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真的
「…………生理期来了。」
时间来到女流名迹循环赛的最后一天。
我,鹿路庭珠代,在人生当中最接近头衔的这一天,偏偏身体状况糟透了。
「生……………………」
正在准备早餐的小学生这么应声,然后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知所措地站着。
然后,她战战兢兢地继续问道:
「是、是不是……很难受呢?」
「这………………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现在有些贫血,光是站着都觉得头昏眼花。
完全没有食欲,肚子痛得要死,根本无法好好思考。而且全身浮肿,很难跪坐……甚至连指尖的感觉都跟平时不同……
总而言之,就是完全无法下将棋的状态。
「唉唉,还以为今年……一定能拿到手的……」
在这之前,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彷佛全世界都在迎合我,不管我怎么做,最后都一定会赢。没想到……到了这个最后关头,运气竟然不站在我这边。
不对。
在赢过小燎后,我却连续输给排名不如我的对手,或许我的运气早在那时就已经用完了。
关于这一点,应该说是因为我不恰当地贪心吗……总之,就是太大意了。早知道会变成这样的话,当初就应该别做奇怪的事,以安全的方式取胜才对……
「…………老、老师,早餐……」
「算了,反正我吃不下。」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拉起棉被盖住全身。
即使如此,手脚末端依然冰冷,冷得我忍不住颤抖……
「干脆不战而败算了……反正我现在根本无法正常地下棋。如果输得太难看,世间又要批评我『因为压力而无法保持平常心』之类的,真是令人恼火……算了,反正根本没人打从心底想看我挑战头衔。说不定即使我不去对局室也不会有人发现呢!哈哈哈哈哈…………唉……」
「………………」
小学生沉默不语。
她静静地……采取了奇妙的行动。
她从冰箱与橱柜中取出食材,一一摆在餐桌上。
「你干嘛?我不是说不吃──」
说到一半,我忍不住把话吞了回去。
因为,桌上摆的食材都是──
「唔……!你、这是……」
「没错。是老师你从全国各地订购的食材。」
接着,小学生一一说明桌上食材的来历。
「这味噌腌鱼是右左口老师的老家寄来的,素面则是粥新田老师的先生做的。还有米、肉、蔬菜、水果、饮料……而且不只是食物,就连衣服跟棉被也是,这房间里的东西几乎都跟其他的女流棋士有关,不是吗?」
「你、你怎么会──」
「我当然知道。知道老师你总是网购买来这些东西,并透过SNS不着痕迹地帮大家宣传……这大家都知道。」
不是那样的。
是因为棋迷都会观察棋士在SNS上的发文,深入瞭解照片中出现的物品。
既然这样,如果我发布的照片中出现跟其他女流棋士有关的物品,说不定会很有意思。我只是这样想而已。
我并没有什么特别有深度的意图。只是在这种社群网路时代的一种小游戏而已。
我只是觉得这样比较容易受棋迷关注,可没有──
「鹿路庭老师,你还记得吗?上次陪我去将棋会馆那一天的事?」
「喔…………的确有过这样的事呢……」
「那一天,对局结束之后我先去女流棋士室等你,然后,右左口老师与粥新田老师也进来了。她们那天并没有对局,却来了女流棋士室,老师你觉得是为什么?」
对了。
那一天,我在电梯门口跟她们擦身而过,当下就觉得很奇怪,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小学生继续说明理由。
「她们在老师你的SNS上看到我用你订购的食材做成的料理,都很感激,来向我道谢,还为她们之前对我说过的话道歉。」
竟然……有这种事……?
「然后……我们在那里谈论关于老师你的事,聊得很开心。她们还说,大家都知道……老师你之所以在网路上做直播、发布影片,是为了替大家摸索将棋以外的赚钱方法……还有,你透过直播得到的收入,都悄悄地捐给女流棋士会作为营运费用,其实大家都知道……」
原来是这样。
我还以为她们又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
没想到不但不是说坏话……还正好相反……
「而且鹿路庭老师……你总是以『小珠代』的身分代表女流棋士,承受关于女流棋士的各种意见……明明总是很难过的,但是你却以笑容面对,四两拨千斤地应付……」
别夸我了。
你们错了。我才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
「她们还对我说『既然跟小珠代这样的人一起生活,你一定是个好孩子』…………她们这样说,真的让我松了一口气……鹿路庭老师,你一定不知道吧?」
小学生以有如责备一般的口气继续说道:
「来到东京之后…………所有我得到的东西,全都不是靠我自己一个人取得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甚至无法抵达棋盘前…………」
我想反驳。
我想说,不是那样的,那是因为你很努力。
但是,我说不出来。
一股热热的感觉从喉咙下升起,要是说话,感觉可能会决堤……
「所以……所以!」
我说不出话来,小学生则继续对我说。
继续蹂躏我正虚弱的心,就像当初在直播的时候,用那惊人的终盘能力,蹂躏用软体下将棋的网友一样。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真的是这么想的!!大家都希望鹿路庭珠代挑战头衔!!像鹿路庭老师这样的人,才应该要取得头衔!!」
小学生流着泪,继续重击我的心。
「不真的这么想的,只有你自己而已啊!鹿路庭老师!!」
「………………」
这时候,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原本那么难受的身体……竟然能动了。
沉睡的斗争心被唤醒,逐渐充斥全身,令我足以忘记疼痛。
好热。
热得我根本盖不住棉被。
热得我想要马上去下将棋,只有下棋才能排解这股躁热。
所以,我对眼前正在哭泣的小学生确认道:
「……你真的明白吗?我要是赢了,挑战头衔的机会就会离你自己更远。」
「我知道!」
爱用手臂粗暴地拭去泪水,瞪着我。
「我也会赢的!所以,老师你要是输了,就无法挑战头衔啰!」
「呼!」
她的眼神就好像拼命装凶威吓的幼犬,使我忍不住喷笑。
在女流名迹循环赛,胜局数相等的时候,为了争夺挑战权,必须举行季后赛。
如果我赢了,而这家伙……爱也赢了的话,两者的胜局数将会相等。
到时候,我就能再度堂堂正正地跟她隔着棋盘对决了。
拿出真本事的雏鹤爱。
对我来说…………这是无论如何都该经历过一次的将棋对局。
「好,我们都要赢,然后在季后赛上对局。到时候我们直接去跟联盟谈判,让我们在对局上开直播吧!」
「是!!」
──你果然还是不明白啊。
看着小学生天真无邪高兴的模样,我在内心喃喃刚才没能说出口的话。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话……其实我也一样,甚至无法抵达棋盘前。
☖ 最终一齐对局
女流名迹循环赛的最终战,是采一齐对局的形式。
十位循环赛参加者在东京的将棋会馆齐聚一堂,同时进行五场对局。这场对局不只是为了选出挑战者,同时关系到循环赛的淘汰。
十人之中将有四人淘汰,在如此严苛的循环赛中,即使是头衔保持者也可能轻易地尝到淘汰的屈辱滋味。
尤其是这一届,有机会争得挑战权的棋士与有可能淘汰的棋士,两者之间只差一胜,是前所未见的大混战。
有机会争得挑战权的棋士,是五胜三败的供御饭万智、鹿路庭珠代以及雏鹤爱。
即使是排名第四、四胜四败的月夜见坂燎,也有淘汰的危险────
「燎燎,早安。」
月夜见坂燎女流玉将一进对局室,就看到她今天的对手恋地纶女流四段正在辛勤地擦拭将棋盘。
「抱歉,我快擦好了。」
「没关系…………还有时间,你尽管擦吧。」
月夜见坂在盘前一屁股坐下,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拿起扇子,反覆地开阖。
其实,月夜见坂本来也打算擦棋盘,所以才会提前许多进来。
恋地擦着棋盘,苦笑着说道:
「在开幕战的时候,实在没想到我跟你会像这样,在最终战为了免于淘汰而拼个你死我活。很惊讶呢。」
「哼,废话!谁会一开始就认为自己会被淘汰?没人那么傻。」
「真的是这样的吗?」
「啊?」
「看了燎燎你的开幕战之后……我一直在担心会被淘汰的可能是自己。」
「唔……!」
月夜见坂燎的开幕战对手──是雏鹤爱女流初段。
在那一场对局中,恋地担任记录员。在女流棋士界中,可担任记录员的人并不多,因此由女流四段来为小学生记录,也是难免的情况。
「那一局将棋……虽然赢的是燎燎你,但是真正让我感到挫折的,却是雏鹤小妹的运子。不只可以看出卓越的才能,更是让我感到惭愧……我们这些女流棋士,竟然只知道为了女流棋界是否受世间关注而分心、得意忘形……」
把棋盘擦干净之后,恋地用双手抱住。
「就是因为这样,我在这一期才会落到濒临淘汰的窘境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而且,自从我失去女流头衔之后,我似乎逐渐习惯不断沉沦的自己。我真的很厌恶这样的自己,但又无法就这么轻易地放弃,所以还是想拼命地抓着不放,直到最后!有了这样的决心,我才会想要像这样巴着棋盘不放,把棋盘擦得干干净净。因为对局开始之后,我就不能真的巴着棋盘不放了──」
「喂。」
「嗯?」
月夜见坂朝她的对局对手伸出一只手,粗鲁地说道:
「布给我。我也要擦。」
月夜见坂燎目前的成绩为四胜四败,有淘汰的危机。
即使胜局数相同,排名第一的花立蓟则是挑战与淘汰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但是,这并非可有可无的比赛。
不如说花立才是掌握挑战权去向的关键人物。
如果她输给对手鹿路庭珠代,那么鹿路庭将确定追加一场季后赛,因此今天最受媒体人员关注的是花立与鹿路庭的对局。
在外人私下的评论之中,相对有利的是花立。
因为她既没有希望争得挑战权,也不可能淘汰,不受任何压力影响。以条件来说,今天最能自在发挥实力的,应该是她才对──
睽违多日与花立再度见面,鹿路庭面临了预料之外的状况,心里相当动摇。
「呜!!…………不、不好意思…………呕恶恶恶恶恶…………!!」
坐在棋盘另一端的花立脸色相当不好,毫无生气。
她看起来情况很糟,甚至让鹿路庭忘了自己今天也很不舒服。
「呃…………蓟姊,难道你──」
「…………嗯,我怀孕了……」
鹿路庭的上半身向后弯仰。
「这是第三胎,照理说我也该习惯害喜了……但是,这次好像比之前的都还要严重……」
「不、不要紧吗!?安定期是不是还要等很久!?」
鹿路庭自己是独生女,没看过母亲害喜的样子,对她来说,这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地方看到孕妇痛苦的模样。她认为对方根本没办法下棋。
对于后辈体贴的关怀,花立勉强地挤出声音来回应。
「只是跪坐着下将棋而已,还不至于会对婴儿造成影响。只是……在对局的过程中,我可能会有很不堪的举止,还请你多多包涵。」
花立用手帕捂着嘴巴,低下头来这么说道。鹿路庭虽然狼狈,但也不忘把重要的话说出口。
「呃,不会,对了………………我应该要说恭喜吧?对,我当然该这么说。恭喜蓟姊。」
「谢谢你。你没有错。」
花立以开心的笑容接受后辈的祝福。
接着她将手帕折起,摆在大腿上,以坚毅的口气说道:
「让我们全力对决吧。为了不愧对肚子里的孩子,我今天绝对会全力以赴。所以,小珠代,请展现你的将棋,证明你有资格挑战历史悠久的女流名迹战。」
「…………是!!」
──原来我还是很好运的。
鹿路庭本来以为运气完全不站在自己这一边,现在却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到极点。
她在内心感谢这段时间与她交恶的将棋之神。
之所以觉得幸运,并不是因为她的对手因害喜而难受。
而是因为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局,对手竟是教导自己职业棋士精神、最尊敬的女流棋士,这是何等幸运。
排名最末,开幕三连败。
雏鹤爱女流初段从这样的窘境中连续获得五胜,争取到了一点点获得挑战权的可能性。这样的她,无疑是这一期最受关注的黑马。
即使如此,媒体人员仍聚集在鹿路庭那边的对局,因为爱今天的对手实在是对她太不利了。
爱有气势,她的将棋本身也有风采。
但是,这次要面对的对手,可不是凭气势就能胜过的。人们都认为胜负已经确定了。打从赛程表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没人认为爱能在最终战胜出。
因为她的对手────正是继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之后,女流棋士史上第二个获得女王宝座的棋士,其地位不能与其他人相提并论。
「小爱,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供御饭老师。」
万智问候的语气跟往常一样,从容而优雅;相反地,爱的语气很僵硬。
两人之间的关系,称得上是亲密。
天衣挑战女王战的时候,爱负责了观战记。
面对从没做过的工作,爱非常困惑,而当时指导她的,就是万智。所以对爱来说,身为观战记者的万智是她打从心底敬爱的『鹄师傅』。而且万智的师妹贞任绫乃与爱是好朋友。
绫乃经常对爱说万智有多么了不起,因此在爱的心目中,万智相当于憧憬的大姊姊。
因此,第一次与万智对局,透过将棋一分高下,难免令爱有些困惑。而且当初移籍关东的时候,爱没有联络万智,面对她会感到心虚。
「你现在过得好吗?如果不是会在这么重要的对局中对上你,真想找你一起吃顿饭,好好地聊一聊。」
面对万智体贴的关怀话语,爱觉得更不好意思了,甚至说不出话来回应。
「见不到小爱你,绫乃跟小夏也都很寂寞喔。等你状况稳定下来之后,记得去看看她们喔。」
「啊…………」
「而且──」
万智的脸上维持着仙女般的表情,说出的话语却有如锋利的短刀,无情地刺向十一岁的少女。
「八一也是,每天都很在乎你喔。还要我来替他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呢。」
「唔!!」
爱的心里非常动摇。她的反应让万智很满意。
──要是小爱知道我跟八一之间有了更深的连结……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爱想必会每下一手都很懊恼吧。
万智把爱视为今后必须一直对抗下去的竞争对手,她是真的想要打击爱的心。
她要剥夺爱的心灵支柱,剥夺爱从头到尾紧抓着不放的东西。
──我绝不重蹈覆辙。银子那时候的过错,我绝对不犯第二次……
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以优美的举止排列棋子,彷佛活过千年的妖狐,语带嘲讽。
「这是我跟你的初次手合。让这局将棋成为我们之间永生难忘的回忆吧?」
于是,对局开始的时刻到了。
「「「「「请多多指教!」」」」」
五张棋盘同时响起十人的声音。
这声音彷如优美的旋律,响彻整间对局室。
梦想。固执。自尊。名誉。
赌上各自最不能放手的事物,女流名迹循环赛最终战的一齐对局,终于开始。
☗ 观战的人们
「雏鹤爱跟鹿路庭珠代最好都给妾身输掉是也!!」
爱徒竟然会这么说,让余相当意外,于是余问道:
「你不是跟那雏鸟很要好吗?」
「那种家伙,跟妾身才不要好是也!呸呸呸!明明就可以来住妾身的家,她偏偏要去投靠那个鹿路庭,女流棋士中最烂最糟的家伙,还搞什么Youtuber……而且频道的订阅人数还比妾身的多出许多……!为什么……明明妾身比她年轻、可爱,将棋也更厉害啊……!!」
余的二弟子神锅马莉爱跺着脚,看起来非常不服气。
马莉爱的胞兄──同时也是师兄的神锅步梦八段看着妹妹无理取闹的模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向余问道:
「Master,您的防卫战对手果然会是《虐杀的万智》吗?但是,她今天的棋路看起来与平常完全不同……」
「嗯……」
如步梦所说,萤幕上所显示的棋谱的确不同于平时的供御饭万智。
但是,这每一手都显露锋芒与才华的棋路,余觉得有些眼熟。
为了搜寻记忆……余取出了一张照片。
「GOD CAULDRON,你还记得那一天的事吗?」
「不可能忘记,Master。那一天,决定了我的命运。」
对余来说也是一样的,那是特别的一天。
那一天,余担任大盘解说的助讲员,邂逅了四个小学生。
「那一天,小学生名人战晋级决赛的是九头龙八一与月夜见坂燎。但是,吸引了余的目光的却是你……以及供御饭万智。」
望着手中的照片──四个孩子在颁奖典礼上的合照,余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每次看到爱徒成长为余心目中理想棋士的样子,余总忍不住要心满意足地赞叹自己看人的眼光。
九头龙八一较早取得头衔。
但是,先成为A级棋士……更接近名人的,却是神锅步梦,远比他还要快上许多。
「那时候只有万智一个人哭个不停,你还记得理由吗?」
「是。」
以最快速度成为A级棋士的弟子,立即答出了理由。
「因为她错过了将死。」
「没错。其实当时万智已经赢了。与燎对局的那一局内容,她可说是大获全胜……但是却在最后关头下错了一手,就那么一手。所以她非常不甘心,于是──」
这样的经验,改变了那孩子。
「她变得特别常使用穴熊战法,因为那是终盘即使犯错也能避免落败的战法。如果眼前有两条路,一条安全、一条危险,她会马上选择安全的,毫不犹豫。她对奖励会也不感兴趣,成为女流棋士,并以观战记者的身分追着年轻的龙王跑……在余看来,她这样的举动,似乎是刻意注视着耀眼强大的才能,借此忽视自己的才能。」
余认为那等于是一种慢性自杀。
但是──
「她今天的将棋可不是这样!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是变回了当初那个才华洋溢的少女!!」
余心急如焚,很久没有嫌弃这无法行动自如的脚了。余真想马上奔向将棋会馆,亲眼见识万智下棋的模样。
并不是为了确认她是否够格当余的防卫战对手。
而是为了审视她,看她是否够格代替已经失踪的白雪姬。
「夜叉神小姐,你很在乎今天的将棋吗?」
正在开会的时候,对方突然这么问我,让我惊讶得落下了手中的手机。
因为那个人……照理说应该是看不到我这边的样子才对。
「……是。我的师姊可能得到挑战头衔的机会,会在乎也是当然的吧?」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可以告诉我局面吗?」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口头描述目前的局面。
「喔?供御饭明明是先手……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对局中大胆地改变自己的风格。」
「是啊。爱则是自然地应对。毕竟她是后手。但是,先手的棋路实在是──」
「如果只看棋谱,不知道对局者的名称,我会想起别人的名字。」
我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即使知道那个人最后一定会回到我的身边……但像这样眼睁睁地看那只狐狸精大摇大摆展现出轨的证据,真的令人非常不愉快!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正在用手机看将棋?」
「我并不知道你是透过手机看的,但是,凭气息感觉得出来,你正在想跟将棋有关的事。」
「啊?…………你说、气息?」
「没错。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我可以凭空气的晃动察觉对手深入判读的程度。」
「…………真是怪物。A级棋士都是这样吗?」
「可以肯定的是,的确都有特别厉害的长处。」
眼前这个本来有可能成为我师傅的人,脸上浮现深不可测的笑容,继续谈工作的事。
「这样的能力,我也常在交涉的场合上运用,所以即使眼睛看不见,我对看人的眼光还是很有自信的。」
「这样啊。那么,我是足以让你看得起的人吗?」
「那是当然的。」
将棋联盟会长月光圣市九段点头。
「日本将棋联盟答应委托贵公司进行东西将棋会馆改建事业。贵公司将递补女流棋战所失去的赞助商空缺……并更进一步地与联盟缔结长期事业伙伴关系,共同促进女流棋界的发展。对此,我们这边没有意见。」
「可以。让我们适度地和睦相处吧。」
由于双方都没有握手的习惯,我们仅以这段交谈完成一切的讨论。或许我总有一天也得跟这个人隔着棋盘对峙,实在没必要过于亲昵。不过,棋士与棋士之间本来就是类似事业伙伴的关系,大多数的棋士应该都不会误判该有的距离感才对。
对了,最后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我非说不可。
「另外,可以请你们那边别提及夜叉神集团的名号吗?我们对外会使用别的公司的名义,并让该公司的代表人参加记者会。啊,你不用担心,那个人是会下将棋的。」
「这是为什么?」
月光会长显得有些意外,在今天的会议中,他第一次表现出这样的反应。
「贵公司跟反社会势力已经完全断绝关系,以联盟的角度来说,对外公布与贵公司之间的事业伙伴关系,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为什么?还用问,这当然是因为──
「自己要拿的头衔,赞助商竟然是自己,那不就跟自己为自己策划庆生会一样丢脸吗?很羞耻吧?」
「…………呼,真是写了很羞耻的东西呢。」
印出来的原稿,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
现在,我写好了要收录于我著作中的序,以及各章之间的专栏,不过……这种赤裸裸展现自己内心的文章不只难写,而且写起来非常羞耻。脸颊好烫啊。
另外,女流名迹循环赛实在让我非常在意,无法专心写作。
「…………还是看吧。」
我伸手拿起刚才刻意摆在远处的手机,开启棋谱实况转播。
「花立小姐与鹿路庭小姐的将棋……咦!?这进展未免太慢了吧?虽然我知道双方都会很谨慎,但是……」
对鹿路庭小姐来说,这场对决关系到她人生的第一个头衔挑战权。
但是对花立小姐来说,这场对决与挑战权和淘汰都无关,却在序盘为一手花了三十分钟以上,该谨慎思考的地方却反而冲动地出手,毫不考虑后果,下棋节奏没有一贯性,令我非常在意。
随着棋局发展,状况更是变本加厉。
「天啊……双方都太消极了,局面形成了前所未见的形……这、这种局面,到底要怎么收拾啊?」
现在,又停下来了。看来还有得熬……
所以,接下来我转为关注我最在乎的对局。
『☗ 供御饭万智山城樱花 ☖ 雏鹤爱女流初段 相挂』
战型是相挂。
那是我与爱所擅长的战法,因此持后手的爱会采取这样的战法,也是自然的结果。
但是,谁能料想得到?
擅长使用穴熊的《虐杀的万智》拿到先手,竟会主动采用防守容易变得单薄的相挂!
「…………万智,真不愧是你。竟然能在短期间内如此地……」
她展现的运棋,精彩得令人着迷。尤其是大棋的运用方式,简直称得上是天才级。
「看似奇妙的阵形,其实也符合目的,提升大棋的运用率。只是,目前人类还很难理解这种形的优秀性就是了。」
看到这阵形的瞬间,马上让我联想到的是────九尾妖狐。
乍看之下,外表像是个连虫子都不敢杀的高贵美女。
「但是,到了原形毕露的瞬间,整个盘上已经被她长长的狐尾支配了。再这样下去的话……你可无法撑到最擅长的终盘,只能单方面地被虐杀。」
我看着实况部落格上那一张小小的照片,看着我好久不见的弟子,喃喃自语说出我的建议,尽管她不可能听得见。
在我脑中模糊地存在、类似感觉的想法,万智却能将其精准而顺畅地化为语言。
棋士的感觉是独特的,难以传达给他人。
这是当然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下过成千上万局将棋之后,才能形成的东西。
但是,如果能将其化为语言,整理成任谁都看得懂的理论,那就能在短期间内学会。
供御饭万智正在透过这局将棋,证明身为编辑的她完成了最好的工作成果。
同时……这也证明身为一个师傅,我还有待加强。
现在无论我按几次更新,依然没有看到爱的下一手……
照片上把头发剪短的模样已经让我心疼了,现在这样的她,更让我于心不忍……
「…………现在才知道,我实在太不擅长表达,还有很多东西还没教给她呢……」
我关闭实况转播,继续写作。
为了将没能表达的心意写出来,传达给我最重要的人们。
「虽然可能只是亡羊补牢……」
在继续写作之前,还有一件事我想要用手机调查清楚。
☖ 永远的五分钟
万智在初手就让飞车前的步突进,使爱的心头怦然一震。
──要展开相挂吗!?供御饭老师怎么可能会……?
心脏跳得飞快,爱甚至担心会被对手听到心跳声。她尽可能保持平静,同样使飞车前的步突进。
万智的手指再度伸向那突进的步。那颗步再度前进的那一瞬间,战型即定。
──真的是相挂!
那是爱所擅长的战法。
与师傅八一下过无数次的将棋,竟然在首度争夺挑战头衔权利的关键对局中出现了。如此幸运,彷如在大考中遇到自己最擅长的题目,让爱非常兴奋。
但是,有一件事让爱感到不解。
擅长使用穴熊的万智,为何要刻意选择会让守备变得单薄的战型?而且明知那是爱所擅长的战型?
想知道答案的爱,偷偷地窥探对手的表情──
「喔呵。」
「唔……!?」
意外地与对方对上眼,爱连忙将视线移回棋盘。
万智用扇子遮住半张脸,彷佛平安绘卷中的宫女,凝视着爱。现在爱仍感受得到她的视线……
「呼──────………………嗯!!」
爱甩开杂念,开始组织阵形。
万智所采用的是软体风格的相挂。那是爱向挚友水越澪学来的战型,与月夜见坂对峙时学到了惨痛的教训。
同时……这也是她最后一次与八一下棋时所使用的战型。
──我不会输!只要是这个战型,我不会输给师傅以外的任何人!!
虽是后手,爱仍积极地展开攻势。
反倒是万智的运棋手法,看起来像是后手。
「……地下铁飞车?是打算反击吗……?」
对手很快地移动飞车,然后在最下段建构飞车的通道,接着又让走到8筋的飞车马上回到2筋。这样的走法,看起来像是平白损失了一手。
万智虽然因此确保了飞车的制空权,但爱也让角上了前线,维持均衡的局势。
同时,飞车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杀进敌阵。
爱形成了准备进攻的架势,目标是先手的角,一直维持在初型的位置,而且毫无防备。
万智察觉了这一点──
「喔喔,好可怕唷。那就躲起来吧。」
她如此呢喃,让角后退,退到自阵的底端。
「……好!!」
爱意识到形势好转。
──这样一来,供御饭老师的角就被封住了!飞车也……!!
万智后退的角彷佛一颗大石,堵住了先前好不容易挖通的地下隧道。现在可说是两颗大棋互相阻碍,都无法发挥功能。
「唔…………!」
接着,万智竟然让宝贵的步……退回自阵,也就是角原本所在的位置。
她似乎是过度提防爱的飞车。
「唔…………哼、哼…………哼……」
万智的双肩微微地抖动,嫣红樱唇漏出细微的声音。
──供御饭老师……难道是在发抖吗?
爱再度抬起眼光,窥视对手的表情。
「喔呵呵。」
「唔!?」
供御饭万智脸上的表情────是嘲笑。
「呼…………真是太令我失望了,小爱。」
万智阖起扇子,露出了爱完全没想像到的表情。
妖狐万智以指尖爱抚棋盘的角落,接着有如花瓣一般地飞舞,挪向盘上。
「亏你跟八一一起生活了一年又八个月……但是你跟他的连结,却比只跟他在同一个房间相处十天的我还要肤浅。」
「唔!?」
接下来,万智展现的是堪称绝技的手顺。
「啊…………!!」
体验到彷如天地逆转一般的震撼,爱忍不住发出了惊呼声。
「角、角竟然……在最下面挡路的角,前进到最前线!?」
万智让用来防守的银退开,使位于下段的角一口气穿越先手阵的中央,跃上最前线。
那是角斜向通过棋子与棋子之间的可动区域,人类的眼睛不易察觉,可说是软体时代特有的妙手。
虽然还只是序盘,爱却自觉形势不利。
大棋的运用,完全是天壤之别。
十字飞车确保制空权,角更是大显神威,紧盯整个盘面。
大棋的制衡范围,彷佛长长的尾巴────九尾妖狐终于露出了可怖的真面目!
但是,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还、还是不行!?不管怎么判读,我的攻势……都会被单单一颗步完整地挡下!?」
被万智打进自阵深处的那颗步挡下。
本来以为只是用来阻挡爱的飞车的行径路线,没想到同时也能用来阻挡角。原本是盲点的那颗步,愈是深入判读就愈明白,那其实是一步好手,使爱备受折磨。
「这种运棋手法,简直就……就像是师…………傅………………」
面对这富有弹性且创新的发想,爱差点不自觉地说出了那个名字。
「现在才要开始喔,小爱?」
万智的脸凑向棋盘另一头的爱,毫不迟疑地说出那个名字。
「我会仔细地让你明白……我与八一之间的连结,深入到什么样的地步。」
在同时对局的五张棋盘上,女流棋士们拼命地奋战着。
对局的结果攸关获得挑战权与被淘汰,在如此复杂的前提下,每一场对局的步调都会必然地缓慢,同时也谨慎地避免耗尽持棋时间。
因此,其中一张棋盘的记录员开口如此宣布的时候,整个对局室的人都惊讶不已。
「雏鹤老师剩下十分钟。请问要从几分开始为您读秒?」
「请从现在开始,麻烦了!」
听到一旁的棋盘传来如此交谈声,鹿路庭忍着疼痛,只转动眼球往那边瞥了一眼。
现在轮到爱了。她已经进入读秒阶段,全身微幅摇晃着,全神贯注地判读,额头浮现豆大的汗珠,甚至无心擦拭。
在这种时候就开始读秒,这表示……爱单方面地被迫消耗了许多持棋时间。
──……这下子不用看棋盘也知道形势如何。
即使如此,她还是怀着一丝希望,眼光转向盘面一看,只见盘上展开的,是她从来没看过的将棋。
「这、这是什么!?完全看不懂……」
对于原本就是振飞车党的鹿路庭来说,居飞车的最新形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
然而,旁边的棋盘上所展开的局面,看起来又与居飞车大为不同。看起来应该是中盘即将结束的阶段……
「剩下五分钟。」
听记录员这么说,鹿路庭的对局对手也有如呻吟一般地小声嘀咕。
「……在那种局面下,剩五分钟?换作是我的话,可能会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平白耗光时间……」
就连身为居飞车党的花立也满头冷汗,这样自言自语。而在最远处的棋盘对局的月夜见坂也趁上洗手间的时候,顺便从爱的背后偷瞄了棋盘一眼,「啧」了一声。
但是,只有鹿路庭一个人持有不同的看法。
──是你的话,有那么多时间应该够用吧。
看着拼命思考的爱,鹿路庭回想起开始同居第一天的事。
那一天,她们开直播,让爱连续下网路将棋,下到输为止,而爱得到了五十连胜,夸张得让人想笑。
而且,达成五十连胜的那一个瞬间,爱是这么说的。
「『我可以再下一局吗?』她竟然这么说……呵呵,到底是有多喜欢将棋啊?」
所以,她肯定可以的。
对雏鹤爱来说────这五分钟等同于永远。
剩五分钟的时候,爱终于下子,而那一手仍在万智的预料之中。
「嗯……」
万智轻轻地点头,向记录员问道:
「我剩多少时间?」
「六十三分钟。」
特地问自己的时间,其实也是一种盘外战术,有对爱施压的效果。
──在还不习惯的中盘用掉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多出了一些。
即使如此,相对来说万智的持棋时间仍是爱的二十倍以上。
说是绰绰有余也不为过。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对付呢?避免混战、从远处虐杀?或是以充分的时间展开终盘战……怎么做比较对那个人的胃口呢?」
万智故意以爱听得到的音量喃喃自语,同时确认她的反应。这时候……
「…………好烫……!?」
突然,万智感觉彷佛有热烫的东西在自己的脸上爆发,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
「这是静电吗?刚才好像看到了火花……?」
一股隐隐约约的焦味扑鼻而来。
万智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
在棋盘的另一头,爱正在────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爱,只是一直看着棋盘。
她跪着凑近棋盘,身体微幅地前后摇摆,小声地念念有词,全神贯注地试图读透某个目标。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滑落,有如雨滴般地打在榻榻米上。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爱全身散发热量。彷佛压缩了时间一般喃喃自语。
不只是自己的时间,彷佛还要耗尽对手的持棋时间。爱现在的样子,让万智的心里涌现了这局将棋开战以来不曾有过的感受。那是──
恐惧。
「唔!?这…………太诡异了……」
将棋谱归还之后,彷如要甩开在短短一瞬间内逼近的恐惧似地,供御饭万智发出响亮的棋音,士气高昂地杀进敌阵,为了亲手将爱斩杀。
「来吧,小爱!就由我展现给你看!」
对万智来说,这一手是诀别,与《虐杀的万智》……与以前的自己诀别。同时,也是为了让这一局将棋为《九头龙笔记》达到良好的促销效果,是不可或缺的一手。
「让你见识任何人都没看过的终盘!!」
但是,爱的反应却超出了万智的预料之外。
她不再坐着,而是像猫科的肉食性动物一般四脚着地,立即走了下一手。
「立即出手!?竟然在这时候不使用时间…………为什么?」
莫非是肤浅的挑衅?还是说,她因为没时间而着急?
不管怎么样,自己没有必要跟着她起舞。万智如此判断,压低腰坐稳,仔细地判读。
万智每一手都稍微使用了一点持棋时间。
爱则是每一手都立即回应。
双方多次你来我往之下,局面愈趋复杂。
「供御饭老师,剩下三十分钟。」
「是。」
万智确认时间,让心情冷静下来。虽然用掉了一半的持棋时间,但仍有三十分钟可用。而爱只剩五分钟,自己是她的六倍────
「咦?」
发现记录员所宣布的持棋时间,只有自己的减少了,万智受到了震撼。
「小、小爱的持棋时间……都没少吗?」
也就是说,从刚才一直到现在,爱的每一手都花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一般来说,这样肯定会出错,这局将棋将会一口气分出胜负。这一局将棋的终盘是全新的局面,以往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即使是职业棋士,也无法在极短的时间内一直正确下出每一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局势依然僵持不下。无论万智下出什么样的棋步,无论盘上出现如何难解的局面,爱总是能瞬间回以正确应手。
双方战得难分难舍的状态一直持续着,然后──
「供御饭老师,剩下十分钟。请问要何时开始为您读秒?」
「咦!?那就、现在…………呃,不!五分钟才开始!!」
没有减少。
只有爱一个人的持棋时间,一直都没有减少。
「唔…………!?」
万智与九头龙八一的研究有了深入的连结,在序盘与中盘彻底压制了他的弟子(爱)。
但是到了终盘,却是万智单方面被消耗持棋时间。
如此事实,能推导出一个结论。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太小看你了。没想到你与八一的连结竟然是如此地深啊,小爱……」
深入。再深入。
万智拼命地深入再深入再深入再深入,好不容易才看得见爱与八一的连结。
「但是!要比连结的深度,我不会输给你!!」
供御饭万智有自负。她自负自己才是最理解八一的人。自负自己是除了银子之外与八一相处最久、最深的人。原本谁都无法理解其真正价值的九头龙将棋,万智自负自己是最早察觉的人。
即使如此,同时她也察觉──
──这副模样,好像在哪看过……?
不可思议地,爱在终盘全神贯注于棋盘的身影,使她想起了八一。在帝位战第一局使出了7七同飞成这超乎常人的一手时的八一……
另外,还有一个地方让万智觉得不对劲。
一般来说,随着棋局进展,落子前就需要愈多时间思考。因为面对的是更未知的局面。
但是,现在的爱却完全相反。
她下棋的方式,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料到局面会如此发展似的。
「!?难、难道说…………………………不会吧……?」
这时候,万智终于察觉。
那本原本自己该是第一位读者的书──
由自己担任编辑,协助其付梓问世的书,是九头龙八一的处女作。
原来那本书的作者其实不只一个人。
九头龙八一的将棋(故事),竟是共着。
「…………八一的…………终盘……吸收了小爱的将棋…………?」
与八一分别的时候,他说了『监修』这个词的意义。
经过没人看过的序盘与中盘之后所抵达的终盘。
原本理应只有九头龙八一一个人眼中看得到的东西,莫非其实雏鹤爱也看得到?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是、是我……判读失误了?我误判了小爱的存在有多么重大……?」
师傅与弟子。
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肤浅到只用这句话就能完整说明。
爱与八一强烈地相互影响,开拓了通往全新将棋的道路。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两人的邂逅,肯定────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在将棋这个长达千年以上的漫长故事中,两人之间的戏剧性邂逅是早已注定好的段落,是开启新章节的起点。
──如果只论将棋的话,她与八一的连结…………甚至在银子之上……!?
脑中浮现如此念头的那一瞬间,万智激起斗志,将其强行掩盖过去。
「我要打垮你!趁你还不成气候的时候……彻底打垮你!!」
一旦《九头龙笔记》问世,世间所有棋士吸收其中精华之后,将会发生什么事?
所有的将棋对局,都会发展为只有雏鹤爱一个人能读透的终盘。
这样一来,会成为最强的,是谁?
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就在供御饭万智的眼前熊熊燃烧!!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打垮你。」
爱借由惊人的热量(判读),以压倒性的速度展开攻势,万智则是凭着执着将其一一阻断。甚至不惜祭出盘外战术,刻意控制落子时机以试图打乱对手的呼吸节奏。
「打垮你打垮你打垮你打垮你打垮你打垮你!!看我彻底压垮你捏碎你磨碎你踏扁你!!」
痛苦的记忆不由自主地浮现。
──第一次跟银子下棋的时候,我在最后关头犹豫,没能压垮银子。
那时候,万智没能彻底让银子断气。
当时才小学六年级的万智,没有足够的觉悟狠下心来,打垮那个体弱多病、比自己年幼的可怜少女。
与那个少女之间的二度直接对决,万智都输了。这两次的败北,改变了她的人生。
第一次的败北,让她失去了直呼他名字的权利。
第二次的败北,让她不得不理解自己与那女孩之间的差距。
「第三次……我绝对不能再输第三次了!」
所以,万智要真正地消灭眼前这十一岁的少女,为了证明自己才是第一。
「银子也就算了!!可不能连这种小丫头都……!!」
供御饭万智使出浑身解数,在这未知的终盘拼命挣扎,追求正确解答。
但是,无情的宣告立即降临。
「供御饭老师,接下来是一分将棋。」
「唔!?本、本来还有一个小时的持棋时间……………………全没了?」
相对地,爱的持棋时间仍是五分钟。
面对如此不合理的事实,万智忍不住吼叫起来。
「为什么都没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时间明明比你多出那么多!!」
明明是我更多!
明明是我更好!!
明明是我更──!!
万智列举着自己该赢的理由,同时继续下棋……但是形势却急转直下,怎样都无法挽回。
无论是万智至今为止小心翼翼埋下的伏笔,还是耗费许多时间编织起来的故事……眼前这股压倒性的力量都能忽视这一切,霸道地将一切拖向终结。
这就是才能。
面对如此不可理喻的现实,万智厉声抗议。
「给我垮吧!垮吧!给我垮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随着这一声呐喊,《虐杀的万智》释出了她相信是最好的一手!
看见这一手的瞬间──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原本动作一直很剧烈的爱,突然沉静了下来。
她所释放的热能,往一个点凝缩。
然后────
「这样。」
雏鹤爱静静地落子。是王手。
她的如此举止、姿态,比任何话语都还要清楚地说明了一个事实。
『早已彻底读透了胜路。』
另一方面,万智却还没能得出结论。她呼吸急促,一头秀发被自己搔抓得凌乱,拼命地寻找自玉的逃脱路径,但是──
「不、不妙……!时间…………时间不够用……!!」
难解的终盘局面仍然持续着。至少在万智的眼中是如此。因为她还看不到将死。
但是,万智已经没有时间解读了。
──……到此为止了吗…………?
要是看得到终点,倒还能坚持跑下去。
然而,现在的终盘局面却彷佛无止无尽的无间地狱。彷佛被迫解着不停地出题的诘将棋,令大脑彻底疲乏,最后,万智的心终于挫折了。
「呼…………彻底输了。凭我的能耐,无法彻底判读…………」
虽然输了……但是,还是有成就感。
面对爱的终盘实力,万智不得不屈服。
不过还是证明了一个事实,在序盘与中盘,最理解八一思想的是自己。
而且正因为爱展现了如此终盘,这一局将棋将会为所有的棋士带来震撼。
光是能抵达这样的终盘,就已经可说是得到了充分的收获。
──我的目的不是挑战头衔,也不是胜过小爱。
&n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