口气像是在说『你傻了吗?』让我感觉真是自讨没趣。不过……呼呼,我也挺喜欢他这种态度的。
「生石,你挑战过名人三次都没成功,第四次才终于获得了头衔,对吧?」
「是啊…………难道你今天来,是为了问我怎么从名人手中抢下头衔吗?」
「不。我想问的,是关于你第三次的挑战。」
「啊?」
第三次挑战名人的时候,生石与他战得难分难舍。与名人不断缠斗,双方胜局数一样多……到最后一局的最后关头,才终于后继无力。
我想知道他当时感受到了什么。因为,我现在的处境也一样,胜局数相同,最后一局即将定胜负。
是否感受到了胜算?还是说──
「在决定胜负的关键一局输掉,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个嘛……」
生石用双手捧起热水洗脸。
然后,他开始比喻了起来。
「想像有一间小屋,位于一座最高、最险峻的山顶上。」
「嗯。」
「你往上爬了好几次,好几次都从山壁上摔了下来,最后,好不容易抵达了小屋的门前。」
「嗯。」
「那个时候,你才惊觉……小屋的门的钥匙,被你忘在家里,没有带来。」
「那太难过了。」
「当然难过了。」
好不容易爬上了山顶,却得不到任何成果,只好折返,回家去拿钥匙,然后必须重新爬山。
这比普通地从山脚开始爬山还要痛苦多了。
原来是这样……
「这比起一局都没赢就输掉还要更伤心。比起完败,在最后关头顿死、被逆转,才更让人懊悔,这是一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