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014)
☗ 晚宴
「等等,师傅。你的领带歪掉了。」
「嗯!?哦、哦……抱歉。」
我连忙调整领带位置,并向比自己小八岁的少女致歉。
将这条领带赠送给我的少女──夜叉神天衣身穿华美的洋装,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不知为何,这名少女愈是生气就愈显得美丽。
我被弟子气势压垮,开口辩解:
「第一次使用的领带,总是很难系嘛……愈高级的领带就愈平滑,也难以调整长度,加上我今天的衣服──」
「好了,交给我吧。来!弯下腰,把脸靠过来。」
「……抱歉,难得你送我这份礼物。」
夏日祭典当天的回程路上。
天衣将这条高价领带送给了我。
『这是生日及获得头衔挑战权的赠礼。可别误会了。我只是无法忍受自己的师傅,在别人面前露出一副穷酸样。』
我没想到天衣会送礼物,从弟子手中收到有形的赠礼,令我感动到连自己都惊讶的程度。
『谢谢你!对局时得穿和服,所以我会在前夜祭和采访时系上的。』
『无妨,我不是为此才送你这条领带。』
『咦?那……又是为了什么?』
『下次上课时,我要选有服仪规定的场所,这条领带届时会派上用场。』
『服、服仪规定?』
『记得穿著配得上这条领带的西装。』
……以上便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我穿上最高级的西装,在能欣赏海洋的阳台座位,与天衣进行了约两小时的将棋课程,结束之后,我们准备到同一栋建筑物内的其他地方用餐。
半路上,天衣提醒我服装没有打理整齐。
最后天衣直接解开我的领带,以熟练的动作重新系好。
「这套西装挺不错的嘛。没见过你穿这件,是对局专用的吗?」
「正坐对局时,裤子会马上变得皱巴巴的,所以对局时不会穿太高级的西装。」
对局穿的裤子,通常会选择能买很多件的品牌,或穿坏也不会心痛的便宜货。
「那这件是什么时候穿的?」
「参加无须下将棋的活动时穿的。例如其他人的即位仪式。还有,晋升四段后初次公开亮相时也穿过。这是我成为职业棋士时订制的西装。」
「哦……是充满回忆的西装呢。」
「是啊。是师姊替我选的。」
「怪不得品味这么差。」
「唔!?等、等等,天衣!太紧了、太紧了……!」
天衣突然使劲束紧领带,无视我的抗议。
「好,绑好了。」
「……谢谢。」
尽管稍稍感受到生命危险,不过领带绑得完美无缺。
「话说回来,小学生就懂得打领带,真是厉害!你是何时练习的?」
「因为晶也很不会打领带。」
「原来如此。」
没瞧见贴身保镳晶小姐的身影。今天她只负责接送天衣吗?
「九头龙大人、夜叉神大人,我来带领两位前往座位。」
店员彷佛算准了我们准备就绪的时机,前来呼唤我们。
正当我打算跟上店员时──
「等等,师傅,你想一个人去吗?」
天衣扬起眉梢,叫住了我。
「好歹该护送我一下吧。别让女性出糗啊。」
「好、好……抱歉。请。」
「很好。」
我伸出手之后,天衣便心满意足地勾上我的手臂。
年仅十岁的天衣,步伐却远比我这个大人更加自信,总觉得她好像突然变成熟…………嗯?奇怪?
「天衣,你长高了吗?」
「我今天穿高跟鞋,笨蛋师傅。」
天衣身穿素雅纯黑洋装,宛如飞舞夜空的妖精般楚楚可怜,耀眼动人。
之后,我们抵达了令人怀念的场所。
『St•ANGELIQUE KOBE』。
这里是天衣女王战第三局的对局场,能将神户街道一览无遗的婚宴会场。
那时被设置成对局室的瞭望台,今天理所当然地没有榻榻米,亦无将棋盘。取而代之,则有花朵、餐桌及餐具罗列其中。这恐怕才是瞭望台原本的姿态吧。
我和天衣被引领至能瞭望夜景的特等席之后,先用无酒精饮料乾杯。
「生日快乐,师傅。」
「谢谢。你如此郑重地为我祝贺,真的很令人开心。」
「用不著客气。作为谢礼,你应该会让我成为二冠棋士的弟子吧?」
「咦咦!?这、这我可不敢保证。」
「呵呵……既然这样,只好请你以其他形式回礼了。」
紧接著,色彩鲜艳的宴席料理端上了桌。
好了。至于最令人在意的味道──
「好美味…………大概吧。太紧张了,根本尝不出味道……」
「你应该已经透过头衔战,习惯在有服仪规定的餐厅里享用宴席料理了吧?」
「公事和私人时间,感觉截然不同啊。前夜祭和庆功宴的餐宴,都只有将棋相关人士参加,不用担心会丢人现眼……」
尽管人数不多,但今天有其他客人在场。
这里……应该是婚宴会场才对吧?
「有些婚宴会场在没有举办婚宴的非假日,会作为一般餐厅营业。」
「嗯哼~这倒也是。」
既然都雇用了厨师及甜点师,让他们游手好闲未免太浪费了。
「餐厅还会在纪念日,邀请在此举办婚礼的夫妻用餐。我也收到了邀请函,不过──」
「你还没结婚,自然没有对象,所以才邀请我来是吗?」
「辜负餐厅一片好意,未免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我向店家确认,能否在此举行研究会……身为头衔战的对局者,得尽最低限度的义务才行。」
「嗯。这份自觉十分了不起。」
天衣已是女流棋界的门面,更是神户将棋界的代表人物。必须做出相应的言行举止才行。
话说回来……
对局者还有一人。没错,就是头衔保持者(师姊)。
既然天衣收到了邀请函,师姊自然不可能没收到。
然而她却完全没邀请我。
当然师姊有可能是为了专注于三段循环赛,决定彻底无视邀请函。不如说这才符合她的作风。
不过……万一师姊邀请了其他人呢?
就算心里明白不可能有这种事,但一想像盛装打扮的师姊,和除了我以外的人在这里用餐,至今从未体会过的强烈嫉妒随即涌上心头。
不对不对!不可能!银子不会做出那种事……
但是………………呜呜,无法和她取得联络,还是很令人不安…………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吧?」
当我烦恼著师姊的事时,天衣忽然向我搭话道。
「空银子自然也收到了邀请函。她没邀请你吗?」
天衣揶揄似地提问,我则以没有感情起伏的口吻回应她。
「师姊说要专心准备三段循环赛,要我尽量别和她联络。」
「嗯哼~?」
天衣勾起嘴角凝视我,彷佛猫在戏弄老鼠一般……可恶。居然把师傅的恋爱烦恼当成料理的调味料……
接著我们沉默了一阵子。唯有切肉的微弱金属声喀喀作响。
不久之后,天衣唐突地开口了。
「你和空银子在交往吗?」
「噗!!」
我差点因为肉卡在喉咙里而窒息。
「咳咳!呼…………你、你突然说些什么啊!?」
「看样子我说中了呢。」
「我、我们没有在交往……………………………………还没……」
「还没?意思是今后有这个可能性吗?」
「的、的确有可能。毕竟凡事都有可能发生。」
「…………」
天衣垂下头,默默不语地陷入了沉思。
「……说得对。凡事都有可能发生。」
享用完主餐肉料理,天衣搁下刀叉。
「也罢,无所谓。话说回来,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前提是我能回答的话。」
我可不想像刚才那样,被她吓得措手不及。
服务生收走餐盘,并将饭后甜点及咖啡端上桌之后,天衣道出了她想『商量』的事。
「你有萌生过……『要是能更早出生的话就好了』的想法吗?」
这句话著实出乎我意料。至少,这台词实在不太像夜叉神天衣会说的话。
「世代论吗?你也会说这种没骨气的话啊。」
「名人达成头衔一百期的纪录,意味著他从一百人手中剥夺了成为头衔保持者的机会。」
天衣无视我的调侃,并继续往下说。
「倘若有一百人能获得幸福……包含家人及亲朋好友在内,将有数千人能获得幸福。那恶魔是靠啃食他人幸福的可能性而变强的。居然将国民荣誉奖赠与那种人,真是可笑。这国家的人实在有够天真!」
毫不犹豫地道出侮辱棋神的话语后,没有一丝罪恶感的天衣伸手享用甜点。
真受不了……
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我在培育她时,不曾矫正她这傲慢的性格,因为我确信这能让她变得更强,但说到底这是我的喜好。
喝口咖啡冷静下来之后,我回答了心爱弟子的疑问。
「名人的全盛期究竟是何时,还有待商榷。我反倒认为自己在能与他对局的时间点成为棋士,是件幸福的事。」
「假如出生在其他时代,你或许能更轻松地获得头衔喔?」
「纵使能夺得头衔,将棋的完成度想必也逊于与名人的对局。比起留名后世,我更想留下好棋谱。」
「但你将作为一名输家名留青史。」
「还、还不一定吧……我姑且还是下赢了名人……」
「不仅名人。要是你生在软体比人类更弱的时代,就能更纯粹地面对棋盘吧?也无须对职业棋士(自己)的存在价值怀抱疑问。」
「我倒觉得没什么差别。从古至今,都必定会有人比自己更强。」
「哼……那么,下一个问题。」
「请问。」
「假设某人最珍视的事物,在这世上仅有一个,你会夺取它,还是主动放弃?」
「好抽象的问题。」
「困难的问题通常都很抽象。」
问完之后,天衣便伸手享用剩余的甜点。彷佛像是在头衔战的对局中,将手番让给我一般…………嗯?头衔战?
这样啊……原来如此。
Mynavi的集体预赛已经结束,女王战本战差不多要揭开序幕了。
身为上期挑战者,天衣将从本战开始登场,目标自然是连续挑战头衔。
虽然惨遭三连败,但天衣曾把持先手的无败女王逼至千日手,在当今女流棋界中,堪称实力出众的第二把交椅。
与我和名人之间的关系很类似。
面对拥有压倒性实力的最强者,仅握有『年轻』这项武器的第二把交椅,该抱持什么样的觉悟战斗?正因为上次的三番胜负是被对方看穿内心的破绽才输棋,这回天衣应该是想让精神层面也做好万全准备吧。
所以她才会深究我与师姊的关系……也许是我想太多了吧。
「从某人手中夺取重要的事物,当然令人提不起劲。在最初的龙王战祭出夺取头衔的王手时,我也曾想像过对手的心情。」
在前夜祭见到对方的家人后,他们的身影时而会浮现于脑海。
不,从幼时起便是如此。
与输棋后会惨遭双亲责骂的孩子对局时;小学生名人战的决赛时;奖励会入会测验时。
败给我的人,无一例外地流下了泪水。
其中最令人心痛的……就是三段循环赛。
也有人像明石医生那样,比起夺取,宁愿选择赋予。
不过我和天衣都无法接受那种生存方式。师姊也一样。
因为除了将棋以外,我们一无是处。
既然如此──
「对局中不能考虑那种事。倘若那是自己珍视的事物,犹豫是否该夺取便是心灵脆弱的证明。」
「你能允许那种事吗?」
「允许?是啊。若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事物,自己又比任何人都想得到它,除了夺取当然别无选择。」
输家得不到任何东西。胜者仅有一人,除此之外皆为输家。第二名只不过是最后一个战败的人。胜负世界即是如此。
──该不会……天衣是想鼓励我?
我不经意如此作想。因为聊得愈久,我的斗志就愈高昂,想夺取头衔的欲望变得愈发强烈。
「不需要客气。『客气』这个词汇,在胜负世界中反倒显得不纯。我们仅需一心求胜即可。」
「趁人之危或奇袭也无妨吗?」
「那不就是天衣你的特点吗?我倒是很喜欢你这种胜负师性格。」
「呵……」
黑发的仙杜瑞拉漾起一抹破除了迷惘的微笑,并将甜点的汤匙抵上我的唇。
「你可别后悔说过这句话。」
☖ 仙杜瑞拉的奇袭
「沿海的风真是舒适……」
炎夏的神户夜晚。
大阪正中央仍持续著溽暑之夜,然而有海风吹拂的沿海却舒爽宜人。
我们并肩走下会馆正面的漫长阶梯,感受著清爽的风……天衣的声音乘著海风传入了耳际。
「欸,师傅。」
「嗯?」
「有关空银子的事。假如你们正式开始交往……你会向爱坦白吗?」
「尽管我觉得非说不可……」
我仰望夜空,并叹了口气。
「你认为呢?说了之后,她会作何反应?」
「肯定会饱受冲击吧。」
「是、是这样吗?」
「当然。」
天衣斩钉截铁地断言后,又补充一句:
「小孩也是会谈恋爱的。毕竟是女孩子嘛。」
「真的吗?」
「……真的。」
我再迟钝也察觉到了,爱对我怀抱特别的感情。
但是那般稚嫩的情感,真的能称为恋爱吗?
话虽如此,倘若她本人认定那是恋爱……确实会因此受到打击。
当我陷入深思之际……笔直凝视我的天衣忽然开口了。
「师傅。」
「嗯?」
「领带歪掉了。」
天衣出言提醒我,并将手伸向领带。
「嗯?啊……抱歉。」
我像先前那样弯下腰,让天衣为我调整领带。
然而天衣的手却略过领带,抚上我的双颊。她用双手捧住了我的脸。
……咦?
当我心生疑问的瞬间,事情已然发生。
天衣迅速地将自己的唇瓣,叠上了我毫无防备的唇。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简直是完美的奇袭。
「我喜欢你,八一。」
(插图015)
移开唇瓣之后,天衣悄声地……
但坚定地如此说道。
「……!?」
我过度震惊,还来不及回应,第二次奇袭紧接著袭卷而来。
那破坏力十足的告白,足以将深受动摇的我彻底击倒。
天衣…………吻了我……?
而且……还说她喜欢我!?
她在戏弄我吗?一场盛大的整人游戏?
事态发展太过出乎意料,使我不由得如此作想。然而──
残留唇瓣的触感,推翻了我所有疑虑。
「你、你…………你…………」
当两人的唇分离之际,我已几乎要投子认输。
纵使如此,我仍在千钧一发之际站稳脚步,并试图抵抗。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头衔保持者是空银子,我则是挑战者。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才不是…………应该不是吧?」
我差点被对方说服,连忙否定道:
「不对,这么做是不行的!」
「你在意年龄差距吗?」
「比起差距,年龄本身才是问题所在!你才十岁而已耶!」
「那你又是几岁时喜欢上空银子的?」
「唔……!」
「对吧?恋爱与年龄毫无关联。」
不行。
天衣准备得完美无缺……仔细回想起来,从用餐前调整领带的那时起,她的『奇袭』便已开始。
不对!恐怕在更早以前……从她赠送我这条领带时,就已经……
既、既然如此──
「你、你是从何时开始…………对我……?」
「你猜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天衣绽露一抹妖艳的微笑。
她回答得如此暧昧不清,我只能自行思考。
──什么时侯?从何时开始?
初次见面的瞬间?还是我与她握手,说道『成为我的家人吧』的时候?
抑或是去年生日,天衣说自己是为了我而下棋的那天?
我们一起去为她双亲扫墓时,就已经……?
瞬间,我惊愕不已。
此刻我的脑海已被天衣所占据。
自己竟被年仅十岁的女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不、不行不行!!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会让我更加无法忘记天衣的事……!
「我…………也和师姊、那个…………做了同样的事……」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老实放弃吗?」
天衣抓住我的领带并奋力一扯,将脸凑近到几乎要额头相触的距离,接著露出好战的神情。
「很遗憾!我这种死不认输又不懂得看气氛的个性,可是传承自师傅。要恨的话,就恨你自己的教育方针,把我教成了这种女人吧!」
如此放声说道后,天衣又突然放开了领带。
「哇……!?」
我失去平衡,狼狈地跌坐于阶梯上。
「现在你喜欢空银子也无妨。这点程度的不利条件恰到好处。」
傲慢地俯视我……俯视世上一切事物的夜叉神天衣开口了。
她一阶一阶地走下阶梯,高跟鞋的响音宛如钟声般高亢,身姿成熟而美丽……完全不像年仅十岁的女孩。
「我要从那女人手中夺走一切。」
如此宣言之后,晶小姐驾驶的漆黑高级轿车无声地驶到了天衣跟前。
「首先成为女流玉座的挑战者,夺取第一座头衔。接著在女王战一雪前耻。」
撩起如羽翼般的乌黑长发后,美丽的挑战者回过头来,用美艳闪烁的眼眸贯穿了我。
「最后,我会连你一并夺走。做好觉悟吧,八一。」
就这样,仙杜瑞拉乘上坐车,优雅地离开了美如城堡的婚宴会馆。
残留现场的并非玻璃鞋……而是停留于我唇瓣的柔软触感。
☗ 陷入爱河的仙杜瑞拉
我搭上车,尽可能以平稳的口吻向坐在驾驶座的晶下令。
「随处绕一绕,两小时后再回去。」
「是!」
晶没有询问理由,直接把车驶向了高速公路的入口。
「我有点疲累,也想反省一下刚才和师傅下的那盘棋,所以要躺一会儿。到家之后再叫醒我。」
明明没有被质问任何事,我却主动拒绝对话,脱下高跟鞋在后座躺了下来。
我细细回想著方才发生的事。
浮现脑海的当然不是将棋,不过确实是与八一之间发生的事。
「奇袭成功…………可是完全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能立刻回家。
因为我的心脏仍高亢鼓动著。
因为我的双颊是如此地炽热。
因为我的双眸仍濡湿不已。
因为我的唇瓣,是这么地──
「………………好炽热……」
浑身炽热不已……却只有那里彷佛被灼伤一般,至今仍传来阵阵刺痛。
明知不可能,却不禁担心唇瓣是否会留下痕迹……不能被爷爷瞧见那种东西……
「…………八、一。」
为了不遗忘呼唤这个名字时的唇形,我用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微弱声音反覆低喃著。
刚才是我第二次直呼他的名字。
我独自练习过无数次,在正式上场时说得很顺利。我属于从序盘开始就拟定好全盘计画的类型。因此今天的事全在我的计算之内。
奇袭大获成功。
然而,唯有一件事出乎我意料。
「怎么办…………我太喜欢八一了…………心跳完全停不下来……」
无论经过多久,心脏仍剧烈鼓动到几乎要冲破胸口。
喜欢。好喜欢。化作言语并付诸行动之后,这份心意又更加强烈了。我察觉到自己对八一的感情,浓烈到令人坐立难安。我躺在座椅上,用双手掩住嘴唇,辗转反侧。呜……喜欢……♡好喜欢……♡♡♡
就在此时,我……发现了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驾驶座上的晶,正透过后照镜目不转睛地凝视著我。
「…………你看到了吧?」
我缓缓撑起身子质问道。晶则面向前方立即回答。
「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少骗人了!那你为什么在流鼻血!?」
「因为大小姐太可爱了。」
晶手握方向盘,流著鼻血秒答道。
「把后照镜拆掉!」
「大小姐,这个拆不下来……」
「那就转到反方向去!绝对不准再看这里!!」
我从后座把包包扔向晶,接著躲到驾驶座后方,藏身于晶的视线死角。
回家前,还得回收行车纪录器才行。
问我为何要做到这地步?这还用得著说吗!?
《神户的仙杜瑞拉》躺在后座,用双手掩住嘴唇并不停晃动双脚的模样……绝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 接力棒
『镜洲,我有东西要交给你。抱歉能占用一点时间吗?』
三段循环赛第16回战结束后一周,清泷老师联络了我。
「欢迎你来。先下一局吧。」
「请您多多指教。」
三段循环赛揭幕后,我便不再造访清泷道场,已暌违数个月没和老师对局。
搞不好……这会是我们最后的对局。
因此我全神贯注地面对棋局。
「……到此为止了。」
我正面挑战清泷老师的矢仓,并取得了胜利,著实是一场畅快的对局。
「嗯。很强。真强。与职业棋士相比也毫不逊色。」
「谢谢您。」
「你为师傅扫过墓了吗?」
「是。在三段循环赛开始前去过。」
我的师傅已经仙逝。
我入门成为弟子时,师傅已超过八十岁,他明明实力平庸又缺少人脉,却是唯一愿意收宫崎出身的我为弟子的棋士。
虽然没有家人,亦无耀眼的实绩,却始终热爱著将棋。
他总是从早到晚不断与我下将棋,并幸福洋溢地说道:
『将棋之神真是温柔。』
『为何这么说?』
『因为祂把飞马,赐与了没有家人的我。』
师傅一心期待我成为职业棋士,努力活到了九十岁,然而却在我晋升三段的第八期去世了。
我参加过的三段循环赛,仅有那一期胜率低于一半。我既悲伤又懊悔,根本无心下将棋……
师傅去世之后,我非得选择新的师傅不可。
因为对奖励会员而言,师傅相当于保证人。
『恕我拒绝。』
然而我顽抗地拒绝那道命令。那是我成为奖励会员后,头一次顶撞联盟官方。
师傅的弟子中,仅剩我一人还留在奖励会。
而且师傅没有成为职业棋士的弟子。
一旦我更换师傅,他的名字便会从将棋界永久消失。师傅活过的证据将无法存留下来。那样我当上职业棋士又有何意义?我如此心想,始终不肯让步。
『那家伙真是傲慢。』
『将棋界不需要扰乱秩序的家伙。』
倘若我拥有压倒性的才能,倒还另当别论,但我实力不足,就算直接被赶出奖励会也不奇怪。
然而从某一天开始,便再也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正当我觉得奇怪时──
『我来当他的监护人,还请各位高抬贵手。』
过了很久之后,我才得知是清泷老师如此说服了其他人。
自那之后,我便开始积极地向孤零零的奖励会员搭话。
只是个奖励会员的我,无力回报清泷老师的恩情。
老师肯定也不期望那种事。
既然如此,就由我把清泷老师为我做过的事,传承到下一个世代。
「话说回来,老师,您想交给我的东西是……」
「啊,对了对了。」
清泷老师略显踌躇地说道:
「那东西已经很破旧了,把它交给镜洲你这么时髦的年轻人,或许只会造成困扰……」
噗通!我的心脏彷佛要炸裂般,高亢地鼓动起来。
该不会……
「这是我晋升四段时使用的领带。希望你能收下。」
老师将手中的领带递给了我。
那条领带确实略显老气,也绝非高级品,但一眼便能看出,老师至今一直悉心保存著它。
那理应是无法替代的至宝才对。
「怎么可以……我、我不能收下!如此贵重的物品,应该要送给──」
「八一晋升三段时,我本想送给他,但是不行。」
「咦?为什么……?」
「因为那家伙当时还穿著立领制服,没办法系领带。」
清泷老师漾起一抹笑容。他的表情显得心满意足。
「……国中生棋士也很令人伤脑筋呢。」
「是啊。真不晓得这算是孝顺师傅,还是不孝。难得我一直珍惜著这条领带。」
我俩大笑起来。我很久没像这样开怀大笑了。三段循环赛开始之后,这恐怕是头一次吧。
接著我端正坐姿,用双手接下了那条领带。
「我收下了。」
「嗯。」
如同转交接力棒一般,清泷老师将领带摆置于我的掌心。
假如能够晋升四段……届时我大概会将这条领带,让给自己的弟子吧。
「镜洲。」
「是。」
「与银子的对局,希望你全力以赴。无须顾虑我。」
「我明白。我会赌上性命战斗。」
「我……」
清泷老师拿下眼镜,用单手掩住脸,接著述说令人意外的话语。
「直到现在…………我仍对银子的事感到后悔。」
「后悔让她进入奖励会吗?」
「不,后悔教她将棋。」
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我看得出老师是真心感到懊悔。为何?他明明那么悉心栽培银子。
「每逢例会前一天,我总是坐立难安。如今我还是会忆起那年夏天的事……银子初次接受奖励会测验的那个夏天,也像今年一样是异常炎热的溽暑……」
「老师……」
他恐怕是指银子在奖励会测验中落选的那年吧。当时我不在现场,但听说银子因病而倒下了。
老师还没说完。
他接著又喃喃地补充一句。
「…………而且现在,又有其他令人忧虑的事……」
「其他忧虑的事?」
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什么隐情。
──清泷老师真正想说的,难道是这件事吗?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
然而……一旦打听出来,我恐怕会更难以冷静的心情与银子对战。这也是我最恐惧的事。
「清泷老师。」
「嗯?」
「这么久以来…………真的非常感谢您的关照。」
我将双手抵上地面,并深深低下头来。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清泷老师「呼……」地吐了口气,并绽露微笑。
「务必保重身体。期待你的佳音。」
老师漾起温柔的笑靥如此说道,他的身影与师傅重合,使我忍不住垂下头……好一阵子都没有抬起脸。
我不想让对方再操心,低头藏起了自己的泪水。
☗ 全部的青春
离开清泷老师所在的房间后,她在走廊上叫住了我。
「还有一些时间吧?来一下。」
老师的独生女桂香如此说道,便带领我前往厨房。
那里罗列著刚出炉的热腾腾料理。
「吃完再走吧,里面没有掺毒。」
「……那才更恐怖。」
这世界上,没有比欠他人恩情更可怕的事。
像我这种想温柔对待所有人的优柔寡断之辈,一旦蒙受恩情,就会认为非得报恩不可。尽管知道这种想法,在胜负世界显得太过天真。
这次,我又不由得摆出温柔的态度。
「我正好饿了,就不客气了。」
我与清泷桂香已是十五年以上的交情,而且自相遇时起,我们就对彼此怀有共鸣。
『名字里有与棋子相同的汉字』,对棋士而言其实挺难为情的。实绩差的话更是如此。
曾遭遇挫折的桂香,是少数能理解我心情的同志。
「桂香你的料理,还是老样子这么美味。你肯定能成为一位好新娘。」
「飞马你嘴巴真甜。你女朋友煮的料理应该更好吃吧?」
「我们很早以前就分手了。」
「这样啊……对不起。」
「不,是我不好。」
正如桂香所言,我身边曾有一位一直支持著自己的女友。
对奖励会员来说,恋爱是禁止事项……表面上是如此,但我刚晋升三段时,有女友的人反而占多数。
反倒是现在的年轻人,对恋爱没什么兴趣。二十几岁的职业棋士全员未婚。
因为将棋是最重要的事物。
对我和从前世代的棋士而言,将棋是自我实现的方法,是用来争取金钱及名誉的手段。
然而现在的年轻奖励会员,尽是些只喜欢将棋的人。
那些人无论多努力钻研将棋都不会叫苦,所以才能变强。
他们将花在恋爱及赚钱的时间精力尽数倾注于将棋,所以才能变强。
我亲身体验到时代变迁,胜率愈发低落,因为过于焦虑,也将败北的原因归咎于此。
于是我大骂一直支持著自己的女友。
「我对她说『都是你害我输棋!』。差劲透了,对吧?」
我本以为会被责骂。
我肯定是希望被桂香斥责一顿吧。把已经分手的女友与桂香重合,祈祷这么做,能在重要胜负之前多少减轻一些罪恶感……
然而桂香并未责骂我。
相反地,她漾起一抹悲伤的微笑,并如此说道:
「真教人羡慕。」
「咦?」
「因为那位女性……甚至能被拿来与将棋相比。」
「…………!!」
这出乎意料的话语,令我手中的筷子掉落桌面。
「我知道飞马你将全部的青春,尽数奉献给了将棋。那真的是十分伟大的事。我曾逃出将棋世界一次……所以才打从心底尊敬你。尊敬对将棋一心一意的你。」
至今一直有冰冷的棘刺,贯穿我的内心。
其中一根棘刺……被拔了出来。
「……多谢款待。我的心很久没这么温暖了。」
「不用客气。尽管觉得不该继续占用你宝贵的时间,但我无论如何都想向你道谢。」
「关于参加清泷道场的事吗?不过对我而言也获益──」
「那件事的话,爸爸已经亲自道谢过了吧?我想道谢的是其他事。」
其他事?什么事?
「银子对我说,『飞马哥总算认同我了』。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那么高兴的神情了。」
「这样啊……那么,请你转告那孩子。」
我紧握手中的领带,并开口说道:
「三段循环赛最终日是货真价实的厮杀。不想死的话,就舍弃那份天真。」
☖ 启程之日
「那我出门啰。」
享用完弟子煮的美味早餐之后,我提著昨晚整理好的行李迈向玄关。
包含和服在内的大多数物品,都已经邮寄至当地了,因此行李只有一个包包。
接下来要在新大阪与相关人员汇合,一起移动至举办帝位战开幕局的东京饭店。
爱如小狗般尾随于我身后,从起床之后便一直反覆同一句话。
「我还是想一起去!」
「不行。义务教育期间,得以学校为优先……你还是小学生呢。」
移动、勘验、前夜祭都集中在今天,而今天是星期四,不是假日。
现在是九月,暑假早已结束。对局第一天是周五,第二天则是周六,因此确实是可以让爱参加第二天的大盘解说,但来回六小时的路程,对小学生而言负担太重了。
「第二局在神户,第三局在金泽。所以天衣担任第二天的大盘解说员,你则负责第三局。这样还不满意吗?」
「我每一局都想参与!」
「哈哈,真贪心。」
虽然帝位战的对局涵盖六日,但加上前后的移动时间,总共得耗费四天。
纵使要向学校请假,也得控制在最低限度。
绝不可能七番胜负全都参与。
爱理应也知道这点才对……
「先前讨论这件事时,你不是也同意了吗?你反倒因为能回去金泽而开心不已对吧?为什么突然说想参与所有对局?」
「这………………因为必须有人跟著师傅才行……」
唔嗯~我还真不被信任。
话虽如此,这也是自作自受。要不是爱,我恐怕会在龙王战第四局败北而失冠吧。
当时我不仅将爱赶出家中,也在师姊造访时,用差劲的态度对待她。
纵使如此,爱仍旧没有舍弃我,为我煮喜欢的料理,还匿名将料理带给我……
──不能再重复那种难堪的失败。
于是为了让爱安心,我才一直故作开朗,刻意不提起头衔战的话题。
然而……她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不行!爱也要跟去!!」
爱绕到玄关门前,像食蚁兽一样摊开双手阻挡我的去路,眼泛泪光地高声吶喊。
接著她道出了令人意外的原因。
「…………因为空老师交代我,『八一就拜托你了』……」
「咦!?」
师姊……如此拜托爱……?
「夏日祭典那天,在小学里。那天,我本以为空老师是为了让祭典泡汤才造访。以为她是想证明,比起爱借用众人之力做出的企划,空老师独自一人就能召集更多客人……」
实际上,师姊确实引起了极大的骚动,面对爱的时候,师姊总是很没大人样。
所以我也有一瞬间认为事实就如爱所说的──
「但是我错了!她是为了师傅著想……所以例会结束后明明疲惫不堪,还是为了不破坏气氛而绑起头发!」
爱用娇小的手抵住胸口,双眸泛起泪水。
「爱说不出那种话……一想到要把师傅交给其他人,一想到师傅身边有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我的胸口就痛苦不已……」
「…………」
「空老师的心情应该和爱相同……但她却认同了爱,将师傅托付给我……」
爱双眸满溢泪珠,放声吶喊:
「所以这回,轮到爱回应空老师的心情了!爱得努力帮助师傅获得胜利!为了让空老师面对人生最重要、最痛苦的对局时,可以安心地战斗!否则……否则,爱永远都追不上空老师!同为────」
一瞬之间,爱支吾其词。
「同为…………………………棋士……」
「爱……」
至今为止,我一直把爱当成孩子……什么事都没有告诉她。
与师姊的事。与天衣的事。以及即将展开的头衔战的事。
为了不伤害这孩子,我擅自考虑了很多,却未曾询问过她的感受。
伤害爱、让她感到不安的,正是我的态度。
身为女流棋士的爱,已经成长了许多。
尽管还是小学生,但她能够以棋士的身分,与我及师姊对等地在棋盘前对局。所以──
「爱,纵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带你去。」
正因为这样,我才选择独自前往。为了不在战场上,还要依赖这孩子。
「师傅……!」
爱以强忍痛楚的神情张开嘴,彷佛想说些什么。
然而我抢先一步握起了爱的手。
接著将她娇小的手,温柔地抵上自己的胸口。
我向过于震惊、下意识咽下话语的心爱弟子说道:
「就算没有一起去……你也在我心中。」
「……!」
「透过转播看著我的将棋吧。当中肯定有爱的存在。」
爱能理解我这句话的涵义吗?
刚才这句话,是否能扫去爱内心的不安?她能安心下来,绽露以往那抹天真无邪的笑容吗?
爱能否感受到,存在于我内心的……我俩的羁绊是永恒不变的。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
「………………我明白了。」
爱如此说道,漾起了一抹如林间日光般的笑靥。
与她最近总是露出的成熟笑容不同。
但也不同于从前那种天真无邪的孩童笑容……比起第一天造访这个家时,爱已经有所成长了。
「路上小心,师傅!」
「我出门了,爱!!」
在总算真心露出笑容的弟子目送下,我启程了。
前往决战之地。
☗ 剃发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来了啊Drage Kin!不过只要妾身隶属关东的一天,便不会允许汝继续夺取头衔是也!来吧!在妾身手中命丧黄泉吧!!」
咚☆
我朝小马莉爱头顶的丸子造型附近轻轻敲了一拳。
「是也是也!?汝、汝打了妾身?咦?汝竟然打了妾身!?朝妾身的头敲了一下!?就连Master都没打过妾身啊!!」
「将棋界全体都有义务教育奖励会员。既然已经入会,往后我就不会再纵容你。」
「太、太暴力了!这是体罚!头衔保持者居然体罚是也!妾身要向周刊爆料!!」
咚☆
这回轮到做哥哥的从身后挥了一拳,然后像拎小猫一样揪起妹妹的衣襟,封住她的行动。
「愚妹失礼了。」
「不会不会。恭喜合格。」
抵达对局场之后,于正面玄关迎接我的人,是顺利进入关东奖励会并成为将棋界一员的神锅马莉爱。
跟在她身后的,则是副见证人神锅步梦七段,以及他们的师傅释迦堂里奈女流名迹,他们本来似乎在大厅喝茶,十分显眼。
这间饭店的下午茶名闻遐迩。
坐拥宽敞的庭园,还有能举办神前式婚礼的高级和室,是由明治维新元勋的别墅改建而成旅馆。因为坐落于东京中心,容易聚集棋士,在此处举办头衔战开幕局已成惯例。
于是单脚不便行走的《永恒女王》,也来这里守望两名弟子的光荣时刻。
我道出了祝贺的话语:
「也恭喜释迦堂小姐。听说小马莉爱在第二次试验荣获全胜,是今年最年少的合格者对吧?」
「嗯……余也稍稍有些吃惊。」
释迦堂小姐罕见地流露不知所措的神情,坐立难安地触摸手边的司康。
「余万万没想到,自己如今还会收新的弟子,而且是个女孩子……测验当天,余还拖著脚前往鹤冈八幡宫,祈祷她武运昌隆……余竟然会仰赖神。哈哈,尽管笑吧。」
「您在说什么啊!多亏Master比神更加宽大而深邃的温柔之心,愚妹才得以合格!为愚妹祈祷实在太浪费了……!」
把师傅当成女神般景仰的步梦立即说道,以赚取好感度。
既然如此,我也来助挚友一臂之力吧。
「真是感情融洽的一门。令我想起了我和师姊拜清泷师傅为师的时候。」
「这话真令人开心。余也得更加努力,以钢介先生为目标才行。」
「不过这样看来,比起妹妹,小马莉爱更像释迦堂小姐及步梦的女儿呢~」
「呵……别嘲弄大人,年轻龙王啊。」
释迦堂小姐笑著敷衍过去,步梦则默默地凝望她的侧脸。
小马莉爱接著闯入步梦及释迦堂小姐之间,并牵起两人的手。
「Master!三人一起拍摄纪念照片吧!喂,Drage Kin!用妾身的手机帮忙拍照。拍横的。」
咚☆
「虽然比预定时间早,但既然已经所有人到齐,就开始勘验吧。」
正见证人山刀伐尽八段如此提案之后,我们一行人便动身前往对局室。
这种情况下,为了不让两位对局者互相接近,相关人员会若无其事地围绕四周,将两人分开。
来到我身旁的,是一位将长发绑起的女性观战记者。
「九头龙老师,这是您初次与于鬼头帝位对局,请问您为今天拟定了什么样的对策?记得您之前提过,封手是一大重点。」
我以疑问回应她的问题。
「……为何关西的记者,会负责撰写东京对局的观战记?」
「刊载帝位战的报社,是地方新闻五社联合。或许是因为我家在每间报社都有投资吧。」
「…………」
「更进一步来说,这间旅馆本来就是我祖先在明治维新征讨江户幕府时──」
「我明白了。清楚明白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受不了旧华族的大小姐……
「真是的。先前与名人挑决时也一样。明明隶属关西,你却现身于关东的特别对局室……为何要做到这地步?」
「因为我想在最近距离,见证将棋历史改变的奇异点。」
「唔……!!」
「并非让机械手臂与职业棋士对峙的肤浅『软体对人类战』,而是真正意义上的科技奇异点。我想亲眼观测,并记录下来。这就是我此行的目的。」
科技奇异点。
意味著人工智慧将取代人类,成为文明发展的主角。
鹄小姐清楚明白,让将棋这项文化从人类替换为机械的推手……并非机械所下的棋局,而是人类与人类之间的对局。
「…………采访进度如何?」
「谁知道。也许这场对局,就是最后的关键。」
上期A级排名战,生石先生与于鬼头先生之间的对局,亦是由鹄小姐负责撰写观战记。她一直对拒绝追加采访的于鬼头先生穷追不舍。
世人的话题焦点,都集中在荣获国民荣誉奖的名人、也许能成为史上首位女性职业棋士的师姊,以及有望当上小学生棋士的创多身上。
然而自从软体登场之后……身处将棋界中心的人,一直是于鬼头先生。
当名为于鬼头曜的职业棋士败给电脑的瞬间,齿轮便开始转动了。
迎向终结的齿轮。
首次与对方相隔棋盘时,最初涌现心头的是一种异样感。
他身形高䠷纤瘦,还留著一头长及背部的长发。
比起胜负师,于鬼头曜帝位更像是一名大学教授。我从正面凝视对方,像是要揪出错误一般,试图寻觅出异样感的源头。
「啊…………是眼镜。」
于鬼头先生拿下了以前戴在脸上的眼镜。难道是像我一样,仅在对局时才会戴上吗?很多棋士讨厌会使眼睛乾涩的隐形眼镜。追求合理性的于鬼头先生,亦有可能选择雷射手术这条手筋────
「…………王?龙王?这副棋子没问题吧?」
「咦!?啊,是!没问题!!」
帝位战的负责记者询问我之后,我连忙同意使用那副棋子。
不妙不妙。
无论再怎么在意对手,也不该过度分散盘面上的专注力。
那之后,记者又向我们一一确认坐垫及照明状况。
「…………」
于鬼头帝位仅微微点了点头,始终不发一语。
最终他一句话也没说,勘验结束后便把手机交给见证人,迅速独自返回了房间。
──就我的印象,他以前应该没有如此寡言才对……
从明天起,对局者将在同一个房间度过两天。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在对局中动摇。为此,我希望获得更多情报,瞭解这名令人捉摸不定的对手。
现场与于鬼头先生有关联的人………………有了。
「山刀伐先生,这是我的手机。」
「是,我收下了。」
收下我的手机后,山刀伐先生意味深长地凝视手机数秒,接著爽朗地说道:
「可以把我的手机号码登录在里面吧?」
我把手机上锁了,没用的。
「话说回来,山刀伐先生您和于鬼头先生,曾同时待在奖励会吧?」
「期间不长。毕竟他是超级菁英。」
据说在奖励会吃尽苦头的《二刀流》,回忆著久远以前的修行时代。
「于鬼头帝位出生于北海道,远赴奖励会的路程,比山形出身的我更加遥远。记得他有几次因为冬季大雪,请假没去例会,所以本来就习惯独自钻研将棋,不过……」
山刀伐先生并未把话说完,但我明白他想说什么。
「话说回来,这回你没带雏鹤爱同学来吗?」
「毕竟她还得去学校上课……找爱有什么事吗?」
对方突然提起弟子的事,令我吃了一惊,不过仔细想想,他曾在『清泷道场』与爱下过将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