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或许有些相似之处。
“能看到一秒后的未来”
这是从出生起就附在我身上的诅咒。
难道不是诅咒吗？
就算能看到一秒后的未来，又能干得了什么？
也就只能勉强躲开库洛丝的攻击罢了。
这不叫诅咒还能叫什么呢。
英雄曾经拯救了许多人。
而现在的我所能保护的，一直以来，都只有我自己的性命而已。
大家，大家所有人都死了。
仅仅只有一秒钟，谁也救不了。
不，不对。
我甚至没打算去救。
那又是为什么……
有谁，能告诉我。
为什么只有我，还若无其事地活在这世上……？
我不停地，对着看不见的某个人如此问道。
1
陨石碎片把学校中庭破坏后的第二天早上。
我和库洛丝来到那里，重新检查中庭的状况。
现场惨不忍睹。
被陨石砸中的地方形成了一小块环形山。也许是哪里的水管破裂了，水流到了中庭，都漫过了膝盖。
「啊……真惨。惨得我都快哭出来了。」
库洛丝一蹦一跳地走在充满积水的道路上，同时确认着陨石造成的混乱场景。
我跟在她后面往前走。
「广播室所在的时钟塔倒是挺过了一劫，可除了中庭之外，许多教学楼也都受到了不小的损害。只有我们仨的话得修多少年才能修完啊……」
还有一年这个世界就将迎来终结，还有修复的必要吗？
库洛丝当然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
而且我能感受到，她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掺杂着许多思绪。
我不禁对她发问。
「对了，你不是幽灵吗，怎么白天还能出来。」
「啊，嗯。怎么说呢。我基本还是在夜间活动，每天能在白天出现的时间是有限的。一旦超过这段时间，就会像睡着了一样，突然失去意识——啊、哇、哇哇哇。」
走在前面的库洛丝突然打了个趔趄。
似乎是没注意到脚下的瓦砾，被绊了一下——你不是幽灵吗？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捉弄她的话。
库洛丝挥动双手试图重新找回平衡。
但她没能找到支撑，眼看就要摔倒……
「哎哟。没事吧？」
我抓住她的手，扶住了她。
能触摸到幽灵的身体果然还是有点奇妙。你真的是幽灵吗？我不禁如此想到。
「啊，谢谢。让你见笑了。」
库洛丝苦笑着看向我。
我摇摇头，表示否认，然后说道。
「幽灵就算被水弄湿了也应该没什么关系吧。我是不是有点多管闲事。」
「没有，我很高兴你能来扶我。谢谢。」
库洛丝向我露出了微笑。
我不禁回想起前世的我与她的回忆。
心中这浮躁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呢，有点冷静不下来。
不对……真是不好意思，应该说些这种客套话才对吗。
先不管这些了，我还有要找的东西。我们来确认中庭的惨状正是为了那个。
要找的东西是尤莉的眼镜。
同时也是前世的我留给她的遗物。
那之后尤莉马上又陷入沉睡。库洛丝解释说，这是因为恢复肉体需要消耗大量的能量。慎重起见，我把她抱到了医务室，但她过了一晚上之后依然没有醒来。
我能看出她很珍惜那副眼镜。她醒来后要是看不到那副眼镜的话，或许会感到不安——但我并不是出于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才来寻找的，这倒是很对不起尤莉。
我需要的是那副眼镜本身。
当时从尤莉那里接过并戴上那副眼镜后，我看到了不止一秒后的未来——尤莉受到陨石碎片的冲击从广播室被吹飞，掉了下去。那个画面确实是我通过未来视看到的，因为和平时的未来视有着相似的感觉。
但那要比以往的未来视更加好用。
要是像以前一样只有一秒钟的话，在我想要做出反应的瞬间，基本上刚刚看到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但昨天晚上，我似乎窥探到了陨石碎片坠落前两三分钟后的未来。因为这个，我才能成功地将拯救尤莉这一行动付诸实践。虽然结局以失败告终……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戴上了那副眼镜，我才看到了比一秒更远的未来。
我虽然不想成为英雄，也成不了英雄。
但如果能像昨晚那样，自由地窥视比一秒更远的未来的话……
那我至少能拯救身边的人。我也许能成为这样的人。
我能感受到，这样的愿望开始在我空荡荡的心中萌芽。
……然后，还有一件事。
无论如何都要确认的一件事。
当触摸到库洛丝生前的照片时，我看到了她与英雄之间的记忆。
直到现在我也没能搞清楚为什么发生了那种现象。难道是因为我和英雄拥有相同的灵魂吗……？无法确定，但我能想到的原因只有这个。也许，通过触摸与前世的我有所关联的物品，我便能够看到依附其中的物品所有者的记忆。尤莉在广播室递给我眼镜的时候，我不仅看到了未来，还看到了一段其他的画面。那画面对我来说实在难以接受。
那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想再次触摸那副眼镜。
……突然亮光一闪。
在没有完全倒塌的时钟塔旁边，我发现水底有什么东西在发光。
我满怀期待地向那里靠近。
果然是那副眼镜。
比想象中找到得更快，让我放下了心。
我伸出手，
「…………」
在指尖触碰到眼镜前的一瞬间，停了下来。
这么随随便便地触碰它，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要是我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怎么办？
我摇了摇头。
抛开些许的不安，将眼镜捡了起来。
「……啊。可恶。」
话语脱口而出。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尤莉，库洛丝，对不起。
我，果然不是你们所期待的什么英雄啊。
2
哐当、轰隆——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变换的风景。
我在老旧的蒸汽火车上。
飞驰的列车载着尤莉和我，驶过各种各样的异世界风景——
小镇被锈迹斑斑的钢筋和诸多粗大烟囱所支配。
都市中林立的混凝土大厦被树木吞没。
村庄沉寂于永无止境的黑夜与深深浓雾之中。
国度处处装饰着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时钟，仿佛来自异想天开的画作。
街区由五彩斑斓的玻璃与宝石堆砌而成，宛如建于孩童的玩具箱中。
荒野上燃烧着如生灵般的火焰，即使战争结束也从未熄灭。
形似水牛、拥有高大身躯和巨大兽角的动物，将其当作草木的嫩叶，像是吸入柔软的棉花糖一样，吞食着烧灼大地的火焰。
我本以为接下来要看到海了，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巨大的湖泊。
如同老电影的舞台一样的石制街道沉没在深邃的湖底。只有壮丽的教堂、城堡、和类似意大利凯旋门等高大建筑的顶部露出了水面。
铁桥从它们之间穿过，架设在湖面上。现在，载着我们的列车正驶在桥上。
从车窗探出身体向下看去。
我眺望着沉入湖底的街区。
是被汽笛的声音吸引过来的吗……
在列车驶过的铁桥下，像鲸鱼一样的巨大哺乳动物自由自在地游动着。
我们离开学校已经两天了。我像现在这样亲眼看到了这个世界的景象。
不知为何，怀念先行于惊讶——啊，果然，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我的灵魂了解这个世界。
接着，这份怀念被些许的寂寞所覆盖。驶过的一片片风景中，没有出现任何一人。从湖面露出的建筑屋顶上，洗好的衣物随风飘动。鱼竿架在防坠落的扶手上，朝着水面垂下鱼线。虽然能感受到一些人的气息，但是……
火车在铁路上奔驰时，没有孩童朝这里挥手。
对于冒出的黑烟和噪音，也没有大人皱起眉头。
据尤莉说，很多地方被战争中使用的魔术兵器的魔力所污染了。人们无法在这些地方居住。
感受不到生命的温度，一片片冰冷的风景接二连三从眼前掠过。
唉，这个世界真的快要终结了。
我叹着气如此想到。
★ ★ ★
——回到两天前。
一直睡在保健室床上的尤莉醒了过来，正当我感到安心的时候，
「接下来，请你们去寻找生活必需品等需要的东西吧。」
库洛丝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你们俩也有很多话要说吧，正好是个机会。」
很多话、么。
确实积攒了很多想问的东西……
我看了一眼尤莉惺忪的侧脸。
在保健室的床上，醒来的尤莉坐起身发着呆。库洛丝出去后，她这个状态仍维持了一段时间。
我拿出了刚才在中庭找到的眼镜。
「这个给你，英雄的眼镜。没有坏哦。」
「……啊，好的。谢谢你。」
尤莉从我手里接过眼镜，一直盯着它。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就这样沉默着。
……这是怎么了，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
凝重的沉默感萦绕在我们身边。
尤莉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那边。」
「诶？」
「……你能转向那边吗？我想换衣服。」
「啊，好。抱歉。」
我赶忙转过身去。
背后传来了衣服摩擦的沙沙声。尤莉一直穿着昨晚的校服，已经又破又脏。她大概正在把身上的旧校服换成库洛丝留下的新校服。
我以为她换完衣服会说一句「已经可以了哦」，然而……
过了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
正当我觉得奇怪的时候，背后传来保健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转身一看，看到了尤莉正要离开保健室的身影。
我赶忙追了上去。
★ ★ ★
我很快追上了走在走廊上的尤莉。
尤莉只是看着前方慢慢地走着。
我走在旁边，想要打破这讨厌的沉默，不断地寻找话题。
「库洛丝让我们去找生活必需品，要去哪儿找呢？」
「……去了就知道了。」
「是、是吗。那个……收音机装置好像随着广播室一同被破坏了，坏到已经没法进行简单修理的程度了。要是能找到修理装置所需的材料就好了。」
「……」
「那个……啊，对了。库洛丝在我肚子上刻下的刺青也被她解除了。」
「……是吗。那太好了。但是。」
「诶？」
但是……？
「明明和库洛丝那样大吵了一架，却又变得这么要好了……有点……算了，没事。」
尤莉嘟起了嘴，眯起了眼睛，似乎硬是把喉头的话语咽了下去。
果然，尤莉的样子有点怪。
这么说来，回想起我们和库洛丝三人一起吃晚饭的时候，我就觉得她的样子有点奇怪。
虽然对此感到疑惑，但我还是跟在尤莉的后面走着。
然后转过走廊的拐角。
尤莉转过身来，从另一侧的楼梯一级级走了下去。
没有窗户，也没有照明，明明是白天，楼梯却昏暗到看不清脚下。
尤莉举起了手中的提灯。嘭，随着一声轻响，提灯泛起了青白色的光芒。
虽然我的内心仍然满是疑惑，但还是靠着这团光亮，跟着尤莉往下走去。
走到楼梯的尽头，一扇小小的门映入眼帘。
尤莉转动门把手，打开了门。眼前是无尽的黑暗。门后的世界，是比深夜还要漆黑的、无边无际的黑暗。就算瞪大双眼，也无法从眼前的空间中感知到任何事物的存在。
「啊——」
打开门的尤莉发出了声音。
「诶？」我立刻回头查看尤莉的情况，警惕起四周的环境。
「啊——嚏。」
原来只是打个喷嚏。
应该是被开门时掀起的灰尘呛到了。
「呜、呜呜……」
尤莉的脸涨得通红。
仔细一看，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似乎是因为在我面前打喷嚏感到难为情，尤莉连忙岔开话题。
「这、这个学校，曾经是一个大型车站。」
尤莉把提灯举到头顶的位置。
她向黑暗中踏出一步，光芒微微洒在入口的附近，车站的轮廓逐渐清晰。
几辆车身焌黑的蒸汽火车停在站内。
「……无论是小城镇还是大都市，小国、大国，以及被人们遗忘的圣地和秘境。四通八达的交通网在全世界各处都设置了站点，而这里就是所有列车的终点站。」
尤莉一边慢条斯理地讲着过去的故事，一边向车站深处走去。看到她进入了一节车厢，我赶忙跟了上去。
陈旧的车厢里，两两相对的座椅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冰冷且散发着霉味的空气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辆列车真的能够发动吗？
明显平时没有人来打理，就算真的能发动，又有谁会开呢。也许不太礼貌，但是我真的无法想象尤莉驾驶列车的场景。
「……列车由她来驾驶。」
尤莉带我来到车头的驾驶室，手指指向前方。顺着手指的方向有一个驾驶席，面前设置着操纵杆。一位身着驾驶员制服的女孩坐在那里。
「这是为了驾驶列车特意设计的机械人偶（Automata）。在学校里还有很多这种为了履行各种任务而存在的人偶……你身上带着矿石吧？就是那个用来修复广播室装置的那块矿石。」
「啊，嗯。我带着呢。」
找到眼镜之后，我们又去广播室从装置上取下了矿石，我将其放在了裤子口袋里带了过来。尤莉应该是在我身上感受到了矿石中蕴藏的魔力。
尤莉接过矿石，将人偶胸前的衣襟敞开，露出雪白而柔软的肌肤。虽说是制作出来的人偶，但从外观来看未免也太过于精巧了，跟真正的女孩别无两样。
正当我因为太突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盯着人偶看的时候，尤莉用略带鄙夷的目光转身看向我。
「……这个女孩，是人偶哦？」
「诶？」
我一开始还没能理解尤莉想表达的意思。
尤莉目光中仍带着些鄙夷，红着脸说道。
「哪怕是人偶的裸体，呃……你、你也会感到兴奋吗……」
「不、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太突然了没反应过来。我马上转过去……我只是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尤莉和库洛丝都是这样，为什么总要把我往好色那方面想呢。
太不讲道理了。
虽说如此，我却有些开心。因为尤莉那鄙视我的表情，虽然仍有些别扭，但我从中重新看到了她变冷淡之前的样子。
听到尤莉说「已经可以了」之后，我转过身来。
「内蕴魔力的矿石可以作为人偶的动力源，在我们出行的这段期间稍微借用下，回来之后就还给你。」
尤莉一边说着，一边系上了少女型机械人偶胸前的纽扣。
机械少女的身体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像是发条转动的声音。就像蒸汽驱动的压缩机一样，从关节处和口中喷出大量白色的水汽——然而，之后便再无动静。
尤莉疑惑地歪了歪头。我也疑惑地歪了歪头。
难道说，坏了吗？
这样的氛围弥漫开来。
但就在这时，机械人偶缓缓睁开双眼。随即昏暗的列车突然变得明亮起来。是车内天花板上等间距设置的灯亮了。不知道它发光的原理，只能听到滋滋滋的声音。
一声洪亮的汽笛声鸣响。
哐当，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
巨大的铁疙瘩搭载着我们，开始向前挪动。
于是，仅此二人的列车之旅启程了。
★ ★ ★
……回到现在。
哐当、轰隆——列车高速飞驰着。
「唉。」
我不知叹了多少口气。
应该有很多话要说，是我们踏上现在这段旅途的理由之一。
可是，我却没能和尤莉说上几句。
感觉尤莉在故意躲着我。
虽然搭乘着同一辆列车，可不到必要的时候，我几乎见不到尤莉的踪影。
尤莉的样子果然有点奇怪。她不直视我的眼睛，跟她搭话虽然会回应，却只限于最低程度的交流。说完之后又急急忙忙从我身旁溜走。现在便是这么个情况。
最终我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只能沉默着，望着窗外的风景打发时间。
「……」
异世界的奇妙风景也已经见怪不怪了。
想着稍微散散步，顺便探索车内的情况，我在车厢之间走动起来。
★ ★ ★
走出客车车厢，邻近的车厢是餐车。
我昨天晚上在这里尤莉一起共进了晚餐，今早的早饭也一样。看来用餐她还是愿意和我一起的。我们的主食是从学校农田收获后简单处理过的谷物。
「……我不会死亡。因为我被下了叫做“希望”的诅咒。」
昨晚。
尤莉吃着清淡的食物，断断续续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但还是没有直视我的眼睛——为什么为了拯救世界就必须杀了你呢？这是我的问题。
「……英雄将一本名为“希望”的“魔导书”藏在了学校内。只要有这本魔导书，就有可能拯救世界。魔导书中记载了英雄所留下的高纯度魔法和魔术的秘诀。而能拯救世界的“希望”可能就记录在里面。库洛丝是这么说的。而我找到了那本被藏起来的“魔导书”。不过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本书里有写拯救世界的方法吗？」
「……我不知道。我都还没来得及查阅，这本书就封印在了作为第一发现者的我身体里了。」
希望的魔导书被施加了封印，会寄宿在第一个打开书本之人的生命之上。
“魔导书”里记载了大量的魔法与魔术，为了不被别有用心的人恶意使用，英雄在书里施加了封印。这种煞费苦心设计的封印，除非宿主死亡，否则永远不会解除。
然而，想要通过杀死宿主，以取出其体内的“魔导书”也是不可能的。
“魔导书”的封印保护着宿主的性命。无论多么严重的致命伤都能够瞬间恢复。甚至，如果有人想要谋害宿主生命以夺取“魔导书”，就会触发封印的自主防御系统，最终性命不保的反而可能是自己。
“魔导书”的封印使得尤莉无法被任何人杀害，而作为英雄转世的我则理应是个例外。
杀死尤莉，然后将“魔导书”从尤莉的生命中释放出来，像字面意义一样，给这个世界的未来带来希望。
为了获得留给这世界的唯一的“希望”，我才被召唤到了这个世界。
——拜托了，能请你，再次拯救这个世界吗？——
召唤我之后，尤莉曾对我如此说道。
我现在明白了，这句话的背后，其实包含了「请杀了我，拯救这个世界」的意愿。
「库洛丝说，除了杀了我之外还有其他的方法，让我去尝试。」
「其他的方法？还有不用杀死你也能取出魔导书的方法吗？」
「……是的。好像是“实现魔导书宿主所有的愿望”。」
「尤莉的愿望吗？」
「是的。“魔导书”以希望命名。所以如果宿主的内心里充满了希望，“魔导书”就失去了寄宿的空间，从而自动离开宿主的身体。英雄撰写“魔导书”时是这样对身旁的库洛丝说的。我希望英雄建造的这个学校能够再次挤满学生，这就是我的愿望。」
难怪尤莉想要修复广播室的装置，她应该是想通过向全世界发布广播，以再度召集学生。
我这时忽然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解开“魔导书”的封印，必须要实现尤莉的全部愿望，既然如此……
「如果学生们都回到了学校，你的愿望就“全部”实现了吗？」
「…………」
「尤莉？」
「……这个眼镜还是你拿着吧。」
「诶？」
「你是英雄的转世。因此这副眼镜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你的东西。一定会有用得上的时候的。」
尤莉把英雄的眼镜放在餐桌上，走出了食堂。
以上就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然后再次回到现在。
我在餐车车厢里。墙体上挂着好几张用相框裱起来的相片。
这些都是以前在这里就餐的乘客的纪念照吧。其中最华丽的相框里有一张照片。相框下贴着“旅程结束。和伙伴们一起”的标签。
我的视线不由得被吸引过去。
照片上印着战士风格的男性、魔术师装扮的女性、身穿白衣瘦瘦的男性，以及，比现在显得更加年长的库洛丝。是一张众人的大合照。
而在照片中心站着一名青年。
长相还很年轻却头发苍白，还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由库洛丝带头，众人向青年表示真诚的赞赏与祝贺。
一名少女紧紧依偎在青年身边。是尤莉。跟现在的外貌一模一样。
这位青年就是英雄吗……
若是如此，那这张照片究竟是多少年前拍的呢？照片里的库洛丝明显上了年纪，而尤莉却和现在一样年轻，没有变化。
如果触摸这张照片，我还会看到英雄的过去吗？就像触摸库洛丝的照片时一样，就像戴上英雄的眼镜时一样。
英雄在这个时候，会想些什么呢……
「…………」
我放下了想要伸过去触碰相片的手，在飞驰的列车上，透过窗户凝视天空。
巨大的行星挂在天边闪烁。距离世界终结仅剩短短一年。
无法回避毁灭的结局，只能接受绝望的命运。
全世界不知情的人们都在哀叹着「如果现在英雄还在就好了……」
啊，是啊。
谁都不知道。
也不可能知道。
照片中，英雄安详地微笑着，可在他微笑的背后，有谁知道他心中所想呢。
可是，我知道。
……一年后。
召唤出那渐渐靠近的巨大行星，试图毁灭这个世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最受人们尊敬、爱戴、信赖的英雄本人。
3
我戴上英雄的眼镜，看到了他记忆的一部分。
他憎恶这个世界，其恨意绵绵不绝。
“不可饶恕”“这个世界绝不能继续存在”“我要复仇”“我要，亲手……”“我要降下巨星”“在死亡中慢慢挣扎吧”
英雄的记忆通过眼镜一段一段涌入我的脑中，无一不展现着英雄的怨恨。
英雄要将绝望赠与世上的每一个人，将无法逃离的毁灭赠与世上的每一个人。他在生命终结前咏唱咒语，召唤来一个巨星——将这个世界整个吞没，毁灭。
胸怀无尽憎恶与悲凉的英雄，将自己的生命力尽数注入魔法之中，随后死去。
英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到底是什么把英雄（我）逼到如此地步？
眼镜所包含的英雄（我）的记忆并没有告诉我答案。
告诉我的只有英雄无尽的憎恶。
但有一点能够确定。
英雄（我）并非世界的救世主，英雄（他）是毁灭世界的原因本身。
大约一年后，将要撞击并毁灭世界的巨星，正是英雄（他）亲手召唤而来的。而迷惘的世人和过去一样，继续期望着英雄（我）能够伸出援手。
知道真相后的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对此也有责任吗。
我不明白。
什么都不明白。
★ ★ ★
——哐当一声，列车的摇晃将我拉回现实。
列车拉着刺耳的汽笛，喷着蒸汽，运行了两天两夜后不知在什么地方停车了。
「到了。这里就是目的地的车站。」
正当我失神地杵在餐车中央时，尤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回过头去，尤莉看着我的脸，疑惑地问道。
「你的脸色很难看……出什么事了吗？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啊……不，我没事，谢谢。只是稍微发了下呆罢了。」
尤莉的关心使我有些惊讶。
「这样吗，那就好。我们得做准备了，能跟我来吗？」
尤莉带着我向另一节车厢走去。
车门一打开，我不禁发出惊呼。
「……这些都是什么，真壮观。」
车厢中，大小不一的各式枪械整齐地排列在墙壁上。
蕴含着魔法与魔力的子弹同样摆放整齐，与上方枪械一一对应。
有了这些装备就不必咏唱咒文或布置魔法阵了，只需要扣动扳机，眨眼间就能将魔法发射出去。
我们为了筹集物资而来到的这处市区，曾经因为战争而受到了魔导兵器的污染，不再适合人类居住，成为了一片废墟，而受到魔力污染而畸变的兽成为了这里新的主人，潜伏在残垣之间。
「没有武器防身会很危险，如果发生了意外，没有人能帮到我们。」
尤莉说罢取下了墙上的一把枪。
枪械外形类似霰弹枪。
只是，武器的重量好像比她想象得更重，
「呃、呃呃呃呃呃～……」
尤莉浑身颤抖着。
就像举起沉重的哑铃，双手紧握枪身，满脸通红。
然后她将好不容易举起的枪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又取下一根皮革腰带。
将腰带绑在校服上以随身携带猎枪子弹，从弹药箱中取出子弹，把能装的地方通通装满。之后将空的双肩包背在身上，用来运输回收的生活必需品。
最后，她再次踉踉跄跄地把枪举起。
「你别勉强，这种东西就让我来拿吧？虽然我连玩具枪都没怎么玩过就是了……」
但尤莉摇了摇头，拒绝了我的提议。
「不用了。魔弹只能由魔法师或魔术师使用。武器不在身边可能导致危急情况下不能立刻作出反应。我很快就能适应它的重量的……大概。」
「那至少让我来拿行李吧，重物全都交给女孩子一个人拿我实在过意不去。」
「这样……吗。我明白了，那双肩包就拜托你了。因为要装很多东西，回去的时候会很重，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还有，我去拿伞。」
「伞？下雨了吗？我都没注意到。」
「……不。」
不是雨，尤莉摇了摇头如此说道。
那为什么需要伞呢……？
「出去你就明白了。记住，绝对不要碰到天上掉下来的东西……那么，我们出发吧，请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 ★ ★
我跟在尤莉的身后下了车。
扑哧一声。
伴随着压缩机运作的声音，背后的列车门自动关上了。
我们下车的地方是一个类似市内电车站的小型车站的大厅。
周围立着几幢高楼，但已然残败不堪，随时都有可能倒塌。本应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窗户也尽数碎裂，只留下厚厚的苔藓将楼壁吞没……
曾经平整的柏油路，如今也如老人的肌肤一般布满裂纹，生命力顽强的植物在缝隙中生根发芽。不仅是高楼，整座城市都已化为腐朽。
就和在车上所看到的许多风景一样，这里已然迎来了终结。
「……走吧，目的地是前面的购物中心。」
尤莉撑开伞如此说道。
天空中降下的确实不是雨。
是羽毛。
漆黑色的羽毛像煤炉中烧剩凝固的煤渣，无休止地从空中飘落下来，撒在空无一人、满是高楼大厦的街道上。
「……请注意不要碰到这些羽毛，它们是魔导兵器导致的空气污染所形成的，哪怕稍微碰到都有可能丧命。不仅是肉体，精神也会瞬间遭受侵蚀，最后在甚至不能称之为生物的惨状下死去。」
该武器在一瞬间夺走了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人们以及动植物的生命，并留下如此骇人的污染长达数十年。
到底是何种武器才能留下如此严重的污染……
我颤抖着接过尤莉递给我的金属伞。
我们在伞下贴在一起向前走去。肩膀碰在一起，令我有些难为情。但伞只有一把，没有别的办法。
「打同一把伞，感觉就像情侣一样啊。」
「…………」
尤莉与我稍微拉开距离。
不过为了不离开伞下，只拉开了一点点。
「抱、抱歉，开个玩笑。你还是离我近点吧，碰到羽毛就不好了。」
就这样，我注意不让身体离开伞的保护，配合着尤莉小小的步子向目的地前进。
我们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中央。
四周一片死寂，两人的脚步声在周围回荡，偶尔传来脱落的玻璃砸到地上的碎裂声。走了一段时间后，一个由巨大的高楼形成的隧道出现在面前。大楼不知遭遇了什么，受到严重的破坏，从中间拦腰折断，倒在了对面的另一个高楼之上，变成拱桥一样的形状。
目的地的街区还在前面一点。我和尤莉冒着大楼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危险，小心翼翼地从下面穿过。剥落的玻璃不时落在我们的伞上。
在我们走过的路上，到处堆满了被遗弃的车辆。
它们或是破损严重，或是被火烧得蒙上一层碳黑……
这个世界是否只剩下我和尤莉两人了呢。
……我心中突然生出了这个想法。
「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沦为了战场，」身旁的尤莉说道，「绝大多数人都在战争中丧命，魔法和魔术相关的武器留下的污染更是一直在侵蚀着这个世界。」
加上撞击学校的陨石碎片之类的灾害、对一年后“世界终结”感到绝望而化为暴徒的人们进行的掠夺、以及失去活下去希望的人们的自暴自弃，使得这个原本美丽的世界不复存在。
因此，世界在受陨石的冲击而毁灭之前，便已像现在这样迎来了终结。
尤莉这样说道。
「但是，现在仍有许多国家和城镇维持着和战前一样稳定的生活——听说是这样的。所以，我想通过广播来传播对未来的希望……」
「…………」
对未来的希望？
是说“英雄的转世”吗？
那个所谓的英雄，就是拯救世界的希望吗……？
也就是说，哪怕要牺牲自己，也一定要拯救世界。尤莉的话中似乎隐藏着这样的想法。
我不打算拯救世界，也不打算回到原来的世界，当然，也没有为了拯救世界而杀死你的勇气。
那我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这不就等同于我在欺骗尤莉、欺骗这个世界吗……？
★ ★ ★
终于到了目的地——购物中心。
与周围其他大楼一样，是一座大型建筑物。其表面垂落着几张宣传幕布，听尤莉说，上面写着新商品的信息和未能开办的活动的日期，不过我不能理解那些文字的意思。
翻译魔法似乎只对用耳朵听到的声音有效。
不过只要将学园中的东西带在身上，即便在校外翻译魔法也能奏效。
我事先将库洛丝给我的矿石，从驾驶座上的机械人偶中取下，装到了我的口袋里。就是为了即使在校外，也能像这样和尤莉对话。
我们推开入口的大门，来到了购物中心的第一层。
「日用品卖场应该是在第三层。」
尤莉确认了附近门店内墙壁上的引导图后，如此说道。
从一层的楼道抬头望去，可以看见每层之间连接的楼梯和通往对面层的坡道底部。
即使在室内，依然有黑色羽毛从上层徐徐飘下。我抬起头，楼顶天花板的一部分遭到了损坏，羽毛应该是穿过间隙落下的。我们撑着伞继续前进。
「引导图并不是很详细，不过第八层应该有维修广播室装置所需的材料……真怀念，英雄以前曾在这里的服装店给我买了很多衣服。」
尤莉眼帘微垂，环视着购物中心。
仿佛在寻找过去的自己与英雄并肩走着的身影。
「……说起来，尤莉你一直都穿着校服吧。当时英雄给你买的衣服没能保存下来吗？」
「那些衣服很珍贵，我把它们收起来了，等到以后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
「这样啊。珍贵、么。」
不知为何。
心中突然有种乱糟糟的感觉……
我摇了摇头，说道。
「走吧，先去找日用品，一层有吧？」
「嗯。注意别碰到羽毛。还有，可能会有恐怖的兽将这里作为了住处……」
尤莉说着，双手紧紧握住了那把沉重的枪。
★ ★ ★
我们在日用品卖场找到了少量罐头和压缩饼干等易贮藏食品。
看来只能找到这些不怎么好吃的东西了，尤莉这么说着，看起来有些失望。
之后我们来到了第八层。
这里摆放着修理广播室装置所需要的所有东西，双肩包一下就装得满满当当。
这个购物中心看起来不会有别的收获了。看来下次需要去其他市区了。我们回到一层，准备回去。
在漫天飞舞的漆黑羽毛之中，我和尤莉撑着伞朝着入口走去。
途中，我们路过一家服装店。
我向昏暗的店内看去，发现里面挂着大量服饰。
我用手指着服装店，回头对尤莉说道。
「要拿些衣服吗？一直穿校服会很单调吧。」
「……不，才没有。不管外表如何，学校的校服穿着很容易活动，款式我也很喜欢……而且，每天换衣服太麻烦了。」
「觉得换衣服麻烦是么。原来如此，这才是真正的原因吧？怪不得库洛丝还要费心照顾你。」
我试着带了点捉弄的语气说道。
尤莉有些不满地嘟起了嘴。
「……你不也从昨天开始就一直穿着校服吗。」
「嗯，是啊，所以我才觉得需要更多的衣服……啊，对了，我们彼此给对方选一件合适的衣服如何？」
其实我也觉得穿校服就够了，毕竟学校里还存有很多崭新的校服。
我只是想和尤莉再拉近一些距离——因此提出了这个想法。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库洛丝或许是敏锐地注意到我俩的关系有些微妙，她才让我们去跑腿。
从学校出来已经整整两天。
虽然有所改善，但我和尤莉之间仍然有些说不清的生分夹在中间，这让我们都有些不自在。
「学园里的校服总有一天会用完的，找一件穿起来轻松愉快的私服不也挺好么？」
「嗯……好吧，这么说的话，我明白了。正好我需要换洗的内衣，那就顺便去逛一下吧。」
尤莉点了点头，就这样，我带着没什么兴致的尤莉走进了服装店。
★ ★ ★
「……唔。」
怎么办，该选哪件比较好呢？
我抱着双臂，在不怎么宽敞的店内沉思着。
我对尤莉说，互相为对方选好合适的衣服后，就让对方试穿一下吧。
「我不知道该选哪件。」一踏进店内，尤莉立马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如此说道。因此我才如此提议……
但这是我第一次为异性挑选衣服，以前只有在姐姐过生日的时候送过她喜欢的围巾。而且，我也没有自信能理解这个世界的穿衣品味。
尤莉没怎么细看，便将我纠结好一阵才选好的衣服收下。
「时间没那么充裕，我们尽快结束吧……我也选好了，给，这是你的衣服。」
「啊，好的，多谢。」
道谢后我也收下了衣服。
尤莉将衣服连同沉重的枪，晃晃悠悠地抱进了店内的试衣间。
……遮帘的另一边传来了换衣服的微弱摩擦声。
试衣间只有一间，我站在原地等待尤莉换好衣服。
在这期间，我查看了一番她交给我的衣服。
「那、那个……」
试衣间传来充满不知所措的呼唤声。
「抱歉，你能过来一下吗？」
「好。怎么了？」
「嗯……难得你为我选了衣服，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穿。」
尤莉微微掀开遮帘，带着困扰的表情从缝隙中探出头来。
不知道怎么穿？
可我没打算选穿起来有多麻烦的衣服啊，我不禁疑惑地歪了歪头。
「就是这个……」
遮帘缝隙被拉大，尤莉将衣服递到我的眼前——而我则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
「为什么要移开视线？」尤莉一脸惊讶地问道，「这是你为我选的衣服，是叫连衣裙对吧？虽然这个问题可能很傻，但我不知道该把手从哪里穿过去。还有，我也不太确定哪边才是正面……你不好好帮我看看的话就没法解决问题了，我很头疼的。」
「不……」
怎么办。
不能看过来是有原因的。要告诉尤莉吗。
「我说……你该不会是在笑话我吧……？」尤莉鼓起了脸说道，「你是故意选看起来很简单，实际穿起来很麻烦的衣服给我的吗？真是坏心眼。」
「不、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挠了挠头以示无辜，之后说道，「……后面。」
「诶？后面？」
「嗯……从遮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后面。」
试衣间内摆放了一个落地镜。
透过遮帘缝隙，尤莉只穿着内衣的后背映在镜子上。
回过头的尤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
「啊、呜、呜呜呜……」
尤莉立马变得满脸通红。
她噙着泪，猛地将遮帘拉上。
「抱歉！我第一时间将视线移开了，所以没看见……只有一瞬间。」
「呜呜，一瞬间……还是看见了吗？」
微弱的抽泣声从遮帘里面传来。
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女孩子如果在结婚之前被异性看到裸体的话就会停止发育”，这是这个世界的古老传言，而尤莉深信着这个传言。
这么说来这打击确实不小，一股负罪感冲击着我的良心。
「我本来就是一副无法长大的身体，即便如此，我仍然抱有希望，或者说，有朝一日能像成熟时期的库洛丝那样……」
「没事的。别担心，一定会好好长大的。」说罢我转过身去，背对着试衣间，就在这时……
「嗯……？」
怎么回事？
我看向仍敞开一丝缝隙的遮帘。
我仅仅瞥到一眼的落地镜中，似乎有一瞬，闪过了一道黑影……？
然后。
在我眉头紧锁的瞬间——……
「……啊，可恶，就一秒。」
我咬紧双唇。
那种熟悉的既视感涌上心头。
“一秒后未来的画面”突然进入我的脑海——瞬时间，我拉开遮帘，闯了进去。
「诶？怎、怎么……呀。」
我抓住尤莉的手臂，不顾她的抵抗将她拉到我的身边。
但还是不行。
已经不知多少次、多少次重复这种感觉了，经验丰富到我自己都觉得厌倦，所以我心里清楚，一秒还是太短了，完全来不及。
仅是将尤莉拉到身边，时间就结束了。而预知的一秒也变为了事实。
伴随刺耳的碎裂声，一道黑影从镜子中冲了出来——是兽。我无法理解它的模样，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它。
形似品种优良的长腿犬类的漆黑剪影上，长着一条堪比常年锻炼的成年男性臂膀的粗壮尾巴，那充满不详气息的血盆大口裂至耳根，眼看就要将半裸状态的尤莉吞下。
这便是未来视所看到的所有景象——在我切实看到试衣间中的尤莉是否会被吞下前，戛然而止。
之后便是完全未知的未来。
我提早一秒行动，在兽如同未来视中那样将尤莉吞噬之前，将尤莉拉向自己的身旁。
但能做到的只有这个。
危机完全没有解除。我还没有拯救任何人。
……兽从镜中跃出，将陈列着的商品和人体模型撞得七零八落，随之落脚于地面。
然后张开血盆大口，朝我们袭来。
完全没有逃离的余地。
为了保护尤莉，我伸出自己的手臂挡在面前。
「呃！！」
被咬住的右臂传来剧痛。
兽的数根獠牙直直刺入我的手臂，手臂霎时血肉分离。至少要让尤莉……我试图如此大喊，却只得咬紧牙关，忍耐剧痛。
「为什么啊，我明明不会有事的……」
怀中的尤莉大喊。
啊，是啊，我明白。
被魔导书诅咒的尤莉即便被凶兽撕碎，也能在一瞬间恢复原状。
但我仍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
要是复活之后再被兽袭击的话……？
能够起死回生并不意味着没有痛苦……
永生不如说是一种残酷，是如地狱般的煎熬。
兽首奋力扭动，想将口中的手臂扯下。
我借力将尤莉甩了出去，滚倒在地的尤莉立刻起身。
「撑住，我马上来救你……」
尤莉奔向放在试衣间的枪。
然而将我死死压在身下的凶兽用尾巴将尤莉扫飞了出去。尤莉娇小的身躯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该死……
这算什么啊。
这也算是英雄的转世吗？我对自己这副模样感到可悲。
嘴角撕裂的声音传来，我感到一阵恶寒，兽口张得更大了——大到能一口将我吞下的程度——其大小已经完全无视了它头骨原本的构造。
血盆大口和一排排獠牙朝我逼近，即将吞噬被按倒在地的我。
我拼死撑住它的嘴……
可是已经到极限了。胳膊开始使不上力气。
兽满足似的裂开嘴角，仿佛在嘲笑悔恨的我。
突然……
「……诶？」
兽的身体迅速变成了半透明状。
兽也意识到了自身的异常，明显慌了神，然后它便像幻影一般，直接消失了——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明白。
不过，现在这些已经无所谓了……
「尤莉……！」
我尝试跑到尤莉的身边。
但身体使不上劲。焦急的我只能用手咯吱咯吱地抓着地面。
我的头顶突然传来了声音。
「……那个女孩，莫非是你重要的人吗。」
我被吓得几乎心脏停跳。
惊讶地抬起头，一位少年模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一位少女依偎在他的身旁。
「……抱歉，都是我们的错。」
面对我的警惕，少年悲伤地说道。
4
「唔。没想到你们会从筹措物资的地方带回两名学生啊。」
两人出行四人归。
理事长室中，我向着对此感到惊讶的库洛丝介绍带回学校的两人。
「那个，这位是卢卡，」我首先介绍了少年，然后将视线投向了躲在少年背后只露出脸的女孩子，「这位是琴。」
「我们是在购物中心的废墟遇到的。他们偶然听到了前几天尤莉的广播，于是打算前往这个学校。」
我进行了简单的说明，少年——卢卡恭敬地低头行礼。
「请多关照。虽然借用了这里的校服，但我不曾当过这里的学生。她……琴她虽然时间很短，但在这个学校里学习过魔法。不过好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
卢卡看着战战兢兢地站在自己背后的女孩子，「她有些太认生了。」他露出苦笑如此说道。
女孩子头上被漆黑毛发覆盖的兽耳无精打采地垂着。长在屁股后的漆黑尾巴也同样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唔……原来如此，是狼人么，挺少见的嘛。」
库洛丝一边对我那被兽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臂施加着恢复魔法，一边为了更好地看清藏在少年背后女孩子的样子而探出了身子。
「真没想到还有幸存下来的狼人啊。听说因为其锋利的獠牙和柔软的尾巴能够作为魔术的素材使用，所以在战争中被残暴的魔术师们捕杀灭绝了……嗯？这也太脏了吧，这么漂亮的毛都被糟蹋了。难道最近的孩子都很讨厌洗澡吗？」
尤莉也很讨厌洗澡，库洛丝疑惑地说道，伸手摸了摸琴。
「吓。」
琴被库洛丝抚摸尾巴的动作吓到，当场就跳了起来，两耳与尾巴在一瞬间全部竖立起来，躲到了卢卡的背后。
这也难怪。
眼前的人突然消失本来就已经很吓人了，还又冷不丁地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摸自己的尾巴。无论是谁都会被吓一跳吧。
「……喂，空。我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至于戒备成这样？我觉得有点，不对，我觉得很受打击啊。」
库洛丝治疗完我的手臂，露出略显伤感的表情。
「不，没那回事哦，」我一边对完全恢复的手臂感到吃惊，一边说道，「虽然你给了我肚子一拳，还给我下诅咒，但我现在完全不觉得你可怕哦。」
「说什么呢你，说这种坏心眼的话，就算我是大人也会哭的哦。」
库洛丝撅起了嘴。
然后将胳膊撑到桌上，「所以呢？」库洛丝懒洋洋地向卢卡问道。
「你说你们打算前往这个学校，那就先让我听听你们的动机，或者说目的是什么吧？没别的意思，就当替代入学考试吧。虽说你们看起来没什么危险性，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可不像看起来那样，年轻到会在这种末日的世界里相信人性本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