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先生。小的今天有特别要紧的请求，因而前来拜访。」

    那一天，年约六十的绅士前去拜访威尔他们。

    他戴着夹鼻眼镜，一袭燕尾服整理得毫无皱纹。恭谨弯折的腰身稳固结实，让人感觉不出年迈，沉着的目光深处闪耀着强而有力的光彩。

    他的打扮是个管家的样子。

    他手上挂着一把洋伞，和这身管家装扮不太搭调。曾经有个少女出门总是拿着那把伞。

    「我知道你有要紧的事情。先抬起头吧，佛钮司先生。」

    威尔表情困扰地说着，管家——佛钮司静静抬起头。

    「是希尔达的事情吧？」

    「是的。说来惭愧，小的好像不配跟在希尔达小姐身边服侍。」

    曾经有个名叫希尔达的少女。

    她是佛钮司服侍的主人，威尔与洁西卡和这少女也有紧密的关联，不能算是外人。

    少女从亥佛尼亚这座城市消失了。

    威尔原本在想，倘若今天佛钮司没出现，他就要登门拜访。

    威尔领着他来到柜台兼待客桌边，洁西卡立即轻轻端上红茶。她平常虽然讨厌人类、待人冷漠，但对于客人还是会展现基本的诚意。

    佛钮司道了谢，伸手拿起杯子轻轻摇晃，象是在享受那茶香。

    「这红茶是洁西卡小姐泡的吗？」

    「对。」

    「真是茶香芬芳。预热过的杯子再配上温度适中的热水。茶味与茶香都在最佳状态下释放。更重要的是，小的很清楚你是多么呵护茶叶。」

    这个冷漠的少女，平常根本不会有人讃美她的红茶味道如何。

    洁西卡瞪大着双眼，紧抱着托盘轻轻低头说道：

    「……谢谢。」

    威尔的心情，简直象是看到世界末日的前兆。

    ——洁西卡竟然老老实实的道谢……怎么会？

    就威尔对她的认知，她会回答的话不外乎是「那当然」，或者是「你应该再多感谢几分」之类的。

    「你在想什么没礼貌的事吗？」

    「才没有！」

    被她猛地一瞪，威尔慌忙别过头。

    「……话说，你是哪时候学会泡红茶的？」

    既然这位管家会赞美，可见不是随随便便的泡法。

    「……之前我被那个女的瞧不起。」

    那个女的——说的是希尔达。

    ——这么说来，她曾在这儿喝过几次红茶呢……

    洁西卡和希尔达相处得不好。看样子洁西卡是因为被她嫌不会泡红茶，心有不甘而学习的。

    ——不过，这表示她是个会让人燃起对抗意识的人啊……

    希尔达这个少女对威尔与洁西卡而言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总是潇洒来去，让人不知道心里想些什么，与人往来的态度也总是不把人放在眼里，但威尔与洁西卡也知道，这少女一直以来肩负着壮烈的担子。

    希尔达一声不响地从威尔等人面前消失了，这大约是在一周前的事情。

    照这样看来，她似乎也没对佛钮司交代要去哪里。

    佛钮司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

    是〈封书〉。

    「想请你们把这个交给希尔达小姐。」

    「当然可以，请交给我们……」

    信封上并未书写收件地址。

    谁都没听说过希尔达身在何方。

    「小莲。你是最后见到希尔达小姐的人。没错吧？」

    一名少女从事务所的角落窥探这三人，佛钮司对她——小莲说着。

    「……对、啦。」

    小莲跪坐着，忐忑不安地缓缓靠上前去。

    事情发生在威尔与洁西卡为了某个送件而外出时，就在他们差一点就回到事务所的时刻。

    对此，小莲似乎也深受打击，现在只要提到希尔达，她就会变得这么消沉。

    佛钮司的话声肃静而严厉，他接着说道：

    「希尔达小姐说了什么？」

    「唔？她只有提到北方的大陆。而且说了好几次的啦？」

    毕竟最后见到希尔达的是小莲，威尔与佛钮司也只能追着她问。

    然而，希尔达也没对小莲多说什么。

    即使如此，佛钮司仍很肯定地点头说道：

    「既然希尔达小姐都刻意说了，那应该表示她去了北方大陆——提耶拉。」

    威尔对此也抱持相同的看法。

    然而——

    「希尔达叫我们不要去北方吧？」

    ——北方的土地，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这是希尔达留下的话。

    但也由此可知，她显然去了北方。

    可是问题还在后头。

    威尔同样沉着脸点头说道：

    「提耶拉现在和他国断绝交流。〈候鸟协会〉也不接受送往提耶拉的邮件。」

    当威尔对希尔达的行踪有头绪后，他立刻调查了北方的信息。

    结果是「不准干涉北方」。一来是那里位于国界之外，如果入境遭到排斥，就算是〈候鸟〉也回不来了。

    而如果强行侵入，到时候将被击坠。

    天空对人类并不温柔。

    基于这个理由，〈候鸟〉才会是武装邮务商。只有愿意赌上性命的〈候鸟〉，才能飞越美丽而危险的天空。

    但就算厉害如〈候鸟〉，若无枝头歇息也是飞不动的。

    如果从威尔他们居住的群岛往北方飞，行经提耶拉就是唯一的航路。

    所以提耶拉又有此一称：

    ——天空之门——

    那块巨大的大地有大陆之称，封锁了通向北方的所有航路。

    这就表示——

    「提耶拉的航图连〈候鸟〉都无法取得。而我们也不知道那边哪里有住人。」

    这就是威尔他们为何有明确的目的地，却又不愿起程的理由。

    目的地太辽阔了。

    包括亥佛尼亚在内，群岛内每个浮空岛都有几千至十几万的人类生存。光是这么狭窄的范围就有这么多人口。

    那么在大陆这般广阔的大地上，究竟又存在着多少人口呢？

    而且他们几乎没有头绪，不知该从何处找起。

    佛钮司将夹鼻眼镜的位置调正，接着又拿出一个信封。虽然已经拆封，但边角还很平整，颜色也还没泛黄。可见这若非长期受到郑重保管，就是刚使用不久。

    收件人部分写着佛钮司的名字。

    翻面一看——

    「『希尔德加多•凤•嫔根』——希尔达寄来的……？」

    威尔为了比对而读出声音，佛钮司随即点头说道：

    「这是希尔达小姐给的〈封书〉。里面记载的好像是她在提耶拉的记忆。」

    「……也就是说，希尔达在那里等着我们？」

    佛钮司微笑以对，象是在夸奖答对问题的学生。

    明明希尔达要他们别过去，却又寄了〈封书〉过来，虽然不知道理由为何，但这倒是个确实的线索。

    「这次的送件恐怕是在〈候鸟〉的业务范围外。酬劳也只能以小的赠送得起的『津贴』给付。」

    他所谓的「津贴」，指的不是〈候鸟协会〉发放的酬劳，而是客户赠送的物资；如果航行以外的期间也有危险，客户可以自行赠与。

    虽然协会禁止会员向客户收取现金，却并未禁止将接受的物资贩售，所以津贴也算是收入。

    「这样两位是否愿意接案？」

    威尔将印有蝴蝶及虎鲸的邮票贴上信封，没有一丝踌躇。

    「武装邮务商〈蝴蝶虎鲸〉——确实收下您的邮件。」

    威尔说着，在邮票上盖上邮戳。

    「非常感谢。」

    佛钮司深深低头致意，然后将他慎重捧在手上的洋伞递给小莲。

    「小莲，有劳你以侍女的身分把这个交给小姐。」

    「可、可是，小莲还不熟练翼舟的操作啊？」

    威尔轻敲小莲的头，代替佛钮司答道：

    「佛钮司先生不也说了吗？这次送件不在〈候鸟〉的职责之内。不会有违规。我们需要的，就只有寄送〈封书〉这件事实。」

    「你说这是……」

    「嗯。就用你的脚跟我们来吧。然后把这把伞交给希尔达。」

    小莲讶异得双目圆睁，但她马上露出她平常太阳般的笑容。

    「哼哼。你搞错了，小莲要是认真起来，威尔不知道跟不跟得上来呢！」

    管家微笑看着〈蝴蝶虎鲸〉的成员，轻轻拍了一下手。

    「对了。在出发以前，是否也能向凯特小姐问候一下？」

    「这是无妨啦……但你为何这么说？」

    少女凯特是威尔在军校的同学，同时也是亥佛尼亚最大武装邮务商〈翼狮子〉的一名〈候鸟〉。

    ——哦，难道这〈封书〉是凯特送来的？

    威尔不记得最近有和她碰面。

    以前她动不动就爱来找碴，最近却不来找威尔吵架了。也因此，她的弟弟兼搭档——吉姆总是一脸落寞。

    佛钮司沉稳微笑着，彷佛看透了威尔的心事。

    「她好像也尽了最大极限的努力，把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做好。」

    这好像是在说凯特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这样啊……我是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希望她一切顺利。」

    凯特找到自己的目标了，虽然威尔觉得碰不到面有点寂寞，但他仍能打从心底的为她声援。

    佛钮司轻轻啜飮红茶，接着严肃地做了总结。

    「威廉先生，洁西卡小姐，两位的梦想也许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只不过，世上还是有人愿意帮助你们成全这个美梦。」

    ——天空的尽头——

    这是威尔与洁西卡的目的地——〈蝴蝶虎鲸〉最初的送件任务，由洁西卡委托威尔执行。

    因为极其困难，任谁都会嘲笑这个梦想。威尔觉得佛钮司是在肯定他们。

    「谢谢，佛钮司先生。」

    但不知为何，管家沉痛地叹了一口气。

    「凯特小姐还真是可怜人啊……」

    「……？什么意思？」

    威尔疑惑不解，又觉得洁西卡的心情好像变差了一点。

    于是乎，威尔他们飞向北方的大地。

    这是威尔与伊丝卡相识前四个月的事情。

    光阴似水，流转不息——

    ☒

    天空愈来愈近。

    圆形的，如天花板一般狭隘的那一圈天空，渐渐的向外扩张。

    地面就在他们背后，原本隐藏翼舟的废弃工厂渐渐缩小，像个玩具，不过威尔与洁西卡，甚至小莲都不往那儿看。

    四人渐渐远离房舍，高耸的外墙也慢慢被他们超越。

    「威尔，风势要乱了。」

    「好。」

    背后的低语传入耳中，威尔简洁回应。

    威尔将原本呈现松驰状态的缰绳握住短短一截，腰部微微抬起。这是为了面对稍后将要降下的暴力所做的准备。

    然后他们看见外墙的尽头。

    「——哇啊。」

    强风吹来，彷佛要将机体咬碎似的压迫。

    这烈风如果在地上刮起，别说窗户了，恐怕连墙壁都要被吹走。

    然而，尽管被暴风吞噬，神奇的是机体竟然不会摇晃。即使风声罩在四周，机体甚至不因风力摩擦受阻。

    还不只是这样——

    「伊丝卡，你张开眼睛吧。」

    「嗯……——啊！」

    眼前是一片火红，一望无际的天空。

    刚刚才穿越的外墙也被抛在后头，只看得见远方一个圆圈。

    这是空战技乘风（精灵翻）的应用。

    外墙与天空的交界总是刮着狂风。如果能正确判读这股风向，翼舟就不会被吹走，反而可以把风转换为自身的上升推力。

    翼舟飞翔的高度距离地面已经达到五〇〇界码。

    尽管有风的助力，刚才能一口气上升至此还是不容易，而且这么急速上升机体却几乎没有摇晃，这令伊丝卡明白威尔的技术算是一流的。

    天空没有任何物体。

    没有遮蔽物，没有束缚，什么都没有。

    如果脚下没有雾钥机关传来小小的震动，这个世界甚至会让人怀疑眼前所见是否为现实。

    耳里只听得见火焰般疯狂的风声。冷冽的风刺骨削肤，却又让人不得不承认，也是这股力量支持着他们待在这无可立足的世界。

    在这样的空中，洁西卡从背后传来的气息让威尔非常安心，同时也给他一种可爱的感受。

    小莲的黑狼跟在一旁奔驰，但还是只有一个亲密人物能让威尔感觉对方象是半个自己。也难怪小莲要调侃他们亲热过头了。

    第三个共乘者在他们身后，威尔对她说道：

    「之前我不是说有个好地方适合躲起来讲话吗？」

    如果位在天空，任谁都不会来打扰。

    威尔转头看向伊丝卡，发现她正在俯瞰刚才的起飞位置——休塔特•诺因的市容。

    高耸的外墙将天空团团包围，但如今那也只象是遥远地面的一个物体。伊丝卡貌似落寞，却又缅怀昔日似的看着那片景象低语。

    「井底……」

    休塔特•诺因的全景映入眼中，看起来就像个周围盖着高墙的水井。

    威尔把缰绳往侧方拉，翼舟随即大幅旋转。

    「伊丝卡，别光是看着地面，把头抬起来吧。」

    「——咦？这是什么……」

    以往在她的认知中，休塔特•诺因就是一切，如今却不过是落在地面上的一个点。

    外墙之外是一片辽阔而肮脏的红色大地，大地往北延伸则是覆盖着满满一层灰色的雪。那里有狂风肆虐，连雾钥机关也会被冻结。

    大地上还有几个城镇同样被外墙包围着，看得出它们被道路般细长的黑线连接在一起。那是为列车而铺设的轨道。

    然而，这些事物也只是这片天空的极小一部分。

    威尔他们称这片大地为〈大陆〉，但它并非无边无际。

    其边界就在视野可及的范围。

    在那边界之后，只有无限延伸的天空。

    「云……？」

    伊丝卡怔怔低语。

    没错。在边界之后，只有无限蔓延的云朵。

    被夕阳渲染的云朵，本来是令人眩目的雪白天空。

    整个世界都被包覆在白与蓝——现在是红——的天空。

    「那是云界。刚才我不是说翼舟要靠〈雾〉飞行吗？靠的都是那些〈雾〉。」

    威尔一边说明，一边指出云界与其上空——苍界的界线。

    「有看到吗？云界上是不是飘着小小的东西？」

    夕阳已经有一半以上没入西方的天空，也许视力极佳的人也得要凝目细看才能发现。

    不过伊丝卡还是在一阵子沉默之后，发出「啊」的一声呼喊。

    「看得到。虽然很暗，但有类似石头的东西浮在空中。为什么？那也在飞吗？」

    威尔苦笑着点头。

    「嗯，那个能漂浮。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

    「来自那里……？」

    「那每个点都是岛，虽然都没这块大陆广大，上面还是有住人喔。而且比休塔特•诺因大多了喔？」

    「胡说……岛怎么会在空中飞？」

    「干么一副难以置信的脸啊？这里也是一样啊？」

    威尔说着，指向远方的大地。

    「你说这里……难道……」

    伊丝卡瞪大着双眼，脸色发青，但又象是欢喜得在发抖。

    「在空中——全部，都在空中吗？」

    这就是洁西卡以「天空」指称城里的理由。

    大陆如断崖似的中断，下方都被云界吞噬。

    那些云都朝着大陆流动，可见下方没有大地能阻挡云朵。

    也就是说，这块大陆本身位在云界之上。

    「就是这样。」

    「这底下还有什么吗？」

    听了这个疑问，威尔突然张大了眼睛，然后他发现自己嘴角上扬。

    「你也许和小莲很合得来。」

    「为什么？」

    「『那后面有什么东西』——小莲第一次飞行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洁西卡接在威尔后面说着。

    「没有人类曾经去了底下又回来。所以我们才会以云界的底层——天空的尽头为目标飞行。」

    「天空的尽头……」

    伊丝卡陶醉的复诵这个名词。

    「这是我们被追杀的另一个理由。也不知为何，在提耶拉，飞行好像是条重罪。」

    伊丝卡兜起她被风吹动的头发，忧心地点头说道：

    「——我好像能懂。我懂为什么是罪行。」

    威尔没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为什么？」

    「你想想，如果人们知道有这样的世界，怎么会愿意待在那么狭窄的墙里呢？」

    威尔有点高兴。

    「果然，你会这么想吗？」

    「那当然。」

    威尔忍着笑意，对洁西卡说道：

    「洁西卡你看。我们坐得挤一点是有价值的。」

    「如果她无法理解天空，我已将把她从这里推下去了。」

    伊丝卡似乎察觉到这句话是认真的，不由得脸色一阵铁青。

    伊丝卡接着提问，象是要转移话题。

    「欸，为什么谁也没看过天空的底下？你们不是有能飞天的船吗？那为什么没人看过？」

    「因为那个空间的下方——云界不是人类的领域。潜入云界，就代表侵犯『它们』的地盘。」

    「它们……？」

    「——雾妖。」

    这是洁西卡回的话。

    「它们是天空的主宰者，拥有优于人类的翅膀。」

    「潜入云界就代表要和雾妖打架。」

    威尔接着调侃似的说道：

    「在这片天空，如果被怪物袭击，而且对方的性能还比自己的翅膀强，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伊丝卡全身打了个冷颤。

    答案很简单——坠落。在天上没有东西能接住自己，没有东西能支撑自己，人只会坠落。

    在那之后只存在着绝对的终结。

    「不过，我们想要看看那底下。」

    「我们……包括洁西卡吗？」

    「对。」

    威尔的话声坚定。

    「你觉得我们很傻吗？」

    伊丝卡低头咀嚼威尔话中之意，然后摇头说道：

    「不会。我不觉得这是件傻事。毕竟它就在那里。会想要去也是没办的。」

    不知怎的，威尔好想摸摸她的头。

    「有个人跟你一样，不会嘲笑我们的梦想。」

    威尔意识到邮件包里的〈封书〉。

    「她现在就在这块大陆的某处，而我们有个邮件必须交给她。」

    「……刚才你说你们在送件的途中，指的就是这个？」

    「对。」

    伊丝卡沉默了一下子，接着问道：

    「你说的送件，请问……是寄送记忆来着的吗？」

    不只威尔，连洁西卡也皱了眉头。

    「……为什么，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咦……？因为有人在传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就怪了。

    威尔感觉到不对劲。

    的确〈封书〉的存在如果曝光，应该会被人传开。

    但在这四个月来，就威尔在外游走所知，这个国家的人都不知道〈封书〉这种东西。

    毕竟雾钥式受到禁止，当然不会有人知道，但为何又会有人在传说这么详细的情报……？

    城镇之间的交流好像处于断绝状态，威尔他们进入休塔特•诺因也不过几天而已，也不曾让人看过〈封书〉。

    威尔兀自讶异，伊丝卡则是一改先前充满活力的样子，声音忐忑不安地说道：

    「欸，你说这记忆的信，我也能寄送吗？」

    「……？嗯，可以啊。」

    「好！拜托你。帮我寄一封信。」

    「……抱歉，光是拿着这东西，就会构成被索达特追杀的条件。我可不能让你抱着开玩笑的心情制作——」

    「——我不是在开玩笑。」

    坚毅的话声，彷佛连风都要被劈开。

    「我不是抱着随便的心态。有个记忆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具体化。我想把这个寄给某人。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身在何方。又或许他们已经死了。可是……」

    伊丝卡一时语塞，然后说道：

    「他们知道我的身世——是我的姐姐，还有我父亲……」

    威尔无奈搔头说道：

    「……〈封书〉。」

    「咦？」

    「就是书写记忆的信。〈封书〉是它的名字。如果光说是信，不就无法区分了？」

    「你的意思是……？」

    「如果客户要求，大概不会有〈候鸟〉拒收吧？」

    「威尔真浅虑。又要增加待送邮件。」

    这句话简直一针见血，但威尔并未哭泣。

    「呜咕……关、关于这点，我们现在有个送件必须优先执行。我们也许会利用空档，或者在处理完才帮你，有没有关系？」

    「……好！」

    这时在一旁并行的小莲轻轻伸指一挥。

    ——我们已经来到大陆的边缘啦？

    幸好没碰上〈亡灵〉，也许是因为太阳已经西沉。

    也因此，他们好像飞得比预计的快。

    「伊丝卡，我们要下去一趟？还有，你的外套有加装面罩对吧？先把那个戴起来吧。」

    「……？好的，但这是为何？」

    「对于没有抗性的人类来说，云界的〈雾〉有毒。我想在陆地上应该没问题，但还是麻烦戴一下。」

    「毒？」

    伊丝卡尖声惊呼，慌忙戴上面罩。

    看了她单纯的反应，威尔面露笑容，同时他也戴上防雾面罩，并对小莲打手势。

    一个回旋以后，下方有个东西发光。威尔想了一下子，认为那应该是名为〈湖〉的东西。这在威尔他们的岛上基本上是不会存在的，但在这块大陆上偶尔可以发现。

    威尔将视线稍微离开那里，发现一个笔直陡峭的悬崖上有片可供降落的草原。他朝那儿下降，黑狼也跟着降落在相同的地方。

    ——还是不该把初学者带到夜晚的云界啊……

    这就好比第一次让孩童拿枪的时候，就把他们丢进战场的最前线。就算能保住性命，精神上无疑会留下深刻的创伤。

    伊丝卡好像也没那么鲁莽，听说〈雾〉有毒性以后，她并不想飞进里面。这时她已经老实的走下翼舟。

    威尔重新固定靴子及安全绳，然后对着窝在黑狼背上休息的小莲招手。

    「小莲，我去补充〈雾〉。伊丝卡就拜托你了。」

    「咦～～？小莲不能跟过去吗？」

    小莲脸上明显表示不悦，威尔便将手伸进缰绳正下方吊挂的皮袋子。

    「来，这个给你，拜托你啦。」

    「这什么……喔〜耶！是牛奶糖。」

    威尔丢给小莲的是四角形的糖果。

    才一颗糖，她就乐得不可开支。

    「伊丝卡也有，来。」

    「咦，我就免了啦——呃，哇！」

    伊丝卡脸上害羞，双手慌慌张张的接住威尔丢出的糖果。

    她把糖果放在手上把玩，同时略显落寞地低声说道：

    「……那个，我真的不能跟过去吗？」

    这句话令威尔有点意外，有点高兴。

    他轻轻摸了伊丝卡的头。

    「我会让你看看夜晚的天空。」

    「……？」

    伊丝卡侧着头，似乎无法理解威尔的意思，后来她总算放弃，离开机体。

    威尔留下两名少女，和洁西卡一起再次上了天空。

    太阳已经下山，只有星光与明月照着世界。

    ☒

    两人再次飞上天空，洁西卡突然用指甲抓威尔侧腹。

    「痛痛痛痛？你干么啦？」

    威尔回头一看，发现攀在身后的洁西卡正瞪着他，表情非常生气。

    「威尔真愚钝。那是我的东西。不准你擅自发送。」

    「什么东西……牛奶糖吗？」

    「不然还有什么？」

    本来威尔会在操纵席放糖果，为的就是让患有惧高症的洁西卡舒缓恐惧。

    尽管现在她已经能稍微克服惧高症，威尔每天还是会习惯性的给她糖果。

    他知道洁西卡喜欢这点，却没想到她会这样主张所有权……

    威尔苦笑，同时老实赔罪。

    「抱歉啦。下次我会放草莓口味的。」

    「还要放大福口味的。」

    「才没有这种口味！」

    威尔一面喊，一面拿出糖果放入洁西卡口中。

    这么一来她便「啊姆」一声，发出奇妙的声音，然后安静下来。也许是心理作用，威尔觉得环抱在腰间的手臂放松了力量。

    两人吵着吵着，翼舟已经来到大陆边缘的悬崖。

    「那我要上啰，洁西卡。」

    「飞吧，威尔。」

    威尔甩动缰绳压低船首，翼舟随即在瞬间加速，降低高度。

    原先飞离的大地近在眼前，他们飞越大地继续沉入深处。

    云界距离岛或大陆有一段距离，但在最快的速度之下，不到一分钟就能潜入。

    相对的，虽然云界是如此的接近，却有个理由使人类无法随意深入。

    翼舟溅起波浪般的黑色飞沫，钻进〈雾〉的世界，装在后方那尾巴般的副油箱随即嗡嗡嗡的轻微震动。

    〈雾〉被吸收进去了。

    只要十几分钟就可以达到容量上限，但这片天空却没温柔到可以允许入侵者滞留十几分钟。

    最后的夕阳也已经完全没入界平线之后，周围完全被黑暗包覆。

    即使是老练的〈候鸟〉，若无特别的理由，也不会挑战夜间飞行。

    理由就是黑暗。

    纵使白天视野无碍，大部分的人若被雾妖袭击还是会选择逃跑。这时候如果再加上现在这片黑暗，再怎么厉害的驾驶都会丧命。

    别说十分钟了，每一秒钟都漫长得像一整天。

    但威尔还是待到秒针绕过三十，绕过六十，接着又指向二十的时候。

    「威尔。」

    洁西卡从他背后低语。

    光是这样威尔就完全理解了。

    他缩短手握缰绳的长度，简短答道：

    「好。来啦。」

    周围浮出微弱的光点，彷佛在呼应威尔的回答。

    那光点闪烁彩虹色的光芒，是翅膀会发光的虹色蝶——由于其外观美丽，因而遭到滥捕，结果从世上消失，照理来说现在已经不存在这种生物——现在出现的是洁西卡以雾钥式组成的分身。

    虹色蝶纷飞乱舞，象是在替威尔指路。

    就在他们前方，一个黑影被光线照到。

    距离大约有三〇界码。在这么接近的状态下，没人能脱离雾妖的魔爪。

    ——好，今天要怎么舞动呢？

    在黑暗之中无法看出其全貌，只知道那瞪着人的眼睛是金色的，大小几乎是一个婴儿。就这点来想象，它的头部顶多是小孩的身体般大。

    虽然不算是特别大的类型，威尔却知道那头部的所在相当于其胴体。而他也知道，在那之后还长着几根腰带般细长的脚。

    它没有甲壳，在雾妖之中算是少见的。相对的，其全身都包覆着乳灰色的湿滑黏液。由于这种特殊的外观，即使身在黑暗，威尔仍能一眼认出其真面目。

    ——乌莲啊。是条大鱼呢。

    看它一身柔软的身体，这雾妖敏锐的飞行让人无法与其巨躯做出联想。而它真正恐怖的，应该是那十条轻盈跃动的腿。

    只要那些腿在空中一踢，就能如枪弹般急遽加速。反观它如果滩开那几条腿，就能急遽静止，彷佛无视惯性，柔软的身体一个扭曲就能施展暴力性的打带跑战术。

    最恐怖的是，乌莲这种雾妖非常凶猛，而且好战。它会用那几条讨厌的腿执拗的追踪侵入者，试图击坠对方。

    即使在〈候鸟〉之中，碰到这种对手还能飞十分钟以上的人并不多见。

    而且他们已经在乌莲的攻击范围内。

    「来了！左舷左翼腿击。」

    乌莲的触手如斧头般砍来。

    然而威尔的目光一次也没转移过去。

    ——逆风。从偏左方来！

    威尔稍微把缰绳往右拉，并让机体略微倾斜受风。触手足以击碎岩石的一击被他惊险避开。

    威尔预判的是风的来向，此时的风连呼吸都能冻结。

    透过肌肤的感觉，再加上洁西卡以虹色蝶照出〈雾〉的动向，威尔就能看见风的动向。

    「前面没路！」

    洁西卡才刚说完，乌莲的十条腿便大幅脉动，摇晃了大气，加快了速度。

    乌莲轻松滑到威尔前方，紧接着将那十条可怕的腿伸展开来，象是要将威尔包覆。

    ——可是你有破绽！

    既然预测到对方会从前方出现，威尔就能立刻看出逃脱路径。

    那十条腿之中，有一条动作比较慢。它可能曾和其他雾妖打过。看起来受了伤。

    威尔猛抽缰绳，机体随即往侧边倒，他跟着将身体压低。

    触手伸展得像一面网子，而机体加速后犹如一柄利刃，漂亮的从其空隙穿越。

    这并非威尔个人的技术所致。

    这是因为有洁西卡担任传讯员，将乌莲的所有动作都告知威尔。

    只要有她在，威尔总能找出最好的答案。

    『巴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乌莲在咆哮。

    看起来象是因为让猎物逃了，因而怒吼。

    象是在表示其愤怒似的，乌莲的身体发出蓝白色的光芒。

    「发光了……？」

    「那只是在威吓。速度不会变。」

    乌莲兴奋的时候似乎会发光。云界中层或深层是阳光不及之处，据说那里少不了这类雾妖。

    不过洁西卡象是在说，它并不会因此而变得更强。

    「而且——」

    洁西卡浅紫色的双眸盯着乌莲，嘴角浮现笑容。

    「如果只是要比发光，我们还比较厉害。」

    看看仪表板，翼舟的速度已经达到时速一二〇界里。

    而且机体的胸口处正冒出隐晦的光。

    雾钥机关在动力达到一定程度以上，就会因过载而引起发光现象。

    这原本是雾钥机关可能毁坏的危险讯号，但就〈霞曲〉而言，接下来才是发挥真本领的时候。

    不只雾钥机关本身，船翼、机体、还有骑在上面的威尔及洁西卡的身体都被青白色的光芒包覆。

    而且即使如此，〈霞曲〉的加速仍未见止歇。

    『巴啊啊！』

    同样的现象似乎令乌莲激昂，它因此发起突击。

    「正后方。零点一秒延迟加速追踪。」

    威尔原以为它会从头上冲过来，结果却是在水中悠游般的急速上升。这是一次超级加速，目的是在翼舟回避的瞬间攻击。

    ——好快！

    洁西卡的指示没有帮助，乌莲的一击不偏不倚地贯穿〈霞曲〉的船体。

    『——？』

    然而，乌莲的动作变迟钝了，看起来很困惑。

    距离其突刺稍远的位置上，应该已经被击坠的〈霞曲〉竟然悠然飞着。

    原本足以致命的一击，其实距离〈霞曲〉颇远。

    并不是威尔闪过了。而是乌莲错认了〈霞曲〉的影子。

    乌莲打穿的是机体的残影，出自〈霞曲〉的发光现象。

    多段高速回旋（魅影幻步）——这项空战技透过极端的紧急加速及减速，再加上回旋，使得机体做出在陆地跳跃般的动作。若以这架〈霞曲〉施展，就能发出无数的残影。

    但对方毕竟是天空的主宰者雾妖。

    乌莲丝毫不畏惧，朝着〈霞曲〉急速回旋。它伸出网子般的触手攻向机体，但这一切都被威尔看穿了。

    「上方三条打右翼。两条打船首，其他直逼操纵席！」

    往右，往左，威尔小幅拉动缰绳，并上下左右摇晃机体，钻过这长鞭般的十连击。

    而他每一个动作都使得雾钥机关转数改变，〈霞曲〉的外表因此闪烁，接连产生残像。

    在乌莲眼中，现在〈霞曲〉的影子可能是无数交叠的样子。触手的攻击也只是扫向天差地远的位置。

    一边是因愤怒而闪耀的乌莲，一边是散布残像而闪烁的〈霞曲〉。两个在夜间云界疾驰的身影彷佛光之舞蹈。

    副油箱一直在吸收〈雾〉，这时终于停止震动。

    燃料充填完毕了。

    「威尔，时间到。」

    这个瞬间也宣告了这支夜间舞蹈的闭幕。

    威尔拉动缰绳，让船首朝向月亮上升。

    机体冲破云界般的加速，犹如一支飞矢朝天射出。

    睽违十几分钟的苍界清明透彻，云界动荡的景象彷佛一场玩笑。

    虽然落后了一步，乌莲还是追了上来。

    这只雾妖应该要察觉到的。

    它该察觉到威尔和洁西卡连一次攻击也没发动。

    翼舟上只配备着一样武器，就是威尔的铳机枪。目前枪弹所剩不多，既然他们被索达特盯上了，就无法避免在地上消耗。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无法在空中开炮。

    那么，他们该怎么在这残酷的天空保护自身呢？

    象是要揭晓答案似的，洁西卡的头发染上翠绿。她怜悯地看着乌莲，那双眼就如夜空一般深蓝。

    洁西卡的身体和翼舟一样，闪耀着蓝光。

    嘶——洁西卡静静吸了口气，双唇颤抖般的轻吟。

    『——在此揭开终焉之系谱——《欺瞒者》之戏曲——』

    世界凛然震动。

    这语言和威尔他们说的语言不同。

    歌曲般的旋律开始组成雾钥式般的东西，但那又显然与雾钥式有异。不久有东西开始在〈霞曲〉周围绕成圆圈，竟是黄金之剑。

    上面没有剑柄，彷佛是拒绝给任何人握在手上。

    浮在空中的剑似乎连自身存在都是谎言，剑身消失了，接着又如低回耳语似的在别的地方出现。

    ——这首歌是《洛基》吗？

    威尔他们过去以朋友相称的男子曾用过这个雾钥式。

    那是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当时洁西卡的翅膀被剥夺了。既然洁西卡能主动施展这招，可见她已经克服那段往事。

    忽现忽隐，忽隐忽现。没有实体的剑如雨水般朝乌莲降下。

    乌莲以其优越的飞行能力轻盈回旋，犹如在网目间穿梭般的飞翔。

    这是完美的回避动作，如果威尔以铳机枪射击，究竟能否掌握其动态？

    然而，雾妖已经被《欺瞒者》迷惑了。

    剑从它已经闪避的地方冒出来，斩断一只触手。就在动作稍微迟钝的当下，紧接着飞来一剑。

    触手挥动试图将剑击落，但每次一碰到剑就被斩落，飞向虚空。只见乌莲喷出红紫色的体液，速度愈来愈慢。

    『巴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痛哭般的喊叫是乌莲最后的抵抗。

    金色的眼珠失去光芒，原本持续加速的巨躯顿时失速。

    只见它被重力牵引，沉向黑暗的云界之底。

    雾妖彷佛是为了打穿〈霞曲〉而出击，而它如今永远无法追上他们了。

    威尔飞，洁西卡攻——这就是他们一起行动的理由。

    ☒

    天空回复宁静，威尔的肩膀总算放松。

    「时速一四〇界里啊……」

    这是威尔此次创下的最高速度纪录。而这也是他现在的极限。

    ——还早呢，还很遥远……

    洁西卡曾以〈霞曲〉创下时速一八〇界里的纪录。

    那是将近半年前的事情。

    像她这么厉害的翼舟骑士没有理由在这个境界停滞。威尔知道她一直在向前进，就像他自己也想追上洁西卡。

    多段高速回旋（魅影幻步）及乘风（精灵翻）本来都是洁西卡的战技。

    威尔愈是接近洁西卡，愈是明白她的天空是多么的遥远。

    ——可是，我一定要赶上你！

    威尔想再看一次。

    他想看看洁西卡飞翔的天空。

    不是从洁西卡身后观看，而是凭着自己的翅膀。

    他希望实现这目标后，再飞到天空的尽头。

    威尔朝月亮伸手，这时洁西卡环抱在他身上的双手使了一股劲。

    「威尔，再飞高一点。」

    「啥？好不容易补充的〈雾〉会减少耶？」

    「不行吗？」

    「不，没关系啦。」

    睽违几个礼拜，她终于可以在天空讃美自由。威尔没有理由和她过不去。

    威尔回头看向云界，发现他们已经离开大陆很远。

    他将航路导回大陆，同时将船首转向月亮，提升高度。

    这段期间，洁西卡什么也没说，只是闭着眼睛倾听风声。

    机体的发光现象已经停止，但她的头发仍是翠绿色的状态。这种反应出自洁西卡本身，因为她吸收了〈雾〉。

    少女周身罩着淡淡的光，威尔诚心认为她美丽。

    威尔感觉到自己的脸因为这姿色而火红，但迎面吹来的夜风又帮他冷却了几分。刚才和乌莲空战的热度也逐渐冷却。

    他们彼此不说话，只是深深感受着夜空。

    ——没有竞争对手的天空，偶尔这样还不赖嘛……

    威尔自然而然的笑了。

    凶猛的天空之主——雾妖，和它们战斗令人舒畅。

    他们能多么接近雾妖呢？

    而雾妖栖息地的深处——威尔与洁西卡的目标——天空的尽头，距离他们又接近了几分呢？

    每次飞行，威尔就强烈感觉到这些。

    尽管独自一人会被恐怖压垮，只要两人一起，那里就会变成洋溢魅力的未知世界。

    在云界飞累了，就转而投向宁静天空的怀抱。

    原来如此，这不就是个渺小却又无边无际的广大乐园吗？

    威尔无意间抬头，发现两轮明月今天也不即不离地挂在天边。

    「欸，洁西卡。你以前能飞多高？」

    她本来不需要靠翼舟也能在天上飞。

    那双翅膀如今已经不在。

    然而洁西卡的回答出乎威尔意料的冷漠。

    「谁知道？」

    「这什么回答……」

    「我的翅膀没能飞到月亮。」

    威尔发现她那平淡的态度是来自焦虑。

    也许她曾经试过自己的手能否构到月亮。

    「听说月亮实际上是个大石头呢。」

    「是喔。」

    「假如有一天，人类的飞行厉害得能够征服云界，你觉得是不是也能摸到月亮？」

    「……」

    洁西卡并未回答。

    这也难怪。听她的语气，她好像真的试过摸月。既然她现在鼓着一张脸，结果如何就不必问了。

    洁西卡猛地别过头，看来她感觉到心思被看透了。

    「云界很深。苍界没有尽头。所以这片天空不会令人厌倦。」

    所以洁西卡才会——不对，该说所以威尔俩才会迷上天空。

    这股魅力永远不会耗尽。

    同一时间，威尔对这魅力的丧失感到无比的悲伤。

    「没有天空的国度啊……」

    提耶拉的大地没有天空。

    在这片天空，无所不在的〈雾〉竟不存在。这样〈候鸟〉无法飞行。

    若真要勉强飞行，天上还有如同猎犬的〈亡灵〉在等着。

    由于增设了〈雾〉的燃料槽，他们勉强找回飞行能力，但现在的威尔及洁西卡很难只凭有限的燃料与〈亡灵〉交战。

    所以提耶拉的天空飞不得。

    「可是，我们非得打开这扇门。」

    洁西卡俯瞰远方的大地低语。

    威尔与洁西卡真正想去的地方，就在越过这国家之后。

    所以他们迟早都要挑战这片天空。

    威尔身体紧缩，嘴里倒是愉快地喊着：

    「不过，我觉得这里没有天空反而很好喔？」

    「为何？」

    洁西卡困惑地说着，她完全无法理解，又象是发现威尔的精神并不正常。

    威尔直指天空。

    「正因为没有天空，我们才能飞得这么高。」

    翼舟是一种飞行用雾钥机关，以云界的〈雾〉为燃料。

    尽管〈雾〉无所不在，但离云界愈远就会愈稀薄，所以无法抵达距离岛或大陆太遥远的高度。

    既然〈雾〉无所不在又理当存在，就不会有人想到要刻意将之储存起来飞行。

    这是因为，人的注意力总是放在脚下那片尽头的天空——云界。

    但威尔他们因为来到这片没有天空的国度，不得不思考如何储存〈雾〉。

    正因为有这笨重的副油箱，威尔与洁西卡才能抵达这遥遥高空，而这恐怕是前无古人的高度。

    洁西卡眼睛为之一亮，接着看向提耶拉小得如玩具般的大地。她轻轻将秀发往两旁拨，发色总算回复为金色。

    「只有我们到达这高度吗？」

    「也许吧。」

    「我们是最先看见的？」

    「我想是的。」

    洁西卡陶醉似的颤抖着。

    「不错。」

    她说这话时看起来非常满足。

    威尔与洁西卡之后又感受了几分钟的夜空，然后再次飞回没有天空的大地。

    而他们不知道小莲正在那里失色呼救。

    ☒

    「发生什么事？」

    他们回到大地时，伊丝卡已经倒在地上。

    小莲拚命对她呼喊，威尔看得出她已经意识模糊。

    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手脚频频发抖。与其说她是痉挛，看起来倒更象是受冻。

    ——这是，浓雾污染症……吗？

    在云界飞行时，这种病症对〈候鸟〉而言最密切相关，同时也最为棘手。

    伊丝卡被〈雾〉的毒性侵犯了。

    ——可是，才这么短的时间就……？

    威尔他们离开伊丝卡身边的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

    威尔感到疑惑，看向小莲说道：

    「小莲，伊丝卡没戴着防雾面罩吗？」

    她现在戴着防雾面罩，但经过威尔确认，小莲摇头说道：

    「她有好好的戴着啦？」

    这种症状本来要在潜入云界后，并且吸收高浓度的〈雾〉十分钟以上才会发病。

    本来在陆地上不会发病。而且为了预防万一，威尔还有让她戴上防雾面罩。

    即使〈候鸟〉在云界上飞行数个小时，只要戴着面罩，就不会突然发病。毕竟〈雾〉要对人造成污染，必须在其渗入人体后逐步侵蚀身体才会影响。

    ——不然这会是什么？

    威尔觉得随便摇晃伊丝卡的身体会有危险，于是在不碰触她的状况下问道：

    「伊丝卡，你有什么隐疾吗？有药吗？」

    然而她似乎连威尔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怎么办？

    如果是浓雾污染症，必须让患者到室内或通风良好的地方避难，并以净水清洗身体。但如果不是，威尔也不知道该怎么急救。

    正当他不知所措之际，洁西卡走到他和伊丝卡之间，蹲着说道：

    「威尔，刀子。」

    「……？你想干么？」

    威尔依言递出刀子，洁西卡猛的将手按了上去。

    「……呃。」

    「喂、喂，你干么啊！」

    威尔慌忙抢走刀子，只见洁西卡的手已经一点一滴的流下鲜血。

    「当时那女人是靠这个得救的。」

    威尔吞了口气。

    那段记忆被写进某张〈封书〉，威尔曾经看过。他看见里面的少女和现在的洁西卡一样，也是把自己的手割开，以解救被〈雾〉污染的人类。

    洁西卡将双手累积的血液注入伊丝卡双唇。

    「——咳，咳咳咳……」

    伊丝卡呛到了，但她的呼吸反而有变轻松的样子。

    ——果然是浓雾污染症吗？

    总之，威尔知道这点就能处置。

    「小莲，伊丝卡麻烦你了。往北走一点有一座湖。我们到那边帮她清洗身体。」

    「好、好的啦。」

    即使小莲爱开玩笑，在这种状况下也油滑不起来了。她呼唤黑狼，并将伊丝卡放在其背上。

    威尔帮了小莲一把，接着准备驾驶翼舟带路，不过他先打开了装在船腹上的收纳箱。

    「——在我们出发前，洁西卡……」

    「怎么？」

    「什么怎么。把手伸出来。很痛吧？」

    她为伊丝卡割了自己的手，血流仍未停止。即使只要飞一小段距离，在这种状态下贴在威尔背后想必也不好受。

    洁西卡表情略显惊讶，忐忑不安地伸出手。

    威尔在纱布上涂了厚厚一层药，并将之盖在伤口上，然后缠上绷带。

    「呃……」

    「……会痛吗？」

    「…………嗯。」

    伤口不深，但范围很大。想来是很痛的。

    威尔细心缠上绷带，象是在用易碎的玻璃做工艺品似的，然后两人双双骑上翼舟。

    黑狼紧跟在后，飞了数分钟后，马上发现一座〈湖〉。这是他们起初要降落时发现的。

    一落到地面，威尔立即将伊丝卡从黑狼的背上放下。

    她的呼吸稍微平静了。但她发作的真正原因是〈雾〉，若不将之从身上拭去，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