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四日,周一。
明明上个周末还是气候宜人,结果今天——
夏天就像是落下了什么东西,匆匆忙忙地返了回来。
天气预报最高气温是二十八度。可是体感温度,差不多要超过三十度了吧?藏青色的西装像幻影一样消失了,满眼又变成了半袖、长袖衬衫、体操服这些引人注目的白色。
教学楼里,因为人们都在努力筹备青陵祭,所以到处都能听到人的声音。无处不在的嘈杂,无处不在的汗水,所有人都在努力工作,所以没有人注意到我。
借此良机,我在走廊的正中快速走动着。漫无目的,只是快速地向前走着。偶尔会遇到一群人撑开遮雨布,我就会跳到一旁避开,另寻他路。
浅浅地呼出一口气,闭上了双眼。回忆着三天前的事情。
「必须找到这人!」
记得,在我捡起传单的时候,我当时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语。
那时,因为传单的吸引而聚集的人在渐渐减少。学生会成员和执委成员都面带困惑,纷纷现身,着手回收传单。
其中有一部分被像我一样的人捡走了。由于传单上没有个人攻击的内容,因此他们认为也没必要强行没收。即使我手里拿着传单,也没有被提醒注意。
而留在教室里的学生,可能觉得有趣,所以当时就用手机和朋友联系了吧?发一些“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天女散花,掉的到处都是哦”“什么意思啊?”之类的信息吧?
可我自己,无论如何都没有那种心情!
「一定要找啊!」
毫不掩饰自己的决心,我呢喃着。听到了我这句期待同意的话语,秋君微微歪了歪头。
「找到他?然后打算怎么办?」
「因为……因为,说不定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我。」
虽然我是在喃喃自语,但额头上已经汗水涔涔。
传单采用了告发的形式。
骏河青陵高中的一模一样分身,那不就是我吗?
「我一定要查清楚散布传单的人是谁。」
「我觉得还是不要的好。」
秋君直截了当地说道。
「不管他有没有发现直,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我们先动。」
「为什么呀?」
没有得到同意的我或许有些生气了,还有可能将怒意挂到了脸上。秋君却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道:
「因为答案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这句话所指之意——
我耐下性子开始思考。
思考着,我的视线突然落到了手边的传单上,一下子反应过来——
「……啊。」
假如,散发传单的人正在怀疑我的本体的话……那我要是做出一些可疑的举动,就会正中对方下怀。
原本,如果怀疑某个特定的人,那一定不会采取这种迂回的手段的,也没必要。直接来逼问本人,或是在传单上直接公布姓名,那样不就是实锤了。
传单不过就是撒下的诱饵。如果有人对这个内容产生了危机感,作出了可疑的举动,就可以找到这个人了。这就是让对方无处遁形的陷阱,在秋君的脑海里就是这样考虑的。
「这种情况下,无视才是正解。无需不安,也无需害怕,只要正常生活就好。对传单完全不感兴趣也不太自然,所以在这方面需要下一定功夫。」
秋君要比我看得更远。这份沉着冷静着实是令人值得信赖。
可我并没说出“是啊”这种接受类的话语。
就在我垂头沉思的时候,头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而且,或许瞄准的不是直,瞄准的是我,这也是有可能的。」
很明显,秋君是为了给我打气才这么说的。明明如此,我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权做回复。
◇◇◇
今天早上的班会上,班主任提醒了有关传单的事情。
那个传单是好像是利用电脑室的打印机制作的。老师简单地告诉我们说,传单用纸是学校的备用品,被拿来做了恶作剧,所以如果有人有线索的话,请课后到办公室来。
并没有过多谈及传单的内容。因为隔着一个周末的关系,所以在学生之间也没有变成话题。
素直也是这样的。我给她看过传单了,不过她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进入十月之后,学校安排了晨读的时间,就在班会结束之后。
三天前的传单风波之后,我跑去图书室借来了『竹取物语』。借着参演戏剧的机会,我打算重读一遍。书中收录了现代文翻译和原文,有时还夹有精美的对开插图。
看起来,至少到青陵祭结束之前,素直说的「暂时」都是可持续的。借此良机,我不必将文库本放到社团教室的书架上,只需带在书包里就好。尽管我还未完全适应在低头看书时,将教科书、习题集和文库本放在一起的感觉。
虽然只有十五分钟,但这确实是弥足珍贵的。从今天开始,我马上就要参与戏剧部的排练,还要筹备鬼屋。因此很难再抽出一段时间来用来悠然自得地读书了。
原本这应该是一个很值得期待的时间,结果我的双眼只是在文字上平静地滑过来滑过去。
前脚刚刚读过了取名为“嫩竹的辉夜姬”,出落成美丽的公主的场面,后脚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发现辉夜姬已经将假的裘衣放到火上烤了!大惊失色之下我急忙向前翻了几页。如此行径反反复复,周而复始。
无法集中注意力。
明明是如此难得的时间。明明还要演戏。明明只是读书的秋天。
眼皮也一直在打架,也可能是因为太困了。今天早上素直叫我出来的时候,眼底深处很痛。素直如果用眼过度的话,作为复制人的我,双眼也会感到同样痛楚。
「你是分身吧?」
咻——
有一种冷空气拂过后背的感觉。
我身体一下子就僵住了。抬不起头来。因为我感觉前座的吉井君回过头来,正在俯视着我。
「不要沉默,你就承认了吧!你,是不是Aloysia・Jan?」
我实在忍不住了,拿着书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Aloysia・Jan——是被称为『归来的美人鱼』的现代分身的传说。
我曾无数次将自己和她的存在重叠到一起。这个谜一样的,最终沉入海底的,消失在某处的女性,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复制品的存在。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吉井君会突然间说起这样的事情?
今天的我,显得不是那么正常吗?
是任何人都可以一眼看穿,我并不是人类吗?
「不,不。你才是Aloysia・Jan吧?」
「别用Aloysia・Jan说我呀!」
「Aloysia!禁止!」
「你这也太无聊了」
刚才停止了的呼吸,渐渐地回复到原先的律动之中。
不对。吉井君并不是在和我说话。他只是和朋友一起,对传单的内容颇感兴趣而已。
仿佛就像是唱给自己听一样,我在心里提醒着自己,却无法掩饰自己错乱的呼吸。于是我拿起了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表情,不想任何人看到!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神情一定很奇怪,既显得有些安心,又显得无法遏制自己的焦躁不安。Aloysia的面孔或许就是这样的。
「吉井!别开玩笑了,集中注意力!」
「诶?老师,为啥就提醒我一个人啊?」
「肃静!现在是读书时间。」
「呵~呵~」
笑着的吉井君将一本包着书皮的书立到了桌子上。
「呦呵!吉井,你那是漫画吧?完全就是海贼王呀!」
「闭嘴!别揭穿啊!」
「还是空岛篇!」
「那段最有趣了吧……」
惊愕万分的老师从书桌之间走了过来,吉井君他们发出一声轻微的哀嚎声。
我闭上了眼睛。
在隐隐作痛的眼皮对面,有白色的光点在啪嗒啪嗒地迸发开来。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继续读『竹取物语』,晨读时间就此结束。
「爱川同学,没事吧?」
明明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但我还是一个失神忘记了回答。
「爱川同学!」
「诶?啊,对不起。我刚才在发呆。」
终于,我发出了声音。佐藤同学紧贴着我站在一旁,脸上满是担心的模样。
为了迎接青陵祭,十月份几乎所有的五、六节课都划给了准备工作。
鬼屋的筹备工作也以佐藤同学为中心顺利推进中。现在就像是大扫除时候一样,所有的桌子都被堆到了教室后面,全体人员都蹲在地板上进行工作。
穿着制服会弄脏,所以大家都换上了运动服或是体操服。第四节课是体育课,汗水和止汗剂的味道十分刺鼻,似乎有些心细的人帮忙打开了窗户。
今天的工作是在鬼屋内部起到分隔作用的纸箱板上贴上黑色的贴纸,以及制作放在教室门口的看板、手持看板。
为了能借用理科教室和音乐教室的暗幕,有些组跑去办公室和老师交涉。活动的预算有限,所以能削减的一定要削减。事先我们就商量好了,如果推进不畅的话,我们就会用手机短信向佐藤同学发SOS信号。不过迄今为止还没有联系过她,进展得似乎很顺利。
小道具组成员正在确认全班同学提供的道具。一个接一个地加以辨别,确认这些东西是否可以用在医院之中。玩具注射器,胳膊掉下来的婴儿人偶,空药瓶……
做着做着,我逐渐变得心神不宁起来。也正因为如此,来检查情况的佐藤同学才会过来和我搭话的吧?
发现状况有异,组里的成员都停下了手头工作,望向了我。其实,是因为爱川素直总是一个人独处,大家没办法过来询问,所以才用视线向佐藤同学求助的吧?小道具组里聚集了班上所有不起眼的,文静的女孩子们。
「喂,身体不舒服吗?」
「抱歉,稍稍有点没睡好。」
这不是谎言。昨晚素直学习到深夜,眼睛是有点睁不开。
佐藤同学关切地说道:
「是吗?你从一早气色就不好。」
班长佐藤同学似乎对每一个人的情况都观察得清清楚楚的。能看出来我和秋君的关系,大概也是因为这种洞察力的缘故吧?
就在我想要再次道歉的时候,佐藤同学闭上了一只眼,双手合十对我说道:
「正好,其他组的胶带似乎不够用了。爱川同学你去一趟备品仓库,帮忙取一些回来吧?」
胶带?看起来还很充足呀。
本想这么回答的,但我又闭上了嘴。那种情况佐藤同学应该更清楚吧?但她的口气就像是拂去肩头尘埃一样放松,这是在委婉地告诉我已经不属战力之内了。
我决定承受她的好意。要是强行留下来的话,感觉会扰乱士气。
「知道了。我去一趟。」
嘿咻~我撑着地板站起身来,离开了教室。
「直」
在拐角的地方,我被人叫住了。是秋君。
大道具组的人在走廊里工作。大概是看到我出来,觉得蹊跷所以才追了上来吧?
简单地将情况说明了一下,随后我低声补充道:
「我去取胶带,顺便找一找能画海报的人。」
堂而皇之的偷懒宣言。虽然我是笑吟吟地说的,可是秋君还是皱起眉头。大概是想起了传单事件了吧?
「一起去?」
「不用啦。大家都很依赖秋君呢。」
灵巧的秋君起了很大作用。将分割纸隔板切开的时候,貌似只有秋君能干脆利落地使用尺子。
之前他一直和周围保持的距离,最近貌似变得已经可以和大家稍稍聊上几句了。以那场篮球比赛为契机,他身上的那股难以接近的印象渐渐消散了。
我看见过好几次有女孩子叫他商量这次青陵祭的准备工作。
感觉被叫出去很多次,远超所需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秋君自己不会主动和异性积极攀谈,但他也不冷漠,是一个会笑着开玩笑的男孩子。
就在我这么考虑的时候,眼前那人的嘴角扬了起来。
「吃醋?」
「才没有啦!」
然后我们彼此轻轻一笑,就此分别。
不过今天他带给我的安宁并没有持续很久。
一开始,我还能信步前行,但渐渐地,脚下速度越来越快,腿都要绊在一起了。尽管我在有意识地调整呼吸,但结果是呼吸要比平时更浅、更急促。
感觉,现在有人在背地里偷窥着我,像是在逐一观察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被某人监视着,或许有人在跟踪我!我仿佛陷入了隆冬之中,身上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只好用双手反复安抚着运动衫的袖子。
可是不管如何安抚,鸡皮疙瘩都不愿退去,所以只是在大大咧咧地摩擦生热。
为什么?
是谁?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散布那样的传单?
一模一样的分身(Doppelgänger)……要是找到了复制品,那个人打算干什么?
就在我即将想出来的那个时间点——不行!或许我已经陷入了来历不明的陷阱,或许我已经被逼得钻了牛角尖!
秋君说过的“和平时一样”,那是什么样子来着?
只有一点是明确的——如今的我,距离那个“和平时一样”很远很远。
下意识中,我想找一个偏僻的地方,被这个想法指引,我最终静静地伫立在特别楼前。而身后的教学楼中,隐隐约约地传来模糊的欢声笑语。
火警警报器的红灯,正用它那血灌瞳仁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身后像是有人追赶,我急匆匆地拐过走廊的拐角,看到了美术教室。
现在并没有课,似乎这里并不是可以去的地方。就在我正打算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律酱交给我的任务。
虽说是偶然,可来美术教室,似乎是正确答案。我一边沉吟着,一边从小窗口上窥探着里面,屋里空荡荡的,人迹全无。
「有人在吗?」
试着出声问了一下,越发显得空荡荡的了。
我将手试着放到了门上,锁是开着的,或许是老师忘了锁吧。
不过,也许刚刚好。我决定在这里换一下心情,然后顺路去一趟备品仓库再回去吧。
无论何时进入美术教室,都会有一股刺鼻的油画颜料的气息直扑鼻底。墙壁上、地板上,以及这个空间本身,都充满了经年累月之后渐渐沉淀下来的气息。
紧紧闭合的窗帘下面,阳光被禁止通行游戏挡住,无奈之下只好将自己的步脚轻轻探过些许。
就像是在迎接客人,室内摆放着四尊石膏雕像。曾经有同学指出来过,有一尊是塞利奴提乌斯,可是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一个了。
塞利奴提乌斯是『奔跑吧,梅勒斯』中的登场人物,也是一位珍视友情的男人。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被当做了砍脑袋的替身,生气也是必然的吧,不过他还是默默地拥抱了梅洛斯,送走了他。
『奔跑吧,梅勒斯』的作者太宰治有一次在静冈的热海和朋友檀一雄胡吃海喝一番之后,没钱付账,于是就将檀一雄留作人质,他自己跑回了东京拿钱。结果他一直都没回来,跑去和井伏鳟二下将棋去了。实在是太过分了!传闻这就是『奔跑吧,梅洛斯』的写作灵感。
如果律酱是梅洛斯,我是塞利奴提乌斯的话——
我觉得,她一定不会抛下我的!我也可以深信不疑地等待着她。但可能会有那么一次感到不安吧?或许,会有一个以泪洗面的夜晚吧?
在轮廓清晰的石膏雕像下面,有一只小蜘蛛在一蹦一跳。我追随着它行进的目的地方向,察觉到了教室后面完全不同的景色。
这是哪个班在上课期间画出来的画吗?大概有十来张纸并作一排,放到了拼在一起的两张书桌上。
很多是美丽的水彩画。在风景画的画面上,有熟悉的操场、从学校里看到的富士山、安倍川的河边堤岸,甚至还有用宗港。
我兴致勃勃地从头一张一张观看过去,目光最终停留在最左边的一幅画上。
那是一幅画着落日时分玉米地的风景画。
光栅重重叠叠,笼罩在一片橙色之中,向我看过来的两位老人是夫妇吧?两个人满是尘埃的双手之中,都握着长势旺盛的玉米。
夕阳过于耀眼,将他们的神情藏到了头顶宽大的帽子之中,没办法辨别他们二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过,想必一定是笑容满面吧。两个人的动作,以及回头望过来的角度,都在表明他们那柔和的,隐隐约约的笑容。
我抿住了嘴唇。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欢迎回家”四个字就要脱口而出。
明明我应该是没有去过画中风景所在。明明,我不知道这两个人的名字。
心中充满了乡愁,恨不得马上就要赶回家去。那并不是我自己的感情。是画师殷切的思念,将观摩画作的我裹挟入内,震撼着我。
对于鉴赏这种很困难的事情,其实我是不太在行的。我也觉得自己并不具备慧眼识珠的艺术审美能力。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发自肺腑的感到——
「太漂亮了」
「谢谢!」
本应该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听到的喃喃自语居然有了答复声,我急忙扭回头去。
是森前辈站在了我的身边。西装制服轻轻地环抱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抱歉,吓了一跳吧?」
我答不上来。并不是在文艺部的社团活动室里,而是在这间尘土飞扬,昏暗的美术教室里遇到的森前辈,宛若在一张年久失色的古旧照片中一样,感觉蕴含着一丝危险。
将她最一开始设定成妖精的人,到底是谁呢?应该就是望月前辈吧?知晓如此静谧的她,所以才那么称呼的吧?
「那幅画是我画的。美术课上。」
森前辈站到了我的身边。手指蘸了一些水,指腹在凹凸不平的画作表面轻轻地抚摸着。
「据说有一个面向高中生的绘画大赛,现在正在挑选送去参赛的作品。」
那,这里摆放的都是可以入围的作品吧?全是杰作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森前辈的视线一直都没有从画面上移开,静静地继续说道:
「我祖父母的家在富士宫。我画的就是那里,房子前的田地。笑着的这两个人,是我的——」
说到这里,她的双唇停住了,微微颤抖着。
「——爷爷和奶奶」
怜惜的指尖描绘着二人的轮廓。这样啊——我终于解开了谜团。
「所以这两个人笑得都是那么开心呐」
因为,他们视线的前方是森前辈。
这幅画上记录了“欢迎回家”这句话。就像是在和孙女问“肚子饿了吧?我们吃完饭吧!”,两人的笑容看起来要比夕阳还要温暖。
对上视线,发出的问题是真挚的问候,仿佛就像是在确认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爱川同学你看到的是这个吗?」
「嗯。」
我点头回复道。森前辈的嘴角渐渐地放松下来。我也面带微笑。
遇到让自己心动的画作,是一种难得的机遇。
就是现在,就在这个时间点上遇到了森前辈,我觉得也是命运。这么一说或许有些夸张,甚至有些陈腐。
但如果错过了这个瞬间,总有一天我会后悔的。我有这种感觉。
既然这样的话,我还是试着问一下吧,虽然可能不行但还是要试一试!即便是被拒绝也没办法。森前辈本来就很忙,这我是知道的。
「森前辈,可以请您帮我们画社刊的封面吗?」
一时之间,没有答复。
「诶?我吗?文艺部的社刊?」
森前辈瞪大了双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庞。
「是的!」
听到了我的肯定答复,前辈一筹莫展地将手捂到了脑后。
「嗯~这个,能得到邀请也是我的荣幸了。不过还是拜托美术部的人比较好吧?我也不懂什么专业。」
「能画出这幅画的前辈,我觉得挺合适。」
时间戛然而止。
哦——森前辈蹲了下去,从下方偷偷地窥探着我的面孔。
「莫非,你想要泡我?」
「这……」
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或许变成了这样了吧。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前辈忍不住笑喷了。
肩膀抖个不停,大笑不止。感觉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可是一个煞费苦心的委托呢。之前我倒是说过要帮忙。好吧,姑且先做做看吧。」
「非常感谢!」
我用力弯下腰去。很开心。森前辈对于委托的态度积极起来了,这一点我能感受得到。
「那我问一下,要画什么呢?」
「是『竹取物语』的插画。」
该画谁,希望画出什么样的气氛,律酱并没有指定。我只知道,理应铭记于心的就是——必须事先和律酱确认一下交给森前辈可以吗。
「哎?这是社刊的主题吗?」
咦?很奇怪。为了以防万一,我解释道:
「可以说是社刊的主题,也是用于戏剧的。」
「戏剧?咦?文艺部的事情吗?还要演戏?」
总觉得,我们似乎没聊到一个地方去。
望月前辈没有对她详细说明吗?虽然我满心疑问,但我还是解释了一下文艺部和戏剧部决定合作表演戏剧的事情,森前辈流露出既震惊又开心的神情。
「嗯!那扮演辉夜姬的一定是爱川同学咯?」
我这次是真的停下了嘴唇的动作。
连演出剧目都不知道,森前辈不知道角色分配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很不自然。因为她的名字明明就在最上方。
该怎么告诉她呢?话说回来,不是由望月前辈告诉她,改由我来告诉森前辈比较好吗?难道有什么内幕?或许在等待一个合适时机吗?
虽然我有些迟疑,但森前辈还在等待着我的答复。
是我拜托她来画封面的。看来是没办法蒙混过关了。
「辉夜姬是森前辈来演。」
戏谑的笑容瞬间就云消雾散了。
「哎?等一下。什么情况?怎么是我来演?」
柔和的气氛伴随着音调的变化,骤然一变。
虽说森前辈周身散发着明确拒绝的气氛,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做出了说明。
「望月前辈提出的,森前辈演辉夜姬,他自己来演皇帝。说是你们在幼儿园的时候就约好了,要扮演王子和公主,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就这样……」
我每说一个短句,森前辈的气色就严厉一分,越来越可怕。
任何人生气时候的脸都是很恐怖的。我的心脏似乎在身体里游移不定,耳朵里面,手腕上面,都在隐隐作痛。
我越开口,越觉得森前辈面色不愉。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我就陷入了沉默。
唉~森前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美术教室里的空气因此而摇摆不定。
「隼君他……干吗要这么……多管闲事……」
森前辈咬住了下嘴唇,向后退了一步,似乎不太想让我看到她的神情。
「演继母这个事情,也不是有人逼着我演的。之所以我会主动报名,完全是因为那个角色没人气的缘故。要是都想做白雪公主的话,童话就没得演了。」
要是将她今天的叹息收集起来的话,似乎就能变成沙丁鱼和青花鱼鳞集簇拥到一起的卷积云了吧。
「无论是什么样的故事,都必须有坏人。如果没有坏心眼的继母,那白雪公主就不会在森林里迷路,就不会遇到小矮人。要是没有毒苹果的话,她就不会和小矮人们平静地生活在一起,那样的话王子也不会路过。那这个故事,就永远都不会开始了。」
因为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根本没办法附和,也没办法否定。
「反正!我不想演辉夜姬,我想演坏人。」
很明显,森前辈对演出不感兴趣。
我勉强挤出了声音。
「那,我去和望月前辈商量一下吧。」
原本决定角色分配的时候,森前辈并不在场。我们只是听说了约定的事情,擅自就选择了赞成,但我们不能强行施加给不情愿出演的人。
大概是因为出乎意料的不安写满了我的脸庞吧?森前辈笑了起来,头发摇晃着,笑容有点看不清楚。
「放心吧,决定好的事情我会认真去做的。我可是学生会会长。」
「不过是原学生会会长。」她又自嘲地补充了一句。
「这里到第六节课就会有一年级学生来用了。我们趁现在走吧。」
我目送着她从美术教室离开的背影。果然,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
放学后,预定的集合地点是校门前。
眺望着正门,我正在努力地做着准备运动。
全身都穿上了运动衫。胸前贴着铭牌,上面写着名字和学号。运动衫是灰色的,通过线条的颜色可以判别出学生的年级。
入学三年之中,颜色是不会发生变化的。现在是三年级红色,二年级蓝色,一年级绿色。室内鞋盒运动鞋上线条的颜色也采取了相应的颜色。
和学校的制服不同,运动服的风评似乎不是很好。常常听到学生们说这身衣服很土。可是从我个人角度来说,感觉像是老鼠一样,有点可爱呢。吱吱吱——
和律酱肩并肩,做着绕肩运动、拉伸运动。看到穿着制服的学生从旁边走过的眼神,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于是只好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热身运动上,假装不去在意。
上身穿着体操服下身穿着运动裤的秋君也参加了预定的慢走热身。平时的体育课也不去上了。
「差不多该跑一跑了吧。」
「秋君,勉强是严禁的!」
「我知道。」
听到了我变成了碎嘴妈妈一样在絮絮叨叨,秋君无奈地挥了挥手。
斜眼瞪了他一眼,转动手腕、转动脚腕。如今穿在脚上的是体育用的运动鞋。最近体育课是排球课,所以我才将这双在鞋柜里伸着懒腰的运动鞋拍了拍肩膀叫了起来。
「不管怎样,我都是很期待森前辈的画作呢。毕竟是让直前辈看入迷的实力。」
律酱一边拉伸着脚筋,一边说道。我的脸上露出了暧昧的笑容。
「能不能画出来呢?这个很微妙的。」
虽然谈话到一半的时候,我觉得已经打动她了。可是从她离开时的模样来看,我是没法保证一定会画出来的。
「要那样的话,就拜托直画师咯!来上一记狠的!」
「直,都画上老鼠也是可以的!」
「我们的戏剧要改成『老鼠与饭团』了吗?」
译注:《老鼠与饭团》(おむすびころりん)是流传于日本各地的古老民间故事,也叫做“滚动的饭团”“极乐老鼠王国”“饭团净土”“鼠净土”“老鼠的麻糬”等等。在平田昭吾系列绘本等当代童话图书中,则以《追呀追饭团》《会滚的饭团》《饭团子咕噜咕噜》《谢谢饭团子》《老爷爷与饭团》等命名。
「久等啦,文艺部各位。」
就在我们互相调侃的时候,望月前辈也赶来了。
体操服的尺码似乎大了一些,全身显得松松垮垮的。大概是没长到监护人设想的身高吧——呃,这话打死也不能说出口。
他身边没有森前辈的身影。也没有来戏剧部帮忙的那些生人。
「森差不多一个小时后找我们。其他人后天会过来露面。」
我应该是属于格外怕生的一类人。一想到和那么多不认识的前辈见面的事情,就感到紧张。有点担忧两天后的事情,可又不能说出泄气话来。
「那,我们从简单跑几圈开始吧?」
「嗯。那就先绕着外圈跑上三圈吧。」
律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望月毫不在意地做着拉伸运动。
完全绕学校一圈的话,大概要六百米。
「一点都不简单,好不好?!要不就绕一圈吧,哪怕就今天!」
「说什么呢?跑起来!」
口令的声音就像是推着后背一样,我和律酱飞奔出校门。
「呜呜呜,累死了啊!」
之后,宅家派律酱就倒下了。我看到秋君拽起了她。虽说有点担心,但有秋君陪着她,应该没问题吧?
先跑上三圈。约莫着要跑小两公里的距离。
扎起来的头发规律地起伏着,像是催促一般拍打着我的后背。
「别太勉强了,今天毕竟是第一天。」
就在这时,赶上来的望月前辈对我说道。
不过,我长跑倒是挺拿手的。素直虽说不擅长运动,但绝对不是运动能力低下。只要配速不乱,这段距离毫无问题,跑得下来。
察觉到我的呼吸还算均匀,望月前辈改变了话题。
「对了,爱川,谢谢你和森讲了演出的事情。」
「诶?哦,没事啦。」
望月前辈表达谢意的口气很自然,也感觉不出来有什么别的意思。跑在我身边,他的脸色也很平静。本以为森前辈会因为遭到了强行排角色会说望月前辈几句,而望月前辈会很失落呢。
大概,森前辈已经不生气了吧?
说起来,那个时候她真的生气了吗?虽然语气很强硬,释放的气场也有些扎扎地。
不过那个和生气还是有点不一样吧?要是这样的话——
没想明白,就这样跑完了三圈。一边调整呼吸,一边走向了特别楼四层。在爬楼梯期间,律酱依旧显得很无精打采。虽然她很努力,但跑了一圈半之后,还是累趴下了。
偶尔在学年集会上使用的多功能厅是大开敞的结构,地板上严丝合缝地铺满了淡蓝色的瓷砖地毯。从走廊里看过来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室内,空荡荡的四楼之中,没有其他学生的身影。
在望月前辈的口令下,四个人围成了一个圆圈,躺到了地上。阳光穿过摇摇晃晃的窗帘,从巨大的窗户中洒落进来,脸旁边的地毯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太阳公公的香味,很浓郁。
做了一小阵拉伸运动之后,我们站成一排开始练习发声。因为是等间距拉开的队列,所以即便伸展双手也够不到律酱和秋君。
あめんぼ あかいな あいうえお(水马 赤いな あいうえお)
うきもに こえびも およいでる(浮藻に 小虾も 泳いでる)
译注:这是北原白秋的五十音歌。因为类似于贯口一样的东西,引用原文了。有兴趣的朋友自行在B站上搜索一下就好。
接过写着五十音歌的纸张,齐声读了出来。
水黾(あめんぼ)是红色的呢。虽然平时看到的都是黑色的。
不过傍晚时分,要是在河边观瞧的话,那些在水面上跳起来,唰唰游泳的水黾一定是红色的。如果附近有浮藻和小虾米飘起来的话,小虾米就肯定不是粉色的了,而是红色的。
かきのきくりのき、かきくけこ。(柿の木 栗の木 かきくけこ)
发声练习结束之后,律酱将剧本递给了我们。应该是得到了赤井老师的许可,在午休期间打印出来的。
A3纸张共四张。右上角用订书钉简简单单地订到了一起。
看了一眼第一页,上面用大号字体写着『新竹取物语(暂定)』广中律子作。随后将登场人物依次列出。虽然作为一个外行擅加评断并不好,可这几张纸整理得很有几分剧本的模样呢。我不禁感慨,律酱果然很厉害呢。
故事是从第一页的下半张开始。一张A3纸分成两张A4部分,四张都是正反面印刷。
纵向书写的文字和正常的小说原稿一样,不过不是手写的。律酱为了方便大家阅读,将剧本直接用电脑打印出来了。
我们随意坐下,暂时将剧本放到了地毯上。为了方便单手拿住,我正准备对折的时候,望月前辈招呼了一声:
「首先,大家都快速浏览一遍。然后重新读一下自己出场的部分,用荧光笔勾一下自己的台词,做个标记。」
全体人员的视线都聚焦到剧本上,大厅里暂时充斥着纸张翻过的声响。
我也读入迷了。不像是平时读到的小说的写作方法,除人物台词外,甚至连舞台提示都写了,读起来很顺滑。相应的,要比小说简单一些,但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场面都很有律酱的风格。
望月前辈拿来了水彩笔盒子,我选用淡蓝色的水笔,秋君选用橙色的水笔,在自己的台词和动作部分画上了线。
黑与白的世界,染上了鲜明的色彩。
我合计了一下,属于我的台词大概有十五句。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秋君有将近三十句了。
舞台监督和剧作家在稍远一点的位置上,早早地开始商量。
「感觉长度怎么样?我在家里也一边读一边计时,掐过表算过。」
「看起来问题不大。后天剧本围读的时候我带秒表过来。」
「还有,为了防止观众犯困,整体上我不打算采用太死板的语气。」
「不过,过于自然口语化也不太好吧。要是让人觉得在调侃扯皮,也会影响观众看戏的态度的。稍稍调整一下吧。」
「收到!」
「还有这里。所有求婚者一起登场的部分。虽说我明白演出的意图,可体育馆里的聚光灯只有一个!」
「还有这事?唔……那,就让演员像是跑向灯光一样,跑到光圈里自报姓名吧,怎么样?」
「有动作当然好。让每个人推着前面的那家伙然后报上姓名,似乎也能展现出人物个性。」
我支起耳朵听了听,似乎是在讨论表演的话题。
律酱一边和望月前辈交换着意见,一边一脸认真地拿着台词,往上面标注着什么。看来是已经忘了跑步的疲劳了,那热情满满的侧脸光彩夺目,不禁让我看痴了。
接下来,终于就要试读了。
四人围成一个圆圈,坐了下来。旁白部分暂时由饰演皇帝的望月前辈兼任。所有不在场的登场人物台词全部都让望月前辈代读。
「从前,有个被称为竹取翁的老人。他会砍回竹子来,灵巧地编成竹筐和竹篓,卖给别人,用以维持生计。他的名字叫做赞岐造。」
我双手捧着剧本,偷偷地瞟了一眼望月前辈。
从他平时说话方式就能感觉到——吐字清晰,发音正确。声音很容易辨识清楚。
不愧是戏剧部的。就在我感慨的瞬间,像是要润润嗓子一样,秋君咳嗽了几声。
他这么一来,就连一旁的我也紧张起来。就像『竹取物语』的旁白所说,老爷爷从一开始就登场了。在舞台上,说出第一句台词的人就是秋君。
他的实力,到底——
「哇,吓了我一跳。怎么这竹子发着光,里面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婴儿。」
竹林中吹过一阵冷风。
律酱呆呆地呢喃道:
「萝卜演员啊,我也算是见过演技菜的,可真没见过这么菜的吧?」
译注:这里的萝卜演员用了“大根役者”直译。指的是演技很烂的蹩脚演员。后文从略。
别这样。我肚子会痛的。
我们两个人拼命憋着笑,就在这时,望月前辈轻轻地敲了敲剧本。
「爱川,马上就是你的台词了。」
我急忙用手指追逐着浅蓝色的线。第一句台词,从上到下——
是描写回来时老奶奶看到婴儿震惊的场面。明明台词不长,也不难,可我还是感到自己的上半身在运动衫里僵住了。
然而,秋君说过。我平时就是扮演素直的。和他说的一样,我从小时候就积累了无数次作为素直的经验,以及累积下来的时间。
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觉得,该这么做——
「我回来了。老婆子你来看!有一个从竹子里出来的小孩子。」
「哦,哎呀呀!老头子,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呀。」
可那是错觉。
「萝卜二号吗?」
被望月前辈一点面子都不留地指了出来,自己脸上感到一阵阵发烫。要不是因为地板上铺着厚地毯的缘故,我早就徒手挖洞了。
可我一句反驳的话也找不出来。我的演技也不是可以藐视秋君的水准。说的更确切一点,秋君像是一个身体紧张的老爷爷,和他一比,我更像是一个兴奋过头的老婆婆。
「不过嘛,高中的文化祭。说实话,观众也不会要求那么高的演技吧?」
将我甩到了身后的那位老爷爷像是补充一样说道。
然和发言相反,望月前辈的额头上皱起了深深的皱纹。
「观众倒是不会要求到那种程度。不过嘛,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请做好觉悟吧,萝卜们!」
「好……」
一想到会有斯巴达式指导,我的全身就开始发抖。不过面红耳赤的我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秋君也乖乖地回答着。
好不容易可以出演由律酱写成剧本的『竹取物语』。
锦上添花就不指望了,至少不能给她添麻烦。
「请多多指教!」
「有干劲就很棒了!」
“不要无果而终啊!”我听出了言外之意。不会是我解读过度了吧?
「抱歉,我来晚了。」
试读过程中,穿着制服的森前辈也快步赶到了。
鞠了一躬之后,她站到了圆圈之中。望月前辈只是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停止读旁白。
森前辈从律酱手里接过剧本。该她读的那页规规矩矩地打开着。目光刚一落在剧本上的一瞬间,森前辈就毫不气馁地开口了。
「爷爷,我不想结婚。我想和爷爷奶奶一起一直生活在这个家里。这样也不可以吗?」
并非只有苦闷的哀求声音。眉间也痛苦地皱了起来,异常踌躇的双唇。尽管如此,为了表达自己的想法,她还是凛然地瞪大了自己的双眼。
在那里优雅地端坐着的人,的的确确,就是穿着十二单衣的辉夜姬。
译注:十二单衣,又称女房装束或五衣唐衣,是日本公家女子传统服饰中最正式的一种。起源自奈良时代的裳唐衣,于平安时代的10世纪后开始被作为公家贵族女性的朝服,是平安装束之一,也是现代日本皇室女性的在神道祭礼、婚礼、即位式等庆典的正式礼服,以及葵祭斋王代的礼服。
看入迷了的人不只是我,望月前辈似乎也大吃一惊,屏住了呼吸。
旁白陷入了沉默,试读中断了。我喜不自禁地向坐在我对面的森前辈搭话道:
「森前辈,您有过学过演技吗?」
「诶?」
似乎是听到了意外的问题,前辈明显很狼狈。
「没那回事啦。不过,要一定要说的话,就是演过白雪公主的继母和森灵了。」
「不,那之后还是进步了好多。」
望月前辈小声嘀咕道。森前辈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接下来,在我们迅速开始试读之中,有一个人发挥了令人意外的才能。
也无需隐瞒,就是我们的律酱同学。
「请将这个任务交给我这个阿倍右大臣吧,辉夜姬。我一定会找到火裘皮,然后将它带到这间房间里的。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我那比岩浆都要炙热的,如火的恋情。」
不,这也许不算是意外。律酱在日常生活中,都常常使用夸张的动作和台词。一定会将这个自信满满而又有钱的右大臣元气满满地演出来吧?
是的,五个求婚者中,律酱选择饰演阿倍的右大臣。
欲取佛前的石钵的石作皇子,
欲取蓬莱的玉枝的车持皇子,
欲取火鼠裘阿倍的右大臣,
欲取龙首之珠的大伴御行大纳言,
欲取燕子安贝的中纳言石上麻吕,
那些都是不分伯仲的传说级宝物。辉夜姬说,假如某个人可以得到宝物的话,她就会嫁给那个男人。面对辉夜姬提出的无理难题,这些男人的心头却益发狂热起来。
不过最终谁也没有得到宝物,他们也就对辉夜姬死了心。能将当时炙手可热的五位贵公子一网打尽,这一段小插曲完全可以反映出辉夜姬的聪慧和强大。实际上,这一幕的人气很高,远超后面她与皇帝的交流场面。
萝卜演员翁妪二人、可爱又神秘的辉夜姬、演技无可挑剔的皇帝,燃起来的右大臣五人组,大家一径奔向了剧本的最后一页。
试读结束的时候,社团活动时间也所剩无几了。虽说现在是青陵祭的准备期间,不过如果没有提出申请,也无法在学校滞留很久。
剩下的时间里,我们各自都将练习时间分配给背自己的台词。老婆婆的台词原本就很少,记住并不难。难点,其实还是表演的能力。
我站在大窗户旁边,诵读着台词。视野的边缘里,秋君正在表演着机器人哑剧。难道说,那是模拟抱起婴儿的动作?
我将视线转向了窗外。半天朱霞,天空要比在地上看着近了许多。
层层叠叠的云一道接着一道,惬意地横在天空之上,与富士山相映成趣。而我心头的那份烦恼,此时正扮作事不关己的模样。
吸气。不管了,总之,现在开始练习吧。
「啊,辉夜姬!你为什么突然要回月亮上去呢?」
「爱川,不要用喉咙发声!」
望月前辈正好从我身后路过,惊声尖叫道。
我半张着嘴愣在了原地。不用喉咙?那就说不出话来了啊。
急躁和疑问当然都完完整整地写到了我的脸上。望月前辈用手轻轻地拍了几下自己肚脐下方部位。
「是从腹部的。演员都是腹部发声的。从喉咙里发声根本传不到后排观众的耳朵里。人体的构造是吸音的,所以无论是呼吸还是发声,最重要的就是使用腹部。」
读旁白的人和我们不一样,他是通过麦克风讲话的。而我们,必须将自己的声音传入观众耳中。
望月前辈看了一圈四下分布的其他三个人。
「正好。剩下的时间刚好够全员训练一次。就地躺下吧,将手掌捂住自己的小腹部位。手的位置不要移动,有意识地让腹部上下移动。来吧,腹式呼吸,走起!」
我急忙躺了下去。在陌生的天花板俯视下,我将手轻轻地放到了运动衫的腹部位置。
「好,先慢慢呼气……一、二、三、四、五。再用力吸气……一、二、三、四、五。再来一次,一、二、三……」
望月前辈鼓着掌,节奏就像节拍器一样精准。
如此反复,反复多次。
吸气卡到了极限,随后吐出。每一次都有些痛苦,但是身体渐渐地跟上了呼吸,慢慢熟悉起来。突然觉得,这种呼吸方式似乎很自然。
吸气,肚子就会像吸饱了蜂蜜一样鼓胀起来,
呼气,肚子就会像泄气的气球一样萎缩下去。
像是漂浮在波浪之中,身体渐渐失去了力气。
「好!慢慢起立!」
跟随着望月前辈的声音,我们缓缓站起身来。
明明就是重复做了些呼吸运动,可站起来的时候,一下子感觉肚子里饿了。就像是将一些不需要的东西排了出去一样,身体轻得要命。
「等习惯了腹式呼吸之后,就可以缓解全身的紧张感,声音也会更通透。好处多多哦,从日常生活中慢慢体会去吧。」
说到这里,望月前辈拍了一下掌。
「辛苦啦。今天练习到此结束!」
◇◇◇
以那一天为起点,我们就开始了瞬息万变的日子。
青陵祭的准备工作很重要,当然肯定不能忘掉上课。期中考试的背后,永远是期末考试在摩拳擦掌地等着我们。
明明不是考试期间,我还是每天都要去上学。自打我出生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放到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
然而,并没有时间给我用来停下来思考。
连续的时间流转起来,真的就是白驹过隙。对于没有夜晚的我来说,或许会更快一些吧。早上、晚上、傍晚,都以流星般的速度飞速划过,就像是眨了几下眼。
可以用来练习戏剧的日子,要比我想象中有限许多。
青陵祭第二天,会分配时间让戏剧部在体育馆的舞台上进行表演。全体练习只在每周一、三、五进行,总计是十二次。其中还包含试衣、在体育馆走场彩排的日子,所以实际上会更少。
周二和周四放学后,要么在班里帮忙,要么就去社团室里读律酱写的小说。如果时间合适的话,有时候会和秋君一起排练台词。
确实和望月前辈之前说好的那样,在第一周的周三,我们和来戏剧部帮忙的各位见了面。
四名求婚者的演员、旁白,以及音响和设备担当。形成了一共七人的大型集体。
担当旁白以及音响负责人的人是一名女生,其他都是男生。都是三年级的学生。人很多,要比想象中可以顺利筹备一场演出的人数多。
在简单地自我介绍之后,他们干脆利落地进行了分工,有条不紊地将该决定的事情迅速做出了决定。各个场景需要播放的BGM、演出照明,基本上都根据望月前辈和律酱提出的意见反复斟酌,整合意见。我也做了帮忙听音响的工作,偶尔被询问的时候,也会发表一下意见。
据说这些成员常常会被拉来帮忙公演,也有从一年级起就参加的人。大家都很和气,对新来的文艺部成员也很亲切。
在舞台上,和我有密切关系的是老爷爷和辉夜姬,而律酱是和几位求婚者一起有战斗场面。短时间内能明确台词的配合与互动还是挺难的,不过开朗的律酱很招前辈们喜爱,随着练习的不断深入,五位求婚者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前辈们之中有人得到了保送名额,已经明确了未来的进路。也有人在忙于明年的共通考试(日本高考),也有人在忙着找工作。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愿意出手帮助望月前辈。
望月前辈不仅在呼吸方法、发声方法上很出色,有关演技指导方面也很擅长。
诚然不能指望一蹴而就,但我和秋君的演技也是在日益增长。嗯,比萝卜一号二号也就好那么一点点吧,不过是在茁壮成长中。
虽然其他三年级学生也展露了无懈可击的演技,但最夺人眼球的果然还是森前辈。往往她只要站在那里,就会让我错以为这个无聊的多功能厅就是老爷爷的奢华宅邸。
森前辈每周会来一两次。有时候会急急忙忙地参加十分钟左右的练习。
海报的进展情况我并没有和她确认。我也不知道她能画出什么样子的作品来。在美术教室里发生的那些事,总觉得,让我很忌惮私底下和她单独聊天。
而且,不管是什么时刻,在我的脑海角落之中,传单上的文字总在时隐时现。
◇◇◇
十二号,星期二。
放学后,我赶往文艺部,发现活动室的门上锁了。今天似乎还没有人来。
律酱大概还在班里面吧?在教室里我没找到秋君,所以我是一个人来的。
应该去老师办公室取一下钥匙吧?还是去图书室里看看呢?
主意想了很多,结果全部都放弃了。
「哈~」
我靠在了门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特别楼非常安静,适合思考事情。
即便是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戏剧上,我还是会倏然间想起传单的事情。
从上次散发传单之后已经过了两周了。如今这个事情也没有任何人会讨论了。对这种情况,我有点失去耐心了,总是暗地里警戒着可能出现的第二张,第三张传单,但是完全就是杳无音信。
我甚至都觉得传单的存在都是自己的一种错觉。但在我书包的口袋里,放着那张几经折叠之后已经变得很小、很小的传单。可打开它的时候,从「あ」到「ん」都写在那里,于是一股仿佛是在玩狐狗狸游戏的紧张感向我袭来。
译注:こっくりさん(狐仙)是日本一种源自西方的降灵术,汉字写作“狐狗狸”,如字面意思,就是召唤出狐等低级灵体的占卜游(邪)戏(术)。狐狗狸也被称为天使(angel),丘比特等,在十九世纪70年代非常流行,至今还在中小学生之间流传,在动漫里也是一个比较常见的题材。
字面和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没有一丝改变。
「在这所学校里,存在着一模一样的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