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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七章)

    不知何处传来了电子音。

    闹钟吗?

    我试图抬起沉重如石的脑袋,但最后放弃了。躺著张开眼睛一看,发现四周一片昏暗,屋外流泻进来的微弱光线打在造型呆板的办公椅背上。

    「……原来是在办公室啊……」

    这时我才想起和马可大肆庆祝一番后就这么睡著了。我不禁心想真是做了一件蠢事,但想到自己可能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忍不住轻轻笑了出来。

    电子音继续响著。

    我总算察觉到那是电话铃声,而且是我的行动装置在响。我似乎是躺在自己的办公桌底下睡觉,桌上的行动装置响个不停。我一度不想理会电话,但想到有可能是理沙或立场与我正相反的克莉丝打电话来。

    慢吞吞地只挺起上半身摸索一阵后,总算捞到行动装置并往下拉。一片黑暗之中,行动装置发出刺眼的光芒,我不由得闭上眼睛别开脸。行动装置依旧响个不停,但马可完全没有要起身接电话的迹象。马可有可能不在办公室里,不知道会不会醉倒在外头了?

    我一边有些担心地这么心想,一边按下通话键让行动装置贴上耳际,没有先确认一下是谁打来的电话。

    『先生,你好啊~』

    一阵寒意爬上我的背脊,胃部也紧紧揪起。

    不过,那绝不是酒精在作祟。

    而是我内心无法忘怀的记忆在作祟。

    『你是不是正陶醉在胜利的美酒之中呢?』

    「……巴……顿……」

    巴顿不是别人,他正是在八年前永久改变了当时的外区关系,在四年前摧毁了我的梦想,以及在阿法隆崩坏事件之中,得以悠哉独自逃脱的人物。

    『你最后好像顺利投资保障商品成功喔?不知道你是怎么筹得资金的?』

    「你!」

    『你怎么知道是吗?哈哈哈!我当然不会疏于收集情报啰!尤其是对跟我有缘分的对象。』

    窃听?

    我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但巴顿给了这样的答案:

    『你千万别以为我会做出像窃听那种没品的事情啊!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啊!』

    「咦?」

    我反问道。

    沉重如石的脑浆里忽然浮出一块小石子。

    「你该不会是投资我们公司的基金──」

    『你们家基金帮我赚了不算少的金额,还可以顺便听你针对投资哲学发表高论,一举两得啊!』

    提供大笔投资金额,而且总是针对我的投资策略提出啰嗦质疑的对象。

    「高登……史密斯……」

    『我还以为你很快就会察觉到呢!』

    我从鼻子吸入一口气,再从嘴巴呼出气来。针对输家,刻意反其道而行,并选择跟随赢家的脚步。这样的作风也可说是投资界的不二法门。周遭人士明显看得出我能够因为在阿法隆事件中获得胜利,而让资金和情报主动集中过来,进而提升成功率。事实上,资金和情报也确实集中到我这方来,促成了自我应验预言的好例子。

    对宛如凝聚一身合理性的巴顿来说,确实没理由不把资金投在我身上。

    不过,我怎么也没料到巴顿会真的去做。

    我不敢说自己已经恢复冷静,但醉意可说完全散去。

    「……你打来有何贵事?」

    『对喔,差点都忘了有重要事情。等一下,我先寄档案给你。』

    「……?」

    我不禁感到讶异时,发现巴顿似乎在操作其他装置。

    敲打键盘的声音传来。

    『你们家公司这次赚到的利益想必达到所谓的天文数字等级吧?好比说三百亿或四百亿之类的。虽然在全球富豪榜上已经看惯这样的数字,不过……那些人的财产几乎都是其名下公司的股票估价金额。如果要说可自由运用的现金金额达到这般等级的人,你可能是人类史上的第一人也说不定。不对,埃及的法老王搞不好也是其中一个。』

    「……那又怎样?」

    『嗯。』

    「当」的一声传来后,贴在我耳际上的行动装置发出通知声。

    『档案寄出去了。』

    巴顿寄来一张图档。

    「这是什么档案?」

    『我很想这么跟你说你开启档案就知道了,但在那之前,容我先告知这方的要求。』

    「要求?」

    『我希望你把这次赚到的钱全数借给我。而且不收利息、不设期限,也不催讨。』

    「啥?」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是一个投资人。我自认不会提出让对方想要拒绝的提议。』

    巴顿似乎重新调整了坐姿,让身体更贴近椅背的声响传来。电话连线没有迟延现象,也不会有回音,而且一片静谧,所以我猜想巴顿应该是在月面的某家高级饭店里。

    冰冷的光线从隔壁大楼流泻进来,我眯起一只眼睛点开行动装置接收到的档案。一方面也是因为好奇心作祟。我不相信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正经八百地接受巴顿如此荒唐的提议。

    所以,我在毫无防备之下点开了档案。

    「什……」

    『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这……这是……」

    我感到呼吸困难,恶心感再次袭来。我的头好痛,眼花目眩。我的心跳加速,太阳穴一阵又一阵的抽痛。我拿著行动装置的手不停颤抖,却无法从画面上别开视线。

    『那是你以前的珍贵朋友吧?』

    巴顿以带著笑意的口吻说道。

    虽然画面上的人物留著一头短发,显得比记忆中的身影来得成熟,但我知道不可能认错人。

    她是羽贺那。

    「……你在哪里拍到的……」

    『就刚刚拍的而已。』

    「咦?」

    『不过,拍了之后被狠狠瞪了一眼就是了。』

    我无法理解巴顿在说什么。不,我是不想去理解。

    大脑不存在痛觉,理应不会有疼痛感。尽管如此,我还是感到大脑发疼。

    那感觉宛如有人把手指戳进我的颅骨,不停搅拌著我的脑浆。

    『言归正传,回到要拜托你的事情。』

    我拚命地咽下从喉咙深处涌上的酸液,勉强撑著不让行动装置从手中脱落。

    『如果你愿意来谈一谈,就告诉你我的饭店房号。』

    巴顿的说话态度明显指出哪一方处于优势。

    我几乎是在下意识里把垃圾桶拉近自己,控制不住地吐了出来。我将站上谁也不曾到过的高峰。带著这般喜悦喝下的酒精参杂著足以灼伤食道的胃酸,从嘴里倾泻而出。

    『现在可没有那个时间让你在那边呕吐。快做出决定吧!我也是很忙的!』

    所谓的投资,就是彼此在较劲,看哪一方的想法可以抢在前头。

    巴顿采取了把这样的做法发挥到淋漓尽致的策略。

    而我,我毫无武器可以反抗。

    「……为什么……」

    『嗯?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会跟羽贺那在一起……」

    『这部分等你来找我谈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答案。我可以先告诉你我不是采取了什么强硬的手段。』

    面对巴顿一副开心说话的态度,我忍不住又吐了一次。

    我恨不得杀了巴顿。恨不得立刻杀了他!

    『还有一点,如果是先生你,应该能够理解我为什么需要资金。』

    「怎……样?」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销声匿迹这么多年?』

    因为我揭发了阿法隆……

    想到这里的那一刻,我忽然有所察觉。我想起了阿法隆的公司理念。

    「你该不会是──」

    『没错,我还没有放弃梦想。我要击垮绿宝石工业。所以,我需要钱才能达到目的。』

    巴顿是当真的吗?

    我不知道答案。

    不过,我知道一件事。

    『不过,这部分没必要得到你的共鸣。如果能够引起你的共鸣,我当然也会觉得开心。总之,我相当有自信。我知道对你而言,我持有的资产是任何东西也无法取代。好啦,先生,你打算怎么做?对了,我只是想跟你借钱而已。我是打算还钱的,这点你可别误会啊!毕竟我是投资人,而不是强盗,不可以搞错这点。不过,如果全数归零,也只能请你死心。』

    「去死吧……」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巴顿发出笑声。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你愿意来谈一谈,就告诉你我的饭店房号,还有那张照片的秘密。』

    搞不好我哭了。我不知道是因为不甘心,还是觉得自己窝囊。或许两者都不是,而是因为想到可以见到羽贺那,所以太高兴了。

    总而言之,我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心想怎么可能有第二个答案。

    『先生。』

    行动装置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尽管知道那是巴顿为了逼我去找他而在演戏,我还是无法抵抗。

    「愿意。」

    『嗯?』

    「我愿意谈一谈……」

    『这样啊,很高兴有机会再见到你。我住在格兰德中央饭店的5002号房。这应该是你的前任老板住过的房间。』

    「艾蕾诺亚住过的……」

    『没错。虽然我很信任先生你,但请务必独自前来。还有,记得换好衣服再过来。毕竟这房间不便宜,万一弄脏就头痛了。』

    巴顿只说这么多,便挂断电话。在那一刻,四周变得静悄无声,就彷佛被拋向了月面的尽头。

    羽贺那。

    我低嘀说出这三个字后,八年前的记忆随之苏醒过来。

    羽贺那。羽贺那。羽贺那。

    傲慢自大、彻底把别人当成白痴看待,自己却也有愚蠢一面的羽贺那。个性像猫咪,一发现温暖处,就喵喵叫个不停,而且拥有不会取笑别人梦想的孩子气一面的羽贺那。

    我站起身子,从隔壁房间抓来原本是为了在公司彻夜加班时而准备的换洗衣物,连同垃圾桶一起带到共用的洗手台。

    走廊上鸦雀无声,一点儿动静也没有。我甚至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钟了。

    洗把脸、漱了口之后,我把垃圾桶连同桶子里的污秽物装入共用的垃圾袋里往垃圾投入口一丢,便换上乾净的衣服,就这么走出大楼。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屋外似乎带著些许寒意。

    薛丁格街上不见行人,计程车司机睡眼惺忪地等待著客人上门,我钻进计程车里后,一路奔驰到格兰德中央饭店。

    在抱著依旧感受不到真实感的心情下,我走进有著温暖光线,以及提供最高规格服务的工作人员等待著的饭店。告知房号后,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为我带路。

    这是梦。这一切都是梦。

    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敲了5002号房的房门。

    会不会是一头金发的艾蕾诺亚出来应门……

    然而,当然不会是艾蕾诺亚。

    房门打了开来,和那时没有一丝改变的巴顿‧古拉铎斐森出现在门后。

    「很高兴见到你来。」

    说罢,巴顿带著我走进房间。当然了,房间里依旧是一样的格局。

    巴顿带著我坐上沙发,我看见沙发前方放著应该是巴顿喝到一半的酒和玻璃杯。

    「要不要庆祝一下重逢?」

    在我的正对面坐下来后,巴顿举起玻璃杯说道,但我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好吧,我知道你的心情。那就直接进入主题吧。」

    巴顿轻轻仰头饮尽玻璃杯里的酒之后,站起身子。

    巴顿移动到艾蕾诺亚曾经挂上家徽旗帜的主卧室门前,敲了敲门。虽然主卧室里没有传来回应声,也没有任何动静,但巴顿再敲了一次门之后,便打开房门。巴顿把头探进门内,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能是因为地毯的毛太长,把声音都吸收了进去,我完全听不见巴顿在说什么。

    不过,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著。因为我看见巴顿缩回身子后,就这么让房门敞开著。

    我盯著房门的方向看,甚至忘了呼吸。我看向门缝、看向巴顿毕恭毕敬地伸直手臂做出引导手势的那个方向。

    「唔……!」

    我等待这一刻等待了八年。

    一身套装打扮的羽贺那从主卧室走了出来。

    羽贺那没有长高太多,留著一头甚至显得带有攻击性的短发。

    她身上没有散发出像以前会有的危弱稚气。

    不过,她的脸庞还残留著八年前的浓浓气息。

    好美。

    宛如一颗磨得光亮的黑曜石。

    「羽……贺那……」

    我带著陷入梦境之中的心情喊出羽贺那的名字。

    然而,羽贺那毫无反应。她甚至也没有看我一眼。

    不仅如此,羽贺那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是态度冷漠而已,而是像人偶一样面无表情。

    「我知道你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可以先解决我的事情吗?」

    说著,巴顿搂起羽贺那的肩膀。

    「什!」

    我有种易碎宝物被人暗自触碰的感觉。

    然而,羽贺那没有抗拒。她只是皱起眉头,显得有些厌烦地别开脸而已。

    我真的就像个呆瓜,错愕地凝视著眼前的光景。

    「我是在地球偶然遇到她的。应该是在三年前吧?」

    巴顿转头看向近在身旁的羽贺那,那姿势很自然地变成像在闻羽贺那的发香。羽贺那依旧没有抗拒,她只是轻轻叹口气,简短地回应说:

    「两年前。」

    「对喔。所以,我在两年前遇到──」

    「可以了吧?我已经提供协助了。」

    羽贺那在巴顿的怀里扭转身体,摆脱粗壮的手臂后,一副嫌麻烦的模样说道。

    巴顿原本保持著手臂浮在半空中的姿势,后来耸耸肩回答:

    「他应该会希望你待在这里吧?」

    「我不想待在这里。」

    我觉得脑袋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

    对于一个寻找了八年也找不到的对象,本来就不应该怀抱对方会因为想见到我而主动来找我的想法。

    巴顿看了我一眼后,再次耸耸肩。羽贺那迅速转过身子,打算走进主卧室里。

    「羽贺那!」

    我忍不住喊住羽贺那。羽贺那停下脚步,越过肩膀看向我。

    然而,那绝不是我期待见到的目光。

    那是完全丧失兴趣的目光,甚至感受不到轻蔑的情绪。

    就这样,羽贺那立刻关上厚实的房门。

    惟独宛如关上心房的关门态度让人看了不禁心生怀念。

    「……简直就是一只善变的猫咪。」

    巴顿把双手举高到肩膀的位置做出夸大的动作后,回到沙发来。

    「好啦,你想先知道什么?我看你满脸都是问号。」

    我在几乎陷入恍神状态之下看著巴顿。

    「先给你基本资料好了。」

    说罢,巴顿把搁在一旁架子上的牛皮纸信封丢给我。信封里装了几张文件。我动作僵硬性地抽出文件来看。文件上有羽贺那的大头照,并写出经历。

    「三年前会遇到她完全是一个偶然。那甚至不应该说是遇到她,正确来说,我只是看见了她。那是一个在地球举办的学者聚会,我一时兴起才会去参加。那时我本身还必须隐姓埋名,所以想要搭腔也不行。话虽如此,但基于工作上的习性,我还是做了调查。」

    我保持沉默地听著巴顿做说明,思绪完全停摆。惟独视野里的资料化为了无生气的事实,一一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根据巴顿所提供的资料,羽贺那似乎一直待在地球。羽贺那就读我不曾听过的大学后,以克莉丝想必也会惊愕不已的速度迅速毕业,并取得博士学位。她的专攻科目是数学。

    「在那一年之后我才又遇到她。也就是两年前。那次我就是抱著明确的意图与她接触。」

    我看向巴顿。

    巴顿当然不可能因此畏缩。

    「当时已经有一群嗅觉灵敏、从月面来的猎才专家找上她。如果要说我也是其中一人,应该也不为过吧。」

    「……猎……才?」

    我无意识地低喃道。

    「她是个天才。至少对想要利用数学来制伏未来风险的那群人来说,她确实是。」

    我翻阅手上的文件。

    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文件上的单字让人有种怀念的感觉。

    「虽然E‧J‧洛克柏格说他们创造出圣杯,但建立出其基本概念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尽管当初她在写程式时并没有抱著要用来赚钱的想法,还是有家伙察觉到这点,并且加以应用。不过,她本人似乎早就知道可以应用在赚钱上面就是了。她之所以没有自己拿来应用,不知道是因为对赚钱不感兴趣,还是……不,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什么。」

    我和羽贺那一起从事投资,结果被烧得满身是伤。

    放火烧人的罪魁祸首就在我的面前,羽贺那却是站在他那一边。

    我完全判断不出应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事实,就这么保持脑袋麻痹的状态低声说出写在文件上的单字。

    「Copula……」

    这个单字让人莫名地联想到水晶工艺品。

    不过,这么说来,是不是就表示克莉丝知道羽贺那的事情?

    「特地从月面去到地球想要聘请她的,大多是慢一步加入制造圣杯竞争的那群人。毕竟只要花钱买到更优秀的脑袋,就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夺回宝座。不过,听说她鲜少跟人见面。」

    巴顿轻轻啜饮一口酒,我发愣地让视线随著巴顿的手和喉咙移动。

    「我想这也难怪吧。毕竟那些家伙只会捧著大笔金钱,来拜托她做出比别人开发出来的商品更加精巧的冒牌货。以她的经历来说,不可能会愿意接受这样的请求。」

    听到这里时,我让视线拉回文件。羽贺那的名字变成了安那‧哈格。我终于明白了羽贺那为什么会取「羽贺那」如此特别的名字。(注:羽贺那的日文发音为Hagana,此发音与安那‧哈格(Anna Haag)有相近之处。)

    可是,文件上写著安娜‧哈格已于十四岁身亡。

    「咦?」

    因为酒精和不愿看见的现实而肿胀的脑袋忽然被扎了一针。我看见已故安那‧哈格的样貌,她留著一头乌黑的秀发,备注栏里写著持有数学天分。

    在那一刻,脑海里闪过诡谲的推测想法。

    羽贺那会不会是这个少女的替身?会不会是精巧设计出来的冒牌货……

    文件上写出安那‧哈格的养父母是富豪,皆因为情绪不稳定而接受过治疗。

    「每次神经大条的家伙们一来敲门,她就会牢牢地关上心房。真的是伤透脑筋。」

    「……意思是只有对你不同?」

    朦胧意识之中,巴顿搂著羽贺那肩膀的记忆折磨著我,让我克制不住地脱口问道。

    听到我的发问后,巴顿笑了出来。

    「先生,你忘记我的投资方式了吗?我会确实理解对方渴望什么、对方是不是非要得到那东西不可?所以,她才会在那房间里。」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巴顿的右手臂。

    那只手臂搂过羽贺那,羽贺那也没有抗拒。

    个性难相处的羽贺那竟然会……

    「不过,当初光是要和她交谈都得费尽心思。熟悉她的个性后,就会知道她其实感情意外丰富。很可爱的。」

    我差点没有哭出来。

    有这种痛尝失败滋味的方式吗?

    居然在笃信八年前的梦想之一即将实现的这一天,遭遇这种惨事!

    「后来,我和她签了契约。」

    「……怎样的内容?」

    我心想至少要有所反抗而这么询问。

    然而,巴顿只是耸耸肩说:

    「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

    我瞪著巴顿看。

    「至于我本身的目的,如你所知,我的目的就是绿宝石工业。她本身的目的应该由她来决定要不要说。如果我滔滔不绝地说出来,岂不是失信于她?不过,不管她的目的为何,她拥有的都是稀有才华。至少有付出报酬的价值。另一方面,针对我的计画所需之资金,我试图自己筹得资金,但还是少得不可靠。你寄信来说明即将设立基金来投资保障商品时,我还真觉得老天爷在对我微笑呢!那是少数可预估得到莫大投资回报的资金来源。」

    「……你不是没有投资吗?」

    「那当然。」

    巴顿落落大方地说道,并让身体舒适地靠在沙发上。

    「我虽然确信月面的不动产市场是泡沫经济,但就算我再怎么厉害,也无法连泡沫何时会破裂也预测得出来。从历史看来,明显看得出市场有时候也会长时间呈现不合理的状态。识破泡沫经济的聪明经济学家或投资人,都一个接著一个陷入这个陷阱身亡。既然如此,我若是选择自己承担风险就太愚蠢了。取而代之地,只要让跟你一样热爱挑战的人去承担风险就好了。而每次,我都会事先掌握你们这些人的弱点。当中只要有某个人成功就好了。」

    巴顿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那表情宛如军师的化身。

    「话虽如此,但先生你毕竟是月面的英雄。你当本业在运用的基金也拥有良好的客群。就算没有发生保障商品的事件,我从一开始也早就打算拿她当强力武器。」

    看著眼前的这个对象,我找不到话语回应。

    「不管怎样,我并没有打算把向你借来的资金轻率地暴露在危险之中。可能要个几年的时间,或许还要更久一点吧,但我纯粹是想跟你借钱而已。不过,至于能不能付利息给你,或有没有办法全数偿还,都是不定数就是了。」

    「……好处呢?」

    身为投资人的自尊让我勉强得以如此发问。巴顿再怎么强势,也不可能只打算提供方才那么一丁点好处给我。毕竟我可以选择立刻打道回府。

    「解除她跟我之间的契约。」

    「什么?」

    「我会让她恢复自由之身。不过,至于她恢复自由后会不会去找你,这部分我可就没办法提供保证了。她在一个不算正常的国家长大,所以清楚知道有钱人的能耐有多高。我提醒过她如果做出有违我的策略的行动,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

    「……我会报警的……你最好当心一点!」

    「我有什么嫌疑?她经常独自外出耶?也没有所谓的恐吓行为。这不是为了逃避责任的花言巧语,而是不争的事实。我没有威胁她。我们只是在互取好处罢了。一开始我就表明过如果做出有违我的策略的行动,绝不手下留情的想法,而且她也警告过我。毕竟像我这种生存方式的人万一和她所拥有的才华变成敌对关系,那就头痛了。我们的关系是建立在彼此得以接受的生意需求上。」

    「少在那边胡说!」

    我大声怒吼道。

    「照著你的策略行动能有什么好处!」

    「关于这点,你只能直接问她了。」

    巴顿依旧保持著冷静。

    那冷静的态度是演技?还是谈判手腕?

    还是巴顿原本就抱著从容的态度,认为这根本称不上是在比胜负的场面?

    「不过,你还觉得恋恋不舍。你不是很喜欢她吗?而且长达八年。实在是非常纯情。」

    「唔!」

    我把文件砸向巴顿。

    尽管知道这么做就代表承认自己输了,我还是控制不住。

    「……在投资界打滚得成功的家伙,大多是像爬虫类一样冷血无情的家伙,但先生你还是一样都没变。」

    「……你再继续……」

    「我再继续怎样?」

    巴顿拨开胡乱飞舞的文件,拿起玻璃杯凝视著琥珀色液体。

    我说不出话来,整个人简直变回八年前的幼稚男孩。除了文件,我找不到其他东西可以往巴顿的身上砸。

    「计画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只要有你应该会赚到的那笔资金进来,绿宝石工业早晚会落入我的手中。或者应该说……」

    巴顿停顿一下,继续说:

    「她搞不好会回到先生你的怀里喔?」

    「唔!」

    我必须咬紧牙根,否则可能会忍不住哭出来。

    「你明天把整份帐户管理权限的委任书带来。拿到委任书之后,相对地我会把这间房间的钥匙交给你。我已经预缴了三个月分的租金。对了,忘了跟你说这次的交易还有一个追加选项可选。只要你愿意积极协助我的计画,我就帮你说服她留在这间饭店三个月。在那之后,你可以慢慢花时间跟她和好,或是看你想怎么样都好。」

    「你少在那边……瞧不起人。」

    「嗯?」

    「少在那边瞧不起人!」

    尽管我大声吼叫,巴顿的表情还是一动也不动。

    「我是基于亲切心才这么提议。不过,你好好思考一下。如果制伏绿宝石工业,让它落入我们的手中,你们在做的那个什么计画来著?那个计画也会大大进展啊!毕竟对绿宝石工业来说,设计新都市之类的事情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业。」

    巴顿为了投资,不惜一手拿著望远镜持续监视大楼,找出理应不存在的董事专用餐厅,或是为了监视大学的智囊团流出,不惜收买在大学校园里卖三明治的店员。面对这样的一个男人,我早就被他调查得一清二楚。

    还有,对于对方重视什么,巴顿掌握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八年前巴顿就告诉过我要懂得识破人们的想法。

    「这应该是不错的交易才对。我不喜欢彼此没有利益可图的交易。」

    我找不到话语反驳。

    我拚命思考,但就是找不到话语反驳。

    「凯文‧雷斯不是也没有出卖我吗?我跟他就是签订了彼此有利可图的契约。我帮他调度莫大金额的资金,也帮公司走钢丝……也是啦,那时的公司状态确实就像浮在半空中。不过,我一方面帮助他实现这样的目的,另一方面也表明事到紧要关头时,我将会独自逃跑。那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约定。两个彼此怀抱相同的梦想,一路站在对等的立场因为想要击垮绿宝石工业而意气相投的男人。」

    巴顿显得有些落寞地说道。

    拜托别这样说话!你怎么有办法做出让人隐约感受到人情味的发言?我痛苦不堪到甚至想哭。你可不可至少表现出没有人性的态度!你可不可以像个机器人一样冷血!如果是这样,我就能够接受自己输了的事实。

    不过,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人是一个只知道贯彻利己主义,来追求自我梦想的人。

    我痛切感受到在同样身为一个人的战役上,自己败给了对方。

    「上次我带吃的东西去探监时,凯文也只是耸耸肩而已。先生!」

    巴顿的视线从琥珀色液体转移到我的身上。

    「快长大吧!」

    我试图反驳,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紧握住拳头,却动弹不得。我试著瞪视巴顿,但没能够坚持太久。

    巴顿轻轻叹口气后,从我的身上别开视线喝了一口酒,跟著动作俐落地往侧边伸出右手。巴顿指著出口说:

    「我等你到明天中午。万事拜托啦!」

    我不记得自己在那之后是怎么下楼的。我猜可能是在经过羽贺那理应就在里头的主卧室门前时,被烧断了思绪。

    直到穿过饭店前方的圆环,前进到行人稀少的马路后,我才回过神来。

    「阿晴先生。」

    马可先开口喊了我。理沙和赛侯也出现了。

    「你们……怎么会……」

    「我偷听到你讲电话。」

    「羽贺那呢?」

    理沙开口问道。她的表情像在生气,也像感到悲伤。隔了一会儿后,我才察觉到理沙是因为紧张而表情僵硬。

    「有看到她,看起来气色不错。」

    「有报警吗?」

    赛侯问道。我眼眶泛泪地看向赛侯后,摇了摇头。

    「听说她不是被威胁的……」

    「可是──」

    「先不说这些,倒是阿晴,你没事吧?」

    「咦?」

    理沙伸出手触摸我的脸颊。

    「你脸色铁青得像个死人。发生什么事了?」

    我试图否定,但最后放弃了。

    没错,我就像个死人。

    我天真无邪到丢脸的地步,还勇往直前地说什么要踏上前人未至之地。

    然而,就在我即将把所有胜利拥入怀中的前一秒,识破一切在行动的巨人现身,一边若隐若现地让我看见我真正重视的存在,一边试图夺走一切。

    我真正重视的存在「羽贺那」被巴顿抱在怀里时,说出不想待在我面前的话语,而且露出像看著路边小石子的眼神。

    我活在这世上有什么价值?有谁可以告诉我答案?除了很懂得猜出股价的起伏之外,我还有什么价值?

    我咬住不知为何嘴角往上扬的嘴唇,低下了头。

    我只能够叹口气,这么说:

    「我想睡一下。」

    我感觉得到理沙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理沙什么也没说。

    取而代之地,理沙向赛侯和马可使了眼神后,这么说:

    「教会还有空房间。」

    「……抱歉。」

    于是,赛侯帮我叫来停在饭店前的高级包车。赛侯和马可本打算也一起坐上车,但理沙阻止了两人。我知道那是理沙才做得到的贴心举动。

    在三人目送下,我独自坐在车内让身体深深陷入皮椅里。

    此刻我才明白原来伤心过了头时,想哭也哭不出来。

    可自由运用、金额达到几百亿慕鲁的现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重点,它可以让人得到程度胜于该金额的自由。怎么说呢?因为那不会像好几家大企业聚集在一起一边调整彼此的利益,一边拖拖拉拉地完成某件事。那是可以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以发挥强大力量完成目标的自由。那自由度之高,哪怕想把整笔钱丢进臭水沟里,也可以随心所欲。

    就这种角度来说,巴顿说过的「足以匹敌埃及法老王」的发言,可说相当接近事实。如果想在月面盖一座不具意义的金字塔,想必也盖得出来。

    直截了当来说,如果有人打算把如此巨大的力量拱手让人,那个人无疑是个笨蛋。

    不过,高达三百亿慕鲁或四百亿慕鲁的金额和羽贺那的存在比起来,究竟哪一个重要?有了那么多钱之后,想找到一个长相酷似羽贺那的女生,再花钱买下那个女生,也是不无可能。地球上有多达数十亿的人口,搞不好还可以找到一个和八年前的羽贺那如出一辙,而且性情比羽贺那更加温顺的女生。

    不过,那不是羽贺那,而只是长得像羽贺那的某人。

    如果因为太想拥有几百亿慕鲁,而没有把帐户交给巴顿会怎样?

    羽贺那会遭到可怕的对待吗?

    或许会,也或许不会。不过,其实我内心某处认为巴顿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即使如此,我还是无法忽视这件事。最大的原因是如果看在羽贺那的眼里,肯定会觉得我看重金钱胜于她。对从故乡被人用金钱买来的羽贺那来说,不用想也知道这样的事实会让羽贺那有什么样的解读。

    不过,这么猜想的同时,我也想起羽贺那在饭店见到我时的反应。我想起羽贺那让巴顿搂著肩膀的模样。做出那般反应的羽贺那有可能因为我捧著大笔金钱给巴顿,就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羽贺那会不会觉得我试图用金钱买得她的欢心?

    前进是地狱,后退也是地狱。

    不论是前进或后退,我都只能尝到掉入绝望深渊的滋味。

    不过,只要付了钱,至少肯定可以让羽贺那的人身安全获得保障。而且,也能够让羽贺那知道我为了她有所付出。我也能够知道自己为了她有所付出。所以,除了付钱,我没有其他选项可选。毕竟就心理层面来说,付钱比较划算。

    巴顿拥有如恶魔般的智慧。他能够识破别人的心思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巴顿能够瞬间识破对方重视什么、以什么为基准。

    他比我更清楚知道就算舍弃羽贺那而守住几百亿慕鲁,也毫无价值可言。我绝对会后悔一辈子。因为我到现在还喜欢羽贺那,所以希望羽贺那会因为我说的话而笑,也希望羽贺那过得开心。我希望看见羽贺那感到难为情或腼腆的模样,也希望偶尔和她斗斗嘴再和好。然后,我希望能够只和羽贺那两人,一起望著十指相扣的手里的秘密。

    如果说出我是为了可以有那么一天而拒绝克莉丝和艾蕾诺亚的告白,或许会被全世界的人嘲笑吧。

    然而,就眼前看见的现实来说,就算付了几百亿慕鲁,也极可能是白费心思。

    羽贺那的脾气那么拗,却愿意毫无抗拒地让巴顿搂著肩膀。

    还有,羽贺那看见我时的眼神。

    我对羽贺那造成的伤害果然深深伤了她的心。如此罪孽深重的我还能够如何补偿?我顶多只能够向羽贺那道歉吗?还是选择追加选项,积极参与巴顿的计画,拜托巴顿让羽贺那留在那间饭店三个月,再利用三个月的时间乞求羽贺那原谅?

    应该要这么做吧。

    可是,万一羽贺那不理会我,我将陷入什么样的处境?

    在放弃人生中的最大获利后,万一也失去人生中最爱的人,我不敢说自己还会有勇气活下去。毕竟我就是为了这目标一路努力过来,实在不认为自己原本有什么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我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没出息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执著会害死人。投资的教训告诉我若是面对没有未来可言的投资,就应该立即收手。在股票交易上我明明能够做到这点,在现实生活中却做不到。

    我怎么可能忘得了八年前和羽贺那度过的时光?我无法彻底死心。

    巴顿之所以表现得那么从容不迫,就是因为知道我会是这样的反应。

    我将会支付几百亿慕鲁,来向羽贺那展现诚意。哪怕心里明白可能会是白费心思,我还是只能够选择这条路,而巴顿清楚知道我别无选择。

    在教会度过一晚后,我在程式所设定的早晨时间来临之前打电话给马可,大致说明了整件事情的始末。除了道歉之外,我没有其他话可说,而且就算马可再怎么强烈反对,我也丝毫没有打算改变决定。

    然而,马可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甚至没有半句埋怨的话语。你会继续好好工作吧?马可这么询问我时,我还莫名地感到扫兴,只应了一声:「嗯。」

    马可该不会以为我在开玩笑吧?

    我不禁感到担心时,马可寄来一封电子邮件。

    ──我们还年轻,未来再一起把钱赚回来吧!

    我不由得双手紧握行动装置,深深弯下腰。

    在那之后,我打了电话给莎蒂亚,请她准备好完整的各项文件。当然了,莎蒂亚质问过我是不是遭人恐吓。不过,这不是恐吓。我只是被催促拿出代价,让我有机会挽回八年前的过错。

    如果得知买得到时光机,多数人应该都愿意拿出手上持有的一切吧?

    我这么向莎蒂亚做了说明,并针对理应会有莫大利益汇入的帐户办理好转移手续后,拿著所有文件前往巴顿所在处。

    理沙在教会也只是一脸担心的表情,但什么话也没说。

    我只说了一句「没事的」,但理沙光听到这句,即表现出谅解的态度。

    「聪明的决定。」

    巴顿确认过文件后,这么说道。

    「对了,还有一点,我对你并没有恨意。针对你向E‧J‧洛克柏格银行借来的贷款,我这边会帮你还清。对于投资人,我也会把获利分给他们。我可不想因为小金额的贷款遭到控诉,害得户头被冻结。晚一点你再告诉我各个帐户资讯。然后,这间房间的钥匙给你。」

    巴顿把钥匙丢给我。

    这是据说住一晚的定价超过十万慕鲁的房间钥匙。

    不过,我也知道那价格是提供给只会住宿一晚的爱面子暴发户,对于长期投宿的真正上宾,则会以三分之一、四分之一的价格,或是免费借出房间。

    所以,像我这种客户,算是超级爱面子的客户。

    毕竟我为了拿到已经预缴三个月住宿费的房间钥匙,付了几百亿慕鲁,所以计算起来,算是一晚要价超过一亿慕鲁。这样的暴行实在值得某个团体来颁奖给我。

    不仅如此,万一一个没有处理好,我搞不好从今晚开始就必须独自一人在这间房间过夜。

    真是惨不忍睹到让人忍不住发笑的地步。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慢吞吞地抬高视线。

    「她身无一文,也没有资产。在事隔八年后来到月面上,我不认为她会立刻离开这里。话虽如此,但你也知道她那个性,怎么说呢,她也不是不可能一把抓住房间里有可能变换成金钱的家具,就这么一去不回。关于这方面,恕我无法负责啰。」

    我一直沉默不语。

    巴顿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叹口气说:

    「你认为我是坏人吗?」

    「你问这些……要做什么?」

    我好不容易挤出沙哑的声音。

    「下一次出什么状况时可以拿来当作参考。一个不懂得从投资中学习的家伙,只会停留在原地。」

    我的嘴角在不受意识控制之下,自动往上扬。

    「你是如假包换的投资人。」

    「我会告诉自己你是在夸奖我。」

    巴顿站起身子,准备带著我人生中的最大获利将被汇入的帐户,迅速离开房间。

    直到伸出手握住门把后,巴顿才忽然停下脚步。

    「你真的不考虑追加选项?」

    「……去死吧!」

    巴顿笑笑后,走出房间。

    房间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这里的空间太过宽敞且安静,我不禁觉得就快耳鸣。

    隔著主卧室的一扇门,只有我和羽贺那在这间房间里。八年前光是隔著教会的单薄门板和羽贺那独处,甚至就让我觉得全宇宙只有我和羽贺那两人。

    但是,此刻我却觉得全宇宙只剩下我一人。

    主卧室的那一端安静无声。如果告诉我主卧室里其实根本没有半个人,我也不会觉得讶异。我不需要去思考是不是巴顿想欺骗我,只要想到原来羽贺那对我的恨意有那么深,就足够让我接受事实。

    我抬起沉重的身子,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到主卧室的门前。

    和四年前一样,主卧室的房门既厚实又散发出庄严感。因为以前和艾蕾诺亚相处过,所以我知道主卧室里是什么样的格局、有著什么样的家具。但是,我完全无法确认主卧室里此刻呈现什么状况,也害怕去确认。

    「唔……」

    我试图搭腔,但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甚至不知道自己够不够资格搭腔。我明明为了说一句话而支付天文数字的钜款,却说不出口。

    羽贺那已经摆脱巴顿的契约成为自由身。

    然而,这是一个和羽贺那个人意愿无关的人支付钜款所得到的结果,这样的事实和羽贺那儿时被人用金钱从地球买来有何不同?

    羽贺那没有拜托我这么做。她反而还表明不想待在我的视野范围内,对于我的呼唤,也投来无神的目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但知道自己希望见到什么样的局面。

    那就是向羽贺那道歉,请求羽贺那原谅我,并且在我的面前展露微笑。我想要听到羽贺那说她一直很想见到我。

    既然如此,我应该立刻敲门,哪怕硬是撬开房门,也要见到羽贺那。

    明明如此,我的脑袋却受到通情达理的理智控制。理智在对我说:「既然羽贺那恨你,你是不是应该就这么安静离开?」

    怎么有这么蠢的人呢?

    我担心如果低下头,眼泪会掉下来,所以勉强抬起头忍住泪水。

    就在那一刻,房门突然打开来。

    看见我出现在门前,羽贺那显得有些惊讶,但双眼立刻浮现毫无兴趣、毫无感动的目光。

    羽贺那用著平淡的口吻,像在执行事务地说:

    「让开。」

    不过,看见我毫无反应后,羽贺那表现出有些厌烦的模样,用著猫咪一般的动作迅速从缝隙之中穿过。我抓住羽贺那的手腕,但那完全是个偶然。

    因为我没有转头看向后方就伸出手,而且是在毫无意识之下。

    「……干么?」

    「喔。」

    所以,直到抓住羽贺那的手之后,我才开始感到内心动摇。虽然不由得就快松开手,但一片空白的思绪当中,惟独一根脱了线的突触在脑袋里大吼著。

    你如果现在松开手,就再也没有机会牵起羽贺那的手了!

    「……放开我。」

    羽贺那压抑著声音说道,这证明了她感到不耐烦。羽贺那之所以没有硬是甩开我的手,想必是因为还记得八年前就知道自己的力气赢不过我。如果是现在,状况肯定会反过来,但过往的记忆总能够束缚住人们。

    我下定决心,肚子一使力地让自己转身面向羽贺那。

    「我有事想问你。」

    羽贺那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腕,渐渐流露出厌恶感。

    不过,或许是想起我有多么缠人,羽贺那别开脸轻轻叹口气后,一副感到厌烦的模样轻声说:

    「什么?」

    我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好问题。正确来说,应该是我有一大堆事情想问。像是这几年你都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和巴顿合作?企图是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是我真正想问的事情。我真正想问的是不同事情。我想问更下流、更无可救药的低俗,重点还是关于我自身的事情。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

    「这么做?」

    羽贺那眯起和过去没什么改变的双眼,露出夹杂著不耐烦情绪的意外眼神看著我。

    如果口齿伶俐的艾蕾诺亚在场,应该会说一句:「这不正是我所处的状况吗?」

    「你为什么要让我人生中的最大获利……」

    你真的那么恨我吗?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万一羽贺那给了我肯定的答案,那会变成什么状况?我害怕不已。

    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发问。

    羽贺那简短地回答:

    「因为这样最有效率。」

    我顿时以为羽贺那是指这样折磨我最有效率。

    「有……效率?」

    「没错。我和那个人的目的完全一致。我只是把目的锁定在站在核心位置的人物而已。至于那个人物是谁,我没有多问。」

    羽贺那的说法似乎可以解读成不是因为怨恨我。

    明明如此,我却没有因为这样的解读而找到一线曙光。因为那说法也像是在说羽贺那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放开我。」

    我吓一跳地抖了一下,并急忙开口想要继续说话。

    看著自己的反应,我不禁觉得自己像极一个就快被拋弃的小孩。

    「可、可是……对、对了,既、既然那个人不是我也没关系……就表示你……」

    我的思绪停摆,只说得出一些不著重点的话语。

    这样当然不可能打动羽贺那的心。羽贺那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我拚命告诉自己赶快发问,最后想起羽贺那方才的发言。

    「对了!你、你说要和巴顿一起对付绿宝石工业……?」

    这个发问似乎引起了羽贺那的些许注意。

    「绿宝石工业的事情跟我无关。」

    在八年前,羽贺那也没有好好说明状况。

    不过,我此刻的想法确实是单纯的疑问。羽贺那表示自己的目的和巴顿想要制伏绿宝石工业的目的完全一致,却与绿宝石工业的事情无关?

    我完全搞不懂意思。

    不过,我之所以会感到情绪混乱,是因为我知道羽贺那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扯谎。反而应该说与其扯谎,羽贺那会宁愿砍断自己的手臂,也不会让自己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么一来,就表示一定有什么关键字眼,能够解释羽贺那如谜题般的所有发言。

    「我已经回答了,放开我。」

    说罢,羽贺那甩动手臂。

    那力道让我回过神来说:

    「不、不是……可是……」

    「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

    说到就要做到!

    黑色眼眸发出指责的目光,我下意识地松开手。可能是还没有适应低重力,羽贺那有些失去平衡,但立刻站稳身子,一副不悦的模样抚平衣袖的皱褶。

    至于我,我则是因为羽贺那的存在而内心掀起巨大漩涡,越来越看不清楚自己真正想问什么。

    羽贺那缓缓踏出步伐,打算走出房间。

    我几乎是在下意识之下开口说话。

    「你要去哪里?」

    我去哪里关你什么事!

    我彷佛听见了这样的回应声,但实际上却听到不一样的声音。

    「买东西。」

    听到带有极度真实感的回答,我不禁有种扫兴的感觉。

    不过,这么一来,我的思绪多少也集中了一些。

    「钱、你有钱吗?」

    「我有房间的门卡。」

    超高级饭店的门卡可以直接当成信用卡使用。羽贺那的准确回答让我找不到话语接话。

    面对交谈即将结束的事实,我的心头涌上一股甚至让人就快淌下泪水的悲伤情绪。我有种彷佛一切真的就要划下句点的感觉。原因应该是在于我自知心中没有可以留住羽贺那的只字片语。

    即使如此,我还是狼狈地想要喊住羽贺那,但就在我准备出声的那一刻,胸口响起猛烈的电子音。

    因为事发突然,我的视线和注意力被吸引到胸口。不过是如此、不过是短短一秒钟的时间而已,我已经失去喊住羽贺那的机会。当我抬起头时,羽贺那早就消失不见。

    行动装置依旧响个不停。听著持续响起的烦人声音,我带著怒气看向萤幕后,发现是葛詹尼加打来的电话。

    我当然不能不接电话。而且,不是因为有人打电话来才害得羽贺那走开,原因本来就出在我的身上。

    「……喂。」

    我担心葛詹尼加会从语调之中听出我内心的动摇,所以停顿了一下才出声。

    『你在那里?我打去办公室,结果你不在。』

    「我在格兰德中央饭店。」

    『这样啊,那太好了,就在附近。你可以马上过来吗?』

    「有什么事呢?」

    我一边看著羽贺那离去的房门,一边稍作思考。

    『我希望你放下其他工作,最优先处理这件事。虽然没钱赚,但会有不少收获。』

    「咦?」

    我反问后,原本压抑著声音在说话的葛詹尼加突然转变态度,大吼说:

    『占有一席之地的大型投资银行布鲁‧斯戴尔已经摇摇欲坠!月面经济的核心正在低声哀号。如果继续这样置之不理,其中一根粗壮的大梁将会应声折成两半。绝对必须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

    大型投资银行要倒闭?

    现在在开什么玩笑?

    『所以,为了采取因应措施,我正在召集值得信赖,而且有能力的人……毕竟拜医疗报告所赐,那些年事已高的负责人都逃到地球去了!现在人手严重不足。我已经在所知范围内尽可能地召集人手,也已经请马可立刻过来。』

    我从耳边挪开行动装置凝视萤幕后,再次贴上耳际。

    『你还不明白吗?那些家伙正濒临死亡边际!如果我们没有好好掌握到底有多少家伙已经阵亡,大事就不妙了。不,正确来说,是有人对我说:「总统!如果没有好好掌握什么存在打算赴死,事态会非常严重!」』

    「……谁?」

    『马可推荐的人物。听说那个人还有一个奇特称号叫作悲观帝王。』

    「华莱士博士……」

    『没错。我听说他被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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