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梦

    陷入火海的数栋建筑近在眼前。夜色中尤为耀眼的火光将周遭染成一片茜色。她捂住耳朵尝试呼唤同伴，却没能得到回应。

    「对不起……露比……」

    她轻唤曾住在同个屋檐下的少女。她的所有使魔都消失了。但伊娜莉雅还是勉强靠最后一只使魔确认了亚尔巴还平安无事。这是现状唯一的救赎。

    正面接下爆炸的伊娜莉雅似乎被炸到了相当远的地方。自从失去意识到现在究竟过了多久呢。

    无论如何，她应该还没离得太远。厘清状况后，伊娜莉雅开始在瓦砾堆上迈步。

    必须赶快找到他离开这里。

    这并不能从根源解决问题，虽然她也心知肚明，但现在比起这个她更想确认亚尔巴的安危。

    「师傅——！！」

    就在这时，他的声音自瓦砾堆的另一侧传来。

    「亚尔巴！？」

    伊娜莉雅不禁朝着天空大喊。

    「师傅！？」

    兴许是听见了她的声音，亚尔巴再次大声呼唤。她这才摸清了对方的方位。

    「啊哈哈……」

    还活着。这件事让伊娜莉雅涌出了活力。太好了——她按着胸口安心着。失去生气的亚尔巴刚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现在他的体力已经恢复到能够呐喊了，这让她特别高兴。

    （还能重新开始。我还有那孩子在——）

    她一心一意想快点见到他而快速爬上瓦砾堆。

    而亚尔巴——

    「诶……？」

    传入耳中的是某种东西被贯穿的声响。

    某个人发出嘲笑声，朝这里显摆自己吊起的物体。

    笑容僵在脸上的伊娜莉雅目睹了那副光景。

    亚尔巴的肩膀被贯穿，挂在空中。

    那脸上满是痛苦。

    「啊……亚尔巴！」

    他被粗鲁地甩在地上。撞上地面的亚尔巴发出了嘶哑的呻吟。

    即使如此，他还是驱使那副无法随心所动的身子想尽办法起身。

    「你这人真是的」

    嗜虐的笑容。那人站在瓦砾堆上凝视着伊娜莉雅，然后故意踩上亚尔巴的背给她看。他的身体毫无慈悲的沉入瓦砾中。接着那人便失了兴致将他踢飞。

    「亚尔巴……！」

    「你来得也太晚了吧，师傅同学」

    虽然那句话是对伊娜莉雅说的，但对此先做出反应的却是倒着的亚尔巴。

    「师……傅……？」

    他咳出口腔内的鲜血，拼命想要起身。他的衣服上渗出点点黑斑。

    「啊哈？啊哈哈！又站起来啦！站起来了！」

    卡露米娅就像玩玩具的孩子一般兴奋地笑着。

    「这是……什么情况……？」伊娜莉雅的声音害怕地发抖。「你在对那孩子做什么……」

    「做什么？」

    亚尔巴直到现在也还在拼命向前爬，而卡露米娅则是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挥挥手。与此同时，亚尔巴的手臂溅出鲜血。血沫横飞，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发青。

    「不……不要——！！」她一边呐喊，半发狂地奔上前。「住手！不要对那孩子做这么过分的事！」

    卡露米娅邪恶的笑着。

    与其乞求她的怜悯，去向恶魔祈祷可能还比较有机会得救。那颗鲜红的眼眸欠缺怜悯他人的心。

    「唔……！亚尔巴……亚尔巴——！」

    伊娜莉雅哭着奔向亚尔巴，而卡露米娅则是抬起手射出弹丸状的物体——那东西射穿了接近亚尔巴的伊娜莉雅的肩膀。

    「啊……！？」

    那东西毫无阻碍地穿过体内，削去血肉。

    「哈……啊……」

    早已超出了痛觉的阈值。伊娜莉雅已经放弃和那头怪物对话了。

    她现在只想尽快抵达就在前方喘着气息的亚尔巴身边——

    「来，加加油，就差一点啰」

    将杂音排出耳外，她直直奔向亚尔巴。

    「师……傅……」微弱又哀伤的苟延残喘声。

    「笨蛋……！」

    伊娜莉雅的双眼已经泛起了泪光。她非常明白现在已经没有任何手段打破现状了。她没有办法能够对付随心所欲砍人的怪物。

    终点就在眼前。比起思考扭转局势的方法，想在亚尔巴身边待久一点的想法驱使着她的双脚。

    明明距离仅仅几公尺，每一步却都令她感到非常漫长。

    很快的，两人在瓦砾上面对面。他们彼此对望，同时笑了起来。

    「真惨呢……」

    全身是伤，要找到没沾上血的地方还比较难——

    明明还有其他更需要问的事。露比的事、亚尔巴本人的事。

    然而她却觉得已经都无所谓了，转而浅笑起来。

    「好了，辛苦你们了。总算是重新见上面了呢」

    杂音像是在庆祝两人的再会一般鼓掌。「我这人心胸十分宽广」然后歌唱似的开口。

    「就送你们一点说遗言的时间吧。请深思熟虑想想要说什么唷」

    亚尔巴模糊的明白了那句话所代表的意思。

    「……看来，到此为止了」

    亚尔巴笑着这么说后，伊娜莉雅也「是啊，要不要求求神呢……？」微笑着说。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我们还会碰上这种事吗……？」

    「啊哈哈……说得对……」

    从胸口渗出并扩散的黑色，正代表着他的余命。

    「我，要死了」亚尔巴有些尴尬的说。

    「是啊」伊娜莉雅苦笑着。

    「所，所以」

    他浑身发抖从怀中掏出的是一把短刀。看见那把刀的瞬间，伊娜莉雅的心中满是难以言喻的悲伤。

    「师傅您希望的话……我们一起走……」

    一起死。说着这种像是玩笑的话，亚尔巴的眼中全是恐惧与悲伤。就像是被逼上绝路的小动物。

    漫长的沉默。经过像是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沉默后，伊娜莉雅才总算开口。

    「快把那种东西扔了，来我怀里吧」

    她展开双手，尽力朝亚尔巴露出笑容。

    ✦拂晓

    「您……在说什么？」

    面对亚尔巴怯弱的声音，伊娜莉雅只是歪着头笑着。她双臂大张「好啦，快来吧」温柔地说道。

    但亚尔巴没有动作。

    他预料中的她，此时应该拜托自己杀了她。

    「真是……拿你没办法……」

    伊娜莉雅无奈的笑着，主动靠了过来。亚尔巴没能拒绝。她用双手包住他，将他紧拥入怀。已经开始发冷的身体感受到她的体温后，感觉温暖到令人泛泪。

    她轻轻拭去我嘴角的血。

    「我……马上就要死了……」

    伊娜莉雅紧紧抱住我的头，轻声呢喃着「笨蛋」。

    「我怎么可能做会让你伤心的事呢……」

    「您……在说什么啊……」

    心跳渐渐加快。

    伊娜莉雅在利用我。因为我是受诅咒侵扰的她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才将我放在身边。刚开始我觉得这样也无所谓。人类总是会依附于一缕希望，而且我也是知道她的情况在利用她。

    虽然悲伤，但我也接受了。

    「师傅您……是不死之身啊……」我不懂。

    「与其之后一直痛苦下去……还是死了更好吧……？」为什么眼前这位少女——

    「比起害你遭受痛苦，我自己承受痛苦要好上几倍」

    能够笑着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会得出那种结论？……为什么……？」

    我本以为她一心求死。甚至怀着确信。我觉得这样也无所谓。

    「您无法死去啊……？」

    我相信死亡才是对她最好的。同为魔女的锡安也强烈渴望着死亡，渴望着温柔。露比在临死之际也在微笑。没错，这是温柔。对魔女来说，这是能从永恒的痛苦中解放的温柔。如果不是的话那是什么。

    要是她只是基于同情而说出这种话，希望她马上收回。她必须收回。她应该死去。

    伊娜莉雅将会因为一时的感情而在之后的一生背负不幸。这也太过愚蠢了吧！？

    「您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我加强语气质问。

    如果没有得到可以接受的答案，我已经做好立刻用刀刺穿她心脏的觉悟了。

    「我……」伊娜莉雅有些困扰地笑笑，然后下定觉悟般的抿起嘴唇。

    「爱你……」

    爱——？

    「——因为我爱你」

    什么叫爱。

    「比起任何人……比起我自己，我更爱你……」她的脸如鬼灯球一般艳红。「如果到了要和你道别的一天……我希望深爱的你能够笑着离去」

    伊娜莉雅像是要甩开哀伤似的皱起眉头，然后露出笑容。

    「抱歉一直没能说出口……」

    一直——

    「哈哈……」浑身松懈了下去。

    即使发出笑声，却怎么也无法抵挡席卷而上的情感浪涛——

    「什么啦，别哭啊……！」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察觉沿着脸颊滑下的水滴。泪水傻瓜似的流淌，我不停擦去泪水哭了起来。有空哭还不如赶紧说服她。

    明明如此，但我的心却完全失去了觉悟。

    「谁叫师傅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才不是玩笑嘛」她孩子气的说着。就连那反应，都令我感到无比怜爱。

    「我笑不出来……」

    满溢而出的感情不肯停下。

    流泪到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明明每动一下伤口就会发疼，却无法停止。

    原来就在我身边——

    「笑一笑嘛……」

    「别勉强我了……！您说的话完全不好笑啊……！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半撒气的这么喊后，她便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表情。

    「有必要这么泪流满面的吗？」就是有必要。

    「我是不死之身，所以，一定还能再见的」那种事，明明没有任何证据。

    「我一定会再去见你的……你也要来找我喔……」

    这么说着的她的嘴唇正在发抖。

    我压下涌上心头的情感，擦去泪水。

    「好的……」

    然后放下短刀。

    「那个，差不多够了吧」

    ——杂音重现。毫无慈悲可言的现实就在那儿。

    坐在瓦砾上的红色礼裙少女翻身一跳，回到陪伴在彼此身旁的两人面前。

    「感觉和我期待的展开不同，已经够了。你们差不多也聊完了吧？」

    伊娜莉雅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瞪视站在眼前的『现实』。

    「结果你决定要活下去了吧？真是无法理解呢……我都给你解脱的机会了～」魔女的语速很快。看来是对背叛预期的两人感到不悦。

    「呵呵，但你可别以为能轻松过活唷？等我杀了那边的男人，就让你见识一下比死还可怕的地狱。让你后悔没在此时选择死亡」

    她邪恶的露齿微笑。

    就算抵抗也没有意义。这使亚尔巴心中的罪恶感不停扩散。脑海总会浮现出被独自留下的伊娜莉雅的末路。

    伊娜莉雅伸手握住亚尔巴的手。

    「没什么……好怕的。我没事」她用只有亚尔巴听得见的声音轻声说着。

    「所以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笑着喔？」

    到了现在，她还在为我操心。她真的很坚强。那副坚强美丽，毫无阴影的笑容促使我的嘴角也跟着勾起。

    「师傅」我呼唤着与自己牵着手的女性。

    「怎么了？」

    「我也爱您……」

    伊娜莉雅的侧脸闪过一丝惊讶，随后转成爽朗的笑颜。

    现在，我能毫不犹豫的说出这句话。面对这句晚过头的话——

    「那就是两情相悦了呢」她温和地微笑道。

    她紧紧握着手，为了不松开彼此相牵的手。而我也予以回握。

    无形之剑朝着相视而笑的两人的脖子高速挺进。

    谢谢。对不起。

    亚尔巴没有反抗的手段。那道剑刃将会无情地夺去亚尔巴的性命吧。但很不可思议的。他却感到了救赎。

    ——只有现在这个瞬间，他的确很幸福。

    面前的魔女所释放的杀意就要抵达两人所在的位置。

    你其实是想救她的吧——？

    男人的声音——挖苦似的责备着我。

    就这样结束真的好吗——？

    结束。一切都将归于虚无。

    她与我相握的手，正在隐隐发抖。我对准备接受这命运的自己感到无比羞耻。『就算羞耻还能怎样』——将这样的借口抛出脑外。

    那还剩下什么。

    心中仅剩想救她的心愿。

    那就用吧——

    一同奋战吧——

    反射性抬起的手与无形之物接触的瞬间，传出了碎裂声响。

    解咒(Dispel)——

    那个男人——马尔克斯留下的遗产化作实体潜藏于我的右手。

    比起思考这究竟是什么，亚尔巴还有更该做的事。

    就连自己怎么还有这种体力都不清楚。

    亚尔巴用那浑身是洞的身子冲向魔女。

    「——啊？」

    没想到会被反抗的少女张口呆滞地看着冲来的亚尔巴。

    「啊啊啊啊！」

    他大叫着。将右手挡在前方，左手紧握着短刀。

    和菲莎莉丝那时不同，毅力来源于拼死一搏的冲动的当时与现在有着绝对的差异。

    他决定要反抗所有会让伊娜莉雅陷入不幸的事物。

    他想活下去。他相信，自己活下去回到她身边才是属于她的幸福。

    所以眼前的这家伙——

    「你是怎么破坏的」

    「谁知道！」

    绝对要打倒。

    将意志化为力量，亚尔巴举起短刀朝少女的身躯刺出——。

    「啊……！」

    少女的身躯一颤。亚尔巴刺出的右手，击中了因疼痛而挣扎的她的肩膀。击中了。击中了！

    「哈！！」

    他就那样靠着体重压倒对方。他将痛苦地皱起眉头的鲜红少女的双手压制在地——然而，少女却在笑。

    滋，有什么侵入了体内，从腰侧穿出。

    「唔咕！」

    随着噗滋的声响，肠子从裂开的腹腔撒出。

    「亚尔巴！？」

    她的悲鸣让我不自觉地咬紧牙关……。

    果然还是不行吗。我想救她——可能做不到。要是做不到的话——希望她能逃到远方。

    逃到这个魔女找不到的远方——

    滋噗，有什么再次轻而易举地入侵了我的体内。

    「少得意忘形了，魔女杀手……」

    全身瞬间失去力气。回过神来时，红色的液体正不断从口中涌出。

    从口中漏出的鲜血弄脏了魔女的礼裙，我拼命的抓着她。无论如何，必须牢牢抓住这家伙才行。

    明明……必须抓住……。

    「唔……唔……」

    魔女的身体轻易地自亚尔巴的手中挣脱。

    咯咯咯，魔女用那颗鲜红的眼眸俯视着他，发出嘲笑声。

    他的气息已经急促到无法靠自身意志控制了。

    「快、逃……」

    希望这虚弱的声音要传达的对象，身在远到无法传达的远方。

    希望，深爱的她能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