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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怀疑者与钥匙 IV 凶行。愈演愈烈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YouR

    图源:天王洲アテネ

    1

    天空中下起了雨。

    这是一场吊唁之雨,同时,也是为了清洁大战留下的痕迹而举行的一场仪式。

    为了宽恕一切的鲜血和怨恨,在“气象乐者(M e t e o r S y m p h o n i a)”们所演奏出来的音色的引导下,无数的水滴倾泻而下。地面上,剑士们浑身沐浴在通透的雨水中,挥舞着吊唁之剑。

    此处是位于中位东(M i d d l e E a s t)的城区中的训练场。同时,这里也是剑士们为了进攻卡塔库姆而组建乐队(B a n d)并训练的地方。在这样的雨中,众多的剑士们或是成对切磋剑艺,或是独自默默挥剑,或是在赌博比赛中让花绽放,每个人的脚上都是泥,浑身湿漉漉的。

    对他们来说,这既是吊唁,也是庆祝自己活下来的最好的做法。

    贝尔也在其中。

    她的对面是加普。

    两人剑击的音色格外响亮,冲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在之前讨伐提香的战斗中,立下了最大战功的拉布莱克=贝尔和“剑之国(S c h w e r t L a n d)”的首席剑士夏迪=加普。这两个人演奏的剑乐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听众。

    因为这并不是一场赌局,所以没有声援和呐喊。然而,每当两人的剑刃相撞之时,周围都会发出叹息般的感叹之音。

    两人的剑不是一般的铁块,而是得到了剑的形状,进而得到成长的生命,其本身就是一个果实。剑士,只有具备能够捕捉回响在剑所演奏的声音中的无数意象的能力,才有挥剑的资格。这也意味着要拥有能够正确地听到矿物声音的能力。

    对于看着贝尔和加普的剑乐的人来说,两人的所演奏的剑乐之丰富令人赞叹,听着这样优秀的剑乐本身,就是对身为剑士的自己的一种锻炼。

    突然,剑乐声停止了。

    贝尔收回了剑,意外地说道,

    「你受伤了。」

    她指的是加普。听众们都瞪大了眼睛,没有一个人反应过来。

    贝尔阅读剑击中回响的意象的能力出类拔萃。借由剑击之音,她能够与自己手中的剑融为一体,也能够读出对手的心理和身体情况。

    对此,加普似乎也吃了一惊。

    「已经不疼了。真没想到会被你发现。」

    说着,他隔着训练用的腰带摸了摸腹部。

    「直到刚才为止,我都没注意到。怎么了,你是和谁发生剑斗了吗?我觉得,应该没有人能灵活到斩了你的手腕之后,还能从侧面捅了你的腹部吧?」

    贝尔准确地指出了他受伤的部位,而且连过程都猜到了。

    这确实是一种天赋,是她与“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心灵合一的证明。

    「…经过之前的战斗,你似乎更加精进了。」

    加普呻吟般地说道。他似乎明白了事情已经瞒不过去,放下剑走到贝尔身前,小声说道。

    「对手是,卡塔库姆的神官。名字叫汤姆=科林斯。」

    这句毫不做作的话,让贝尔感到脑袋嗡的一下。她一时之间无法相信加普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被雨淋湿的脸。

    「为什么,你…。那场战斗,不是应该已经结束了吗?」

    她的声音极其沙哑,走出洞窟时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当她从提香的赤之空间出来的时候,凯蒂已经不在了。所以,与“恶(U n d e r D o g)”之势力分别,走出洞窟的人只有阿德尼斯、贝尔、被砍掉左臂,失去意识的基尼斯,以及扛着他的独眼的贝涅,只有这四个人。这就是由百余人组成的大乐队仅剩的幸存者。

    看到这四个人从洞窟里出现,之前为了守住入口而变得暴躁的剑士们的表情明显变了。每个人的脸上都表露出赞叹之情,就连为了守住洞口而饱尝心酸的舞台监督也亲自来迎接四人,为他们治疗。从这四人的身影就可以看出,他们经历了一场相当惨烈的战斗。

    所有的怨恨都不复存在,剩下的唯有分担痛苦和悲伤的同胞意识。而且,通过与这种意识的接触,贝尔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战斗已经结束了,之后,就等着在得到报酬的同时,去汇报在洞窟中的战斗是如何进行的了。

    但是——

    「还没有结束。至少在那个时候还没有结束。」

    做出如此宣告的加普的态度,坚定得令人憎恶。

    「王的神言,将战斗的预定,调和到了最后的乐队。」

    贝尔吓了一跳,走出洞窟的那一瞬间的情景顿时在脑海中消散。

    「汤姆=科林斯呢?难道你……」

    「我杀死了他。」

    加普的声音纹丝不动。

    已经无话可说了。贝尔感到心中思绪万千。她的眼睛闪闪发光,被雨淋湿的脸上,流淌着一股热乎乎的暖流。

    没有任何不正当之处。加普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行为。想到这里,她的心就更加颤抖。

    「…我可不想被你的那把剑砍伤。」

    贝尔模糊的视野中,清晰地映出了加普的剑。

    加普的表情上带上了些许苦涩的颜色。

    ——EMOCLEW。

    那是刻上了意味着王国(E M O C L E W)的刻印(S p e l l)的,如淡红(I m p e r i a l)宝玉一般通透、纯粹而险峻的剑刃。从神之树中直接削出来的那把剑,意味着加普正是“正义(T o p D o g)”之剑士团的首席,也身负统帅掌管着“剑斗之间”的黄牙(I v o r y)神官团的职责。

    「…即使是在最终乐队的攻击下,卡塔库姆也没有沦陷。和预想中的一样。但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能违抗神言而收起剑。身为在成为神官之后就被封印了手中之剑的众多同胞的代表,我必须挥剑。」

    加普说道。贝尔第一次听到加普发出这样的声音。那是既像在忍耐着什么,又像是在夸耀什么的复杂声音。

    「你明白我的意思,贝尔。这就是身为城堡主族的我的宿命。」

    面对头一次看到的加普那恳求般的姿态,贝尔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正紧握着剑。

    她的手直指加普,手中的剑带着愤怒的吼声。

    贝尔猛地摇了摇头。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盯着加普。

    「… 都市(P a r k)的王,大概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吧——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加普明确地点了点头。王国(E M O C L E W)是只有肩负王位的人才能被赋予的刻印(S p e l l)。

    「因此,我才会留在这个国家,目的正是为了考验自己心中的“剑与天平(J u s t i c e)”。所以,无论是你的师父,还是锻造出你的那把剑的人,我都无法追随。」

    是一样的啊。贝尔如此想到。

    加普如今所说的话的性质,和贝尔要出门旅行这件事,或者说,和阿德尼斯对神的怀疑的性质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的贝尔根本没有余裕听他说这些。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献身于那棵神树。」

    「贝尔…」

    「不好意思,今天我不想再和你互相挥剑了。」

    她决绝地说完,转身就走。迈着大步。但是,她还是在走了之后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胸口顿时一阵刺痛。

    独自一人淋在吊唁之雨的加普的身影,似乎伫立在非常遥远,非常遥远的地方。

    “…等那个伤治好了,再来找我吧。」

    加普寂寞地微笑着。

    贝尔弯着腰,低着头走着,不过步伐却很快。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拐角处,她突然撞上了人。贝尔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坐倒在地上捂着脸,鲜血从她贴在脸上的指缝间流了出来。看来是“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剑柄正中了她的鼻尖。女人眼含泪水,抬头望着纹丝未动的贝尔。

    她是一位月瞳族(C a t's e y e s)。方才的情景,让人联想到一个人不小心用手将在挂着荧光石(L a m p)的路灯后面纷飞的蝴蝶打飞的场面——女人的惹人怜爱让人不禁生出这种想法,而这让贝尔更加过意不去。

    「对不起…我没注意…」

    伸出手的同时,贝尔为自己完全没注意到对方的气息而感到羞愧。之前,她完全沉浸了在自己的思绪中。依加普的说法,

    (我背叛了他们啊……)

    这种心绪无可奈何地涌上心头。

    当然,贝尔本身什么也没做。但是,即使只是暂时的,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的人们,却在贝尔自己认为事情已经彻底结束而感到安心的时候,还在继续着战斗,而她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这个事实刺痛了贝尔的胸口,化为一种异样的心痛。

    「所谓城市,就是充满疼痛的地方啊。」

    女人突然说道,贝尔吓了一跳。她觉得对方突然看穿了自己的内心。

    但是,初次见面的人不可能理解贝尔的感情。她知道,对方只是单纯地在描述自己遭受的痛苦而已。

    「啊,对不起,都怪我愣愣的。能站起来吗?」

    可是,女人却没有接过贝尔伸出的手,而是好奇地望着自己手上的血。她带着非常柔软的手套,手套纯白的布料上渗着红色的血。她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舔了一口。

    「有铁的味道。」

    女人看着贝尔,无忧无虑地笑了。她的鼻子还流着血,表情却十分欣喜。

    贝尔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且,对方还一屁股坐在了街上。

    「可能是因为不习惯在街上走吧,我已经摔倒过很多很多次了。不是撞到人就是在楼梯上摔倒,但受伤还是第一次,吓了我一跳。从鼻子里竟然能流这么多血。」

    她把手放在脸上,嗤嗤地笑了。

    再次放下手的时候,她那如同在珍珠般的白色的边缘镶上了淡红色的浅莲红( L o t u s P i n k)体毛上已经沾上了愚蠢的泥土手印。

    多么天然的人啊。突然注意到了贝尔伸出的手的女人,用戴着沾满泥土的手套的双手握住贝尔的手,站了起来。

    (应该不是在故意报复吧…)

    看着自己沾满泥土的手,贝尔心想。

    「好厉害,好大的剑啊。你是剑士吗,怎么看都不像呢。」

    女人依旧天真地笑着。

    「没事吗?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贝尔没有理会对方好奇地的目光,掏出手帕( H a n d k e r c h i e f),擦了擦自己的手,顺便擦了擦对方脸上的泥和血。血已经止住了。而对方竟然这么老实地让她擦脸,让贝尔不禁思考着她是什么人。女人的态度也不是完全的顺从,而是给人一种让别人来擦是理所当然的感觉。

    (是城堡中的主族吗…?)

    也就是所谓的出身高贵,什么事都有侍从来帮助,很少出城进城,所以才形成了超脱常识的漫不经心的人格吧。

    「就你一个人吗?连伞都不带,你想去哪里?」

    女人出神地看着言辞粗鲁的贝尔,开心地点了点头。

    「我是第一次得到许可,说可以一个人来街上走走。我出城堡的时候是带着伞的…但是不明白怎么打开,所以就扔掉了。」

    贝尔无语了。不明白伞怎么打开?不明白?话说,你明白“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但是,即使她这么说,对方也不可能明白。贝尔确信,这个女人毫无疑问是城中主族的女儿,大概是支撑着这座城市的建筑乐者(A r t S y m p h o n i a)中的一员吧,也就是所谓的深闺千金。而且,她之所以如此天真烂漫、毫无戒备、漫不经心,一定是因为在城堡中被赋予了重要的角色,也就是说,她是像在笼子中的小鸟一样被养大的。

    不耐烦的贝尔看了看四周。在“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帮助下,她将与生俱来的敏锐感应力发挥到极限。有了,在这位大小姐周围,暗中紧紧地注视和守护着她的视线,丝毫不亚于这正在下的大雨。

    认为自己是一个人在走的,其实只有这位大小姐一个人。

    (我不会突然被逮捕吧…罪状就是这个鼻血,之类的。)

    贝尔真的非常担心。本来她的心情就不太好,再被这么无聊的事纠缠,她实在没有自信克制自己。

    「那个,剑士大人?」

    「嗯?」

    她用连自己都觉得暴躁的声音回答道。贝尔做梦也没想过会被这样的大小姐叫做剑士大人。

    「叫我贝尔就行了。那是我的名字。」

    「哎呀。」

    女人用手捂住了嘴,导致她的下巴下又沾上了泥。这家伙是笨蛋吗。死心了的贝尔又给她擦了擦,女人像是看着认识的人一样看着贝尔。

    「你就是拉布莱克=贝尔吗?」

    贝尔点点头。原来自己已经有名到这种程度了啊,她想到。这么说来,就连贝尔那毫无任何种族特征的异样姿态,这个女人也毫不在意。然而,当她再次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时,贝尔顿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一想到这个可以说是“可爱”的代名词般的女性和身为异形本身的自己面对着面,她就无法释怀。

    但是女人似乎大受感动。她把手放在胸口,发出感叹的声音。

    「多么美的人啊。」

    「什,什,什么?」

    「非常勇敢,威风凛凛…你一定很强吧。就和夏迪说的一样。」

    她一口气说道,眼神中充满着羡慕。

    贝尔张大了嘴,终于说不出话来。这应该可以理解为被愚弄了吧,但是无论怎么看,对方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似乎有着如荒野中开放的鲜花一般的心灵。

    阿嚏。女人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贝尔这才回过神来。

    「这样下去会感冒的。你回去之后,学一下怎么开伞怎么样?」

    这句话说出来,感觉又像是安慰又像是揶揄。不过,贝尔本人是带着和哪边都不沾边的心情说出来的。

    但是,女人皱着眉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

    太干脆了吧,说不定她的本性出乎意料地倔强。

    「只是因为刚才碰到了鼻子,所以才显得有些滑稽而已。我不认为这场雨是我的仇人,因为这是我用自己的歌声唤来的雨。」

    嗯,贝尔正要点头,却突然意识到,

    「自己的歌声…?」

    女人点了点头。贝尔呆若木鸡。这个人,确实是个深闺千金。

    吊唁之雨是气象乐者、农乐者以及建筑乐者等众多领域的“演奏者( S y m p h o n i a)”们聚集在一起举行的重要而盛大的仪式。与此同时,这场雨稍有不慎就会对都市(P a r k)的农工造成打击,是一种危险的,需要细致作业的行为。

    而负责统筹整个仪式的城堡歌士团,只有具备非法的歌乐能力,以及与天地万物相通的感应能力的人才能胜任。她们需要拥有能将所有的“演奏者( S y m p h o n i a)”演奏出的声音纳入自己歌中的力量。

    而这个女人却说,“用我的歌声”。

    听起来有些傲慢的这句话,是只有歌士团的首席才能说的话。

    「难道你…」

    而贝尔更加震惊的,是这个女人之前提到的剑士的名字。

    「夏迪…」

    女人的眼睛突然瞪得圆圆的。

    「哎呀,不行。对了,我是来找夏迪的。」

    然后,她不安地环视街道,恳求般地望着贝尔。

    「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到剑士们训练的地方。」

    没错了。尽管如此,贝尔还是问了一句。

    「作为撞到你的补偿,我可以带你去。不过,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那个叫夏迪的家伙是什么人吗?」

    哎呀,女人不好意思地把手放在脸上。

    贝尔连阻止她的时间都没有。

    「我说晚了。我叫雪莉,是为了见掌管剑士团的首席剑士夏迪=加普才来到这里的。」

    城中的歌姬两颊沾着泥印,毫不犹豫地回答。

    2

    看来她确实是一位歌姬。

    她名为雪莉,竟然是罗海德国王的爱女。

    她自幼就以歌士的身份生活,如今是司掌所有歌乐者的首席。

    而这个雪莉,如今正在贝涅的房间里。

    「怎么说呢…总感觉被卷入了麻烦之中…」

    独眼的弓箭手一脸无奈,也一脸为难的样子。

    「没办法啊。因为加普不在,那么能适合那个女人的衣服,也只有在你这里才有了。」

    水族(M e r m a i d)的服装大多是男女通用的。不过,贝涅的房间中女性的东西特别多。这表明到目前为止,他身为雌性的时间比较长。

    「要是有传言说那位大人穿上了我的衣服可怎么办啊…总感觉很沉重啊。我也是有着社会人的一面的啊,贝尔。」

    听了贝涅的话,基尼斯忍不住笑了出来。太阳还没下山,而他已经手握酒杯欢快地笑着了。

    「那样地话你可就彻底颜面尽失了,贝涅。如果是城中的主族还好说,不过换成你的话,只会让人想到这家伙竟然敢对城堡里的主族出手吧?到时候就全是有眼不识泰山的你的错了。」

    也就是说,甚至会让人误以为这是贝涅对恋与爱的讴歌。

    「酒鬼给我闭嘴。你不了解一个只能作为雄性生存的水族(M e r m a i d)的苦恼。」

    圆桌(T a b l e)上有着两人份的酒瓶和菜肴。

    贝尔带着雪莉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两个人就已经是这样了。他们针对城堡里还有“正义(T o p D o g)”的骑士团中存在的矛盾和不满,正在侃侃而谈。这时,可以说是城堡的代表的雪莉公主一登场,贝涅就怜悯地凝视着她,而基尼斯更是爆发出了盛大的笑声。总之就是一副让人哭笑不得的样子。

    而雪莉如今正在浴室里,洗去身上泥土,温暖寒冷的身体。而这一过程也很艰辛。

    本来,贝尔是因对雌雄同体的贝涅迪库丁抱有期待才来到这里的,但在场的却只有两个醉汉。贝尔把男人们推到房间的角落,总算是强行占据了通往浴室(B a t h)的道路和附近的小房间,但是,雪莉又开始发言了。

    她说自己脱不了衣服。她身上确实是一件复杂的礼服,但应该不至于脱不下来吧,所以贝尔就没管她。结果,她听到了一声从未听过的凄厉惨叫,贝尔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走进房间一看,发现雪莉就像是一只被蛛网抓住的蝴蝶一样,被沾满泥土的裙子缠住,正在挣扎着。贝尔无语了。

    她很想把衣服一刀两断,但还是忍住了,替她脱了下来。

    站在更衣室中,贝尔看着雪莉晶莹剔透的裸体,不由得发出感叹。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同性很美丽。与身为剑士的自己的身材明显不同,雪莉的身体虽然谈不上丰满,但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纤细、柔和、清秀。

    而她的背后也传来了同样的赞美声。

    「喂,你们俩。」

    她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低语着,回头瞪了过去。

    两个男人倏地逃走了。

    贝尔追上去,慢慢地来到房间里,瞪着一脸醉意缩成一团着的两人说,

    「你们俩,既然敢进那个房间,就要做好相应的觉悟。」

    贝尔刚说到一半儿,两人的表情就“嘿嘿”地垮了下来。

    「呐,贝尔,这是做什么用的?」

    贝尔抱起了头。而雪莉正赤身裸体地站在她身边。

    雪莉手里拿着一个装满热水的水晶球。她缺乏羞耻心,仿佛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贝涅和基尼斯的视线一般。平时,雪莉把一切的穿戴都交给侍从,再加上向来就被格式与规则束缚,所以在缺少了这两点的地方,她心中的一切常识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贝尔惊讶地把她推回房间,回答道,

    「那东西要打碎。然后里面就会有热水…」

    「要打碎吗?」

    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雪莉直接就把整个浴缸的份的水晶球重重摔在了地板上。那是混入了泡沫果实碎片的水晶球。转眼间,浓雾滚滚,热水从房间的门下溢出,到处都是香波的香气和白沫。

    贝涅惨叫了起来。如果说水晶球是高级品的话,那么,铺在房间里的地毯(C a r p e t)之类的东西就是最高级的东西,丝毫不亚于阿德尼斯在班布的房间里所摆放之物。而在水晶球的一击之后,这样的最高级品瞬间陷入了永劫不复的境地。

    雪莉不可思议地看着醉意完全清醒的贝涅和哈哈大笑的基尼斯,说道,

    「贝尔,这样热水还不够吗?」

    贝尔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贝尔,你要负起责任告诉她,这明显是错误的。」

    贝涅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说。

    「啊——…雪莉?」

    「嗯。」

    「一起进去吧?」

    雪莉一脸欣喜地点了点头。贝尔完全输给了她那灿烂光辉的笑容。

    雪莉无止境的怪异行为最终导致贝尔和贝涅及基尼斯站到了同一阵线。给她准备的衬衫和裤子都是贝涅的,被染成粉红色的皮肤上微微冒着热气。而对于眼睛放光偷窥着那边的两人,贝尔惊讶地想到:这俩人可真是让人无可奈何。

    而更加让她无可奈何的人是雪莉。雪莉还在浴室(B a t h)里,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似乎是不舍得很快就洗完离开的贝尔,惋惜地看着她,说着“再待一会儿吧”,不肯离开。

    「总之,加普那边由我去转告。我要亲自去和他说。我可不能因这种事情被首席剑士盯上。你就和那位大人一起在我的房间里等着吧。」

    贝涅坚定地说。

    「你偷窥得可是挺厉害的。有这么有趣吗?你不是也有一半是女人吗?」

    贝涅耸了耸肩,贝尔突然觉得自己不该说这句话。

    「我自己也没办法。」

    他遗憾地说。自从卡塔库姆一战以来,他就无法凭借自己的意志成为女人,只能以男性的身份生活。这对水族(M e r m a i d)来说是刻骨铭心的打击。他如今一定是一直在与一种身为残疾者的亏欠感战斗着吧。

    「我也一样,是仅仅一人的贝涅迪库丁而已。」

    这么说着的贝涅脸上带着一丝哀伤。如同贝涅的左眼一样,或许身为女人的贝涅迪库丁真的已经死了。这么一想,即使是贝尔,心中也自然而然地涌上悲伤。为什么呢。明明她只是一个一见面就只会对人恶言恶语的讨厌家伙。

    「这是在为你近些日子的那些做出来的毫无节操的恋啊爱啊之类的事情找借口吗?」

    基尼斯笑着说,他的语气中带着嘲弄。

    贝涅皱着眉头看着他。

    「你也太刻薄了。明明你对那个“恶(U n d e r D o g)”的女孩也很执着。说起来,你最近确实是变得和那个女孩一样,说话越来越不中听了啊。」

    贝尔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快活的长脚族(F r o g g y)女孩的身影。

    突然,贝尔犹豫着要不要把卡塔库姆之战的事情告诉他们两人——在大家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还有人在继续战斗的事。

    就在这时,雪莉从浴室(B a t h)出来了。

    「快看,贝尔。我一个人就穿好了。」

    雪莉裹着贝涅的衣服说道,一脸发自内心的欣喜神情。

    在这雨中,凯蒂=“愚者(T h e N o t h i n g)”不知去哪里漫步了,不在房间里。

    「哎呀,和夏迪的家具一模一样呢。」

    一走进贝尔的房间,雪莉就怀念地用手摸了摸桌子。

    「是我从他那里借来的。我从加普那里得到了很多照顾。」

    「我也受了你很多照顾呢。」

    贝尔有点吃惊。她一直认为这位公主所欠缺的就是“受人照顾”这一观念。

    「这样的我,要是能给你一些回报就好了。」

    她的语气仿佛自己是个非常无力的存在。这实在不像是身居歌士团首席之人会说出来的话。

    「那就唱歌吧。」

    贝尔坐在床上,毫不在意地说。

    「唱歌吗?」

    这次轮到雪莉露出惊讶的表情了。

    「嗯,我想听听你的歌。」

    「可是,该唱什么好呢?这个房间没有什么损坏的地方,柱子也很牢固……也不能让雨停下来。」

    贝尔扑哧一声笑了。因为她想起自己也曾对凯蒂=“贤者(T h e A l l)”说过相同的话。那时,凯蒂说,那个女人只是在唱歌而已。

    「没关系啦。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歌而已。即使它什么作用也没有。」

    雪莉歪着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贝尔的话。过了一会儿,她好像有了自己的理解,挺直了身子,站在房间中央闭上了眼睛。

    声音化为了歌声。这是一个戏剧性的瞬间。在那之前仅仅只是单纯的声音之物,从雪莉的口中化为歌声流了出来。就像是一条精致的线,将无数的声音连到一起,共同奏响了同一个乐声一样。

    时而平静,时而激烈,美妙的歌乐声在房间里回荡,让人联想到这确实是率领着神之巫女所组成的歌士团之人的力量。

    有什么动了起来。虽说只是目不可见的微小动作,但是,在雪莉的歌声引导下,确实什么东西形成了自己的形状,即将出现。比如作为桌子的材料的木片,铺在地板上的地毯的线,还有散发出朦胧光芒的荧光石(L a m p)表面。连剑和贝尔胸前的时计石(o'c l o c k)都随着歌声的振动而共鸣,贝尔自身也感到皮肤和头发都变得澄澈明晰。

    有形之物啊,回想起你的本质,然后重生吧——雪莉的歌声有着如此含义。“形”这种肉眼看不见的意志,借由木、石、肉等获得了质,终于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那一瞬间的喜悦和悲伤混杂在一起,化为了能引起物质本身之情感的歌乐。

    据此,即要老化腐朽之物,经由其自身的“形”与“质”的意志而重获新生。这绝不是回到过去。不可思议的是,桌子上的划痕消失了,但是,只要一看就知道那里曾经有过划痕。家具已经变得和新的一样,但是蕴于其中的古老心灵依旧未变。倒不如说,曾经受过伤的记忆,反而为重获新生之物蒙上了复杂的氛围吧。

    贝尔听得入了神。不知不觉间,雨声与歌声交融在一起,跌宕起伏,然后逐渐沙哑,最终消失了。随后,贝尔耳边响起的只剩下了雨声。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一个疲惫地吐着气的歌姬的身影。

    「谢谢你。真是太棒了。」

    「把歌当作谢礼,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拜托。」

    看着微笑着耸了耸肩的雪莉,贝尔不知为何突然产生了怜悯之情。

    然后,她脱口而出。贝尔连自己口中说出了话语这件事本身都没有注意到的,完全是无意识的。

    「感觉你唱得很痛苦啊。」

    雪莉的表情一下子变了。她的表情就像是突然被贝尔拿剑指着一样,充满了恐惧。雪莉面色苍白,让与她面对面的贝尔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雪莉?」

    雪莉吓了一跳,做出了微笑,简直就像是勉强做出笑容一样。

    贝尔不安地站了起来。她担心对方会不会就这样突然哭倒在地或者失去意识,而雪莉的脚微微后退。

    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不知何时形成的紧张氛围。

    「夏迪…!」

    门开了,一位有着魁梧身躯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出现了。

    贝尔松了口气,耸了耸肩。为什么会松了一口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哦哦,雪莉,没想到你在贝尔这里……」

    「对不起,是我硬要逼她带我过来的。不过正如你所说,她很强大,很快乐,而且……」

    雪莉突然回过头看了看贝尔。

    「我还深深感受到了,她那可怕的敏锐。」

    雪莉的表情,让贝尔觉得在微笑的深处所隐藏着的,是真正的恐惧。

    「对不起,贝尔。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没事儿。」

    贝尔挥了挥手,尽可能明朗地回应。

    「我就是我,你就是你。我才是,要向你道歉。」

    「谢谢…」

    加普的手抱着雪莉的肩膀。那个瞬间,贝尔才对至今为止一直与自己在一起的人,是城堡中主族的公主的自觉。

    两人结伴走出了房间。

    房间中只剩下贝尔一人。她坐在床上,下意识把手伸向“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抱在怀里。

    耳边响起了Lin的声音。

    时计石的颜色变为了紫之刻(S o i r e e)的颜色。看着呈现出钝紫色(H e a t h e r)的石头,贝尔突然感受到一种难忍的不安。就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被丢下了一样。

    3

    傍晚,阴冷的雨下个不停。有个人没有带伞,在雨中伫立着。

    话虽如此,他的身体却丝毫没有被淋湿的迹象。

    从他的脚下直到头顶,都有“式(F o r m u l a)”正在进行精密的演算,让他得以避开雨滴。

    是凯蒂=“贤者(T h e A l l)”。

    他用红色的双瞳冷冷地环绕着东侧三个城区的墙壁的一角。

    NNOOWWHHEERREE……!

    叹息之音在黑暗中反复回响,阳光无法触及的阴湿地面逐渐扩大。

    在那边,有一群影子聚集在一起,不断发出妖异之声。

    这些违背这世上最高最大的法则(T h e m a)——“乐”,拒绝一切心灵之光,在黑暗中蠢动的人们,仿佛正在呼唤存在于墙壁的另一边的,应该成为他们的一员的人一般。

    「被诱入炼狱之梦中的人们,无论如何都…」

    凯蒂轻轻说道。就在这时,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股气息。

    「哎呀呀,你还真是喜欢在别人背后出现呢。」

    凯蒂回头望去,在他那冷峻的红色瞳孔中,映出一个已过壮年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男人。

    男人从发梢到指尖全都湿透了。但是,似乎是因被这冰冷的雨水拍打而感到愉快一般,他的脸上浮现出无畏的笑容。男人拿起叼着的烟斗,而从他口中吐出的烟雾是魔法所生的幻影。真正的烟,他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了。

    凯蒂瞥了一眼男子腰间挂着的剑——那可不是用半吊子的锻炼方法所能造就的产物。这把刚强的剑之锐利,仿佛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

    男人回应凯蒂的目光,说道,

    「现在的我还不能拔出这把剑。流浪王子殿下啊,我想要暂时请求您的帮助。」

    「哎呀,你是真的想要把它拔出来吗?在那个叫卡塔库姆的洞窟里,我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呢。也多亏于此,我更接近那个理由之少女了呢。」

    「与理由相对,怀疑者也是存在的。总有一天,他的存在会变为必要。」

    男人说道。就像是因凯蒂完成了他上次战斗的委托而将这句话作为回报说出来了一样。

    听着这暗号般的话语,凯蒂那红色的眼睛在黑暗的雨中闪闪发光,形状优美的兔唇上浮现出殷勤的笑容,不过,根据观察角度的不同,也可以认为那是极其刻薄的表情。

    「那么…理由之少女由神乐所赋予的使命就只剩下一个了,那是什么?」

    凯蒂低声问道。

    「机械装置之神(D e u s E x M a c h i n a),总是欲求着遗弃其身的剑士。」

    「哼…就像传说中的众神舍弃了圣星(E a r t h),自己毁灭了自己的身躯一样?」

    「是啊。可是,那棵神之树(Y g g d r a s i l)却因那致死之灰,正在达成它的目的。」

    「致死之灰吗?那么…如果我告诉你,那个实物就在我这里呢?」

    凯蒂突然把手放进红色背心的一个口袋中。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弄到的,不过希望你能在近期把它交给我。」

    「那么,如果我认定想要这个的人是邪呢?」

    「邪吗…。令人怀念的“硬币之国( D e n a r i i  L a n d)”的语言啊。在这个国家,它被称为“魔(N í e h ö g g r)”,也就是指啃噬神树之根,使之枯萎的人。然后,因“魔(N í e h ö g g r)”而死,反而永远失去了死亡的,就是“机械装置之神(D e u s E x M a c h i n a)”啊,流浪王子殿下。」

    男人任凭红色的瞳孔映出自己毫无防备的身体,将目光转向那群影子。虽然漏洞百出,但他的微微一动就给人可怕的威压感。

    凯蒂也看了看那些影子,喃喃地说,

    「在即将到来的时代的Paradise·Shfit(天 堂 转 移)中,硬要让这样的人…」

    「但是,消灭“机械装置之神(Deus Ex Machina)”的不也是邪和魔(N í e h ö g g r)吗?众所周知,有记录的最初的Paradise·Shift(天 堂 转 移)就是魔法(A n t i·T h e m a)的诞生。世界通过召唤“魔(N í e h ö g g r)”来完成变革。若是能达成这个目的,我…连养育出的理由,也不惜背叛。」

    「可是阁下,您不是把理由之少女称为希望吗?为什么?」

    「这个嘛…也许是因为身为教导者(E n o l a)的我,让我这么做吧。

    男人突然爽朗地笑了。

    「希望是开在绝望之泥潭中的花,是不久就会以风为媒起飞的,寄语之花的名字。」

    「能听到您所寄托的言语之叶的亡骸的鸟花吗…?」

    「正是。而且,总有一天她会成为世界上违背神言之人(P a r a d o x)的先驱,无论那家伙是否如此希望…」

    「您太不坦率了。我很难理解。」

    「这样就行了。」

    男人点点头,脸上浮现出无畏的微笑。

    4

    贝尔不知为何感到非常困扰。

    这个世界很无趣。但是,具体无趣在哪里,她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在雪莉来访之后,她的心情就变成这样了。

    在加普抱上雪莉的肩膀的瞬间,她感觉到了什么。但她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只是感到徒然的郁闷。这样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如果国王最后的使命就此下达的话,贝尔的这种心情也会随之一扫而空吧。但不巧的是,现在整个城中都在举行吊唁的仪式,而且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季节。

    琐碎的战斗每天都在展开,但按照加普的说法,只有大型的战争才会选上贝尔。贝尔自然而然地避免了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增加了与基尼斯、贝涅等人交往的时间。所以,贝尔第一次找人相谈的对象就是他们。

    「是恋爱啊。」

    贝涅直截了当地说道,语气十分坚定。

    贝尔抱头叹息。

    「你说我爱上了加普?不不不,不可能的,这一点我心里明白的很。」

    「不不,看似明白,实则不明白…对吧?」

    基尼斯说道,然后他笑嘻嘻地回头看向贝尔。贝涅也点了点头。

    这两个人都喝醉了,而且账还是贝尔付的。

    几人正在“搁浅(O n t h e R o c k)”酒馆。

    卡塔库姆战役结束后,大家在贝尔的带领下知道了这家不可思议的店,而且很快就习惯了这个地方。凯蒂和阿德尼斯有时也会过来,不过更多的时候,围坐在圆桌(T a b l e)旁的,是基尼斯和贝涅,或者加上贝尔三个人。

    失去左臂的基尼斯和独眼的贝涅,再加上与任何种族都不相称的无形之姿的贝尔,坐在一起的三人,在旁人看来,就像是被排斥的伤兵们在互相舔舐伤口一样。确实,失去手臂和眼睛对剑士来说是致命的。但是,在他们本人看来并不是这样的。对他们来说,残疾确实带来了种种困难,但绝不是不幸。

    在卡塔库姆战役之后,贝尔不清楚他们渡过了怎样苦闷而悲伤的日子。但是,和他们同席的自己完全没有必要去知道种事情。因为他们此刻都充满了用自己的力量去克服残疾的坚强意志。

    独臂的剧本家(R i p p l e t)基尼斯将在卡塔库姆战役中表现出的布阵进一步的磨练,从而逐步获得了鬼才的评价。甚至有传言说,他手中握着的剑不久就会变成指挥剑。从剧本家( R i p p l e t)向指挥者(C o n d u c t o r)转变,就等同于获得了高级剑士的地位。而且如果是指挥剑的话,即使他只有单臂也能施展。在这一点上,基尼斯的执念和才能绽放的样子,从他如今在这里喝酒的糗样是绝对想象不到的。

    同时,独眼的弓箭手贝涅作为导演(D i r e c t o r)重新磨练了技艺,摈弃了一切过去的杂念,掌握了坚实的结界术。这个看似平凡的结界,堪称守护剑士们生命的铁壁,有着无与伦比的重量。同时,能够遵循基尼斯所布下的阵法去使用结界术的人,如今只有贝涅。正因为贝涅的结界术是如此坚实而自然,所以无论是多么奇特的阵型,他都能立刻做出反应。现在有传言说,只要贝涅担任导演(D i r e c t o r),即使是本应该输掉的战争,死者也会减少一半。

    而且,贝涅那运用超绝的听觉,不依靠眼睛,而是靠耳朵射击的箭术,据说可以射穿黑暗中甚至是墙壁对面的敌人。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毫无意义地被排斥和孤立的。

    这两个人在这里吊儿郎当地喝酒,对前来请求商谈一方的贝尔反而纠缠不放的样子,反而给贝尔带来了不小的自豪感。大家都因在卡塔库姆的激战中幸存下来而感到骄傲,同时心中也充满了对在那里失去之物的坚定意志。这绝不是带着黑暗感情的伤兵们在互相喝酒消愁。

    那个时候,贝尔之所以为他们买单,只是为了向被雪莉糟蹋了房间的贝涅道歉,但两人那一副用心良苦的架势,已经到了恨不得让贝尔把“咆哮剑(R o u n d i n g)”都换成硬币(D e n a r i i)来支付商谈费用的程度。

    「就算是军师大人,这个难题也很难解决吧。」

    「这个嘛,是让首席剑士加普,和我们的鬼姬贝尔顺利结合的剧本吗…」

    基尼斯把仅剩的右手放在额头上,“嗯”了一声,慢慢地敲着桌子。

    「也不是不可能。」

    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贝涅发出阵阵喝彩。

    「差不多得了…」

    贝尔叹了一口气,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对话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了。她知道这两个人并不是认真的,他们只是因为找到了捉弄别人的素材而感到高兴而已。特别是能够戏弄贝尔的机会,对他们来说是最美味的下酒菜。简直毫不留情。

    他们一整晚都在很有精神地捉弄着贝尔,贝尔并没有因此感到不快。这足以证明他们对贝尔很是亲切,也确实让她很是感激。不过事情变成这样的话,原本商谈的意义也就没了。

    这两个人心中坚信自己的感情最终一定能由自己了结。所以他们就尽情地调侃,告诉贝尔那种烦恼只需要一笑置之。

    但是,贝尔连自己在烦恼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不能一笑置之。说起来,“我到底在烦恼什么”——这样的商谈本来就很勉强,但是她又不得不去找人商量。

    因此,在和两人喝完酒的第二天,贝尔就去了阿德尼斯的房间。

    过了一天,她不可思议的孤独感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强烈。

    「你是说感到寂寞的理由吗?」

    阿德尼斯轻轻说着,认真地陷入了沉思。

    他一动不动地瞪着天空,好像是被人问了个难以理解的问题。

    在这个男人看来,向别人询问自己感情的缘由,本就是一种不可理解的行为。尽管如此,他还是皱起眉头拼命思考。这足以证明他对贝尔的亲切,也证明了这个男人的耿直,甚至可以说是出乎意料的固执。

    其实这个男人一直都很耿直。近来,贝尔也理解了这一点。他不会说谎,做不到巧妙地隐瞒什么事情。因此,对于认为必须隐瞒的事情,他就会固执地一直隐瞒下去,简直就是要让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一样。

    阿德尼斯现在正把红色的头巾(B a n d a n a)垫在膝盖上,坐在床上“嗯——”地哼着。

    两人现在正在班布的房间(肚 子)里。在此之前,贝尔也曾多次被请入这个房间。这个事实本身就让贝尔非常安心,她感到心中的某处微微温暖起来,却又感到很痒。她甚至觉得,在商谈的事情得到解决之前,促使她来商量的寂寞的缘由正在慢慢地消除。

    「那位公主大人…」

    阿德尼斯开口了。他的语气似乎是在谨慎地挑选着用词。

    「原因不是加普,而是那个公主吧。」

    「你是说我爱上那个公主了?」

    这想法太疯狂了。

    阿德尼斯果然苦着脸摆了摆手。

    「你也差不多该把思维从什么爱与不爱之类事情中跳出来了。刚刚,我可是想象到了相当可怕的画面。」

    「…你不用解释了。」

    「我也不想说的啊。…听好了,我要说的是,你是绝对不可能成为那个公主的。」

    阿德尼斯的语气似是在耐心劝说。

    「什么意思?」

    「无面。」

    简短的回答。

    只需如此,贝尔就明白了。她心中咯噔一下。简而言之,贝尔对自己外表的厌恶就是罪魁祸首。这个说法有一定的道理。当她和雪莉并肩站着的时候,她确实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是异形。即使这并没有完全解释心中孤独感的由来,但贝尔想到,这一定是主要原因之一。

    但是,阿德尼斯坦然地说出这种话,也太残酷了一些。

    「别戳我痛点啦。你呀,稍微注意一下说话的方式不行吗。」

    「是你来找我商量的,我没有理由被你抱怨。」

    阿德尼斯冷冷地回答。贝尔连“咕”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切,用外表来判断他人的又不是我。尤其是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我就很喜欢啊。」

    「你说你喜欢什么…?」

    笑着笑着,贝尔心中有些惊讶。

    「我有时候会想把耳朵,鼻子和须都削掉,变成你的样子。」

    「好瘆人啊。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这么想而已。」

    阿德尼斯自嘲般地笑了。也不全是自嘲吧,他的表情不可思议地有些害羞。

    「话说回来,那位公主,青年(Y o u t h)的年纪都已经过了一半了,才终于一个人走上街道啊…」

    阿德尼斯抱起胳膊,感慨地低语道。他所说的正是雪莉。在“外面”,从幼龄(C h i l d)就开始工作的情况很多,至于深闺的大小姐究竟是如何成长的,他还没有完全理解。

    忽然,阿德尼斯碧蓝的眼眸转向了贝尔。

    「说起来,你的年龄是…?」

    他像是现在才想起来似的问道。

    谁知道…贝尔也只能歪着头。自她从“石之卵”中诞生开始,已经经过了多少年,这是可以知道的。但是,若是问她以一个种族而言成长到了何种程度的话,因为完全没有与她相同的种族,所以无法判断。体毛长出,耳朵竖起,尾巴分离,脚蹼消失等特征都在她身上没有丝毫体现,所以也无法套用其他种族的例子。

    「你已经过了赤龄了吧?还是说难道还没有吗?」

    年过赤龄,是身体可以生孩子的证明。

    从阿德尼斯认真的表情可以看出,他的疑问并不是出于低俗的好奇心。

    即使如此,这也是一个过于坦率的问题。贝尔皱起眉头瞪着对方。

    「当然过了啊…。这不是可以面对面问的事吧,笨蛋。」

    「是吗?我认为这很重要。」

    「重要什么啊,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阿德尼斯的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非常平静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生下我的孩子?」

    一瞬间,贝尔大脑一片空白。

    「啥,啥,啥…?」

    贝尔说不出话来。她在那一瞬之间无法看清对方的真意,顿感脚下摇摇晃晃。心脏的跳动声就在耳边响起,简直就像是耳鸣,浑身火辣辣的。尽管如此,她的内心却异常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干涸。

    一阵沉默。这与之前卡塔库姆战役前两人并肩而坐时的沉默似是而非,充满了既安静又恼人的奇妙气氛。

    仿佛为了将声音沁入这沉默中一般,阿德尼斯开口了。

    「那样的话…也许我的孩子,就会有像你一样的姿态。」

    这时,贝尔终于恢复了自我,可以开口说话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变成我这样吗?可是孩子又不是你自己。」

    她的语气中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尖酸,阿德尼斯若无其事地搪塞了过去。

    「我知道。儿子和女儿我都想要。」

    这是因为,不同种族结合时,大多是男孩继承父亲,女孩继承母亲的性状。

    「总之就是想抱你。」

    「…你啊,是怎么想的才说出这种话。」

    「我不是闹着玩的,是认真的。」

    「不如说如果不是认真的话,我早就发火了。」

    面对贝尔瞪视的目光,阿德尼斯扑哧一笑。他异常平静,扬了扬下巴,催促着贝尔回答。

    贝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时候一样词穷。但是她必须回答些什么。

    「…爱上的话,可以哦。」

    她好不容易才回答出了这么一句话。而且没有说是谁爱上谁。

    但是,阿德尼斯似乎理解般的点了点头。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也确实知道了你是认真的。」

    他笑眯眯地说道,一脸在谈论愉快事情的表情。心情非常好。

    说起来,阿德尼斯从一开始就心情很好。

    如果是平时,他不会轻易接受别人的商谈。他的内心之中本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是将种种思绪封闭、隐藏之处。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接受他人的想法和烦恼。

    然而,它却唯独在今天敞开了。在没有窗户和门的房间里,贝尔感觉到阿德尼斯的心灵之窗正在大开。自从他从卡塔库姆战役回来后,脸上就一直带着一丝阴郁,但今天的他却是一副爽朗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表情。不过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支持阿德尼斯坦白自己心情的行为。

    只有现在。是的,贝尔的直觉告诉她。错过了这个时机的话,就没有其他机会去接触阿德尼斯的内心世界了。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先开口了。

    「那个,我有件事想问你。关于你的剑…」

    「剑…」

    阿德尼斯一脸不可思议地反问。

    看到贝尔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他的表情越来越诧异。

    「剑怎么了?」

    「你是没有办法培育剑吗?」

    她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对贝尔来说,这是她自遇到阿德尼斯以来就一直抱有的疑问。话一说出口,贝尔就感到就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压在心里。

    另一边,阿德尼斯似乎很惊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贝尔。奇怪的是,他的表情好像在问她“你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阿德尼斯低声说,

    「是吗」

    「哎…?」

    「想想也是。」

    「什,什么啊。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哦。」

    阿德尼斯挥了挥手。

    「不,不是的。这么说来,我还什么都没跟你说过。」

    「什么?」

    「不知不觉间,在我完全放下心之前,我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说过了…。你真的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

    阿德尼斯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微微一笑。

    不可思议的是你吧,贝尔真想这么对他说。这就是所谓的扑了个空的感觉吧,提问时的紧张一下子消失了,她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她忍不住赌气般地嘟囔道,

    「我可不是带着随随便便的心情问出来的…」

    阿德尼斯罕见地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之后,他把手伸向墙壁,瞥了一眼贝尔,眼神中带着毫不隐瞒的意志。

    「班布。」

    咔啷一声,剑和挂钉一起出现在床边的墙上。

    那把剑还很年轻。它有一只手臂那么长,淡蓝色的剑肌也很清新。钢的柔韧之姿,让人想到若是施以适当的锻炼,有着成长为优秀的剑的可能性。剑身上,在其本来的刻印(S p e l l)之下,被刻上了“?(Q u e s t i o n)”的,彰显着阿德尼斯身为盗剑者的由缘的刻印(S p e l l)。

    阿德尼斯拿起了这把剑。他只摘下了右手的手套,用裸露的手握着剑。

    「这就是我的诅咒。自降生到这个世界起,我就一直带着这个诅咒。」

    EEE…

    就在贝尔身边,“咆哮剑(R o u n d i n g)”发出了微微的低吼。

    贝尔听到了悲鸣——是剑的悲鸣。被阿德尼斯的手所触碰的矿物的苦闷,化作了不成声音的呐喊,回荡在贝尔的脑海中。

    「怎么会这样…」

    贝尔呆住了。

    剑在腐朽。剑肌慢慢地变暗,出现了裂纹,完成了肉眼可见的扭曲的成长。

    阿德尼斯的种种思绪化作一道灼热的泥流,通过握剑的手流入了钢中。那是对剑的惊人感应力,剑彻底化为了阿德尼斯肉体的一部分。因此,剑直接受到了那异常力量的作用,绝对无法逃脱。

    似乎阿德尼斯想要触碰它的思想越强烈,就越能使对象剧烈地腐烂损毁。贝尔想起了凯蒂在卡塔库姆洞窟中说过的话。

    随着钢的腐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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