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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八章)

    隔天,布鲁‧斯戴尔在股市开盘的同时呈现跌停板,价格跌了70%来到八慕鲁。投资客的卖出动作频繁,怎么看也觉得不可能逆转局势。在那同时,我们思考了一整晚,试图针对贱价收购布鲁‧斯戴尔的举动找出反击的切入点,但最后徒劳无功。不动产相关部位的规模过于庞大,腐败气味也过于强烈。

    这天股市收盘后,一方面因为股价下跌,导致布鲁‧斯戴尔的资金流出速度加快。那速度快得甚至让人觉得布鲁‧斯戴尔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情况可说刻不容缓。

    在这之中,E‧J‧洛克柏格展现了符合月面最具实力的E‧J‧洛克柏格作风。E‧J‧洛克柏格拨打电话给慌张失措的布鲁‧斯戴尔副董事长,告诉副董事长说:「我们已经做好准备随时可以进行融资。」E‧J‧洛克柏格简单明瞭地表明了谁才是手中握有资金的人。

    布鲁‧斯戴尔只剩下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意气用事地让公司倒闭,身为导致经济陷入严重混乱的罪魁祸首遗臭千年。另一条是身为被人贱价收购公司的倒楣鬼永世流传。

    于是,因为留在月面不走而被卷入这场骚动的副董事长,以及恰巧投资给布鲁‧斯戴尔的倒楣股东,做出不符合月面作风的决定。他们决定妥协于常识和伦理道德。

    布鲁‧斯戴尔举白旗投降。

    在副董事长心慌意乱地拨打电话给葛詹尼加之后,只过了三天。照我打听到的内部实情,在布鲁‧斯戴尔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之后,只过了五天。所有相关人士都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不敢相信真的会发生这种事情。

    据说在被E‧J‧洛克柏格收购后,布鲁‧斯戴尔面临的信用恐慌现象因此退烧,资金流出也立刻止了血。在盘后交易以及在那之后开盘的欧洲市场上,也出现价格若干回升的现象。世界经济在最后一刻获得解救。

    另一方面,我和华莱士的办公室收到正是我们当初试图挽救的布鲁‧斯戴尔某一部门的通知,表示将支付总额超过十一亿慕鲁的保险金。

    我觉得自己彷佛走进了四面被镜子围绕的迷宫,甚至有种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像是晕车的感觉。

    「好了,今天会请大家过来,当然不会有其他事。」

    我们聚集在莎蒂亚的办公室里,这时全回过神来。因为事态来得太突然,所以大家都显得心不在焉,就连我和华莱士也发愣地看著新闻节目。

    媒体立刻播放著布鲁‧斯戴尔被闪电收购的相关报导,另一方面也报导了E‧J‧洛克柏格内部掀起权力斗争的消息。我猜想应该是守旧派人士总算察觉到克莉丝等人的企图,而刻意透露消息以试图牵制,但这么做想必也只会形成既有事实。

    被视为叛变核心人物的董事就是在25俱乐部看见的那个神似巴顿、如猛兽般的男人。在一群身穿西装的男人堆里,也看见克莉丝的身影若隐若现,克莉丝的侧脸严肃得宛如黑手党的成员。

    「虽然有人顺利接管了布鲁,但令人头痛的问题还堆得像一座山那么高。」

    「你是说下一个目标吧。」

    华莱士说道,但没有从嵌入墙里的电视机上挪开视线。

    「也对,面对暴跌行情是你的拿手绝活。」

    「哼。」

    悲观帝王用鼻子哼了一声后,缓缓闭上眼睛。

    莎蒂亚的办公室里除了她本人之外,还有我、马可、华莱士和玛莉亚共五人。

    「我收到葛詹尼加先生的委托。他要我想一想:未来如果再发生像布鲁‧斯戴尔那样的状况时,身为政府应该怎么做?还有,如果政府真的应该伸出援手,那又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方法?」

    「我们是民间人士耶。不对……有一个政府官员。」

    虽然几乎只是挂名,但我是经济谘询委员会的常任委员。

    「为了这种没钱赚的工作把你们叫来,我也觉得很过意不去。毕竟现在这种行情,想必正是你赚钱的好时机。」

    在莎蒂亚的发言,以及并肩而坐的玛莉亚轻声提醒下,华莱士完全表现出顽固老头的态度哼了一声。

    「你们好歹也察觉一下吧!在我被迫扛下重责大任帮布鲁谈判的那个时间点,政府内部也因为医疗报告出炉而陆续有人回地球去,惨不忍睹啊!」

    「啊!我果然没猜错。」

    马可回应后,莎蒂亚一副总算找到知心的模样叹了口气。

    「真的很夸张。工作人员完全不够,内阁成员也不知道只剩下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他们把所有事情都硬塞给属下,自己远走高飞。不过,大家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吧。」

    「那也还是太不负责任了……」

    「说穿了,真正热爱这块土地的人或许很有限吧。」

    莎蒂亚拿起细长的金色菸斗,发出清脆的声响敲了一下桌上型打火机。

    「那也就算了,别说是政府内部,从议员到清扫人员,所有人都是从不知哪家企业派来的手下。万一掉以轻心地跟他们商量未来大事,那可就一发不可收拾。」

    「未来大事……意思是政府将予以救助啊。」

    华莱士不悦地叹了口气后,继续说:

    「就从结论说起吧。如果现在要我进行卖空,我会挑哈罗德兄弟当目标。」

    「方便请教原因吗?」

    「首先,因为它的规模。哈罗德兄弟仅次于最大规模的白金史密斯,在该业界中算是排名第二。其规模是布鲁‧斯戴尔的1.5倍。也就是说,万一哈罗德兄弟就快倒闭,必须使出比布鲁‧斯戴尔更大的力气才有办法支撑得住。不过……」

    我的目光转移到电视机上。

    「月面最强的银行已经采买完毕,就表示没什么后备势力好期待。这么一来,哈罗德兄弟当然会是无可挑剔的卖空目标。」

    「就是说啊!万一比布鲁更大规模的公司陷入和布鲁一样的状况,能够伸出援手的恐怕不能只是一个对象。这么一来,就必须向多家金融机关募集资金来进行调解融资,再不然就是……」

    「请国家出面调解?」

    听到马可的发问后,莎蒂亚缓缓点了点头。

    「没错。不过,毕竟在月面那会是史无前例的举动。尽管就理论来说我们都知道地球的例子,也根本没有人知道万一实际发生什么状况而必须采取行动时究竟该怎么做。这么一来,就表示有必要现在就先做好准备。既然有可能发生像布鲁那样五天就倒闭的事情,就代表等到真的发生问题后再思考,就来不及了。对了,还有其他把哈罗德兄弟视为目标的原因吗?」

    「他们的风险喜好度最高。」

    「嗯……」

    在名为「经济相关法律」的丛林里,莎蒂亚既不是带路人,也不是猎人,所以我做了说明:

    「针对ABS或CDO等不动产相关证券的保障商品,当初是哈罗德兄弟开出最便宜的价格。也就是说,对于不动产行情,他们表现得最强势,也是最积极在承担风险的公司。」

    莎蒂亚顶了一下下巴,要求我继续说下去。

    「哈罗德兄弟在他们的业界永远都只拿得到第二名。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听说他们还挂了一张电脑绘图,画出业界第一名的白金史密斯办公室大楼倒塌的模样,不是吗?当这种公司得到如圣杯般存在的东西时会怎么做呢?关于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提到过这点。」

    「那些人总会做过头。」

    莎蒂亚耸耸肩说:

    「你们觉得内部实情很糟糕吗?」

    华莱士闭上眼睛,整面额头浮现一道道彷佛可以夹住铅笔的抬头纹。

    最后,华莱士挤出话语说:

    「如地狱一般吧。」

    我也认同华莱士的说法。直到新纪元发展公司垮台的前一刻,正是哈罗德兄弟仍旧全速启动著火箭的引擎。

    算一算,透过哈罗德兄弟购买的保障商品达到将近一亿慕鲁的部位。

    哪怕只针对近乎免费取得的保障商品金额,也是相当惊人的数目。如果所有保障商品都拿得到赔偿金,肯定随随便便就会超过二百亿慕鲁的金额。

    至于支付赔偿金的对象,想必不会只有我一人。

    「唉……」

    莎蒂亚叹了口气后,发问说:

    「那这样,他们会陷入危机吗?」

    发问的对象是一路来揭发内部腐败的企业进而谋取暴利、历经千锤百炼的卖空派。

    华莱士面带苦涩的表情,我猜想著他应该是恨不得马上就著手卖出股票。

    「这要看他们掌握现实到什么程度吧。」

    「阿晴,请解说。」

    「……意思就是如果现在动手,或许还来得及做资本调度。」

    「嗯?」

    「如果等到出现挤兑人潮才想要集中资金,那会比登天还难。不过,如果是在事前,就勉强还有机会。只要支付一定金额的利息,或是发行新股折价卖出,想必要募集到数目可观的金额也不会太困难。只要让资本往上堆,就能够让周遭人们产生一种心态,认为凭哈罗德兄弟持有的那一大堆资本,应该禁得起或多或少的动荡。」

    「会有什么理由让他们不想那么做吗?」

    我耸起肩膀回答:

    「那么做必须支出金额不算小的成本。意思就是要看他们愿不愿意为了预防紧急事态购买保险,还有……自尊问题。」

    「……一路来他们是选择当卖保险的一方,对吧?」

    「而且抱著没什么大不了的心态,认为不可能发生紧急事态。」

    「愚蠢至极。」

    华莱士用著不屑的口吻说道。

    「天天都有不动产公司倒闭,人们也从月面逃回去。从月面被撤出的资金比人更多,信用利差持续在扩大中。那也就算了,因为全地球的金融机关都买了叫什么ABS还是CDO的商品,凡间世界就像受到月面砸下的炸弹猛烈攻击,损失惨重。看见这样的状况后,心生恐惧的投资人赶紧把一叠又一叠的钞票收进衣橱里。于是,企业为了开店所需的现金就这样从市场上消失不见。不用怀疑,接下来肯定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布鲁‧斯戴尔。现在的问题只剩下不知道会落在什么时间点,或哪一家公司发生而已。」(注:信用利差(credit spread)是指除了信用等级不同,其他所有方面都相同的两种债券收益率之间的差额,信用利差代表仅用于补偿信用风险而增加的收益率。)

    「对一个卖空派来说,这状态真是会让人垂涎三尺,对吧?。不过,会让卖空派觉得最扫兴的瞬间会是在什么时候?」

    华莱士臭著脸回答:

    「当然是政府介入的时候。我所经验过的都是在地球发生的事例。不过……你当真在思考政府介入的方法啊?」

    「……这种事情有可能开玩笑吗?有时候还是有可能发生如果没有人伸出援手,一切将会摧毁的状况吧?」

    莎蒂亚保持著沉稳的口吻说道。

    华莱士仰头看向天花板,这样的反应说出他能够理解莎蒂亚的发言。

    「现在正是这样的状况。而且,无庸置疑地,只剩下政府可依赖的那一刻即将到来。」

    莎蒂亚想必在地球经验过无数案例,对于她的发言,华莱士露出苦涩的表情说:

    「既然如此,还需要思考方法吗?只要打开中央银行的金库,启动印钞机就好啊。只要印出无限张的钞票,全数买下让金融机关痛苦不堪的不良债权,或是无限借出资金就好啊。这样就可以解决所有信用问题。」

    我和马可倒抽了一口气。以教科书上会有的知识来说,我当然知道可以这么做。不过,实际听到有人说出口后,才觉得那是多么跳脱常规的事情。

    「蠢得可以。只要去翻阅法典找出条规,不就好了?再来只要透过中央银行专用的终端装置,在键盘上敲一敲。看是要一千亿慕鲁,还是一兆慕鲁,连续打上好几个零就好了。金额根本没有上限,只不过是中央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的现金会增加,另一方则会累积相同金额的负债,就这么简单而已。这么做之后,把刚刚说的金额汇进中央银行替各家金融机关开设的户头里。各家金融机关就可以用那笔钱,把成为万恶根源的负债一扫而空。这一切都是数据上的操作,实际支出大概只有十慕鲁左右的电费吧。」

    现在是在开玩笑吧?

    我不禁觉得听到了一个完美的虚构故事。

    我们所热衷追求的,正是方才说的可以无限印制的慕鲁钞票。对身在名为「政府」的游戏里掌控规则、如神一般的存在来说,慕鲁钞票的存在却比可以用来无限生产的空白纸张还不如。

    「当然了,如果随心所欲这么做,货币供应量将一鼓作气地增加,导致货币失去信用。最后恐怕会引起相当严重的通货膨胀……」

    通货膨胀是指货币价值下跌的现象。假使货币价值因为通货膨胀而下跌20%,存在银行里的存款价值也会随之下跌20%。尤其是月面的一切生活皆仰赖进口,一旦货币价值下跌20%,就等于进口物品的价格将会抬高20%。重点就是,整体月面将会比原本穷上20%。

    「如果这部分可以称之为费用,那肯定是数也数不清的费用支出……一旦陷入恶性通货膨胀,不管事态怎么演变,经济都会垮台。所以,就结论来说,即使一时脱离危机,也可能只是暂时性地解决了问题。」

    「有方法可以避免恶性通货膨胀吗?」

    对于莎蒂亚的发问,华莱士耸了耸肩说:

    「现代的货币并没有纯金等实物资产的保障。那么,货币究竟是依什么来决定价值?发行货币的政府徵税能力会大大影响到这部分。」

    通货膨胀的状况就和孤岛上的鱼价是一样的道理。如果岛上只有一条鱼和一百慕鲁,最多也只拿得到一百慕鲁,但如果有二百慕鲁,就能够支付二百慕鲁。这样的状况说穿了,就是持有越多慕鲁,鱼价就会越上涨,在那同时,慕鲁的价值也会越降越低。

    另一方面,没有纯金等物可保障的纸钞也是靠著相似的理论所支撑。政府会有收入和支出,也会有盈亏。出现盈余时,从市场吸收过来的慕鲁会被堆在金库里,而出现亏损时,则会印制慕鲁钞票来支付给民众。因此,当政府的经营出现盈余时,在市场上流通的慕鲁就会减少,慕鲁的价值也会逐渐上涨。当出现亏损时,在市场上流通的慕鲁就会增加,慕鲁的价值也会逐渐下跌。

    这里所说的盈余或亏损,指的就是税金收入和政府的支出,而所谓现代的货币,基本上会归因于此。

    不过,这样一路思考过来,必然会引出一个结论。

    我总算明白华莱士为何会露出充满绝望感的表情。

    「有方法可以避免这样的危机。那就是启动中央银行的印钞机,印制无限张慕鲁……不过,那将会招来通货膨胀,通货膨胀会导致月面陷入贫穷。为了避免发生通货膨胀,必须透过徵税来改善政府的收支,但这里不是地球。」

    华莱士用著诅咒似的口吻说:

    「如果调高税率,月面会立刻化为一座空城。」

    月面什么都没有,既没有土地,也没有资源。

    如果要说月面拥有什么深深吸引住人们的力量,那就是自由。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保护月面的最终手段,同时也会是让月面划下句点的手段啊。」

    「月面靠著人们的梦想而得以成立,但货币则是靠著共同幻想而得以成立。也难怪会如此。」

    「我们应该怎么做才好?」

    莎蒂亚轻声问道。

    华莱士垂下头,让额头贴在握住拐杖的手上,开口说:

    「除了祷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不要发生问题。」

    一个不畏惧神明的卖空派做出这般发言。

    虽然布鲁‧斯戴尔是一头不小心闯进玻璃工艺品店的可怜牛只,但勉强找到收留的对象。

    然而,就像引起耳鸣一样,悲伤的牛叫声从远方传来。

    在股票市场,祈求不要发生问题的祷告往往都是无力的挣扎。

    隔天,哈罗德兄弟在以卖出居多之下展开交易。

    看来华莱士博士表示「如果现在要进行卖空,就要挑选哈罗德兄弟这支个股」的预测相当准确。

    市场多数人似乎都看准哈罗德兄弟会是第二个布鲁‧斯戴尔。

    市场时而蕴藏著一股奇妙的力量。

    假设拿著装满雷根糖的玻璃瓶在路上到处走动,让路过的行人猜测瓶子里装了几颗雷根糖。当然了,人们都会凭直觉来猜测,但如果收集了好几百人的答案再取平均后,就能够准确猜出雷根糖的数量。集体就是拥有这样的智慧。

    基于这样的理论,即使没有翻帐簿来评估资产,市场也能够嗅出哈罗德兄弟的内部最为腐败。至少这世界是以「凭靠自由市场的集体智慧可发挥准确的嗅觉」为前提而成立。

    「会不会也可能是组织性的卖空动作?」

    「那也是忽视不得的可能性。虚弱的猎物总会遇上被猎杀的命运。」

    然而,站不稳脚步的哈罗德兄弟即象徵著月面的命运。

    如果哈罗德兄弟的可信度就这么一路下滑,最后像布鲁‧斯戴尔一样陷入挤兑骚动之中,到时候恐怕将无能为力解救。人称月面英雄的我也只能眺望交易画面,眼睁睁看著哈罗德兄弟的股价一分一秒地下跌。

    为了回避风险,我让本业的基金持续将部位转换成现金。

    由于全世界的投资人都做著一样的动作,因此所有资产的价值持续下跌中。我知道自己也成了促成这股趋势的助力,但总不能保有明知价值会下跌的资产。就像在电影院里遇到火灾时,尽管心里明白如果大家一拥而上,一定会堵住出口,但对每一个个人来说,最合理的方法还是选择冲向出口。

    当然了,任何地方都会有欲望强烈的人,月面也是靠著这般强烈欲望所形成的热气在带动涡轮。趁这机会进行卖空来获利才是符合月面作风的举动。

    不过,我虽然选择卖出资产,但没有同时进行可以靠跌价来获利的卖空动作。我不是基于伦理道德上的观念,而单纯是因为没有想要积极参与其中的干劲。

    听到华莱士的发言后,我不禁觉得月面已经没救了。

    现实终于朝向持续了二十五年的梦想,使出猛力的一击。原来月面这座企业得以在近乎无政府的状态下繁荣发展,只要有实力,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大富翁的城市,被写上了但书。

    仅限于在一切顺利运作之下。

    一切得以持续顺利运作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连在状况绝佳的时候,也有不少人从月面的梦想跌落绝望深渊。说穿了,月面就是一个天真的孩子国,而孩子国势必会有需要大人力量介入的时候。我深刻感受到地球的政府之所以能够稳定保持目前的状态,并非毫无理由。

    悲观的新闻消息布满整个萤幕画面,好似在月面一路抱有的梦想主动使出还击。

    不仅不动产的价格下跌、贷款违约,现在就连提供资金给不动产公司或不动产的投资公司也持续倒闭,导致几乎所有建设工程突然停摆,甚至负责采买建材的业者也开始受到波及。另外,也有新闻解说指出因不动产行情暴跌,几乎所有人都被迫必须支付金额高过实际价值的贷款。毕竟就算用一百万慕鲁买来的房子跌价成五十万慕鲁,贷款金额也不会随之减少。

    这状况就跟一百万慕鲁的投资蒸发为五十万慕鲁一样。那么,如果是在投资股票时遇到这样的惨况,人们会怎么做呢?答案非常简单。

    因为亏损而痛得在地上打滚一阵后,不得不接受事实的时刻将会到来。接著,人们会发出一声乾笑说:「明天开始要过节俭的生活了。」

    人们不会再购物,也不会从事休闲活动,商店和娱乐设施的生意会变得萧条,也不会有企业兴起新事业。更重要的是,只是为了还债而工作的事实将会大肆吞噬人们的勤劳心。

    未来的月面将陷入景气低迷的状态,也难以逃避走入寒冬期。

    不过,就连这样的假设,也是建立在人们未来仍会继续住在月面的前提之上。人们会不会愿意在寒风彻骨的月面生活呢?对于这个问题,只能够得到悲观的答案。

    长期住在月面后,想要回到地球会变得不容易,而且在这次的骚动也意外得到了证实,证实在事到紧要关头时,无法一次让所有人都从月面逃回地球。

    更惨的是,一旦赚钱比性命更重要的吸引力也消失,月面将变得一无所有。

    政府开始介入后,经济规则肯定会改变,月面将不再是过去那个人人向往、充满疯狂欲望的赌场。

    必须重新回想一个事实。

    月面本来就不是人们可以居住的土地。

    这样的土地想要存活下去,就必须持续保有让人眼花撩乱的吸引力。

    「万一企业和人们都撤出月面而无法继续维持这环境下去,不知道会怎样?」

    我轻声低喃道。

    「……那当然是……也不得不回地球去吧?」

    「我们是在月面出生的耶?我们根本无家可归。」

    「对喔……」

    「会不会被看待成难民?」

    「只要有钱,应该就可以解决问题吧?地球那么大,总有地方可以住吧。」

    马可做出极具现实性的发言,我忍不住露出苦笑。

    「要不要趁现在把慕鲁换成美金?」

    「……就是因为很多人都抱著同样的想法,慕鲁的汇率才会急遽下跌……」

    不论是物品或金钱都一样,如果没人要,价格就会下跌。

    「一些地球人持有以慕鲁计价的证券,他们光是这样就会蒙受亏损。」

    「有人蒙受亏损后,投资就会变少。」

    「一旦投资变少,经济活动就会萎缩,景气会开始低迷,人们将会流落街头。」

    我的脑海里浮现发出喀哒喀哒声响、以黑白画面映出起自美国的经济大恐慌景象。

    除了经济之外,也有一些月面才会遇到的状况值得忧心。

    「不仅如此,如果慕鲁就这样一路持续下滑,所有进口物品的价格将会三级跳。就算没有再发生其他问题,光是这样就无法生活的人数也会增加。」

    「毕竟汇率下滑和通货膨胀是一对好搭档。」

    「我很怀疑到时候能够维持秩序到何时。与其因为买不起食物而活活饿死,还不如拿石头来砸破橱窗。」

    在地球上,这算是常见的事情。

    「月面的治安比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好,有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情吗?」

    马可露出感到伤脑筋的笑容问道。

    「我只是在强调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而已。不过,更可怕的状况是,砸破橱窗也没有东西好吃。万一进口业者全都倒闭,就连我们隔天要烤来吃的面包,都没有人可以帮忙进口面粉。」

    「……最后会怎样?」

    我轻轻耸肩说:

    「早晚有一天,月面也必须关门大吉吧。」

    马可一脸就快哭出来的表情。即使是个热爱二十世纪的地球迷,还是会觉得自己的故乡是月面。为了旅行而前去地球,和拿著再也回不了月面的单程票前去地球,完全是两码子事。

    不过,我对著陷入感伤情绪的马可轻笑说:

    「这纯粹是悲观的假设。毕竟大部分的人知道如果照著危险剧本走,就会演变成那样的结果。这么一来,不是就会产生不要照著危险剧本走的动机吗?」

    「……会吗?」

    「你不是也看到了布鲁‧斯戴尔的副董事长和大股东们所做的决定吗?他们尽管知道自己会单方面蒙受亏损,还是决定卖身给E‧J‧洛克柏格。而且是以一般来说绝对不可能接受的价格。不过,只要想到如果不卖会怎样,也就不得不狠心卖掉了。」

    克莉丝说过这笔交易从一开始就处在走投无路的状态。

    她说得一点也没错。

    如果是攸关真正重要的事情,人们大多会以那件事为优先。

    如果其他一切都将消失,就算多少可以剩下一些钱,也毫无意义。

    巴顿用在我身上的心理战术,正是这么一回事。

    「而且,地球那么大。当中想必也有可以毫发无伤度过这一关的金融机关。只要做好面对时间和降价的心理准备,应该有办法撑过去才对。」

    「……但愿可以撑过去。」

    「我不是故意在学博士说话,但也只能祷告了。」

    为了让快乐时光继续下去,就必须咬牙熬过现在的痛苦。

    心里明白这样的道理,但实际要去做却很困难,相信这是任何人都知道的事实。

    看见我露出带有揶揄意味的笑容,马可在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说:

    「如果有保障商品赢来的钱,搞不好可以助上一臂之力……」

    马可一副忍不住脱口而出的模样低喃后,急忙摀住嘴巴。

    我隔著书桌看向马可说:

    「我不会生气啦。」

    「……对不起……」

    「是我自己太蠢。应该说,多亏你还愿意在我底下工作。」

    不过,如马可所说,如果有以一百亿慕鲁为单位的资金,确实可以在这次的危机之中提供一臂之力。如果可以买下金融机关的不良资产或提供雄厚的资本,极可能光是如此就能够免于陷入挤兑人潮的现象。

    然而,巴顿已经没收走了那笔资金。

    这就是现实。

    身处在股票或投资的世界里,势必会与「如果」、「假使」的美梦邂逅。哪怕是再悲观的人,追根究柢也是因为相信一切会顺利进行,才会从事投资。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即使不断渴望、祈祷、恳求,也没有一次顺利过。

    哈罗德兄弟的股价在开盘经过一小时十三分钟后,呈现跌停板。

    那状态就像心电图上的波形突然消失不见。没多久,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马可接起电话以平淡的口吻应对后,喊了我的名字:

    「阿晴先生。」

    「嗯。」

    「葛詹尼加先生打来的。」

    一头特别巨大牛只闯进了玻璃工艺品店。

    「对方的说法是,有人在进行组织性的卖空动作,股价因此呈现不合理的低价。」

    去到政府大楼后,才发现莎蒂亚和华莱士都还没有现身。

    不过,葛詹尼加一副无法继续等待片刻的不镇静模样向我搭腔。

    「他们说从交易金额来看,肯定是裸卖空。我还听说那是违法行为!」(注:裸卖空是指投资人没有借入股票而直接在市场上卖出根本不存在的股票,在股价进一步下跌时再买回股票获利的投资手法。)

    卖空是一种向某人借入股票来卖出的行为,而裸卖空就是在不但未持有股票,也没有向人借入股票之下,针对不存在的股票进行卖空的行为。即使是在可以凭空创造出东西的金融界,那也是不被允许的诈骗交易。不过,我虽然时而会听人提及裸卖空,但并未实际见识过这样的手法。

    毕竟如果在藉由线上交易系统紧密相连的现代金融市场里卖出不存在的股票,并不容易兜拢数字。就连如海市蜃楼般的阿法隆,该公司股票也确实存在过。

    「联络过证券交易委员会了吗?」

    「联络了。我能不联络吗?只不过,那里的委员长已经跳上轨道电梯准备逃回地球、顾问律师三人当中有两人已经提出辞呈!听说他们是投资不动产失败!还说什么如果不转当民间律师赚钱,就赚不到供女儿上大学的学费!」

    「毕竟在月面有选择职业的自由,而且讲求资本主义。」

    我刻意先这么说,才继续说:

    「我听博士提过打开中央银行水库的提议,会实际执行吗?」

    听到我的话语后,葛詹尼加一副忍受头痛的模样按住额头。

    「我也听过说明了。那样或许能够解决问题,但有可能引来恶性通货膨胀,对吧?不过,比起这点,政治性的问题才是严重。只是我现在要跟你说明这个政治性的问题有多么难以解决,就跟想要对一个没有感冒的人,说明感冒有多么痛苦一样。这次危机的一切原因都在于部分金融机关和不动产公司所做出的愚蠢赌注。只要摊开经济的产业地图来看一看就会知道的。像金融或不动产这种产业,只占了广大地图的一小角而已。几乎所有企业都是每天持续做著踏实的工作。证券交易所里有好几千家公司,更有好几倍数量的未上市公司,现在不过是因为当中不到一百家公司的蠢行,就害得所有公司暴露在危险之中!每天认真工作的那群人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会觉得难道赌博赌输了钱,还要国家帮忙付钱吗?」

    说到风险和投资回报的关系,反过来也同样得以成立。

    也就是说,如果承担了风险,就必须做好也可能得到负投资回报的心理准备。

    「可是,也不能放任一切不管,不是吗?」

    「没错,大家也都明白这点。所以,政府可以出面援助,但相对地金融机关肯定会遭受报复。可能是被监视、受法规限制,或是特别课税……不管是哪样的报复,到时候那些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做生意的家伙肯定会离开月面。更可恨的是,那些家伙赚到的钱比满头大汗在工作的人多出不止十倍。毕竟那些家伙正是移民有机会在月面当上大富翁的梦想象徵!」

    不论选择哪一条路,都会遇上死胡同。

    葛詹尼加捧著胃,闭上眼睛在脸上浮现郁闷的表情。

    他开口说:

    「所以,以我的立场来说,有部分我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想到什么好方法了吗?」

    对于我的发问,葛詹尼加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颤抖著双唇。

    「想到我必须问你同一句话,我真想要诅咒自己。」

    「总统,你已经拜托过我一次了。」

    我笑著说道。葛詹尼加拜托过我向克莉丝提出无理的请求,我也确实付诸行动。

    虽然最后没有成功让克莉丝接受请求,但葛詹尼加听到我的回答后,露出苦涩的笑容。

    葛詹尼加睁开眼睛大大吸了一口气后,随著吐气的动作开口说:

    「哈罗德兄弟预计在明天公开结算结果。以现状来说,如果使用他们的评估程式,听说保有的不动产相关证券,以及看不懂内容的保险契约等等的评估金额达到七十亿慕鲁的估价损失。不仅如此,这还只是暂定的数字,目前还掌握不到损失范围会扩散到多大。我听说是因为牵扯到不动产行情的资产价格仍持续在下跌。」

    「七十亿……又是个惊人的数目。」

    我一边表示认同,一边吞下就快脱口而出的话语。哈罗德兄弟光是要支付保险赔偿金给我的基金,理论上就将蒙受二百亿慕鲁的损失。也就是说,都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哈罗德兄弟还是没有正视事实。不过,我猜想著也可能是因为二百亿慕鲁的数目有太多位数,所以输不进评估程式里。

    如果我在此刻指出这个事实,濒临崩溃边缘的葛詹尼加很可能会拋开一切,跑去改当农夫种植马铃薯。

    「这件事一旦公开后,哈罗德兄弟肯定会出现挤兑人潮。所以,他们才会来提出恳求。」

    葛詹尼加朝向我射来犀利的目光。

    「他们说不想以时价来评估,而想要恢复成以帐面价值来评估。也就是不想用现在的价格,而是想用购买当时的价值来评估保有的资产。」

    意思就是,即使是针对依现况来说,怎么看也知道价格已经下跌的资产,仍打算坚称该资产直到卖出之前,都具有购买当时的价值。的确,不动产行情下跌得太过急遽。倘若这个危机退去,医疗报告引起的骚动也恢复了平静,或许不动产会再度升温,价格也可能回升。这么一来,如果在这次的恐慌之中耿直地以时价做评估,只会让状况更加动荡不安而已。这对谁都不会有好处,不是吗?哈罗德兄弟想必是抱持著这样的主张。

    我能够体会哈罗德兄弟的想法。虽然能够体会,但也理解葛詹尼加的痛苦。

    为什么呢?因为那正是葛詹尼加和我能够拥有现在这个地位的原因。

    「阿法隆当时就是以帐面价值进行不当的评估,才能够盖出那么壮观的空中楼阁。」

    「……我知道的。」

    「在那之后,以帐面价值来评估的方式就被取消,切换成以时价来评估。原因是如果无法凭会计掌握到资产的适当价格,就无法在市场取得信赖,企业也容易做出违法行为。」

    「我知道的。」

    「还有,揭发这些违法行为正是我们的职责。」

    「我知道的!」

    葛詹尼加大吼大叫起来。

    「可是,已经没有其他手段了!你想想看如果算出金额高达七十亿慕鲁的估价损失会怎样!那将会和布鲁‧斯戴尔走上同一条路!」

    「资金调度的可能性呢?」

    「他们说正在全力调度资金,但实在看不出有可能顺利调度到资金。重点是,已经没有时间了。假设延后公开结算结果好了,光是这个不安要素,市场就有可能向哈罗德兄弟宣判死刑。」

    「……你会说资金调度不顺利,是因为即使便宜卖出也无法顺利调度吗?」

    如果真是如此,就表示哈罗德兄弟走向死亡的时刻已经进入倒数的阶段。

    「不是。」

    「不是?」

    「没有……你说的正是原因……」

    因为情绪激昂加上疲累,葛詹尼加像发生贫血似的晃动著身体。

    我急忙打算搀扶葛詹尼加,但葛詹尼加朝向我顶出掌心,以手势告诉我他没事。

    「……抱歉。不过,那正是原因。我也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

    「原因是指?」

    「他们说股价下跌是组织性的卖空动作所导致。」

    葛詹尼加又说了一次「组织性卖空」的字眼。

    然而,对于这件事,我却是抱持怀疑的态度。毕竟企业针对股价急遽下跌而想要找藉口时,总会陈腔滥调地拿出组织性卖空当藉口。

    「哈罗德兄弟的人在怀疑可能有人靠著组织性的卖空动作促使股价下跌,硬是要营造信用不稳的局势。」

    「怎么可能!」

    「至少他们在电话上是这么提出主张的。不过,你能够笃定地说那纯粹是妄言妄语吗?」

    「会用到组织性卖空这个字眼时,有一大半都是妄言妄语。」

    我以一个一路深陷在市场里的过来人身分,做出这般发言。

    「卖空是非常困难的投资。拿博士来当例子好了。你觉得除了博士之外,还有多少人像他一样成功?如果那个叫什么组织性卖空的投资可以做得成功,早就有一大堆人在做了。」

    「……我对经济或投资不熟悉就是了。」

    葛詹尼加看著我继续说:

    「我好歹也是个政治家。对于人们的想法,或许应该说人们有何居心,我比别人更加敏感。」

    「……什么意思呢?」

    「月面现在不是处于正常的状况。现在是呈现恐慌现象。接下来会怎么改变?以后会怎样?人们的恐惧心正在蔓延。的确,卖空或许是很困难的投资。不过,我虽然只是玩票性质,但对股票多少有些掌握。一次全数卖出时,价格就会下跌,而一次全数买进时,价格就会上涨。」

    「那当然……」

    「现在只要明白这点就够了。」

    「可是──」

    卖空投资必须在卖出后再买回。就是因为经常会被抓住这项弱点,卖空投资才会难以进行。

    我试图传达这个事实,但葛詹尼加只靠著眼神便让我闭上嘴巴后,缓缓道出话语:

    「如果目的不在于靠股票赚钱呢?」

    「咦?」

    「你不是也看到了布鲁‧斯戴尔被收购的惨剧吗?那应该可以形容是投资银行版的挤兑骚动吧?一旦发生那样的事件,就能够用令人难以置信的便宜价格买到一家巨大的投资银行。世人想必都是如此看待这件事,还有……」

    葛詹尼加做了一次深呼吸后,继续说:

    「投资银行内部的那些人想必也都是如此认知。」

    每股仅有四慕鲁的价值。该时价总额等同于布鲁‧斯戴尔总公司大楼的价格。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试图收购布鲁‧斯戴尔,想必需要十五倍到二十倍的价格。如果还出现竞争对手,就是变成三十倍或四十倍也不足为奇。毕竟就算布鲁‧斯戴尔的资产再腐败,仍是一家有盈余的企业。四慕鲁的价格太便宜了。克莉丝的团队进行了一场太漂亮的交易。那场交易想必会被美名为「完美交易」,在后世的金融史上持续辉煌。

    不过,我们也没料到会这样两三下就谈成交易。

    想必人们也确实认知到这个事实。

    「而且,挤兑骚动是道理说不清的东西。很难预测什么时候会引起挤兑人潮,不是吗?我查过地球的案例,据说还有案例的起因在于邻居太太们的聊天内容。挤兑人潮是很容易发生的现象……我想光是有人这么做出预测,就真的会引起挤兑人潮。」

    「然后就抓住这个弱点,贱价收购……?」

    这是由被称为「绿票讹诈」的行为变种而来的行为。绿票讹诈是一种买下某企业的所有股票,表现出欲进行敌对性收购的态度,进而让拒绝被收购的企业高价购买这方手中持有的股票来获利的行为。虽然这几乎是一种威胁行为,但并非违法。(注:绿票讹诈(Greenmail)又称为绿色勒索,命名源自美元钞票的俗称green以及讹诈函blackmail两词,指个人或一组投资人大量购买目标公司的股票。其主要目的在于迫使目标公司溢价回购上述股票,以进行讹诈。)

    哈罗德兄弟此刻会变得疑神疑鬼,也是类似的状况。哈罗德兄弟有可能被强硬要求如果不想倒闭,就便宜卖掉公司。

    显而易见地,万一真的倒闭了,势必会陷入一片大混乱。到时候公司资产只能够在半文不值的状态下进行结算,债权人极可能变得一无所有。这么一来,就如克莉丝所说,如果想要多少收到一些钱,只能选择把公司卖给别人。

    一旦形成挤兑人潮,几乎不可能自力挽回信用,想必是这般担忧情绪让事态更加速发展。

    就哈罗德兄弟的角度来说,等到开始出现挤兑人潮就太迟了,所以会认为哪怕被耻笑过于神经质或想太多,也必须以谨慎态度预想出所有不利的事态,而当中最为不利的事态就是被视为组织性卖空的目标。哈罗德兄弟想必是这么提出了主张吧。

    不过,让我感到难以置信的一点是,这样的谨慎态度不是更应该发挥在平时的投资吗?如果发挥在平时的投资,就不会做出愚蠢行为,以区区七万慕鲁销售可针对金额达一千万慕鲁的危险证券做出赔偿的契约,也不会那么疯狂投入在不动产投资之中。到最后,理应也不会导致估价损失高达七十亿慕鲁的事态。

    葛詹尼加之所以如此痛苦,是因为在理解这些事实之下,仍希望让哈罗德兄弟陷入挤兑人潮的可能性多少降低一些。

    我不是该负起责任的一方,所以能够只把合理的论调挂在嘴边。

    然而,葛詹尼加站在必须接受人们质询的立场。他是为了保护月面人们的生活,才会站在现在的位置。

    正因为如此,葛詹尼加才会做出不得已的决定,试图让阿法隆使用过的会计手法复活过来。事实上,这么做就等于要求在结算上协助掩饰七十亿的亏损。

    我们是击垮阿法隆的一群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然而,除此之外,我们真的有其他选择吗?

    「而且,哈罗德兄弟那群人的担忧似乎也不是凭空而有。」

    「……难道已经掌握到有哪个大户集团在动作的证据吗?」

    投资界里确实存在著拉帮结伙在操作股价的团体。因为不是每次都能够顺利操作,所以到最后都无法掀起足以席卷市场的旋风。不过,有些强大的大户集团确实持有不小的影响力。

    然而,比起站在市场结构端的投资银行,或被称为Real Money的机构投资人,两者之间的落差还是大过内行人和外行人之间的落差。毕竟两者所动用的资金规模相差太远了。

    我投以质疑的目光后,葛詹尼加摇摇头说:

    「不是,听说是有某家企业去找哈罗德兄弟商量。」

    「商量?」

    「那家企业表示有人试图以这种危险的收购方式收购他们公司,所以想找哈罗德兄弟商量,看能不能在资金调度上提供协助。哈罗德兄弟著实大吃一惊。他们心想既然已经有企业被人以这种方式威胁,就表示自身所面临的状况有可能也是有心人士的一连串行动之一。」

    「……有过一样的例子吗?」

    葛詹尼加缓缓点点头说:

    「当然有。告诉我那件事的人物没有好好遵守保密义务。不过,该人物似乎是无法独自承受把秘密藏在心里。那时他一边哭,一边说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他会一辈子懊悔没有把秘密说出来。」

    「那是……那是在哪里发生的?」

    一股不好的预感蠢蠢欲动地涌上心头。哈罗德兄弟的生死将直接影响到月面的生死。

    然而,那是一件让身处当中的某人因为承受不了把秘密藏在心里,而泄漏情报的事情。

    这么一来,只有一个可能性。

    葛詹尼加宛如在描述无法独力解决的问题,显得无力地说:

    「绿宝石工业。」

    明明是预料中的答案,我却无法理性接受这个答案,不由得痛苦扭曲著表情。

    「听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葛詹尼加伸手拿起桌上的菸草,但似乎没有多余的精力点菸。

    「贵公司似乎受到致命性的亏损,应该需要一笔资金来填埔缺口,不是吗──听说对方是这样切入话题,还问一句:『你们愿不愿意就顺便让我们来出资呢?』」

    迫切需要资金而接受某人的金钱,最后将会被对方彻底斩草除根是世间常理。但是,如果状况是不接受那笔资金,就根本活不下去呢?

    我想像著对方出现在巨大总公司大楼,以桀傲不逊的态度提出交易。对方捧著上门的现金金额肯定就像小孩子在乱写数字一样,位数多到数不清。一个有能力筹到甚至全人类都难以想像的钜额资本的人物,恐怕只有通货膨胀才会让他心生恐惧吧。

    在一手掌控月面基础的绿宝石工业里,该人物想必悠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嘴里甚至还一边叼著雪茄,一边面带优雅的笑容与人交谈。

    想像那画面后,我差点没有掉下眼泪来。

    因为我猜得出那个人物会是谁。

    想起该人物后,我咬紧牙根说:

    「可是,对于绿宝石工业的致命性亏损……哈罗德兄弟理所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吧?」

    绿宝石工业之所以会向哈罗德兄弟哭诉,想必是因为不需要一一解释内部实情。若非如此,绿宝石工业不可能向一个不熟悉的对象请求协助调度救命资金。

    「似乎是的。毕竟哈罗德兄弟似乎在帮绿宝石工业贩售那个搞不懂是什么东西的证券和保险,进而收取手续费。」

    「包销人……」

    在保险契约上,对于承担保险责任者会称之为「包销人(Underwriter)」,但当初哈罗德兄弟能够那样到处推销保障商品,似乎是因为另有金主在承担支付保险赔偿金的风险。印象中,我最后购买的保障商品似乎是在多数企业表示愿意承担保险风险之下,由哈罗德兄弟整合而得的保障商品。

    意思就是,光是既有的基础建设业务,绿宝石工业还无法满足,而背著世人做下钜额的赌注。

    「……所以,因为赌输要赔多少钱?」

    「光是他们目前掌握到的就有一百八十亿。」

    看来当初我和博士透过哈罗德兄弟购买数目惊人的保障商品,似乎与绿宝石工业有所关连。

    「不仅如此,据说这金额还只限于哈罗德兄弟而已。有迹象指出绿宝石工业也和其他投资银行做过交易,所以难以想像总亏损金额会有多高。」

    绿宝石工业肯定是乐观认为保障商品绝对不会遭到违约,以为卖得越多就赚得越多。如此肤浅的心态令人哑口无言。

    他们实在应该思考一下为什么大英帝国的人对于承担保险责任者,不直接称呼为Undertaker。

    除了承担人的意思之外,Undertaker也有送葬人的含意,就连喜爱黑色幽默的英国绅士们也会迟疑不该以这个字眼来称呼保险承担人。

    如今,绿宝石工业挖了一座特大号的墓穴。

    「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出去吧?」

    「听说还没有。正因为如此,哈罗德兄弟才会那么惊讶吧。」

    我稍作思考起来。像鲨鱼可嗅到十公里远的血腥味的一群人正聚集在市场里,但可以认定这群人还没有察觉到绿宝石工业内部的惨况。这是多亏了绿宝石工业还保有最低限度的羞耻心,而隐姓埋名透过哈罗德兄弟做下愚蠢的赌注。我们现在等于是仅靠著绿宝石工业用来遮挡私密处的一片无花果叶,勉强保住性命。

    不过,这么一来,就表示出现在绿宝石工业的掠夺者持有特殊的消息管道。

    「这表示绿宝石工业有人泄漏了内幕消息吗?」

    「哈罗德兄弟说肯定是的。所以,他们也变得疑神疑鬼。他们心想既然其他公司有内应,我们公司肯定也有。然后,既然有滋事者知道内幕消息,想要播放多少言过其实的新闻报导都有可能。只要找到一个不算是天大的谎言,看起来像是证据的东西,就能够散播近乎是谎言的消息,不是吗?更惨的是,就连内部人士也无法百分之百掌握内部如今究竟蒙受多么破天荒金额的亏损。」

    我闭上眼睛。把绿宝石工业锁定成目标的人物肯定是巴顿。

    以巴顿的投资哲学来说,聘请一两名内应可说是理所当然会有的准备动作。

    「而且,哈罗德兄弟之所以想要转换成以帐面价值来评估,还有另一个原因。也就是基于他们认定的道理。」

    「道理?他们能有什么论调?」

    我反问后,葛詹尼加的脸上浮现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的复杂表情。

    「虽然我有种被视觉陷阱给蒙骗的感觉,但以道理来说,又觉得好像是正确的。我会这么说,是因为说到那个赌输而蒙受致命性亏损的绿宝石工业,当初似乎有个人物在负责下赌。」

    「这有什么问题吗?」

    「据说这个人物在绿宝石工业深陷其中的赌博世界里,算是创世主的存在。」

    「……我掌握不到话题的方向。」

    「你仔细听啊,在金融机关的那群人都深陷其中的赌注里,绿宝石工业明明有全世界最了解赌博的人物加持,却蒙受致命性的亏损。这等于是证明了其他人所做的预测都不可靠。」

    这个说法确实合乎道理。

    我这么心想的瞬间,也识破了哈罗德兄弟的肤浅思绪。

    既然全世界最懂得计算的人预测错误,不就表示这次的莫大亏损也有可能是计算错误吗?怎么说呢?因为目前所做的损失评估,也是利用这个预测错误的数学程式所算出来的。

    「这说法……该解读成是哈罗德兄弟太谦虚吗?」

    「意思就是凡事都可以有不同的说法。」

    葛詹尼加深深叹了口气,搔了搔头继续说:

    「还有,这个帮绿宝石工业下赌注、堪称创世主的人物,据说已经有好一段时间都联络不上。因为无法和负责人物取得联系,所以就连绿宝石工业本身也未能掌握到整场赌注的全貌。听说没有一个人掌握到亏损金额有多高。万一在这样的状况下走漏风声,你想想会怎样?你想想人们会怎么看待这只黑盒子?我想恐怕会被看待成潘朵拉的盒子,认定盒子里塞满会导致世界毁灭的灾祸。」

    葛詹尼加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现在处处冒著火花,导火线接二连三地被点燃。看见凄惨的偶然事件居然持续发生,我实在忍不住要怀疑有可能是阴谋论。毕竟这场骚动的火源只因为那份报告书。光是一份报告书,就让支撑月面根基的金融机关吃大亏而摇摇欲坠。在这样的状况下,一道宛如天降的黑影对绿宝石工业展开攻击……毕竟绿宝石工业是掌控轨道电梯的唯一一家企业,应该有不少人想要拿下他们吧。就连我都可以说出有哪些人。」

    「……好比说?」

    「美国政府之类的。」

    葛詹尼加显得嗤之以鼻的口吻以及说出的内容,让我感到讶异。

    另一方的葛詹尼加则是看似有些开心。

    「要找多少理由都找得到。像是为了应付即将到来的宇宙战争,所以要把月面改造成军事基地之类的。你不觉得这完全是在古老地球生活的一群蠢货才会有的想法吗?你会觉得太荒唐吗?不过,地球各国对那份医疗报告的反应都显得异常。他们似乎当真想要处理月面的问题。或许他们是觉得那很像电影里的情节吧,但何不回顾一下二十世纪的历史呢?一路来,时下的先进国家真的在南美洲、非洲或东南亚处理过问题。我们月面是唯一和那些事情无缘的地方。」

    我是在月面出生的温室花朵。

    我在与地球残酷历史隔绝开来的环境下一路长大。

    「不过,也不是不能体会他们的愤怒心情就是了。毕竟有一个像月面这样在无政府状态之下也能够顺利运作的国家,就等于是在证实他们在统治国家上有多么无能。所以,也会让人忍不住猜测在绿宝石工业负责掌控赌注的人物其实是中央情报局的间谍,并且刻意投入早已知道会亏损的危险赌注。然后,期待的一天终于到来,美国政府派来的另一名特务佯装成民间人士来收购绿宝石工业之类的……话说回来,用来收购绿宝石工业的资金想必是一笔无法理解究竟是怎么筹到的钜款……这更让人觉得只有国家才有办法拿出如此钜款。」

    如果要说一句「这根本是荒唐无稽的剧本」并不困难,但那个人物不是别人,而是巴顿。就算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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