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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理由之少女 II 诀别。奏响大地的人们。)

    1

    骚动发生在时刻刚刚带上了紫色的时候。

    “阿玛莱特”旅馆的主人哈吉斯关上了被破坏的一楼,让唯一一个毫发无伤的青年去叫修理师。旅馆的房间里挤满了受伤的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就像伤兵院一样。在充满着青年们的呻吟和怨念的地方,也没有客人愿意留宿。

    哈吉斯放宽心胸和熟识的客人喝了一杯,一个青年突然走了过来。

    哈吉斯瞪大了眼睛。回来的不是他派出去的青年。

    「你,为什么来到了“外面”…」

    哈吉斯就此沉默不语。周围的人也一样。

    青年的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哈吉斯大叔。听说你的剑被折断了?」

    「…不,不是我的剑被折断了。我的剑早就枯萎了。」

    哈吉斯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月瞳族(C a t’s e y e s)的青年。他的纯白体毛很有光泽,碧色眼眸宛若冰洁。那俊美的容貌乍一看弱不禁风,但他身上却有一种微妙的锐利感觉。他的额头上缠着红色的头巾(B a n d a n a),遮住了眉毛和耳尖,让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够丝毫不松懈地观察着对方的样子。他就是个这样的男人。

    「那是谁的?」

    「是我这儿的年轻人的。实在是太惨了,我让他们睡在这里了。」

    「我可以和他们说几句吗?」

    「呀,这个…」

    「不行吗?」

    「呃…不,你去找他们吧。」

    青年点了点头。他回头看向楼梯,带着沉思的眼神向二楼走去。

    「阿德尼斯。」

    哈吉斯叫住了他。

    「你见到家人了吗?」

    「我没有这种打算。」

    很干脆的回答。阿德尼斯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楼上。

    等青年的身影消失后,其他人才开始说话。

    「那家伙…到底想回来干什么?」

    「谁知道呢…不过那家伙原本也是“外面”的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现在他是“里面”的人了。」

    这时,在城市的入口,响起了不知何人的悲鸣。

    「这次又怎么了?」

    哈吉斯叹了口气,说道,「今天还真是有很多麻烦的客人…」

    就在哈吉斯皱着眉头站起来的同时,又有人叫了起来。

    「是…是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

    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恐慌一瞬间蔓延至全城,哈吉斯等人自然也被卷入其中。

    在火红的夕阳下,就在人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脚下的时刻——

    那群影子出现在了城市中。

    他们舞动着阴郁的外套,肉桂(C i n n a m o n)的香气突然弥漫开来。异形的影子像是渗入了城市一般出现在了这里。他们是分辨不出种族的狂人,全身都胡乱地写着莫名其妙的印记(S p e l l),拨弄着生锈的乐器,挥舞着残刃的枯剑,用手中的烧火棍试图捞出居民脚边的影子。

    城市中的居民在恐慌中争先恐后地逃走。万一被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吞噬——就会成为这个世界的影子,永远在痛苦中徘徊。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充斥着恐惧。

    「怎么回事!竟然出现在这样的城市里…」

    ——NNNNNNO0000WWWWWHHHHH……

    哈吉斯的叫嚷被妖异的叹息声淹没了。

    那是一种既尖锐又空虚的叫喊。影子们奏出魔性的不和谐音符,从街上走了过去。这时,所有人都意识到,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正在向城堡前进。

    他们的目标是城堡,或者说,是城壁的“里面”。但是,城门很快就关闭了,影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沿着墙壁不停前进,终于在离太阳最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闻到了同伴的气味。」

    过了一会儿,哈吉斯做出了严肃的判断。

    「有人即将加入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那是一个厌恶着都市(P a r k)…关于这世界的一切都无法享受的家伙。」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看旅馆。

    那个青年到底想和受伤的失败者们说些什么呢?

    但是,那个麻烦的人,已经在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停下脚步的时候离开了。

    至于他到底说了什么,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的青年们谁也没说出来。

    2

    「突然就想到要叫你过来了呢。」

    贝尔感叹道。现在,她正坐在座位上吃着饭。在吃了一块花肉之后,她继续说,

    「哎呀,没想到能无罪释放呢。」

    此刻站在贝尔身前的是一个浑身包裹着金色体毛的月瞳族(C a t’s e y e s)男人。他的名字叫夏迪=加普。在“剑之国”,他是统领“正义(T o p D o g)”之骑士团的男人。他有着漂亮的鬃毛,雄壮的身躯,用澄澈的眼睛盯住了贝尔,姿势笔直,纹丝不动。虽然他刚刚迈入壮年,但是威严却非同小可。这个男人出现的时候,贝尔甚至以为是王之类的人来了。

    「你根本就没犯什么罪。」

    加普说着,在圆桌(Table)上放了一块手掌大小的银板(Card)。

    “永不枯萎的铁”——这是用和硬币(D e n a r i i)同样的材质制成的,非常贵重的东西,只要卖出一个,就足以维持贝尔一年的生活。

    「这是什么?」

    「决斗许可证(D o g T a g)。之后就在规定的位置,随便刻上一个属于你个人的印记(S p e l l)就行了。」

    贝尔没有停下吃东西的手。她挑了挑眉毛,看着加普。

    「最近,邮政公司(ディールズハット)给我寄来了一只鸟。」

    听到这里,贝尔恍然大悟。但她仍然只是默默听着。

    「你的师父拜托我照顾你,让我保证你身为剑士(S o l o i s t)的生活…怎么了?不拿许可证(Tag)吗?」

    「哎呀…单凭一个口信,就能打动像你这样的人,我在想,我的师父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像我这样的人,是根本不可能陪在他身边的。」

    「唔嗯。」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因为你能接受他最后的考验。」

    贝尔茫然地点了点头,丝毫没有伸手去拿卡片的意思。

    「…你恨那个人吗?」

    「我已经把所谓的憎恨全都忘了,所以根本恨不起来。不过,虽然有点对不起你,但是,这东西我不太能要啊。」

    加普用手指咚咚地敲着桌上的卡片,像是在思考着贝尔的话一般点了点头,然后把卡片推到了贝尔那边。贝尔用黑色的双眸直视着加普。

    「从你在狱塔呼唤我的时候开始,你就是我的客人了。我认为,剑士在选择自己的客人之后,就应该为之奉献全部。」

    贝尔的目光落在了卡片上。

    「而且,我个人对身为剑士的你抱有期待。」

    「但是…我并不想在这个国家当一辈子的剑士。我想要成为的是旅行者(N o m a d)。而且,我觉得用剑还要什么许可,实在是太蠢了。」

    「我知道。你的师父对你的期望,以及你对你自己的期望,我都明白。还有,我也明白对我们来说需要耗尽一生才能得到之物,对你来说只是过程之一。但是,为了踏上旅途,你必须去一一完成每一位王所缔结的契约之中规定的使命。因为,开启旅行之门的权利,不能对国家毫无利益,或是无视法律。你作为剑士,必须先要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

    加普说道,那既不像是劝说,也不像是在强迫。

    (知道,吗…)

    这个男人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这么说呢?

    (真精明啊…)

    「我…」

    贝尔变得吞吞吐吐。但是,她的手已经放在卡片上了。

    「我受到了诅咒。受到了成为旅行者(N o m a d)后就会受到的诅咒。也许正因如此,我的剑才有了“区别”的概念。」

    「区别…?」

    「无论是花,石头,树木——还是各个种族的人,我本来都能一视同仁地全部杀死的。」

    加普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好厉害的言论。」

    「哎…?」

    「你是说,无论是人是花,你都能杀死吗?」

    「因为…」

    「将杀人想得和杀花一样,我觉得这才是被诅咒了。」

    「很野蛮(B e a s t y)吗?」

    加普板着脸,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对于我来说,没什么比剑产生了“区别”的概念更可怕的事了。这把剑,就像是我在触碰什么时候戴的手套一样,本不应该有任何区别。」

    「这么说,你在触碰对方的时候就已经斩向对方了吗?」

    「不是这样的…不过…」

    「嗯…?我怎么都不觉得你受到了诅咒。至少…我不觉得你是被诅咒了。」

    「什么意思?」

    加普缓缓摇了摇头。

    「总而言之,除非你自己解开诅咒的含义,否则你是不会明白的。而且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拿走许可证(Tag)。」

    贝尔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微笑。

    「真敌不过你啊…」

    她用手紧紧握住了银光闪闪的卡片。

    「…我的印记(S p e l l)吗。属于我个人的印记(S p e l l)啊。嗯,可以刻上“野蛮(B e a s t y)”吗?」

    「贝尔。」

    加普有些惊讶地责备道。

    贝尔正要笑着说些什么,旁边立刻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是那个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的孩子。他只是稍微吃了几口摆在桌上的饭菜,就咔嚓咔嚓地咬着餐具咽了下去。贝尔带着一脸难办的表情看着加普。

    「剑士,要以客人为重。」

    加普斩钉截铁地说道。

    「能得到旅行中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的亲近,能招待像这样的客人,你应该认为是一种荣誉。」

    「客人…吗。」

    贝尔歪着头,盯着咬着盘子的孩子的样子。

    三人来到了中位东(M i d d l e E a s t)的城区。加普把贝尔带到了他当学徒时住过的房间,现在,他似乎还在经常使用这里。

    三层高的楼向着六个方向整齐排列。他们来到了位于上位东(T o p E a s t)那栋楼的最顶层的房间。

    贝尔刚一进屋,地板就发出了一声惨叫。楼下的住户也开始骚动起来,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

    地板承受不了剑的重量。无奈之下,加普和大楼的管理者商量,决定让贝尔住在一楼的一个角落处的房间里。

    加普的表情真的是非常遗憾。贝尔身为他的客人,他一定是希望贝尔住在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吧。

    (真固执啊。)

    这并不是在表达不快。但是,贝尔自从被加普带到这里以来,心情确实一直不太平静。她甚至想,还是住在那座“阿玛莱特”旅馆更平静一些。

    房间就不说了,加普留下的所有家具,贝尔都领受了。坚固而冷淡、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让人倍感亲切的床、衣柜、桌子椅子等,被一件件地搬进了一楼的贝尔的房间。

    「好豪华啊。」

    最后运进来的窗帘为房间增添了一抹彩色,贝尔感叹地说道。

    「说起来,你一开始就该来找我的。」

    加普一脸惆怅。

    「我不太想依赖他人。谁都不想。」

    贝尔坐在床上,抬眼看着加普。

    「不过,事到如今,我还是会来拜托你的。别后悔了。」

    加普脸上浮现出苦涩的微笑。

    「我过会儿会再来的。」

    说完,加普就离开了。

    「好久没有用过这么高级的浴室了。」

    贝尔抓住了马上就打算开始啃咬家具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的孩子,走进了浴室。

    配备在这里的水晶球既不会浑浊,也不会泄露热量,是上等的产品。贝尔打碎巨大的水晶球,浓浓的热气顿时冒了出来。浴缸里的热水越来越多,贝尔往里面放进了几个封住了冷水的小水晶球,用来调节温度。这样就好了。贝尔兴奋地脱掉衣服。那个孩子想要逃跑,却被贝尔一把抓住提了起来。他罕见地做出了抵抗的动作,好像很讨厌洗澡的样子。但那是不行的。

    「这种脏兮兮的样子肯定会被加普唠叨的。」

    她毫不在意地扯下了孩子的衣服。与其说是客人,不如说是在照顾一个大孩子。

    「什么啊,你是男孩子吗?」

    她毫不在意地抱起挣扎的孩子,硬是和他一起泡起了澡。孩子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是被热水吓了一跳。这温度对贝尔来说倒是很舒服。孩子红色的眼瞳湿润了。有这么讨厌吗?贝尔放开了手,而孩子则呆呆地坐在了浴池里。他自始至终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不对,现在他的那个表情,是在表达悲伤吗?

    「你打算去哪里?」

    孩子垂着长长的耳朵,一言不发。

    贝尔打碎泡沫的果实,将里面的东西放进了热水里。白色的泡泡漂了起来,淡淡的柑橘味香气笼罩着二人。贝尔用海绵(Sponge)给他洗了洗身子,孩子的脸显得更加悲伤了。然而,那只是看起来是那样而已。不过,那张俊美的如洋娃娃一般的脸果然还是无比寂寞的样子。贝尔抱紧了孩子。她总觉得,真正寂寞的人是自己才对。

    「被人亲切对待还真是辛苦啊。」

    她自言自语道。在淡淡的香气笼罩下,时计石(o’c l o c k)呈现出暗红色。真是的,这样的时间快点过去就好了呀。

    暮色慢慢降临。

    没过一会儿,加普回来了。不知道是去了哪里,他浑身上下带有一种紧张的感觉。当贝尔几乎一丝不挂地迎他进房间时,他的表情顿时如嚼了苦果一般苦涩。

    「你必须要学会在都市(P a r k)中生活。」

    「我才不在乎呢。因为我很野蛮(B e a s t y)嘛。」

    贝尔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心中却嘀咕着,又搞砸了啊。为什么我不能做得更好呢?

    「不过,嘛,我可不想给你添麻烦。」

    说着,她老老实实地取出衣服穿在身上。孩子呆呆地望着贝尔。他倒是很自觉地把衣服穿好了。

    「对了,你有什么事?」

    「同意谒见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在明天的黄色之刻(M a t i n e e)。」

    贝尔觉得,自己似乎还在别的地方看见过像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意外之事的人的样子。那是个越是认真,就越是飘飘然地将事情告知他人的某人的样子。

    但是,如今早已时过境迁。

    「已经?就在刚才?」

    「我已经事先委婉地和王说过了。」

    贝尔无言以对。

    「真厉害啊…你。」

    她终于感叹道。在都市(P a r k)中,这是罕见的赞扬。加普越发板着脸,为了掩饰害羞,他望向圆桌(Table)。

    「果然枯萎了吗?」

    桌子上,一只风媒花(鸟)正在水笼中发芽,开出新的花朵。

    「如果我能再早一点过来的话,言语之叶就应该还在盛开吧…」

    「不,没关系哦。说到底,那本来就是寄给你的传话(D e a l)吧。」

    「那是师父最后的话语。可以的话,我想和你一起领受。」

    加普断然说道。最后,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贝尔开了口。虽然她提起了这件事,但是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决心。她只是想通过说话来缓解心情。

    「喂,加普…关于最后的试炼,师父有没有说过什么?」

    「什么?」

    「这个嘛。…比如说,会被不肖的弟子杀了之类的…」

    话音刚落,她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眼神也自然而然地变得锐利。她嘴唇颤抖着,仰视着加普。加普的表情丝毫没有动摇。

    「他什么都没说。不过,就算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也是他所希望的吧。没有人比你更受师父宠爱了。」

    贝尔笑着叹了口气。

    「谢谢。」

    加普静静地点了点头。

    远方传来了奏响大地的人们宣告一天结束的音色。那是贝尔从很小的时候就在一直练习的旋律。那样的旋律真的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对于一直游离于大地之外的贝尔来说,对大地的呼唤只是一种空虚的行为罢了。

    「不去见见父母吗?」

    加普突然问道。

    「有机会的话,会去的。」

    「如果要去见他们,最好是在紫之刻(S o i r e e)刚刚开始的时候。对演奏者(S y m p h o n i a)来说,那正是迎接客人的时刻。」

    「我…没打算去当以前的父母的客人。」

    「是吗?」

    加普吞吞吐吐地说。这副样子,与他的风采毫不相称。

    「不过——至少还是让他们看看你的脸比较好。可以的话,也可以委婉地告诉他们你回来了。」

    有点不自然。他的意思,就好像贝尔现在不去与他们见面,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一样。贝尔终究没能看穿加普的意图。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种毫无来由的抵触感。她不太想去明白自己抗拒与养父母见面的原因是什么。而且她知道,要是想明白这个问题的话,就只有实际去和养父母见面才行。她并不是不想见面,只是……

    「现在还不能见面。」

    说着,贝尔把目光从加普身上移开。虽然语气平静,但她是在拒绝谈论这个话题。

    加普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带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表情,很快离开了房间。

    贝尔对着加普的背影表示了深深的感谢。他亲自来照顾贝尔,即使只是因为忠实地遵从了师父的话,那也是对贝尔而言无法偿还的人情。这份人情压在贝尔身上,沉重得让她忍不住想要逃离。

    (你只要保持你的这份坚毅就好。)

    贝尔似乎听到花在桌子上这么说道。但是,这也是很难做到的事情。

    3

    在时间到达紫之刻(S o i r e e)之前,贝尔走出了房间。她背着剑,路途中在即将关门的店里换了身衣服,穿上了代表着下位东(U n d e r E a s t)的嫩草色(J a s p e r G r e e n),朝着以前的家走去。

    在此期间,那个孩子被她放在了房间里。话虽如此,那也只是因为他没有表现出要跟上去的样子而已。对着离开房间的贝尔,他依然露出了安静而无机质的侧脸,不一会儿就再次坐了下来。

    他的手中拿着贝尔给他的碗(Cup),里面有一颗“石之卵”。孩子呆呆地望着窗外好长一段时间。太阳落山了,房间里一片黑暗。夜晚来临了。从黑暗的另一边,巨大的蓝色星星静静浮现。淡蓝色的光辉从窗外照到孩子的头上。

    孩子用手握住了碗中的碎片。

    那既不是铁,也不是陶器。若以为它很重,那么实则很轻。若以为它很轻,那么实则很重。孩子没有任何预兆地吃起了这不可思议的“石之卵”。

    舔,咬,嚼碎——听起来在口中变得无比苦涩的声音传了出来。

    那个声音突然停止,然后,变化出现了。

    仿佛是被圣星之光(E a r t h S h i n e)所魅惑一般,孩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噢噢…

    呻吟般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漏了出来。他的身体在颤抖。下一瞬间,他的眼睛深处亮起了光,眼瞳中带上了知性的光芒,并且那光芒渐渐传遍全身。

    孩子颤抖着站了起来。有什么人离开了他的身体,取而代之,另一个人进来了。伴随着这阵颤抖,他长长的耳朵翘了起来,脊背也挺直了,手臂向左右大幅延展,下巴收了起来,眉间泛起了深深的皱纹。他的嘴蠕动着,就像是在沉思一样。突然,他的脸上焕发光彩,喃喃道。

    「嗯。原来如此,这就是“贤者之石(S t e i n · D e l · W e i s s e n)”啊。真是奇怪的味道,让人恶心。」

    他的样子已经很难称之为是个孩子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世界,带着讥讽的笑容陷入了沉思。他的身上带有奇妙的老成,又有几分的活泼。

    突然,他的神情扭曲了。他摸了摸身体各处。

    「血……攻击诱发性(V u l n e r a b i l i t y)吗。还真是被打得很惨啊。不过,与世界为敌还是有意义的。」

    他露出满足的笑容,远远地望着圣星。他用那只手摸了摸胸口,翻了翻背心的口袋,发现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愤愤地瞪着窗户。

    「愚蠢,会有人连因果之线都一并交出去吗!」

    他打心底里感到荒谬,咒骂着映在窗户上的自己(• • • • • • • • • • •)。就像是为了打破自己的虚像一般,他打开窗户,猛地跳上栏杆。

    「不用再重新计算了!我随处可见的“式(F o r m u l a)”们啊,快去打探消息。」

    伴随着尖锐的斥责,风卷了起来,就像是跪拜在王身边的从者一般。树木在骚动,风声四起。

    「是那边吗?」

    他微微扬起嘴唇,以毫无亲和力的表情盯着城市的方向。

    「带路!」

    他跳了起来。一阵更强的风卷起了他的身体。刹那间,他的身体如梦幻般消失了。

    在圣星(E a r t h)的照耀下,残留下的影子也慢慢消失了。

    “阿玛莱特”旅馆中,受伤的弓瞳族(S h a r p E y e s)们正借着醉意高谈阔论。

    「真的能相信他吗?」

    「那家伙原本也是“外面”的人,和我们是一样的。」

    「可是现在是“里面”了,已经不一样了。」

    「那你说他这样来探望我们是为什么?」

    「是为了让我们的剑复活吧。」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时,大家都沉默了。他们表情严肃,用手触摸着自己的断剑。其中也有人早早就放弃,已经把剑吊唁了。但也有人决定视情况将被埋葬的剑重新挖出来。

    「圣灰吗…」

    其中一人盯着放在圆桌上的瓶子,沉重地低语着。这正是从“里面”来的戴着红色头巾(B a n d a n a)男人带给他们的东西。

    在“里面”,既没有生病也没有受伤。因为,圣灰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能够时刻治愈、呵护所有的人。对于连请一个治愈者都要花大价钱的“外面”的人而言,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也正因如此,“外面”的人才认为圣灰其实是一种剧毒。“里面”的人之所以很难生下孩子,就有人说是圣灰的缘故。所以,他们也没有告诉哈吉斯这件事。要是被他知道了,他肯定会不容分说地把圣灰扔了。但是——

    「那家伙说过,只要用了圣灰,我们的剑就能复活。就算那是谎言,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说谎的呢?」

    「真奇怪啊。听他的意思,他是为了试探我们的“恶”…」

    「怎样都行,只要能再一次挥舞这把剑——只要能让那在令人厌恶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和那个毫无特征的小鬼面前雪耻,哪怕是毒…」

    「所以说,等一下啊。你们所有人,说的话都很不对劲啊,不要稀里糊涂地就上了危险的圈套。」

    「只有你一个人的剑平安无事,所以你才能这么说。」

    「就是啊,要不把这家伙的剑也打碎吧,这样他不就能平等地和我们思考问题了吗!」

    「等一下,等一下,好不容易得救了,又何必自相残杀呢?」

    这个人惊讶地阻止了他们。他甚至在想,那个青年难道是为了制造争端才带来圣灰的吗?

    「阿德尼斯…」

    红色的头巾浮现在他的眼前。青年完全看不出他的意图。直截了当地说,他是个不可信的男人。

    「总之,这里有从那个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身上抢来的东西。」

    他将一块金色的怀表拿在手上,环视所有人。

    「那家伙的种族出了名地重视这种东西。把这东西当做诱饵,引那家伙出来,不就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吗。问题是,到那时候,我们的剑…」

    说了一半儿,他的嘴巴突然张得大大的。

    「怎么了…?」

    青年哑然地指着房间的一角,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那里。他们所谈论的长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就在那个地方。但是,他的精神面貌变得完全不同,原本空虚的视线变成了锐利的目光;原本一副完全无法捉摸的表情,变成了正在思量着什么无法估量的可怕之事的,让人充满紧张的表情。他背靠在墙上,带着笑意看着吓得魂不守舍的青年们。

    「真是不学乖啊。你说要找谁雪耻?」

    他没有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毫不客气地走了过去。

    青年们也突然兴奋起来。他们拿起刚刚定做的,既没有经过调整,也没有刻上刻印(S p e l l)的幼剑。虽然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是总之,抱着“不去杀就会被杀”的自暴自弃的态度,他们朝着孩子蜂拥而至。

    刹那间,火焰燃起。在几乎不可能有火星的空间里,几个人瞬间变成了火球,躺在地板上打滚。一股难闻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恐慌降临了。

    「对付你们这些人,心算就够了。」

    孩子哈哈大笑起来。

    有一个人看到了浮现在地板上的“式(F o r m u l a)”。那是非常简洁的演算魔法(M a t h e m a t i c s)——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将这个信息传达给伙伴们,就被冰刃贯穿身体,连飞出的血沫都冻结了。怒号与惨叫响彻整个房间。孩子一脸轻松地躲过了向自己疾驰而来的剑,拿回了怀表,用潇洒的动作把表链系在了胸前的口袋里。他转动表冠(C r o w n),高兴地看着指针随着纤细的齿轮转动而转动、铭刻时间的样子。期间,青年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撕碎,被炸飞,被冻结,亦或是化为熊熊燃烧的人体火把。

    不久,房间里充满了呻吟的声音。没有火,没有冰,没有风之刃,也没有被砍飞的手脚,什么都没有。青年们四肢健全地层层倒在了地板上,闭着眼睛不停地挣扎着。

    「好好做个噩梦吧。」

    他调皮地说着,露出了令人讶异的天真笑容。他把怀表放进口袋,伸手去拿桌上的瓶子。

    「嗯?“剑之国”的名产吗?」

    他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把它收进了另一个口袋。

    「好像也没什么价值。」

    他隔着口袋敲了敲这个“没什么价值”的东西,却是一副喜欢得不得了的样子。

    这时,楼下传来了呼唤青年们的声音。是旅店的老板吧。孩子面对着窗户。在黑暗的对面,传来了妖异的叹息声。那是一群在这个世界上无处安身,永远彷徨之人的合唱声。

    「哼哼,这歌声不是挺欢快的吗。」

    他从窗户探出身子,看着映在窗户上的,自己的面庞,笑容突然消失了。

    「无需我插手了吧。我心爱的姑娘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被炼狱之梦吞噬的。」

    在圣星(E a r t h)的照耀下,孩子的身影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

    「理由之少女啊…」

    这声音也像影子一样消失了。房门打开,哈吉斯走了过来。他环视了一圈睡得正香的青年,“哎呀呀”的嘀咕着,给每个人都盖上了毛毯。

    「自暴自弃了吗…我在第一次被折断剑的时候,也是这样吧…」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着,关上了那扇被打开的窗户。

    「剑士(S o l o i s t)这种人啊,在剑被折断之后,会变得更强哦。」

    贝尔来到了下位东(U n d e r E a s t)的城区。令人怀念的风景闯进了她的内心,然而,她却十分困惑。

    米莫札夫妇的家就在附近,就在她的眼前。贝尔已经可以看见窗中的灯光了。养母把在农场使用的乐器暂时放了下来,晚饭也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吧。被催了好几次之后,养父那凿石的手才终于停了下来。这才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饿了的养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领着身边年幼的贝尔,来到餐桌旁边,看着她帮起了养母的样子。养母总是训斥着做得不够熟练的贝尔,却又总是第一个让她吃最好的东西…

    贝尔的脚动不了了。剑很重。地面偏偏在这种时候抓住她的脚不放,阻止她前进。

    今天的我不是一个人。她在心中默默说道。我不是一直都是一个人。自从将这把剑握在手中之后,就不是了。米莫札夫妇会因此感到不安吗?还是已经什么感觉都不会有了?贝尔知道他们会来欢迎自己,也一定会为自己的来访感到高兴。但是,这一切都是那么沉重,让她无法前进到那个地方。

    远处传来了叹息的声音。那是贪食着成为人们的食粮的,各种各样的音色的阻碍之音。一旦被它袭击,作物的收成就会变得极差。

    ——NNOOWWHHEERREE……!

    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在颂唱着古老的神代语言。

    哪里都没有。哪里都不存在。

    哪里都去不了。哪里都待不下去。

    无何无乡(N O W H E R E)。

    那是完全违背了“享受”这一世间最伟大的法则(T h e m a)的词语。那个声音听起来极具诱惑,而且与剑的低吼不同,是另一种诱惑,会被吸引到完全相反的方向。

    剑在贝尔的背上发出微弱的轻吟。

    「没关系。」

    贝尔轻轻触碰剑柄。

    (没关系的。)

    然后,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去。不知不觉间,她加快了步伐。

    回到房间之后,贝尔没有看到孩子的身影,但她并不在意。贝尔坐在床上,拿着决斗许可证(D o g T a g),沉思片刻。在面见王之前,她有必要在上面刻上某种印记(S p e l l)。

    她马上就决定好了。刻上了“拉布莱克”这个印记的许可证(Tag)被她毫不犹豫地拴在了剑柄上。果然,只有这个印记(S p e l l)才最能代表这个国家的自己,她想到。

    4

    「请转告,有个稀奇的人(拉布莱克)来了。」

    在一群蠢动的影子之中,有人这样说道。

    在阳光无法触及,阴湿不断蔓延的地面上,挤满了帐篷(Tent)。每一个帐篷(Tent)看上去都破破烂烂。但是男人察觉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破布。他不想靠近任何帐篷(Tent)的入口,一旦被带进去,就会发现里面是无限的迷宫。帐篷上各种奇怪的记号(S p e l l)和计算就证明了这一点。

    影群中,担任“眼睛”之角色的人领着男人向前走。他的脸上缠着绷带,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表示眼睛的记号(S p e l l)。担任“耳朵”之角色的人在周围不露声色地把他围了起来。一旦发生什么状况,担任“牙”之角色的人也会如字面意义上所说,对男人露出獠牙。

    不久,男人被带到了一间特别气派的帐篷(Tent)之前。说是气派,也称不上是豪华,仅仅只是块巨大的破布而已。帐篷(Tent)的入口处伸出了一只手,招呼着男人。男人始终沉默不语,影子们发出了妖异的叹息声。

    ——NOWHERE……

    男人走进了帐篷(Tent)。

    他的脚下变成了由无边无际的蓝色碧玺( T o u r m a l i n e)组成的地板,寒冷彻骨。男人明明是穿过了帐篷,背后却传来了沉重的关门声。可是,到处都没有门的影子。

    「哼。被漂亮地吃掉了啊。」

    他低声说道。被活着的帐篷吃掉——这就是所谓的饮食魔法(R e s t a u r a n t)。这里与通常的空间相去甚远,似乎找不到从这腹中逃离的方法。男人漫不经心地走着。在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制的地板上,男人那冷冷的脚步声拖起了很长的回音。

    「欢迎来到我的城堡,拉布莱克。」

    一个娇艳的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男人回过头来。不知何时,他的目光所向之处被摆上了圆桌(Table)和椅子。在看到圆桌(Table)上有准备招待自己的食物之后,男人露出无畏的笑容,坐在了女人的对面。

    「好久不见,德兰布依。」

    女人点了点头。她是个美丽的水妖(O n d i n e)。她拢了拢丰盈的蓝色头发,往男人的杯里倒上了冰酒。从她那鲜红的嘴唇漏出的娇艳声音中充满了令人晕眩的魔性魅力。

    「你竟然会来到这里…雏鸟终于离巢了吗?」

    「是啊。」

    「可是,你不会仅仅因此就来找我吧?」

    男人一挥手,把剑放在了圆桌(Table)上。他拔剑出鞘,一个精美之物闪着锐利的光辉出现了。但是现在,它连同剑身上的E L O N A的刻印(S p e l l)一起,被劈成了两半。

    「我整条胳膊都被砍飞,差点儿就死了。身体倒是还好,剑这边就没那么好了。」

    「你还是这么胡来啊…」

    女人说着。她的声音听起来平淡,但是声音深处却回响着深深的蕴意。

    「我想知道你选择我来治愈它的理由。」

    「因为你是锻造出它的剑作家,只有你才配得上它,也只有你才能治愈这家伙。」

    「原来如此…」

    女人露出不可思议的微笑。她把剑收进剑鞘,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你还在吸那种幻象吗?」

    看到男人叼着烟斗,她静静地笑了。她的态度变得非常轻松随意。男人吐出梦幻般的紫色烟雾,点了点头。

    「自我们决定走向相反的方向开始,就一直这样吗?”」

    「是啊…」

    「夏迪那小子还好吗?」

    「加普他已经不是被称作小子的年纪了。他应该会成为下一代兄王( F o r t u n é)吧。」

    「是吗?」女人忧心地叹了口气,「真可怜。」

    「也不一定。那家伙是自己决定留在这个国家的。我们三个人,只是在各自追求不同的价值而已。」

    「圣灰是如何做成的,夏迪他…」

    「还不知道吧。不过,现在要揭露这件事的人,正在往城里走去。」

    「理由之少女…」

    男人点了点头。就像是在坦白自己的罪行一样,他的声音严肃而沉重。

    「她是硬币之国(D e n a r i i  L a n d)留给我的谜题(E n i g m a)。我解开了这个谜题,并将她抚养长大。在她成长到一定程度之前,把她交给与城堡有着渊源的都市(P a r k)之人。」

    「那个孩子也受到了诅咒吧。」

    「当然。但是…应该无法生效吧。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成功对她施加诅咒。除了她自己对自己施加的诅咒之外。」

    「你还是老样子,在内心深处,一直在背叛别人呢。」

    男人闭上了嘴。一阵沉默之后,女人眯起了眼,露出微笑,突然开口说道。

    「与“理由”相对,怀疑者也是必要的吧。」

    「你有什么头绪吗?」

    「饥饿同盟的“鼻子”,很敏锐…」

    「哼,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吗?」

    女人没有回答。两人静静地交换了视线,就像是相隔很远的两人,互相伸出了无法触及的手一样。

    「那家伙是天赐之子。」

    女人默默地听着。

    「她挥舞着你锻造的剑,继承了我的全部教诲。我在那家伙心中留下的指引,不久就会把她带到连我们都没能到达的地方。」

    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男人,如此认真地说道。

    「是我们的,天赐之子。」

    「我知道,也知道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

    女人移开视线,就像是望向远方一般,凝视着无限延伸的碧玺(T o u r m a l i n e)空间。

    「这个国家也终于要被质询理由了啊。机械装置之神(Deus Ex Machina)也…。不过,在此之上,你还是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了。」

    「哼。那么,要不我就在这里叫你真正的名字吧,德兰布依?你身为剑作家之外的那个名字?」

    「那样的话,你也会和我一样,化为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一部分吧?」

    男人露出了无畏的笑容,两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得仿佛凝固一般。女人的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悲伤,还是说,连这都是男人的错觉呢?

    「时间到了。」

    女人突然说道。她的神情突然变得呆滞。

    「完成之后,我会马上把剑交给你的。如果…能再见到你就好了呢…」

    最后,女人的心被巨大的东西吞噬了。男人知道,女人现在已经化为了名为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群体的一部分。风景开始晃动,碧玺( T o u r m a l i n e)的地板开始带上了妖异的影子。

    男人站了起来。回头一看,有一扇门。男人在那里继续伫立了一会儿,梦幻般的烟雾化为烟圈从他口中吐出。一个影子爬上了他的脚,将他染上了黑色。男人没有动,就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委身于这影子一样。但是没过多久,男人就像来时一样,信步离开了帐篷(Tent)

    5

    「稀奇的人(拉布莱克)吗?」

    加普看着贝尔手中的决斗许可证(D o g T a g),点了点头。

    「简单易懂,还不错吧。」

    两人在城堡里准备谒见王。那个孩子不在这里。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不见了。如今,贝尔也已不在意这种事了。

    「你是第二个刻上这个名字的人。」

    加普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低声说道。

    「第二个?除了我以外吗?嘿唉,还有另一个拉布莱克吗?」

    「是你的师父。」

    加普再次轻轻说道。一副感慨颇深的样子,就像是在说,师父以这种方式留在了你的身边一样。

    贝尔把内心的不快坦率地写在了脸上。

    「我不喜欢这种说法。太强行了。」

    「对不起。」

    加普也诚恳地道了歉。

    虽说两人都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其实心里都很紧张。谒见王,可以说是贝尔为了踏上旅途而需要在都市(P a r k)中接受的第一个考验。

    说起来,贝尔完全不知道“谒见”具体是个什么流程。加普应该知道一些吧,但是他什么都不说。“公正”是这个男人的金科玉律。甚至可以说,对他而言,比起服务王,更重要的是服务自己心中的公正。虽说两人师出同门,但是应该帮助贝尔的地方和不该帮助的地方,在他的内心中有着明确的界限。

    真是块石头,贝尔在心里骂道。这种超乎寻常的紧张氛围让贝尔心中更加不安。不管怎么说,在搞砸事情这一点上,她自认为是个天才。她也不知道自己一生气就会做出什么事。但至少在今天,她必须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一定要做好.

    尽管如此,她在内心中还是对着未曾谋面的王恶语相向。有什么了不起的啊,谁想要离开你的国家都是他的自由,别再碍事了。看着吧,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要和这个肮脏的都市(P a r k)告别。就算是要杀了你,我也不在乎。

    ——这样极其危险的想法在她的脑海中盘旋。不过,在她进入城堡内部的过程中,这个想法也慢慢消散了。话又说回来,冷静下来之后,贝尔又开始感觉没什么大不了。她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又开始说话了。

    (所谓契约的仪式,指的是身为一个乐者,奏响取悦神明的乐章。)

    这是一种与贝尔自身的想法相距甚远的思考。她离城堡的中心越近,这个声音就愈加强烈地占据了贝尔的意识。

    (在王面前,宣告自己的乐器,并演奏它。)

    ——可恶,你的出现只能徒增我的不安。

    (王是成神之人。旅行之门,只有在那位王面前才能打开。)

    ——闭嘴!

    贝尔走过长长的走廊,穿过好几扇镶着时计石(o’c l o c k)的豪华大门,登上数不清的台阶,终于来到了城堡的中心。实际上,这段距离并不算太远,但对贝尔来说,这条路却格外漫长。

    「前面就是“剑与天平之间(P u b l i c o f J u s t i c e)”。」

    不久,加普一脸严肃地说道。走廊向两边缓缓划出一道弧线,正中央则矗立着一座大门。贝尔点了点头,大门打开了。

    里面是一座巨大的大厅。广阔的舞台被无数的坐席围成扇形。这里是与神同在的王所在之处,是这个国家的中心,同时也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剧场的一角。座位上已经坐了许多人,无数的视线集中在径直走向舞台的贝尔和加普身上。

    (“剑与天平之间(P u b l i c o f J u s t i c e)”是镶嵌着“剑之国”的纹章的三个大厅的总称——)

    在走向舞台的路上,另一个自己在贝尔心中低语。

    (三个舞台,从三个方向,包围站在中心的神,即为纹章的构图。通过将这样的纹章镶嵌于“剑与天平之间(P u b l i c o f J u s t i c e)”之上,这里的空间本身得以化为神像,化为神明本身,成为这个国家的圣地。现在的“玉座之间”就是其中之一,你在旅途中——)

    多余的指引(Guidance)。那无声之声,确确实实地夺走了贝尔用双脚走路的实感。

    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是和加普并肩站在舞台前。在舞台的阶梯顶端,玉座冷冷地端坐着。就和墓碑一样,贝尔想到。

    (没错,那就是墓碑。是将身体献给了神的王的墓碑——)

    舞台上出现了几个人影。是身穿象征东方和朝阳的青色衣服的神官团。青色的衣服,青色的手套,每个人都戴着形态各异的面具,就连面具的颜色都是青色的。每个人都一言不发,做出了奇怪的人偶般的动作。

    (他们是将自己的心献给神明的王族们——)

    失去灵魂之所在的人们——和那隶属于饥饿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影子们是相通的。

    相对于点缀舞台的彩色时计石(o’c l o c k),神官们的颜色过于单一。他们缓缓拉起覆于玉座背后的巨大缎帐。在徐徐升起的幕布之后,散发出不可思议的光芒。

    (那就是住在这个国家的神明的御座。)

    贝尔任由那个声音在内心之中诉说。说实话,对于眼前出现的一切,她都惊呆了。

    所谓的御座,是一棵巨大的树。贝尔明白了,这个舞台之所以是圆形的,就是为了成为栽种这棵树的花盆。舞台向着这三个大厅的方向分别敞开,三个大厅则围绕着这颗巨大的树,化为了是三个不同的观赏剧场。在三个大厅,或者说在绘成六芒星(H e x a g r a m)之形状的都市(P a r k)的中心生长着的这棵树,正是掌管“剑之国”之法则(T h e m a)的神明化身。而且,它竟然是此处唯一的一棵剑之树。

    (是剑树神(Y g g d r a s i l)。是自这个国家有了历史以来,就一直在持续生长着的癌种之剑——)

    它象征着这个国家的永远。在这棵树的身上,曾经刻着“EMOCLEW”这一意味着“王国”的神代刻印(S p e l l),但是如今,这刻印(S p e l l)近乎无限地增值、已经看不出原有的样子了。在这堪称无尽的随机数表中,每个刻印(S p e l l)都闪烁着灵妙的光辉,宛若心跳一般。

    (神正是住在生病的剑之种上。它的病是致死的病,而在神明寄于其中之后,这个病变为了永远持续下去的死亡,即本应该死去,却无法彻底死去的病。也就是让“死亡”本身死去了。这个剑之种,就是因这个病而化为了不死的御座——)

    听着在心中回响的声音,贝尔突然感到有一种奇妙的念头涌上心头。如果这棵树就是神明本身的话,那么这个剑树神(Y g g d r a s i l)到底会不会承认自己呢?树不可能有眼睛,但是这棵树一定能通过某种方式思考,并且认知到存在于此的所有人,然而,

    「这棵树,没有看我。」

    贝尔用连在身旁的加普都听不到的微弱声音低声说道。不管这种想法究竟来于何处,它都从根本上颠覆了贝尔来此的意义。谒见王什么的都无所谓,她自己本来不就是被这棵树,或者说,是被这个国家无视的存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

    这时,生长在树身上的每一个刻印(S p e l l)都开始迅速地闪烁。光芒洒在整棵树上,熠熠生辉,就像是一层光之膜覆盖在了树上一样。隔着那层薄膜,一个从未见过的身影出现在了舞台上,缓缓登场。

    (身为巫者的王与神同住,在树中失去了身躯——)

    巨大的,不知是手还是脚的东西,就像从树中长出的枝条一样出现了。接着,那个人现出了全身。但是,究竟该去看哪个部分,又该如何去理解那个东西,贝尔则是完全不明白。出现之人就是如此的异形。贝尔再次愣住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那里的人。

    「我与神明共同欢迎你们来到我的面前。」

    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声音出自他上面的那张嘴。两张上下叠在一起的脸构成了王的面容。上面的那张脸虽是异形,但却整齐得不合时宜。与之相对,下面的那张脸则经常变化,扭曲,生长,枯萎,呈现出另一种相貌,堪称混沌。

    (“正义(T o p D o g)”与“恶(U n d e r D o g)”的双貌。世界在王的身上,展现出了这两幅面貌——)

    那个王的身体,确实是拥有所有种族的特征,而且是如此的明显。翅膀,鳞片,脚蹼,长爪,所有的体毛,所有的手脚,所有的骨骼,甚至所有的脏腑——王用自己那原本是月瞳族(C a t’s e y e s)的身体,展现了这所有的一切。

    贝尔的不安和紧张全都烟消云散,取而代之,她像是木偶一样呆立原地。

    「讨厌我的身体的话,我就回到神的体内吧?」

    上面的脸说道。那是低沉而沉重的诚实声音。那严厉中带着温柔的语气,甚至带有一丝恶作剧的意味,而,

    「原来如此,无形之姿态吗,不属于任何种族啊。也许正因如此,我才没有看到你展现丝毫的礼节吧。」

    下面的脸恶毒地讽刺道。

    「贝尔。」

    加普小声说道,示意她跪下。而他自己早已单膝下跪,垂下了头。

    为了做到这个动作,贝尔必须放下剑。她揭开了剑袋,巨剑得到了解放,那巨大的重量立刻就落到了大厅的地板上。就在剑尖即将穿透地面的前一瞬间,贝尔用手紧紧握住了剑柄。本来,她只要直接把剑横过来放在地板上就行了,但是她突然想尝试一下。

    (这个王在看着我,但是,神——)

    贝尔就这样单手举起剑,笔直地挥了下去。剑画出长长的弧线轨迹,在王和贝尔之间落下。那一瞬间,大厅中的时间变得非常缓慢。就在剑尖指向王的刹那,时间停止了。贝尔将目光投向王以及他背后的某物,锐利地质问着自己的存在。

    然后,剑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脆弱地躺在了贝尔的面前。

    大厅里鸦雀无声。

    当然,对于这种无礼至极的行为,包括加普在内,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但是,贝尔以跪着的姿势直视着王的双貌,目光没有移开,只是,

    (果然,这棵树没有看我……)

    她心中得出了这样不可思议的确信。贝尔以挑战的目光望着王。

    王上面的脸始终平静地注视着贝尔。那视线,就如同想要看清存在于王背后之物的贝尔的视线一样,似乎也在静静地注视着贝尔所背负的东西。在下面,另一张脸皱着眉头向上面的脸抗议。

    那个王的心中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纠葛呢?最后,下面的脸放弃了似地哼了一声,对着贝尔露出嘲讽的笑容。

    「罗海德王。」

    加普抬起了头,强行打了个圆场。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大厅。

    「将想要叩响旅途之门的人邀请到“剑与天平之间(P u b l i c o f J u s t i c e)”的是我。请在我夏迪=加普的名字之下,与这个人缔结契约之仪式!」

    言外之意,他要为贝尔的行为负一切责任。

    对此,贝尔也在心中大吃一惊。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以这种方式告知自己的行为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内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无法忍受的负罪感。即使她现在说这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问题也行不通了。这一点,她深深地明白了。

    「好吧。现在开始举行契约仪式吧。」

    但是,罗海德王完全接受了加普的话。也就是说,他放过了贝尔的行为。加普也理所当然地静静低下了头。

    贝尔终于对加普和王感到了愧疚。

    (真是敌不过他们啊…)

    这么一想,贝尔心中在感到舒畅的同时,也涌起了对王的愤怒之情。明明他的那个样子比自己还像怪物,却有着自己无法比拟的宽容,还得到了信赖和称赞。贝尔总算是消解掉了这种类似嫉妒的心情,再次仰望王。

    「接受契约之仪式的人是什么人?回答吧,加普。」

    王的两张脸异口同声地说道。

    「她拜那位著名的教导者(E n o l a)拉布莱克=曦安为师,成功完成了最后的考验,来到了都市(P a r k),名为拉布莱克=贝尔,是我的师妹。」

    观众骚动起来。拉布莱克=曦安这个名字就是这么被广为传颂。另外,在另一种意义上,观众会骚动,也是因为拉布莱克=曦安最后养育的这个女儿,竟然没有任何的特征。

    「你对契约之仪式有何希望?」

    这次,他对着贝尔问道。

    「我要成为旅行者(N o m a d)!」

    贝尔反射性地站起来,气势满满地回答道。

    「为什么,你会如此希望?」

    「为了知道我自己的由来。」

    贝尔知道此时的自己受到了大厅中所有人的注目。这个地方的的确确是一个剧场。

    贝尔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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