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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卷 第二谱)

    ☗ 公家机关

    「欢迎你来。」

    那天,我被邀请至某位高段职业棋士的家中。

    「进来吧,用不着客气。」

    「是、是的!打、打……打扰了!」

    除了让我留宿的山刀伐老师以外,这是我头一次造访东京的职业棋士老师家里。

    不过山刀伐老师是透过爷爷老师介绍……

    而这次则是受到过去对局对手的邀约。

    「那个那个!这是石川名酒『JOKIGEN』!据说诺贝尔颁奖典礼的晚宴上也曾端出这种酒,是非常优良的酒!」

    「哦,不好意思啦。」

    前龙王碓冰尊九段没有拒绝,态度自然地收下了伴手礼。

    「不过你懂酒的味道吗?你只是个小学生吧?」

    「我请担任厨师的爸……父亲告诉我的。真是抱歉……」

    「用不着道歉。龙王战提供的『雏鹤』料理每一道都美味绝伦,所以我很期待。这么说来,记得老板娘也曾推荐我日本酒呢。」

    「妈妈……老板娘也对碓冰老师记忆深刻。她说在她接待过的数十万宾客之中,您的气质非比寻常。」

    「哼,这是理所当然的。」

    被誉为才能与名人并驾齐驱的前龙王,轻描淡写地接纳了我的赞辞……接着他不知为何拿起了装饰于玄关的立式相框。

    然后他唐突地开口了。

    「话说回来,这是我儿子,国中二年级,最近热衷于宝●梦的卡牌游戏,我偶尔也会一起玩。这款游戏相当深奥,很有意思呢。小学生之间也流行这种游戏吗?」

    「啊……是的。男生们经常在下课时间玩。」

    「对吧对吧?而且别看他这样,他成绩优秀,体育也很在行,性格和我很相似,充满独创性不会令人厌倦。长相也不差,对吧?」

    「我、我觉得很棒!他是个大帅哥呢!」

    「…………」

    「…………?」

    怎么了?应该多夸奖几句比较好吗?

    「……如何?」

    「唔咦?」

    「嗯,算了。」

    碓冰尊九段收起儿子的照片,接着迅速迈向房子深处。

    ──……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连忙追在老师身后,接着偷偷地歪了歪头。

    说到底,我还不晓得他为何邀请我来到家中。先前对局结束之后,他在搭乘计程车送我回家的途中,和我交换了信箱。之后他突然传送附加了住址的讯息,并要我『来一趟』。

    ──感觉也不像邀请我参加研究会或VS。

    回过神来时,我们来到了贴着『研究室』板子的房间前。碓冰老师用一把夸张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特别让你进去看看吧。」

    尾随老师身后踏入房间的瞬间──

    「!?」

    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映入眼帘,令我下意识屏住了气息……

    笔记本。

    笔记本笔记本笔记本,以及更多笔记本。

    从地板堆积至天花板的成堆笔记本,宛如森林一般覆盖整个房间。

    「好厉害…………没想到如此壮观……!」

    山刀伐老师房内的书也多到令人吃惊,但这里更胜一筹。

    碓冰老师心满意足地开口了。

    「从你的口吻听来,你似乎听说过这个房间?」

    「生石老师曾经告诉我,碓冰老师就是在这里与全世界奋战……!」

    「那家伙真是的,不是说过必须向居飞车党保密吗?」

    不知道是不是在开玩笑,碓冰老师说完之后又道:

    「今后你可以自由进出这里。尽情学习你想学的东西,也能自由阅览书和笔记本。」

    「是、是的!非常感谢──」

    回应到一半,我赫然僵在原地。

    堆积成山的笔记本阴影处有一个人影。

    「午安,我叫和田。」

    「和田……?」

    有职业棋士老师叫这个名字吗?

    抑或是业余强者?

    「看吧。她连我都忘记了,怎么可能记得和田先生你的事?」

    碓冰老师愉悦地说道。

    和田……先生乍看之下年约六十岁。将棋界有许多差不多年龄的男性,我实在无法立刻回想起来。

    「我是负责报导龙王战的记者。在九头龙七段……不,九头龙先生夺取头衔的第29期龙王战,我也有同行。」

    「啊!那么──」

    他理应也光临过北陆的『雏鹤』才对!

    竟然忘记了客人的脸,要是妈妈知道的话肯定会生气。而且既然对方是龙王战的报导记者,在那之后我应该也见过他好几次才对……

    「从雏鹤女流名迹你同行前往夏威夷的第30期龙王战之后,便改由其他人担任报导记者,因此你不记得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无须放在心上。」

    「不过他直到现在仍握有影响力。」

    碓冰老师扬起嘴角说道。

    影响力……?

    「和田先生是创设龙王战的中心人物,对将棋联盟而言他可是大恩人。」

    「请别这么说……我只是做好份内的工作罢了。」

    「他本人虽然谦虚地这么说,但我们职业棋士的看法可不同。」

    前龙王斩钉截铁地断言。

    「报社对将棋联盟而言既是赞助商,同时也是棋士及观战记者的雇主。委托撰写观战记及专栏、委托见证人、委托当地大盘解说等等。包含业余龙王战及高中生龙王战的裁判等工作在内,几乎所有棋士都接受过和田先生的委托。」

    碓冰老师弯曲手指一一细数。

    参加过头衔战的我,也亲眼见识到了报社花费多少苦工及费用来维持棋战。

    「棋士的工作不仅限于下将棋。比起身为现役棋士的时期,已经无法下将棋的人必须更加重视报社的意见。你明白吧,爱?」

    「换言之……对局数稀少的老师,或是在棋士大会握有一票的引退棋士深受报社影响……是吗?」

    碓冰老师满意地点点头。

    和田先生开口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肩负其他职责。不如说那才是我们的本分。」

    「?什么职责?」

    「身为公家机关的职责。」

    总觉得好像在小学的社会课上听过…………呃,那是什么意思啊?

    「将雏鹤小姐你的诉求撰写成报导。」

    「!……写成新闻报导是吗?」

    「我不会像将棋杂志一样有所顾虑,只会如实将事实写成报导。」

    我的诉求是创设职业资格考试。

    这是把这项诉求公诸于世的绝佳机会。

    ──但是……

    我的发言不只会反弹到自己身上。

    同时也会对我肩负的头衔带来影响。

    碓冰老师察觉到了我的疑虑──

    「女流名迹战的赞助商为体育报社,但那是龙王战主办报社的系列报纸。和田先生当然可以占用版面。」

    ……不愧是人称天才策士的碓冰尊九段。

    他如系统般无懈可击的策略,让我的心情一口气轻松了许多。

    和田先生自豪地说道:

    「敝社的读者多达一千万人。」

    「那不是很久以前的数字吗?」

    「目前对外公开也是这个数字。纵使只有半数,登上报纸的影响力依旧不是网路可以比拟的。」

    一千万……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

    而且报纸会分发至每个家庭,实际阅读的人应该更多才对。而且如今网路也能转载报导……

    「不会只有赞同的声浪出现。在报纸露面提出诉求,绝对不尽然是好事。」

    和田先生顾虑浑身打颤的我,并继续说明。

    「有许多人因为我写的报导而大幅改变了人生,更别说雏鹤小姐你只是小学生。以你的年龄──」

    「我要登报。」

    我膝盖跪地,并低下头。

    「请让我登报!拜托您!」

    「回答得好。」

    如此说道的人并非和田先生,而是碓冰老师。

    虽然不晓得老师为何愿意为了我做到这种程度,但我不能错失这个好机会。

    决定具体采访日期之后,和田先生兴奋地说道:

    「那么,就把今后的计画命名为『PROJECTI』吧!」

    「PROJECT……I?」

    「他正值喜欢这种命名方式的年纪。」

    碓冰老师耸耸肩。

    「而这种名称意外地能打动大叔们的心。很令人伤脑筋对吧?」

    ☖ 专务

    『我想让你见某个人。』

    鹿路庭老师如此联络我的时候,我立刻涌现一个想法。

    ──终于啊。

    听见那句常用台词的瞬间,我就已经预想到她的目的。绝对是那个。

    ──结婚报告。

    同时我也心想「未免太见外了」。

    尽管只是暂时的,但我曾和珠代老师及她的对象山刀伐尽八段同住一个屋檐下。

    「她会让我担任结婚仪式的接待人员吗?负责演讲的亲友代表,应该会选纶纶老师……难道是抛花或递戒指的花童!?」

    我精心打扮,抵达对方指定的涩谷高级餐厅之后,现身于眼前的却是打扮得像『甜美♡大学生』的珠代老师。

    而坐在他身旁的男人当然是──

    「初次见面。珠代受你关照了。」

    「…………咦?」

    映入眼帘的…………不是山刀伐老师。

    那个人甚至不是日本人。

    坐在那里的人拥有一头金发及蓝眼,年约五十岁。乍看之下是一位品味高尚的富有白人男性……

    起初我差点以为他是珠代老师的爸爸,但绝对不是。人种根本不一样。

    咦咦咦咦咦咦……?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珠代老师会在港区的高级餐厅,向我介绍比我爸爸更年长的白人男性……?

    两人无视深陷混乱的我,不必要地紧贴在一起并开始挑选菜色。

    「爸爸~珠代想喝这种葡萄酒~♡」

    「没问题。」

    「还有,我想要零用钱~♡」

    「哎呀哎呀,真伤脑筋。每次和珠代约会都得花一大笔钱呢。」

    爸爸活……──!!

    「不愧是专务~☆果然很有钱!」

    「呵呵呵,不过我的管理薪资全都贡献给珠代了。」

    「嘿嘿~♡我最喜欢爸爸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

    看样子这位大叔似乎是某间企业的专务。他是股东。是董事。

    他肯定是把公司的公关费用通通拿来用在鹿路庭老师的爸爸活上了!

    「小珠代老师……」

    「嗯?啊,对了。你还未成年,就选无酒精饮料──」

    「我看错你了!!」

    我因怒火而眼泛泪光。

    「就算你很喜欢帅哥中年男性!都已经有山刀伐老师了,你却在港区搞爸爸活……不可饶恕!!你这憨仔!!」

    「等、等等,怎么啦!?为什么突然生气!?我搞爸爸活!?话说谁喜欢中年男性啊喂!?」

    「因为鹿路庭老师你喜欢的人,全是富有经济能力的大叔不是吗!只要长相端正又有钱,无论是谁你都能接受吧!?」

    「唔!!」

    被戳中痛处的珠代老师头晕了一下。

    然而她立刻重振旗鼓,并开始找借口。

    「他是师傅!我的师傅!布鲁诺•雷蒙德九段!你不认识他吗!?他可是专务董事耶!?」

    师傅!?

    这表示────

    「就、就算最近对爸爸活的取缔愈来愈严格,也不该把收钱做可耻行为的对象称为『师傅』……你把神圣的师徒制度当成什么了!真是不知廉耻!!」

    「迷恋师傅的家伙没资格说我!!」

    差点就此展开激烈争吵我们两人,受到店员制止后终于决定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这、这么说…………您真的是职业棋士老师吗……?」

    「看到这个『と金』徽章之后,你应该能够相信了吧。」

    雷蒙德九段掀开高级西装的衣领,将闪烁光芒的徽章展示给我看。

    金色的将棋棋子上,刻印着『と』的文字。那个徽章正是奖励联盟正式社员的证明。前阵子,获得女流头衔的我也获得了同样的徽章。

    看样子……真的是我误会了…………呜呜…………

    「由于我无法生孩子,所以才把弟子当成真正的孩子对待,并让她称呼我为『爸爸』。看来这个称呼造成了你的误解。」

    「师傅(爸爸)你用不着道歉。错在这个臭小鬼竟失礼地认为我会搞爸爸活!」

    ……尽管很想提出反驳,但还是忍耐吧。

    这次确实是我不对。没错,全都是我的错,我愿意道歉。

    不过这种情况任谁都会误会吧……(碎念碎念)……

    「雏鹤小姐只是小学生,不清楚联盟的细节制度,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在料理端上桌之前,可以的话先让我说明一下董事的职责吧。」

    「…………麻烦您了……」

    「将棋联盟的董事会握有极大的权限。董事的名额为关东五名,关西两名。接着再从董事之中选出会长等干部。」

    假如会长出了什么事,就由专务代理他的职务……据说是如此。

    换言之,专务董事是将棋联盟的第二把交椅。

    这样听来,月光会长的地位应该更高才对,不过──

    「月光先生掌握了关西的董事,但人数不及关东的一半。董事会决议政策时票数必须过半,因此关东董事才是多数派。」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将棋联盟的实权一直掌握在关东手中。」

    珠代老师「哼哼~」一声,并志得意满地说道。

    同时她还大口畅饮着高级葡萄酒……

    「无论关西棋士再怎么活跃,组织结构上就是如此。顺带一提,我们女流棋士的立场也差不多。」

    「正如珠代所说。女流棋士正式会员的票数与日俱增,因此释迦堂小姐才得以成为董事,然而她长期独占头衔,反倒因此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雷蒙德老师端正的脸庞蒙上了一层阴霾。

    「女流棋士若想成为将棋联盟的正式会员,只能像雏鹤小姐你一样获得头衔,或者晋升为四段以上,不过如果想光靠胜利白星晋升为女流四段,从女流2级算起总共得赢得四百胜。」

    纵使胜率高达五成,也必须对局八百场。

    简直是遥不可及的数字。

    假设一年的对局数为二十局……必须耗费四十年才能达成目标……

    「对于棋战很少的女流棋士来说,光凭胜利白星晋升四段是难上加难。」

    「换言之,由于释迦堂老师和曾是奖励会员的空银子占据了头衔,导致女性正式会员完全没有增加。」

    「毕竟奖励会员纵使获得女流头衔,也无法成为正式会员。」

    这两个人肯定谈论过这个话题好几次。如同我和师傅经常谈论将棋一般。

    但他们谈论的是政治。

    「很无聊吗?不过得请你再陪我们聊一会儿。」

    雷蒙德老师顾虑到我,于是突然切入正题。

    「董事会的权限是根据公司章程而定,其中第27条(4)的内容为──『规则、规章及细则制定,以及变更与废止的相关事项』。」

    「……!」

    「雏鹤小姐你的诉求是变更制度,而根据我们的解释……变更制度包含于这条规定的范围内,我们也实际运用过它。」

    「明白吗?换言之,除非获得关东董事的支持,否则你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

    我总算明白鹿路庭老师安排这次餐会的原因了。

    ──只有关西棋士及女流棋士的支持根本不够……

    我本以为只要向更多人提出诉求就好。

    可是我错了。

    我的战斗方式如同外行人下将棋一样,只懂得一股劲增加驹得。

    然而将棋这款游戏的目的是将死玉。

    而此时此刻……那颗玉就袒露在我眼前!

    「唔…………那、那个────!!」

    我前倾身子的瞬间──

    雷蒙德老师先发制人开口了。

    「我要代表关东的董事,向雏鹤小姐你提出一个请求。」

    「向我……提出请求?是吗?」

    不是相反才对吗?

    「是的,由我们提出请求。为此,我才透过珠代安排这次会面。」

    布鲁诺•雷蒙德专务董事绽露一抹媲美电影演员的迷人笑容,接着以熟练的口吻如此说道:

    「当然,我们会准备相应的回礼(零用钱)。」

    ☗ 准备

    「马莉爱,把那套拿来。没错,蓝色的那套。」

    这里是坐落于练马区的东京第一大和服店。

    释迦堂里奈女流八段在数十坪的大厅内摊开五彩缤纷的布匹,同时向心爱的弟子下达指示。

    「那块布料不行,与步梦的肤色不合衬……把那匹布拿来。啊啊,这匹布看起来也很合适!受不了,无论什么花样都和那孩子很相衬,真教人伤脑筋!」

    有许多职业棋士及女流棋士都会在这间『白糸和服店』订制衣裳。

    前任店长是W大学将棋社的社员,他也以此为契机与将棋界建立了人脉,这是从同属W大学的鹿路庭老师口中听说的。

    前任店长的儿子──也就是现任店长若无其事地提醒一声。

    「释迦堂老师,费用相当惊人啊……」

    「无妨。」

    《永恒女王》豪迈地笑出了声。

    「这是余的弟子头一次参加头衔战,就该趁这时候尽情大花一笔。七番胜负用的七套和服……不!帝位战是二日制,第一天和第二天的颜色也必须好好搭配!差不多得订制十四套左右。」

    「但头衔战不一定会到第七局──」

    「会的。」

    她以不容异议的口吻简短回应。

    「十四套还远远不够。名人每次参加头衔战,都会订制一套全新的和服对吧?他寄放于贵店的和服,应该远超过一百套以上。」

    「是,我们为他建设了专用仓库。」

    仓、仓库!?

    「名人请各位待会儿去参观那间仓库。假如与他交情甚深的神锅八段有喜欢的和服,他愿意让出。」

    「两人体型几乎相同,尺寸应该很合衬,不过……」

    能够蒙获名人赠与的和服,是让所有棋士钦羡不已的荣誉……尽管如此,释迦堂老师的表情却显得有些尴尬。

    「但那名男人在挑决败给步梦时,显得相当不甘心。即使只有和服,他也希望能参与头衔战吗?呵呵呵……」

    「进行感想战时,名人也罕见地流露懊悔的神色呢。」

    我转达当天的情形之后,老师又恢复喜悦的神情。

    「看来他对与你师傅之间的头衔战念念不忘呢。现在名人正与《二刀流》一起,在自己的私人别墅进行关于七番胜负的研究。」

    「是,山刀伐老师出门时也充满气势。他说:『终于能久违地和男人好好享乐一番了!』」

    顺带一提,鹿路庭老师气得火冒三丈,表示『根本是外遇……』。

    确定能与师傅进行头衔战的隔天,God老师立刻离开东京并与名人等人窝在别墅里。

    他想必会持续研究到帝位战开始前一刻吧。他甚至没有闲工夫订制和服,所以名人才提议把和服让给他。

    ──释迦堂老师肯定很想和God老师一起挑选和服吧……

    不过男人们都热衷于将棋,释迦堂老师恐怕是因此感到寂寞,才会对名人投以那么严厉的话语。

    「现代最强的将棋棋士们组成队伍,打算挑战你的师傅。他的强大实力,着实不负魔王之名。你认为谁会获胜?」

    「…………这…………」

    这是很困难的问题。一道究极的难题……

    我当然希望师傅能够获胜。

    可是……

    「…………我不晓得。但至少希望能演变为激战……下满七局。」

    「如此一来,双方的弱点就会袒露在外。你果然是与生俱来的胜负师呢。」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呵,抱歉、抱歉。弟子初次挑战头衔让余非常高兴,所以有些兴奋过度了。你能原谅余吗?」

    「释迦堂老师,我今天想找您商量一件事──」

    「听说布鲁诺与你接触了?」

    「……是的。」

    关东董事向我提出了一项请求,而释迦堂老师也同属关东。

    ──她果然知道详情……

    究竟该接受那项请求,还是该拒绝才好?

    我是为了直接向释迦堂老师寻求建议,才专程来到这里──

    「银子正如其名,是个像银一样的孩子。」

    「……?」

    「不能坦率地往正侧方或向后移动,然而只要稍加诱导,它便能斜向移动,而且它拥有优秀的突破能力,因此很适合用来进攻。粉身碎骨、尽心尽力,不过一旦突破敌阵便会立刻被叫吃,银同时也是一枚可怜的棋子。」

    老师向不明白背后含意的我提出疑问。

    「雏鹤爱,你认为自己是什么棋子?」

    「步吗?」

    尽管很想自称飞车或龙……但假如空老师是银,像我这种人顶多只称得上是步。

    然而释迦堂老师却摇了摇头。

    「你早已不是棋子,而是移动棋子的棋士。因为你不打算遵循其他人指示的方向,而选择朝自己的道路迈进……你偏离了将棋联盟这个巨大组织制定的规矩。」

    「……!」

    「遵循别人指定的道路相当容易。即使那是一条荆棘之路也一样。」

    开创女流棋士历史的她,将目光落在美丽的布匹上。

    「相反地无论是多么简单的道路,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绝非易事。余和银子长久以来都回避了那道难关……」

    我不认为自己选择的道路比老师们更加险阻。

    『只要变强,便能开创道路。』

    如此心想的我,一心只想变强。

    我知道自己想做的事很困难,但我以为原因在于我只是个小学生,经验还不足够……所以我才想向释迦堂老师请教答案。

    不过老师委婉地告诉我,我不能向她撒娇。

    「请你明白,余已经没有任何事可以教你了。现在只有经营者能够给予你建议,例如站在那里的店长。」

    突然被搭话的店长说道「这个嘛……」并稍作思考。

    「做生意或进行交涉时,获得完全胜利并非好事。那么做只会留下祸患。让对方以为自己『赢了』才是最好的。」

    「换言之,败北反而是胜利……是吗?」

    「没错,正是如此。能够巧妙地败北,才是生意人的极致。」

    「原来如此,余可给不出这个建议。」

    释迦堂老师愉悦地笑出了声。

    「难怪棋士不适合做生意。毕竟余等满脑子只想取胜!」

    ☖ 无敌的少女

    棋子相触的瞬间,我明白对手已逐渐丧失斗志。

    「这样────」

    我刻意忽略这件事,并专注于盘面。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不只今天。

    这一个月期间,每次与女流棋士下棋便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在战斗开始的瞬间,对手就已经放弃了。

    我尽可能将对手的表情及手部排除于视线之外,不断回避这个事实。

    「啊…………唔……」

    对手的手在半空中游移不定。

    坐立难安的手时而触碰棋台,时而在盘面上方游荡。她显然在犹豫。

    犹豫什么?

    要与我互攻,还是选择防守吗?

    ──不只如此。

    她在犹豫要正面与我一决胜负,或者…………干脆放弃。

    「嗯…………」

    最终,对方用放弃一切的手势选择了防守。

    那瞬间,局势一口气倾向我。假如由电脑下达评价,我应该已经从优势转变为胜势才对。

    ──这……很危险。

    最好别以为现在的状况,是由于『我的实力提升了』。

    比起实际变强,让对手认为自己很强更能提高胜率。这证明了将棋是与精神力息息相关的游戏。重视强大精神力的关西将棋果然正确无误。亲身体会到这点的我,瞬间涌现出一丝欣喜。

    不过……

    ──战胜早已灰心丧志的对手,有什么意义?

    今后要是遇上心灵强大的对手,或许反倒会让我感到差距太大,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绝对不会害怕我的对手……率先浮现于脑海的是拥有黑色长发的少女。

    在女王战脱颖而出之后,夜叉神天衣女王就等在眼前。

    「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这样────!!」

    我想像坐在棋盘对面的对手是小天,并持续选择最强的一手。我不打算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时时刻刻都要选择千钧一发的一手!

    「这样!!」

    「是、是我输了!我认输就是了!」

    在我读透困难的诘棋路并祭出王手的瞬间,对手以近乎哀号的声调主动投降。她应该还来不及判断自己已经败北。

    因为我祭出了王手,于是肯定有诘棋路,所以她才会反射性地呐喊出声……感觉像是如此。

    最后她低下头,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低喃出声。

    「…………抱歉…………」

    「不……多谢指教。」

    ──这就是空老师眼中的女流棋界……

    我可以发挥全力,但对手却不愿意全力应战。

    这种状况……实在太孤独了。

    彷佛被排除于同伴之外。

    尽管被众多女流棋士及将棋棋迷团团包围,却像来到了孤身一人的行星。

    「接下来要采访胜利者!」

    终局之后──

    我独自前往大盘解说会场,收下花束,在聚集于现场的来宾面前拿起麦克风。

    这是我第三次参加集体预赛,但这次的来宾及采访记者比以往更多。原因恐怕是……

    主办女王战的Mynavi出版社职员,以明朗的声音开口了。

    「去年在集体预赛饮恨落败的雏鹤女流名迹,本次成为了第一位突破预赛的棋士。恭喜您!」

    「谢谢!」

    「不过以雏鹤小姐近期的成绩来说,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毕竟您以职业棋士为对手,竟取得了十一连胜!女流棋战也一样,自从您在女流名迹战第五局夺得头衔之后就未曾败北,令人不禁联想到无敌的白雪姬。」

    会场响起如雷的掌声。

    彷佛身体被刺穿一般的痛楚流窜胸口,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我持续保持笑容。

    「现任女王是雏鹤小姐您的师姊妹,夜叉神天衣。呃,请问哪位是师姊呢?」

    「入门和生日都是我比较早!所以我是师姊!」

    「早多少?」

    「…………两个月……」

    会场猛然掀起一阵嘈杂声。唔唔……

    「以此作为尾声刚刚好,所以采访到此告一段落……我本想这么说,但由于雏鹤小姐太早获得胜利,距离下一位胜利者出现恐怕还得等候一些时间。请雏鹤小姐回答现场来宾的提问吧。」

    众人一齐举起手。

    最初被点名的人拿起麦克风。

    「大家应该都想问这个问题──」

    以此作为前言,来宾提出了预料中的疑问。

    「关于职业资格考试,有什么进展吗?」

    「!……」

    尽管早已做好觉悟,但我依旧难以立刻挤出声音。

    聚集现场的采访记者气氛顿时骤变,来宾以及分散于会场各个角落的将棋相关人员瞬间安静下来,仔细倾听我的回应。

    现场寂静无声,甚至能听见其他房间的对局棋音,沉重的压力使我陷入了迷惘。

    「…………」

    要进攻,还是该防守?

    我深呼吸一口气并再次绽露笑容,接着开口说道:

    「关于这件事,将棋联盟会另找时间正式公布消息。」

    ☗ 毒馒头

    「原来如此,要你别把事情闹大是吗?」

    爷爷老师用汤匙舀起满满的咖喱,大口含入嘴里大快朵颐。

    「确实很像关东董事会说的话。」

    这里是坐落于皇居前的Palaceside,也是Mynavi女子将棋公开赛的会场。

    在最上层的餐厅『Alaska』享用咖喱的我,比起饱足感,内心更是满溢怀念感。

    ──住在大阪的时候,我们经常像这样一起吃咖喱……

    和我一起挺进本战淘汰赛的岳灭鬼翼小姐也与我们同桌。她几乎是初次见到清泷钢介九段,紧张得浑身发抖。

    「岳灭鬼小姐你从刚才开始就完全没吃,是料理不合胃口吗?」

    「不、不!我、我……已经吃饱了…………是的……」

    「你实在太瘦了。不喜欢咖喱的话,要不要点一盘义大利面?」

    「没没没没没没没、没关系!不、不用了……!!」

    像翼姊这样内向又怕生的人,或许不太习惯关西人拉近距离的方式。邀请她是不是有点不妥?

    不过难得爷爷老师不惜接下裁判长的工作,专程从关西来到这里,我想介绍自己的朋友给他认识。翼姊,麻烦你忍耐一下啰。

    「小爱,好吃吗?」

    「是!」

    出生于石川县的我对咖喱特别挑剔,但就连我也觉得这里的咖喱格外美味。颜色比较深沉,与金泽咖喱特别相似。

    对局结束之后,还得和出钱赞助的来宾拍摄纪念照,以及举办决定本战淘汰赛对战组合的抽签会,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加上一天下了两场重要对局,肚子早就饿扁了!

    顺带一提,小珠代老师和纶纶老师第一局败北之后,立刻就到居酒屋去了。两人以感想战为名义,大白天就开始喝闷酒。她们联络我说『之后来和我们会合!』,但我只是小学生,根本无法踏入店里。

    「话说回来,小爱。」

    率先吃完咖喱的爷爷老师压低声音。

    「关于刚才那件事……雷蒙德先生真的是这么吩咐的吗?他要你『暂时别对外公开资格考试的事』?」

    「是。」

    「关于报社采访,只要事先和报社高层谈好就能拒绝,不过公开对局时总不能拒绝媒体采访,而且小爱说不定又会在棋迷面前做出什么爆炸性的发言,所以雷蒙德先生才会事先叮嘱你。」

    「我也和碓冰老师及和田先生商量过。他们建议我『既然有这段缘由,那最好先让步并观察联盟的做法』……」

    「嗯……碓冰确实是将棋天才,但他毕竟没有担任董事的经验……」

    爷爷老师不希望我遵照董事会的提议吗?

    不如说,感觉他很厌恶董事……

    「所以呢?既然雷蒙德先生表示他会给小爱你『零用钱』,那么你提出了什么要求?」

    「我希望让资格考试成为永久性制度。」

    「小爱你从之前就很执着这一点呢。虽然以我的角度来看,仅限一次就行了。」

    默默倾听的翼姊也忸忸怩怩地低喃道:

    「我、我也……觉得没必要……这么执着……」

    我能理解他们的意见,也知道他们是为我着想才这么说。小珠代老师及纶纶老师也持相同看法。

    所以向联盟提出请愿书时,我遵从大家的意见,刻意没有提及把资格考试变成永久性制度的事。

    ──但是我果然……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步。

    「雷蒙德先生答应了吗?」

    「他说会尽力帮忙。」

    「这说不定是毒馒头。」

    「叫吃的话就输了……是吗?」

    将棋用语的『毒馒头』,指的是……叫吃那颗棋子的话便会败北。叫吃之后会产生驹得,乍看之下能够一口气取得优势,然而实际上却是陷阱……

    雷蒙德先生这次的提案也是如此吗?

    「我也担任过董事。在筋疲力尽之后,才一期就辞职了……」

    「工作很辛苦吗?」

    「研究将棋的时间毫无疑问会减少,成绩也会随之下滑,不过更让我感到疲累的是人际关系。」

    「人际关系……」

    「虽然每个人职务内容不同,但董事的工作主要是向赞助者低头恳求『请给我钱』。」

    爷爷老师挠了挠自己花白的头发。

    「对于像我这种经常输棋的棋士来说,向人低头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大多数的职业棋士自尊心都很高。好不容易与赞助商谈妥契约之后,他们偶尔又会对契约提出怨言,每次都得由我反覆向赞助商道歉,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爷爷老师一口气说完之后,接着喝了一口水。

    「…………也许意外地,雷蒙德先生也只是代人跑腿而已……」

    最后他如此低喃一声。

    珠代老师及雷蒙德老师说过,唯有关东的最高董事,才是将棋联盟真正握有实权的人。

    不过……事实也可能并非如此。

    ──倘若真是这样,那真正握有实权的人会是谁……?

    在我几乎要陷入深思之际,我为了提振现场气氛而转换话题。

    「话说回来,桂香姊呢?没能在集体预赛见到她很可惜,上次见面之后她过得还好吗?」

    「据说……她败北次数太多,根本没有对局。和小爱你正好相反呢。最近她一直窝在房间里玩电脑,不晓得究竟在做什么。」

    「难道不是在研究将棋吗?听说有许多年轻棋士老师,家里根本没有将棋盘呢。」

    「假如真是这样就好了……」

    爷爷老师苦恼地喝了一口水。

    工作结束后他总是会尽情畅饮啤酒,今天却尽是喝水,是在顾虑翼姊吗?

    抑或者……这之后还有更重要的工作?

    ☖ 清泷师傅来访

    「银子小姐,有客人要与你会面。是一位男性。」

    例行检查结束之后,我走在设施走廊打算返回房间时,早已熟知彼此长相的职员向我搭话道。

    「而且对方穿着和服,是一位很出色的男士呢!」

    ──难不成……是八一!?

    不久之前他突然现身,却没打声招呼就回去了,难道他又来访了吗?

    不过帝位战防卫战马上就要展开。虽然我尚未确认对手是谁,但他现在应该忙着拟定对策才对。

    ──该不会是想让我看看他为防卫战准备的新和服吧?……应该不会吧。

    他不可能在头衔战前来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即便如此,我的心脏仍剧烈鼓动,甚至令胸口隐隐作痛,我的内心某处仍怀有一丝期待……希望他重视我更甚于将棋。

    「……!」

    即使想保持冷静,但我的步伐仍不断加快。

    踏入房间之后,我与重要之人重逢了。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呢。」

    「师傅……」

    胸口的痛楚瞬间消失。简直是令人难以置信的特效药。他真该取得专利,把那张胡子脸当成商品贩卖。

    「怎么一脸失落的样子?」

    「才没有。」

    我迅速进入房间并走到床铺,闹别扭地盖上棉被装睡。

    师傅叹了一口气。

    「银子,你真是的……师徒久违重逢,你的态度未免太冷淡了吧?你希望我更早来探望你吗?不过桂香坚持『除了我以外的将棋相关人员都谢绝会面』,迟迟不让我来见你──」

    「桂香姊人呢?」

    「她在Mynavi挑战赛输得落花流水,深受打击,最近一直窝在房里闭门不出。明明有帝位战的大盘解说及网路转播助讲员等许多工作邀约,她却全部取消。真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

    「…………」

    「怎么,你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啊。」

    其实有。

    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桂香姊一直陪在我身边。

    决定开始休场的那一天,从我和祭神雷对局途中她就一直在将棋会馆待命,之后也暗地担任联盟和我之间的联络人。

    桂香姊每周一次来与我会面,她有时会陪我聊天,为了避免我无聊而带推荐的书给我,甚至还陪我露营……现在这种状况,令我深深感觉到幸好有桂香姊在身边。

    ……不过,我渐渐涌现一个想法。

    『她……该不会是以我为借口逃避现实吧?』

    我不禁这么想。

    一直逃避到现在的我没资格谴责她,但她一周有半数时间都待在这里,悠闲地阅读富●见L文库的小说,甚至开始碎念『啊~啊,真希望被老家欺凌,被卖给风评很差的名门继承人,结果那名结婚对象其实是非常善良的人,于是欺凌自己的老家的人都非常羡慕我,到时就可以笑着骂一声「活该w」,的这种事也发生在我身上~』……

    不仅如此,之后她又转而对小说内容提出怨言。

    『这种发展太奇怪了吧~』

    『太不合理了,这个作者完全不贴近现实~』

    『现在根本不流行和万能且个性强势的金龟婿结婚,买一个年轻男子回家把他养育长大更好~说不定会掀起一股正太风潮呢~』诸如此类。这根本是桂香姊本身的兴趣吧?

    于是我开口说道:

    『既然有怨言,不如自己写吧?』

    当时她阅读的小说卷末广告,正好有新人奖的招募规章……

    所以恐怕和这件事有关吧。

    「我反倒想问师傅你为什么来到这里?桂香姊不是禁止你来吗?」

    犯下大错的我转移话题。

    师傅的回应令人意外。

    「笙子小姐联络我。」

    「我妈妈?」

    「嗯,据说八一来过?」

    「唔…………真多嘴……」

    太大意了。

    妈妈至今为止都慎重地与将棋界保持距离。

    她与八一也是相隔十年才再次对话,于是我擅自认定,她应该不会透漏我的消息才对。

    「不晓得你是否听说了,帝位战的挑战者已经确定是神锅。」

    「步……神锅八段吗?」

    「那两人即将在头衔战对局呢。」

    师傅疲惫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虽然在杂志采访时宣称『我要升上A级』以及『想成为名人』,但实在很难抵抗时间的流逝。光是维持现状就得竭尽全力,也不晓得能维持到何时。时代的流动速度实在太快了……」

    「…………是啊。」

    八一及神锅老师的头衔战。

    神锅老师曾经与我一起在师傅家的儿童房下将棋……而且最初是我获得压倒性的胜利,而他却能够抢先挑战八一的头衔,比刚才更强烈的痛楚刺穿胸口。

    这个痛楚并非出自于疾病。

    而是嫉妒。

    「你听说小爱的事了吗?」

    「稍微。」

    「她表示想跳过奖励会,直接晋升为职业棋士。」

    师傅拿下眼镜,用指尖搓揉双眼,接着他仰望天花板,自言自语般地低喃一声「我啊……」并开始阐述心声。

    「我不认为那孩子是真心想成为职业棋士,才做出这种事。成为八一的弟子并住在大阪的期间,那孩子从未说过想成为职业棋士。结果却突然……」

    师傅用力地抓挠头发。

    ──真令人怀念。

    见到他那副身影之后,我不禁如此心想。

    对局期间,每当师傅苦恼地陷入漫长深思时,他总会触碰自己的身体。时而抓挠头发,时而紧握膝盖,甚至连指甲都深陷其中,有时还会用扇子不断敲打头部。

    我很喜欢看到师傅那般痛苦的身姿。

    那才是我理想中职业棋士该有的模样。

    从某个时期开始,下将棋总是令我充满痛苦……所以师傅那副模样,等同于肯定了我的痛苦。

    ──我无法认同快乐下将棋的人。

    胸口感受到了与刚才相同的痛苦。这是嫉妒。

    令我内心涌现这股痛楚的是────

    「假使真的建立了新制度,小爱也许能成为职业棋士,但感觉上她采取行动时,根本没有考虑到那之后的事。更准确地说……我总觉得那孩子怀有其他目的。」

    雏鹤爱。

    最后一次和那小鬼对话……是我成为职业棋士之前。当时正值三段循环赛终盘,我的身心状况都处于最糟的状态。

    『八一就拜托你了。』

    在商店街举办的夏季祭典上,我趁两人独处的时候向她如此说道。

    自从那时开始,某个想法一直在我脑中萦绕不去。

    倘若八一没有和我相遇呢?

    要是没有我,八一也许能变得更强。或许他可以节节攀升,毫无后顾之忧地全神投入将棋真理。

    『要是八一迈向错误的道路,你一定要阻止他。抓住他的手,将他拉回来。』

    我向雏鹤爱提出了这个请求。那个女孩子既年轻又健康,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对八一的心意,而且将棋才能远比我更加卓越。

    自从那孩子现身之后,我开始涌现一个想法。

    对八一而言,我或许是枷锁。

    而能够成为他羽翼的人,则是………………

    「所以呢?师傅你究竟想说什么?」

    「连我都这副德性了,其他棋士肯定更加深受动摇。纵使能够在棋士大会讨论这个议题,单凭我们恐怕也无法得出结论。换言之──」

    师傅再次戴上眼镜。

    他笔直凝视我的脸,接着开口了。

    「关于这个议题,握有最大发言权的……是与小爱选择相反道路的人。没有回避奖励会这项制度,熬过那道痛苦难关并成为职业棋士的……空银子四段。」

    ……我?

    「我认为银子你的意见会成为决定性关键。只要你说『YES』,事情便会顺利;相反地要是你说『N0』,就不可能创设新制度。」

    「…………」

    原来我直到现在仍保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但我该如何看待这个事实才好?

    直到不久之前,我恐怕会因此感到莫大的压力。

    但此时此刻,我不再想堵上双耳。我能够冷静地倾听师傅的话语。

    于是我闪过一个想法。

    ──假如是现在…………我也许问得出口。

    「尽管被小爱的热情所打动……但坦白说,我直到现在仍在迷惘。银子,你期望哪种结果……?」

    「要是你愿意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我就回答你。」

    「什么问题?」

    「…………师傅你────」

    道出内心疑问的瞬间,平稳下来的心脏再次剧烈鼓动。

    我强忍袭向胸口的深沉痛苦,并开口说道:

    「师傅你…………打算把她当成我的替代品(备用)吗?」

    我并非在谴责他。

    我单纯只是想听听清泷钢介这位名伯乐的意见。培育出九头龙八一这位天才的他……肯定一直都在思考。

    思考谁才是最适合八一的人。

    「…………………………」

    漫长的沉默降临。

    师傅低垂着头,覆盖他头顶的白发远比我印象中更多。光看那头白发,就知道这半年来他有多么苦恼。

    接着,师傅张开了覆满胡子的嘴。

    「我──────」

    ☗ 九头龙八一来访

    「我回来了。」

    从关西将棋会馆搭乘环状线,隔一站就是野田。

    我和师姊大半人生都是在这个区域度过的。在太平洋战争当中被燃烧殆尽的古老大阪遗迹,如今仍残留于这条老街。

    「桂香姊?我回来了!」

    我久违地踏入了附设将棋道场,弥漫一股昭和香气的家门。

    「桂香姊?师傅?…………奇怪?没有人在吗?」

    换作平时,桂香姊肯定会绽露圣母一般的笑靥,说道「欢迎回来!」并出来迎接我……

    「嗯嗯!?为、为什么家里乱糟糟的……?」

    在家事技巧完美无缺的桂香姊管理之下,就连师傅召集年轻棋士举办研究会的时候,这个家都一尘不染,而且随时洋溢着令人食指大动的料理香味。

    然而现在……这里却像一栋废屋。

    我内心躁动不已,烦恼是否该直接脱下鞋子踏进家中。就在此时,某个物体在地面爬行的声响从二楼传入耳际。

    我将目光投向楼梯,身穿睡衣且头发凌乱不堪的桂香姊映入眼帘。

    「…………欢迎回来…………」

    「你、你怎么了,桂香姊!?怎么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

    「……我好像睡着了。截稿日快到了……」

    截、截稿日?

    是自战记吗?还是专栏之类的?

    「你、你很累吗?那我下次再来──」

    「进来吧,我帮你泡咖啡……」

    桂香姊踩着蹒跚不稳的步伐,撑着墙壁在走廊前进。

    我连忙脱下鞋子并支撑桂香姊。

    「呃,不如我来泡吧?」

    「……麻烦你了。咖啡在冰箱里。」

    我让步履蹒跚的桂香姊坐在椅子上,接着从柜子拿出两个玻璃杯,之后再加入冰块,并冲泡咖啡。

    顺带一提,冰箱里只有营养饮料、巧克力及浓缩咖啡(用来冲泡咖啡欧蕾的超浓咖啡,无糖),瞧冰箱内的内容物,简直就像深陷修罗场的热销作家一样。

    ──话说回来,她刚才提到了截稿日……不会吧?

    我在冲泡好的超苦咖啡里加入糖浆,桂香姊则直接大口畅饮。根本就是咖啡因成瘾者……

    两人相视而坐之后,桂香姊开口催促我。

    「有什么事?」

    「嗯。」

    我笔直凝视桂香姊,并道出自己来此的目的。

    「我从银子的妈妈口中听说了遗传病的事。」

    来到这里之前,我已反覆练习过好几次,因此声音没有沙哑。

    「啊啊………………这样啊,你听说了啊……」

    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桂香姊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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