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永远躲在别人的羽翼下，到头来只会一事无成，失去所有。

    所以她希望自己也能有足够的力量帮助别人，于是鼓起勇气踏入阳光照耀不到的大树底下。

    「你先回去，雏实。」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大梦初醒似地抬起头。

    笛口雏实。

    「青桐树」是一个立志创造「对『喰种』友善的世界」而组织起来的团体，她则是「青桐树」成员。「青桐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作风相当激进，经常与「喰种」的天敌[CCG]发生激烈的冲突。

    眼下便是如此。

    雏实看着站在住商大楼的屋顶上，仔细观察对面废弃大楼的他。

    端正的脸孔上覆盖着一个黑色的「兔子」面具，他就是青桐树的干部雾嶋绚都。绚都盯着正打算踏入那栋废弃大楼的几个喰种搜查官。那栋废弃大楼直到方才都还是绚都和雏实两人与青桐的低阶成员交换情报的场所。就在事情办到一半的时候，他们感觉到有人悄悄接近的气息，于是便逃到这栋住商大楼的屋顶上。

    「绚都……」

    「你很碍事，快走！」他头也不回地说道。雏实明白他隐藏在冷言冷语之下的体贴，不禁悲从中来。

    ——啊，又来了。

    「你自己要小心。」雏实留下这句话后，便动身往青桐的据点前进。她背后的绚都从屋顶上纵身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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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就是杀戮的开始。

    五感特别优秀的雏实，耳中传来人头落地的声音。她反射性想摀住耳朵，但还是放下了双手。因为这些声音也能让她确认绚都是否安然无事，连雏实的份一并杀戮的绚都。

    雏实听着人们绝望的声音，紧紧按住胸口。

    不管自己去到哪里，依旧只能接受他人的保护。

    「……你别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雏实回到据点后，抱着膝盖静静坐在一角，很快就听见熟悉的足音逐渐向自己靠近。她猛然抬起头，绚都带着嫌恶的表情出现在房间的入口。

    「你没受伤吧？绚都。」

    雏实连忙起身，担心地追问着。「……没事。」绚都只淡淡回了一句。他这一点跟「姊姊」真像。绚都看着放下心来的雏实，隐约感觉到她似乎把自己跟某人重合在一起。「不要这样。」他警告雏实。

    「我已经跟多田良报告完毕了，你也去休息吧。」

    「那你呢？」

    「去做下一个工作。」

    绚都轻描淡写地说完之后便走出房间。这下子又剩下雏实一个人，她靠在墙壁上叹了一口气。

    随着青桐的势力扩张，绚都的负担就愈来愈重。说不定雏实也是他肩头上负担的一部分。一想到这里，雏实就觉得心里难受。

    「……我不能老是这样！」

    雏实双手「啪啪！」拍着自己的脸颊，想藉此赶走灰暗的心情。

    「送点绚都会喜欢的东西，向他道谢吧。」

    嗯！雏实用力点头，给自己打气。但还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

    就在她左思右想的时候，脑海中浮现了另一个身影。

    「……姊姊。」

    雾嶋董香。她是绚都的亲姊姊，也是「喰种」，过去一直很照顾失去母亲的雏实。她的个性强势，有些火爆易怒，但无论何时都对雏实很温柔。

    只要跟绚都在一起，她就会常想起董香。然后就像拉起串珠的丝线一般回想起「安定区」。

    「安定区」位于20区的咖啡厅，也是董香打工的店家。

    那个地方有人类也有「喰种」，弥漫着店长芳村所营造出来的闲适气氛，是个令人安心的场所。雏实也是在那里与「大哥哥」相遇。

    董香常常煮美味的咖啡给雏实享用。她所煮的咖啡虽然偶尔会出现一点杂味，但依然让人赞不绝口。

    「啊……对了！」

    雏实挺起靠在墙上的身子，双手合十。

    「咖啡！」

    如果能煮出好喝的咖啡，说不定也能让绚都高兴。

    只是这里不像「安定区」，没有煮咖啡的用具，也没有咖啡豆。

    就算不能搜罗到跟店里一样高级的用品，至少也要有最低限度的工具才行。

    雏实决定出门采购煮咖啡需要的各式物品。

    二

    翌日，雏实将自己负责的解析工作大致完成之后便走出房门。虽然她平时比较习惯在夜晚行动，但既然要购物，就得配合人类活动的时间带才行。加上雏实不确定自己要买的东西在哪里，应该也会花上不少时间。

    「……啊。」

    明明是日正当午，据点的走廊还是一样阴暗。雏实沿着走廊前进，撞见一头白发的青年，他的身上缠着染了血腥味和腐烂气息的绷带。雏实的身体微微地僵了僵。

    此人是青桐树施行喰种化手术的成功体，猫头鹰。当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名为泷泽政道。他正把一个球状物踢着玩。

    「……你要出门吗？小雏雏。」

    他是现在才发现雏实，还是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她了？泷泽的头不自然地倾向一边，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雏实。但雏实总觉得泷泽的眼中其实并没有她的身影。

    对于雏实而言，这位原本是人类，后来被改造为「喰种」，就连精神层面都遭到破坏的泷泽，是她难以直视的对象。

    「那个……」

    「你如果有空，要不要跟哥哥一起踢足球？」

    泷泽将脚下拿来当球的东西往雏实的方向踢去。雏实看见离自己愈来愈近的物体，不由得惊慌地喊出声来。那是一颗肿胀到分不出性别，鼻子被削落，伤得面目全非的脑袋。

    「不要……」

    雏实像逃难似地躲开，人头就这么咕咚一声滚落在地。听起来跟昨天绚都斩落的人头很像。

    「踢啊踢啊！快点踢回来！」

    咚！泷泽一跃，瞬间就拉近两人的距离。他捡起地上的人头，往雏实的鼻尖送。

    「怎么踢都踢不烂呢……如果脑浆流出来，哥哥再喂你吃吧。」

    雏实转过头闭上眼。

    我不想看，我想逃离这里，谁来救救——

    「自己的东西自己吃！」

    就在此时，一个凛然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声音的主人是「刃」的首领——草刈美座。虽然她的个子比雏实娇小，又生得一张娃娃脸，却是青桐的干部之一。

    「如果你不要就给我。」

    美座伸出小小的手。「嘻嘻！」泷泽先是将脑袋藏在背后，接着又再度将那颗脑袋抱在怀中，像小孩子一样发出咯咯的怪笑声离开了。雏实松了一口气，轻拍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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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个恶心的家伙……」

    美座冷眼看着泷泽离开，嘴里念念有词。

    「不好意思，真的很谢谢你。」

    「没什么，我只是嫌他挡路罢了。不用放在心上。」美座一派轻松地说道，「对了，你不是要去办什么事吗？」

    「啊，是的。我想去买咖啡豆和煮咖啡的用具……」

    「咖啡？」

    美座大惑不解。

    「我总是受到绚都的照顾，所以想煮杯咖啡给他表示谢意。」雏实向美座解释，「我想亲手从咖啡豆开始煮起，而不是买外头的罐装咖啡。」

    「说起来，你跟绚都的关系还真不错。」

    不知道为什么，美座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羡慕，但她很快就恢复平常的表情。

    「可是大白天的一个人出门，不会太危险了吗？到处都是搜查官啊。你并不擅长战斗吧？」

    雏实主要的工作是提供后方支援。虽然有时会为了保护其他人而使用赫子，但美座说得没错，她并不擅长战斗。这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性格。这也给绚都带来不少麻烦。

    「如果遇到危险，我会逃走。」

    「靠你那对灵敏的耳朵也不是办不到，可是……啊，既然如此……」美座看着雏实，似乎想到什么好主意，「我今天有一点时间，就陪你一起去吧。」

    「咦？可是……」

    「白天的阳光虽然会让我感到不适，但偶尔晒晒太阳也无妨。而且我也对从咖啡豆开始煮起的咖啡有点兴趣。」

    美座有这个心意，雏实固然高兴，但她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好像无端将美座拖下水似的。不过美座只抛下一句「我去跟同伴说一声」就去做外出的准备了。雏实对着那娇小的背影鞠躬致谢。

    天气很好，炙热的阳光从一望无际的晴空中洒落。

    「果然很刺眼。」

    美座为了让自己在大太阳底下不要太显眼，她脱下平常那套方便使用赫子且利于行动的宽松衣袍，换上人类的服装，模样看起来更加年幼。雏实平常只有在进行任务的时候跟她有所交流，因此感到特别新鲜。

    「美座小姐，你穿起洋装真可爱。」

    「别说了，我都已经过了三十岁。」

    美座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我们这一族的『喰种』，身材都很矮小。继承浓厚血统的我又比其他人更小一号。」美座继续说：「我们经常因为外表的关系被人瞧不起。」

    雏实心想，自己该不会说了很失礼的话吧。「对不起。」她连忙致歉。

    「没关系。」美座爽快地回覆，「要是像白西装那群家伙，老是左一声老太婆、右一声老太婆，我听了也会不爽。」

    白西装是由过去13区的杰森所掌管的组织。如同名称所示，每个成员都身穿白西装，彼此以结义兄弟相称。现在接管组织的是「喰种」——啼，他有时也会和美座的「刃」一起出任务。讲好听一点是联手，但实际上白西装的人总是我行我素。

    「美座小姐经常都在支援啼先生呢。」

    啼虽然力量很强，但是在智慧方面有显著的问题，常常感情用事，做事不经大脑思考。虽说这也是他坦率可爱的一面，不过雏实总觉得美座好像一直都不辞劳苦地从旁照顾他。

    「啊？我是逼不得已！逼不得已啦！」

    美座立刻尖声否认，把雏实吓了一大跳。美座看到雏实惊吓的样子，连忙稳住声音说道：「那是因为我不想被他连累。」

    「那个笨蛋一旦认定对方是敌人，想都不想就会冲上前去。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力量有信心，但领导者不懂得瞻前顾后，只会害部下生出好几条皱纹。」

    「啊。」雏实忽然想起。

    毫无疑问，美座也是身处上位的人。

    「或许可以说是我们的价值观不同，但我还是认为同伴的牺牲愈少愈好。当然最好的情况就是大家都不用牺牲，但那实在太难了。」美座黯然，「世上并没有这么美好的事。」

    那是经历过许许多多生离死别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尽管心中怀着伤痛，如今的美座依然为了同伴继续战斗。

    雏实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颜色脱落的白发随风飘动，孤身一人战斗的「大哥哥」。

    金木研。

    教导雏实语言之美的人。

    以前每当金木温柔地对着雏实微笑，她的心就会暖和起来。但现在这份回忆只会让她感到哀伤。

    「可是一般来说，『可爱』这个词应该是用来形容像你这样的人吧？」

    美座对不知不觉紧闭双唇的雏实说道。

    「……咦？」

    「该怎么说呢，男人看了会想保护你？不对，不只是男人，你身上就是有股激起他人保护欲的气质。」美座加了一句：「跟我大不相同。」

    她这么说其实并无恶意，但这一席话却让雏实为之窒息。

    「笛口？」

    总是保护别人的人和总是受到保护的人之间，大概有着一道无法跨越的界线吧。

    ——你什么都没做。

    ——你每一次失去重要的人，原因都出在你自己身上。

    ——因为你太弱了。

    有如诅咒般深深烙印的话语在脑中响起。

    高槻泉是一位以优美的词藻让雏实无比沉醉的作家，而她在这里的名字是爱支。是她把真相告诉受到众人温柔呵护的雏实，然后邀约她加入「青桐树」——一个跟她笔下的小说世界一样，散发着灰暗死亡气息的组织。

    雏实认为，只有待在青桐树才能彻底舍弃软弱的自己，变得更加坚强。

    只是她明明想要改变自己，实际上却总是受到别人的帮助。

    过去是母亲，还有金木。

    现在则是绚都。几分钟之前甚至还被美座搭救。

    「我……很羡慕美座小姐。」

    雏实终于忍不住透露出真心话。

    「美座小姐总是站在第一线保护同伴。而我只能待在后方……躲藏在大家的影子下行动。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呢？该怎么做才能为大家派上用场……」

    雏实愈说愈觉得自己好丢人。她就是这点最糟糕。

    美座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盯着雏实说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都在想什么，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既然有人站在上位指挥，自然也要有人负责支援。」美座继续补充：「而且，我很看重你的能力。尤其青桐里头一堆家伙都听不懂人话，你是非常贵重的存在。同时也是贵重的『女性同伴』。你今天上街就是为了聊这些话题吗？应该不是吧？」

    经美座这么一指点，雏实想起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咖啡……」

    「没错。」美座点头，「第一要务是把该办的事情办好，有什么话等办完事再说。而且你看太阳这么大！」

    站在骄阳下的美座像是畏惧着日光，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对、对不起。」

    雏实终于迈步向前，跟在她身后的美座轻轻叹息。

    「女人嘛，总是有几天特别闷闷不乐。」

    难道美座小姐也有烦恼的时候吗？虽然很想发问，但雏实又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

    虽然煮咖啡的用具百百种，但雏实必须购买方便在据点使用的东西才行。不太确定得买哪些用具的她，向店员仔细询问过后，终于决定好要添购的品项。

    分别是磨咖啡豆的磨豆机、滤杯和滤纸、注入热开水的长嘴壶、还有用来盛装过滤后咖啡的咖啡壶。

    「只剩下咖啡豆了。」

    雏实和美座一起来到咖啡豆的专卖店。一踏入店门，满溢的咖啡香气几乎要将两人淹没。但这并非不快的感觉。

    雏实回想起过去跟姊姊一起来买咖啡豆的时候，也曾像现在这样对着一室的香气惊奇不已。

    「真是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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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座似乎也对香气强烈的程度感到吃惊，鼻子不断抽动着。

    「咖啡豆也有许多种类。」

    玻璃柜中整整齐齐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咖啡豆。

    「你已经决定好要买哪一种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心里有底。店员，不好意思。」

    雏实叫来店员，请对方让她确认咖啡豆的气味。

    「……」

    她一种一种仔细确认，在脑中对照着董香常喝的咖啡所散发的香味。虽然不记得豆子的种类，但香气确实留在记忆当中。

    「就是这个！」

    找到和记忆中相符的气味后，雏实便买了一袋咖啡豆。

    三

    「美座大姐，欢迎回来。」

    两人回到据点，一位隶属于「刃」的「喰种」很快就出来迎接，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美座回来。

    「三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一切正常。外头感觉怎么样？」

    「阳光很刺眼。还有咖啡豆的香气很惊人。」

    「是喔～」

    两人说话的态度亲昵自然，感觉不到上下关系。当然，三下的眼中充满着对美座的敬意，雏实总觉得两人似乎是被一种不可思议的羁绊连接在一起。

    仔细想想，「刃」的团结力量有种家族的感觉。

    方才外出的时候，美座有稍微提到自己那一族的事。或许两人打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认识，站在各自的立场上互补不足，一起生存到现在也不一定。因此他们之间没有谁尊谁卑，也并非单向通行，而是对等的关系吧。

    在血腥的青桐里，像这样伙伴紧密相系的模样让雏实萌生一股安心感。

    ——我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只注意到自己办不到的事，然后就自顾自陷入沮丧当中，到头来只是让周遭的人担心。

    虽然不能一味依靠他人、将负担强加在别人身上，但对雏实来说，抛开迷惘，脚踏实地做好只有自己才办得到的事，不就是最好的做法吗？

    一想到这里，美座口中那句「第一要务是把该办的事情办好」，在雏实心里也踏实了起来。

    「对了，绚都在吗？」

    「雾嶋吗？没瞧见他耶。大概还在工作吧？」

    「这样啊。」

    美座遗憾地看着雏实买回来的东西。

    「费了好一番工夫才买齐呢。不过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你就煮杯美味的咖啡给他喝吧。再见。」

    美座认为自己的职责已经完成了，正打算要离去。「那个！」雏实开口将她叫住。

    「嗯？」美座回过头。

    雏实取出装着咖啡豆的袋子。

    「美座小姐要不要也喝喝看呢？」

    听见意想不到的邀请，美座眨了眨眼睛。

    「那些都是你为了绚都而买的吧？」

    「可是我也让美座小姐陪我四处奔走……我希望你也能一道享用。」

    「嗯……」听见雏实这么说，美座偏着头想了想，「但我觉得第一杯还是留给那家伙比较好……」

    停顿了一会儿，美座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你大概也不太习惯在这里煮咖啡，我就充当你的练习台吧。而且……」美座的表情柔和，「咖啡豆的香气也很迷人。」

    雏实脸上也跟着浮现笑容。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想想，记得应该是……」

    雏实准备好热开水，第一个步骤是将热开水倒入杯子和咖啡壶中温杯。

    「安定区」的工作人员，无时无刻都充满喜感的古间圆儿曾说过：

    『如果想要煮出一杯温暖客人内心的咖啡，就必须先让产生那份温暖的工具热起来才行。』

    跟古间同为「安定区」工作人员的入见佳耶听见这句话之后，立刻催促『动作快一点啦！』。

    雏实顺着记忆进行作业。

    「看起来很费事呢。」

    跟着美座过来的三下兴致勃勃地说道。

    「下厨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那些有钱的喰种用餐的时候，好像也会在人肉上下足工夫调理。」

    「是喔。虽说我们隐身在地下的时候也会制作肉干之类的东西，不过还是跟那些精心烹煮的料理不一样吧。」

    雏实细心地磨着咖啡豆，再将磨好的咖啡粉放入滤杯上的滤纸中。

    『从这里开始是重点喔，小雏。』

    沉稳的口气出自「安定区」的店长芳村。

    「我记得一开始先倒入少量的热开水……」

    热开水从细长的壶嘴中缓缓流出，在咖啡粉上晕开，牵引出浓浓的香气。「好香啊！」三下低语，美座也点头同意。

    『这个时候要稍微等一下。』

    西尾锦一脸不耐，望着闷蒸中的咖啡。

    「……接下来，像在描绘『の』字一样……」

    雏实以前总是坐在「安定区」的吧台上欣赏。

    金木、董香、古间、入见、锦、芳村，大家都是用这样的方式煮咖啡。

    「让你久等了。」

    雏实将好不容易煮好的咖啡倒入咖啡杯，递给美座。

    「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用两手接过杯子，轻轻靠在嘴边。雏实紧张地看着她的动作。热腾腾的咖啡温热了美座的唇，静静滑入口中。她的喉头随着吞咽轻轻上下移动，很快又再次响起咕噜的声音。

    「……很好喝喔！笛口！」

    美座放下杯子后看着雏实，表情相当温和，一看就知道不是在说谎或是讲客套话。

    太好了。

    正当雏实这么想，不知为何泪腺也跟着松了。

    回想起「安定区」的众人总是温柔地看着雏实享用他们煮给她喝的咖啡。雏实的脑海中再度浮现他们鲜明的样貌。

    ——「安定区」的方针是同伴之间互相帮助。

    这句话温柔地抚过雏实的心。

    她低下头掩住情绪，指尖轻轻拭着眼角。重新整理好心情后，雏实也想喝喝看自己煮的咖啡。

    「我闻到一股很棒的恶臭喔！」

    突然响起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

    美座大吃一惊，猛然回头一看，现身的是白西装的首领——啼。

    「嘎叽。」

    「咕滋。」

    啼的贴身护卫嘎叽和咕滋就站在他的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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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哥，『恶臭』是形容很难闻的意思。但这个味道很……啊，老太婆手上好像拿着什么！」

    「那是咖啡啊，大哥。」

    啼身后另外两位是辅佐他的白西装干部——颊黑和井寺承正。

    「喔！就是这个吗？」

    啼一把夺过美座手上的咖啡杯，豪气万千地一饮而尽。

    「喂！你搞什么、间、间接接……！」

    美座红着脸大叫。啼完全不把美座的反应放在心上，他将咖啡喝个精光之后瞪大双眼。

    「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啼狂吼。

    「大哥好像羊在叫。」

    啼低头猛瞪着见底的咖啡杯。

    「这咖啡是怎么回事！跟那些被我踹坏的山洞贩卖机掉出来的东西味道完全不一样！」

    「大哥，是自动贩卖机。」

    「这就是那个吗？传说中『只接热客』的店会卖的东西？」

    「是熟客吧。」

    讲起话来错字连篇的啼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

    「老太婆，这东西是哪来的？」

    啼拿起空咖啡杯在美座眼前晃了晃。美座粗暴地抢走杯子。

    「跟、跟你没关系啦！真是受不了，你到底在干么……」

    美座紧握着咖啡杯，微微颤抖着。

    「嘎叽嘎嘎。」

    「咕滋。」

    虽然雏实听不太懂嘎叽跟咕滋在说什么，不过他们似乎是在对啼示意自己手中的咖啡壶，壶里还剩下一些咖啡。

    「雏实！这咖啡是你做的吗！」

    啼的眼神闪闪发亮，一屁股坐到雏实的正前方。

    「啊，是的……我今天刚去买用具回来。」

    「再来一半！」啼指着咖啡杯命令。「是一杯吧。」美座一脸厌烦地替他订正，「拜托，那些都是笛口的东西……」

    美座正打算把啼赶开，不过啼立刻身子往前一倾说道：

    「我也想给其他人喝喝看！」

    啼果然也是首领。他身后的同伴都一脸感动地望着彼此。雏实点点头。

    「我来煮大家的咖啡，也会替美座小姐重煮一杯，三下先生也有。」

    「笛口，可那是……」

    「我会留下绚都的分，所以不打紧。」

    雏实朝着为她担心的美座笑了笑。

    「而且我现在也想请大家喝咖啡。」

    接下来，雏实便开始替啼他们煮咖啡。

    啼不只要请在场的同伴喝咖啡，他还一个个把白西装的「喰种」都叫过来，所以雏实忙得不可开交。

    美座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不懂得收敛的啼，就在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的时候，啼硬是要求雏实：「那就最后再给我一半。」

    「可不能漏了壁虎天神大哥那一份！」他强调。

    啼打从心底仰慕的壁虎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虽然不知道他要如何把咖啡拿给壁虎，但既然他这么要求，就表示他真的很中意雏实煮的咖啡吧。

    当雏实把煮好的咖啡倒进杯子里递给他，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杯子，喊了声「感射你！」就离开了。他想说的应该是感谢吧。

    闹了半天，剩下来的咖啡只够再煮两杯。精疲力尽的美座说：「剩下来的留着你跟绚都两个人喝吧。」说完便回去她的住所。

    雏实也回到房间，再次确认咖啡豆的量。

    「……」

    四

    那天稍晚的时候，绚都终于回来了。

    「啼那家伙手里拿咖啡杯，对着天空不停大喊壁虎的名字，那是在做什么？看起来简直像在祈雨一样。」绚都咕哝着。刚回来就看见莫名其妙的光景，他想必相当困惑吧。雏实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怎么也没想到啼会有那样的举动。

    虽然她也想好好说明，但直接把东西拿出来可能比较快。

    「绚都，你今天已经忙完了吗？」

    「嗯？是啊，终于。」

    绚都抚着脖子吐了一口气。一连串的任务似乎让他累积了不少疲劳。

    「不好意思，可以借我一点时间吗？很快就结束了……」

    或许应该早点让绚都早点休息，这样对他比较好。雏实低着头，偷偷望向绚都。「那就快点。」绚都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他这一点也跟董香很像。

    雏实将开水煮沸，准备好用具。

    「啼拿着的东西就是这个？」

    绚都提起装咖啡豆的袋子，终于搞懂了。

    「是我今天去买的，他好像很喜欢……」

    「袋子里头已经所剩无几了。」

    绚都说得没错，装咖啡豆的袋子空空荡荡，可见雏实今天煮了多少杯咖啡。拜此所赐，她的动作也变得利落许多。

    雏实取出一杯份的咖啡豆，细细磨着。每一道程序都小心翼翼，她要拿出今天训练的成果。

    跟一开始在这里青桐遇见的时候相比，绚都无论是在外表或是精神上都有所成长，言谈中已经不那么带刺。尽管态度冷淡，实际上还是处处替雏实着想。

    ——你根本没有必要加入「青桐树」……不是吗？

    这是在多田良命令雏实肃清叛徒，后来由绚都代替无法动弹的她下手的那一天，绚都对她说的话。

    除此之外，绚都也对雏实说过，她并不适合待在青桐这种地方。或许他说得没错，但即便如此，雏实依然不愿逃离此处。

    雏实将热开水倒入咖啡粉中，一股香气袅袅而上。美座和啼他们似乎都很享受这一瞬间的香气，不过雏实偷偷望向绚都，他却好像在思索什么似的，只是静静看着她的动作。

    绚都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但默不作声的他感觉起来跟平常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兴许他又想起了什么吧。

    「好了，请用。」

    雏实将咖啡倒入杯中，递给绚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发呆，雏实出声唤他之后，隔了一会儿才听见他回了一声「喔」接过杯子。

    「……」

    绚都用缓慢的动作以杯就口，喝下咖啡。

    「……」

    「味道……怎么样？」

    雏实询问默默不语的绚都。

    「……你为什么突然想到要煮咖啡？」

    绚都直勾勾盯着咖啡回问。

    从绚都的角度来看，或许觉得雏实的行动太过突兀，没有一丝脉络可循。

    「我想跟你道谢。」

    「道谢？」

    方才一直显得有些走神的绚都，终于把视线转回雏实身上。

    「因为我老是给你添麻烦。」

    「……」

    绚都再次低头看着咖啡，拿到嘴边，沉默地继续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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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放下一滴不剩的空杯子，说道：

    「……我会去买新的咖啡豆。」

    没有任何对味道的感想，但是单单这句话就已经将他的想法表露无遗。

    「我下次再煮给你喝！」

    尽管躲在大树的枝叶下，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但是前方一定会有光明。雏实心中不可思议地涌现这样的想法。

    这给她小小的勇气。

    因此雏实动手煮起最后一杯咖啡。

    她拿着杯子，走向树的深渊。

    「不好意思……」

    眼前这位全身包覆着绷带，踏着轻巧的步伐享受夜风的女性，就是邀请雏实加入青桐树的高槻泉，也就是爱支。野吕像往常一样形影不离地站在她身边。两人应该早已察觉雏实的存在，但是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那个……」

    雏实再次挤出声音，爱支终于看向自己。

    「有什么事吗？小雏雏。」

    雏实将咖啡递给「呵呵」笑着的她。

    「这个……是我煮的……请你品尝看看。」

    雏实硬是扯开笑脸，想掩饰自己僵硬的表情。

    爱支「咚」一声从树上跳下来，在雏实身侧着地，兴味盎然地看着她手上的咖啡。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连呼吸都开始感到困难。雏实只是苦苦忍耐着。

    爱支终于接过咖啡杯。正当雏实以为她要一饮而尽时——

    「啊！」

    咖啡杯在雏实眼前上下颠倒。

    杯中的咖啡滴落在地，就这么四散开来。几颗溅起的水珠不偏不倚落在雏实的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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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支放开手，任由杯子掉落在流满咖啡的地上。

    喀锵。

    「多谢招待。」

    那一声，破碎的不只是咖啡杯。

    爱支咯咯笑着，踏着跳舞般的步伐离开。

    一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雏实才跌坐在地。

    她张口彷佛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原本热腾腾的咖啡渐渐变温，然后冰冷地死去。

    才刚萌芽的一丝微光也被绝望涂抹殆尽。

    或许将来有一天，自己也会在这块树根上腐朽，成为大树的养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