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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卷 1710 Crack Flag 第五章 “给你看看最棒的笑容。”)

    1710年 某处

    莫妮卡•坎佩内拉做了一个梦。

     自从修伊•拉弗雷特接纳她那天之后,她每晚都做着相同的梦。

    虽说是梦,却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再次模模糊糊地想起那一瞬间,那种被拥抱的感觉,只是个这样的梦而已。

    从那之后,又过了多长的时间呢。

    莫妮卡从梦乡中苏醒过来,裹在毛毯中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度过了两人相互确认爱意的那个漫长夜晚——

    第二天,莫妮卡和修伊再次出现在图书馆。

    图书馆的每个人都吃了一惊,异口同声地质问二人之前的去向。艾尔玛随便敷衍了几句之后,最终大家产生了“再问就太不知趣了”的共识。

    不过这下两人的恋人关系就成了公认的事实,莫妮卡也受到祝福和戏弄的轮番轰炸。

    回想起那段时间的往事,莫妮卡在毛毯中露出浅浅的微笑。

    ——啊,啊。那时候真的好开心。

    ——私塾的大家对我说的话……也有取笑我的,也有恭喜我的……

    ——真的太开心了。

    在那之前对她而言,修伊以外的人都与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没有区别。

    虽然也会跟他们接触,但她的内心并不会产生任何特别的感受。

    只要有修伊就够了。

    只有修伊能让她获得宁静的心情。

    明明这么想,但听了私塾的大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却让她感到非常开心。

    ——那时真的……太开心了……

    怀念着过去的时光,莫妮卡静静地把头探出毛毯——

    再次确认“现在”自己所处的现实。

    在她视野里出现的是稍矮的天花板。

    狭窄房间里放着自己正睡在上面的质朴的床和一张小小的桌子。

    这里跟波罗尼亚尔宅仓库深处隐藏的房间很相似。

    不过,有一点明显的不同。

    那就是——取代门的位置嵌在墙上的是,冰冷的铁格栅。

    ◆

    时间追溯到数月前。

    走在罗特瓦伦蒂诺的市场大街上,莫妮卡伸手挽住了身边青年的手臂。

    “……喂,很难走路啊。”

    “没关系哦,修伊!要是你快摔倒的话,我会撑住你的!”

    “你的话根本毫无合理性。”

    修伊无奈地低声说道,但他并没有强行掰开她的手腕,反而红着脸,像是为了掩饰害羞般把视线转向海边。

    在废屋再会的数月后。

    莫妮卡与修伊之间的关系在城里都已经人尽皆知了。

    虽然他们自身没有意识过这个问题,不过两人原本就因为相貌俊美成为了城中的话题人物。而这样的两个人成为恋人的消息,也就瞬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就算是不认识两人的旁人,也大多产生了“似乎经常在市场上看到一对关系融洽的恋人”这样的认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在莫妮卡眼中,城市的空气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正好那时候,作为“假面职人”用伪币的资金控制城市一部分经济的修伊放松了对一些大商户的束缚。莫妮卡认为因此城市才充满了活力也不奇怪——

    但要局外人做出客观的评价的话,城市表面上基本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她没发觉真正改变的不是城市而是自己,只歌颂着美好的青春,暂时把自己的过去藏在了内心深处。

    “我说修伊,今天去哪儿啊?”

    听了莫妮卡的问题,修伊苦笑着回答:

    “艾尔玛欢天喜地说他拿到了基德船长(注9)的藏宝图。接下来我们就去嘲笑他一番吧?”

    “说不定是真的哦。”

    “那可是上次来的那艘船准备了好几十张,三文钱两张的东西。就算是真的肯定也不是什么值钱的地图。”

    艾尔玛现在住在城市角落的一间空房里。虽说刚来的时候借住在波罗尼亚尔宅,但艾斯佩朗萨以“怎么能一直让男人住在客房”为理由把他赶了出来,现在他只能在城里四处寻找居所。

    朝他家走去的同时,修伊朝海边望去:

    “今天的海风可真强。”

    修伊自言自语的同时继续迈着步子,他突然感到挽住自己手臂的莫妮卡的手僵住了。

    “怎么了?啊……”

    转头看到莫妮卡露出一丝忧郁的神情,看向海中的某一点。

    那是海面上迎着自己驶来的一艘巨大黑船。

    金色沙漏的纹章反射着阳光,那耀眼的光芒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凯旋。

    “……看它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回来了吗。”

    “城里的那种人又会增加吗……”

    莫妮卡神色黯淡,像是畏惧黑暗的孩子般。

    修伊还不知道她害怕德鲁门特尔家的理由。莫妮卡说“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告诉你”但到现在仍然没有要说的意思。

    “……不知道能不能想点办法,把他们赶出城市。”

    修伊眯起眼睛说着,莫妮卡听了赶紧摇头:

    “没关系哦,修伊。我没事的!”

    “……是吗。”

    那时候——修伊正利用“假面职人”的立场,在城里搜集着情报。

    他并没有直接使用“假面职人”的名号。不过城里一些有权势的人知道这个在伪币流通方面做出各种指示,掌握了一部分城市与外界流动资金的谜一般的存在。而这个面带木制面具的青年,也被认为是“假面职人”派来的使者。

    虽然修伊其实是这个组织的骨干,但他故意利用这种误解,作为“假面职人这一庞大谜样组织”的一员,隐藏修伊•拉弗雷特的真实身份搜集着情报。

    其中一条他想要的情报,是关于“让皮埃尔•阿卡尔德”这个男人的。

    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他对莫妮卡的怀疑早已烟消云散了。

    那么,那个剧作家到底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过去的呢——那种一致的程度没办法用巧合来解释。一定是他从某人那里听来的。

    ——如果除我之外还有知道那起事件的人……

    ——那么不是那座村子的幸存者……

    ——就是那些……异端审判官了。

    那些做骑士打扮的审判官的身影深深地刻在当时年幼的他心中。

    后来他才知道,他们似乎并不是真正的教会派出的审判官。

    这么看来,他们才是一切的元凶——但对把全世界都当做敌人的修伊而言,并没有特别憎恨他们的理由。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如果,那些家伙在这座城市的话……

    内心翻腾着不稳的念头,他慎重地搜集着情报。

    然而让皮埃尔在不久前消失了,没人知道他的行踪。

    只是戏剧的剧本仍在不断修正,似乎他通过某些方式保持着与剧团的联系。

    不过每每摸索到最关键的地方时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谨慎,修伊至今仍没能跟他取得接触。

    ——艾尔玛那家伙说他曾经见过一次……不过也没有获得什么有用情报。

    不过如果信任艾尔玛的直觉的话,有一点让修伊在意的事。

    ——“我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啦,不过至少让先生露出的笑容是假笑哦。”

    说不定只是被艾尔玛搞烦了,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但不管怎么说那个诗人的确有很多地方值得人注意。

    修伊继续将让皮埃尔视为“警戒对象”,继续搜集着情报。

    而他想要的另一条情报则是关于德鲁门特尔家的。

    为了避免获知莫妮卡的过去,修伊慎重地搜集着情报,但他却始终看不透他们的目的。

    虽说他们自称在找人,但却没有请求城市的自卫队——都市警察以及贵族们协助。那么,他们是不是以找人为借口,抱着别种目的在城市活动呢?

    在弄清他们的真正目的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修伊做出这样的判断,从前段时间起减少了“假面职人”的活动,也严令莫妮卡和艾尔玛不要随便行动。

    不过艾尔玛似乎完全抛开了假面职人的身份,仍继续与他们接触,也给城中贵族麦萨•阿瓦洛添了不少麻烦。

    ——不过那个“臭鸡蛋”的首领怎么突然开始整天泡在图书馆了?

    ——达尔顿老爷子果然有着什么企图吧……

    ——在这座城市,普通的手段可行不通啊。

    似乎自己必须警戒的事,比想象得还多。

    这样的生活让修伊感到疲倦——对这样的他而言,现在莫妮卡已经成为了无可替代的心灵支柱。

    与刚成功精制伪币时的自己相比,心境的变化简直难以置信。

    曾经的他绝不可能把一部分自己的心托付给他人。

    当时的自己若是看到现在这个样子,大概会气得浑身发抖,大喊“你堕落了!”

    修伊回想起过去的自己——但那并没有影响现在他对莫妮卡的爱。

    自最早在山丘上的拥抱到中了艾尔玛的计再会为止,他们有数月的时间疏远了对方,不过现在想来,那反而是件好事。

    不管事情是如何发展到这一步的——总之对现在的修伊而言,莫妮卡可谓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以世界为敌的自己身边竟有这样的存在,实在是非常奇妙的事,修伊稍稍地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在遇到魔女狩猎以前,和母亲一起生活时的那种幸福感觉。

    “放心吧,就算不是没事……我也会想办法解决的。”

    他这么说并不是为了让她放心的权宜之计,而是打心底这么想。

    “……谢谢。”

    看到莫妮卡微笑的脸庞,修伊再次露出了苦笑。

    他们没有注意到,毒已经开始渐渐在城里渗透,如同在嘲笑这样的两人。

    这个时候,诗人让皮埃尔•阿卡尔德的善意和虚荣心已经给城市带来了小小的变化。

    只是现在,还没人觉察到它的效果——

    一点一点地。

    名为真实的毒药已经开始侵蚀整个罗特瓦伦蒂诺。

    ◆

    数小时后 东大街 点心工房内

    莫妮卡寄宿的点心工房内。

    在这个充满了甜蜜香味的地方,对莫妮卡而言最早的“毒药”渐渐显出了颜色。

    “我回来了!阿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莫妮卡刚从第三图书馆回来,就兴高采烈地笑着问道。

    有些发福的老板娘爽快地回答道:

    “欢迎回来,莫妮卡。没事,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和修伊君一起去什么地方玩玩吧?”

    “讨、讨厌啦!阿姨真是的!”

    “害什么羞啊。虽然不知道等上完炼金术的课,修伊会干什么工作,不过那时你们就要结婚了吧?”

    “……!结、结结结、结婚什么的!”

    看到莫妮卡满脸通红手忙脚乱的样子,老板娘有些为难地笑了:

    “莫妮卡还真是,就算身体已经长成大人了,在这种地方还是这么孩子气呢。不过结婚的话要趁早哦。”

    “咦……”

    “你自己也知道吧。”

    “哎……那个……嗯。”

    莫妮卡害羞地低下头,老板娘笑得更响亮了:

    “没事,自己慢慢想吧。”

    莫妮卡对老板娘点点头,准备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这时老板娘突然想起什么,她敛起笑容有些担心地问道:

    “啊,对了对了,莫妮卡,我问你一句哦。”

    “什么?”

    “回来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人?”

    “……咦?没有哦……”

    “是吗,那就好。你看最近啊,好像有人在调查到这附近的图书馆读书的孩子们,特别是女孩子。也有人来我这里,问莫妮卡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我这里寄宿的啊,隔壁的菲蕾亚是几岁开始去图书馆的啊。实在太烦人了,所以我泼了他一身小麦粉把他赶走了。”

    老板娘豪爽地说着,莫妮卡露出了苦笑——她心中产生的某种预感紧紧地压迫着她的五脏六腑。

    ——不可能吧。

    “那、那人难道是德鲁门特尔家的吗?”

    “咦?不是啦,感觉不像。我想应该是城里那些混混吧。德鲁门特尔家的那些男人们虽然大多都很可疑,但管事儿的小姐不是挺有礼貌的吗。如果是她来问我,我的态度也不会那么差啦。”

    “是……这样吗。”

    莫妮卡发出一声安心的叹息,慢慢地走上楼去。

    只是在她心中,已经埋下了一颗小小的不安的种子。

    ◆

    一周后 第三图书馆

    她内心的不安仍没有消失,但这一周内她的周围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征兆,只日复一日重复着平静的生活。

    听听炼金术师们的讲义,和修伊聊聊天,被以艾尔玛为首的私塾的伙伴们取笑。每天都重复着这种固定不变的生活。

    平稳的日常生活。这正是莫妮卡所期望的幸福。

    但——埋藏在心中的不安,让她变得有些神经过敏。

    所以她才留意到这样的对话吧。

    “听说我寄宿那地方的老爷去看了让皮埃尔的新剧。”

    在藏书库的一角,一名私塾的学生对艾尔玛这么说道。

    艾尔玛露出羡慕的表情,对他的话表示出浓厚的兴趣。

    “啊,听说大受欢迎呢!我也想去看,不过都搞不到票!上一次拜托熟人才拿到票,这次似乎比上次还受欢迎,他说要我再等等呢!”

    “光是有这种关系就让人羡慕啊。不过我那儿的老爷也是拜托剧场有关人员才总算进场看到戏的。毕竟在让皮埃尔写出这种正规戏剧之前,那个剧院基本上也就演点假面即兴喜剧(注10)而已。让皮埃尔写的那种剧对我们这座城里的居民来说很新鲜嘛。”

    “哎,我也喜欢假面即兴喜剧哦。小丑东奔西走的样子最棒了。”

    “对你来说的确是这样吧。”

    与平常无异的闲聊。

    虽然听到让皮埃尔的名字让她的心揪紧了一瞬间,不过仅仅是这样而已的话并不会对她的心造成多大的伤害吧。

    然而,他们接下来的对话——出现了她无法无视的词语——包含了一部分让皮埃尔投下的毒。

    “不过,听老爷说啊,他跟之前看过的人聊天后,发现剧本发生了变化呢。”

    “哎~不过在上演期间改剧本也很常见吧。”

    “不是……好像让皮埃尔在做什么超级危险的事。”

    “危险?是什么事?”

    “好像说是……一开始的剧本也隐隐约约地提到过……不过我家老爷看的时候已经一看就能明白了。那出戏的后半部分是以我们这座城市和那艘黑船的家伙们为原型的。”

    ——呃!

    莫妮卡感到自己的脖子发出咔的一声响,指尖也轻轻颤抖起来。

    ——黑、船。

    ——以德鲁门特尔家……为原型?

    好像被幽灵死死地抓住了心脏般,她心中的不安渐渐凝结成形。

    为了不把这种不安表现出来莫妮卡调整着呼吸,在脑中重新梳理了一遍刚刚听到的情报——结果让她越发的不安了。

    ——……戏的……后半?

    ——那……前半呢?

    她知道。

    那艘黑船的乘客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听哥哥艾斯佩朗萨说过,她知道他们的目的。

    而——如果戏的后半是讲现在他们来到城市的状况,那前半描述的难道是作为他们来这里的理由的那起事件吗?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这么说。

    但不管想什么,都无法摆脱不安——

    几天后,她找了和上次一样的关系,再次踏入了剧场。

    于是,莫妮卡————

    ◆

    夜晚 波罗尼亚尔宅 工作室

    “……嗯?是你啊。”

    感到有人的气息,艾斯佩朗萨抬起头,看到身穿“假面职人”装束的妹妹站在自己面前。

    “好久没见到你打扮成这副怪样子了。如果你穿成这样是来嘲笑我的话,说明你的精神已经恢复得相当好了啊……该感谢艾尔玛和你的心上人吗。”

    艾斯佩朗萨对自己的着装视而不见,这么说道,“假面职人”沉默了一会儿——总算低下头回答道:

    “今天是来道别的。”

    “……?”

    听了她唐突的话,艾斯佩朗萨放下手中正在翻阅的文件,皱起眉头打量着对方。“假面职人”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淡淡地用莫妮卡的声音说着:

    “艾斯佩朗萨•波罗尼亚尔伯爵阁下,至今一直对我这样的罪人百般照顾,实在是感激不尽。”

    “假面职人”说着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艾斯佩朗萨感到有些不对劲,他站起身来问道:

    “……你在说什么?一点儿也不像你。”

    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正在发生。

    艾斯佩朗萨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他正准备说点什么挽留她——

    没等他说出口,她先把面具取了下来,露出一张有些寂寞的笑脸,打断了艾斯佩朗萨的话:

    “真的非常感谢你,哥哥。”

    “喂……你突然说什么啊?”

    “我能活到现在,真的非常开心。多亏了哥哥,我遇到了很多人……所以,虽然我没有这个资格,不过还是要告诉哥哥……”

    艾斯佩朗萨注意到似乎有泪水浮上了她的眼眶——但还没等他确认这一点,她已经再次戴上了面具。

    她在面具下继续用莫妮卡的声音接着说完,转身离开了工作室。

    “我……很幸福哦。”

    “玛丽贝尔……等等!你要做什么!”

    艾斯佩朗萨慌忙想要留住她,跟着冲出了工作室——

    但那儿已经没有一个人影,走廊上有一扇窗户大大地敞开着,只有蜡烛的火光在夜风中激烈地摇曳着。

    于是在那天之后,莫妮卡•坎佩内拉再次从城中消失了。

    这次就连艾斯佩朗萨和艾尔玛也不知道她的去向——

    甚至没跟最爱的修伊•拉弗雷特道别。

    ◆

    数日后 修伊的住宅

    “没事吧,修伊。你脸色很难看哦?”

    “……”

    难得没有露出笑容的艾尔玛问道,修伊却没有回答他。

    他阴着脸摆弄着放在桌上的某种装置,似乎通过手里的动作勉强让自己的心留在现实生活中。

    “莫妮卡消失已经3天了,还是没跟你联系过吗?”

    “……”

    “是吗。”

    从对方的沉默推测出答案,艾尔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昨天波罗尼亚尔家的使者送来了艾斯佩朗萨的书信,信的内容是“莫妮卡不见了,你知道什么吗?”

    但他和修伊其实更早就发觉不对劲了。

    在私塾没看到莫妮卡,修伊和艾尔玛担心她是不是感冒了而前往她寄宿的点心工房——

    “她昨天就没回来啊……我还以为她肯定是跟修伊君在一起……”

    与露出担心神色的老板娘告别后,艾尔玛在返回的路上问修伊:

    “你听她提起过什么吗?”

    “……没有,什么也没说过。”

    修伊的确什么也不知道。

    前一天还什么问题都没有的。

    像平时一样聊着天,像平时一样道别。

    很幸福。明明很幸福的。起码自己是这么觉得的。

    然而,难道自己不留神伤害了莫妮卡吗?

    修伊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果然还是想不到有什么原因。

    像这样一天、两天过去了,没有任何线索的时间就这样持续着。

    再次向艾斯佩朗萨和点心工房的老板娘确认过到那天为止的莫妮卡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答案也是否定的。不过和艾斯佩朗萨一样,莫妮卡几天前也跟老板娘说过“至今为止承蒙您的关照,真的非常感谢”这种意思的话。

    老板娘听了莫妮卡这种一本正经的说辞,还以为她准备跟修伊结婚要离开这个家——但关键的修伊本人却没有任何头绪。

    不过,有一件事也许跟她的失踪有关。

    “……不光是我们私塾,你知道最近有人在四处探听有关炼金术师工房的女子的事吗?”

    “啊,好像阿尔坎杰罗老师也说过要小心……难道莫妮莫妮被那些人抓走了吗?”

    “虽然我不愿这么想……”

    靠在自己房间里的椅背上,修伊露出明显的忧郁神情。

    以前的他应该不会露出这么有人情味的表情吧。就算莫妮卡不见了,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少了一枚可以利用的棋子而已。但如今,这名青年打心底担心着莫妮卡的安危。

    艾尔玛对好友的这种变化感到高兴,但他抑制住这种想法,集中精神考虑莫妮卡的事。

    其实这么看来,他远比修伊冷漠。

    在笑容中毒者眼里,失去莫妮卡一事与其说是失去了亲爱的朋友——不如说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的笑容又减少了”因而失去了让自己感到幸福的道具而已。如果莫妮卡有何不测,不仅会夺去她本人的笑容,就连修伊和艾斯佩朗萨以及工房的老板娘的笑容也会消失。这才是艾尔玛最不愿意看到的。

    和外表不一样,内心充满人情味的修伊以及表面上比任何人都温柔,但其实有着奇妙的冰冷一面的艾尔玛。他们如此投缘说不定正是因为两人的这种凹凸不平的地方刚好能咬合在一起,互相补充了对方没有的东西吧。

    而莫妮卡也是和他们互补的一人。

    修伊和艾尔玛相对无言。

    可就算他们什么也不说——“一定要找出莫妮卡”的决心应该是相通的吧。

    从那晚开始,修伊以假面职人的身份,艾尔玛则作为私塾的学生开始奔走在罗特瓦伦蒂诺城中。

    与此同时,他们渐渐觉察到了城中弥漫的毒药气息。

    ◆

    数日后 夜

    在看不到星光的小巷里,耀眼的火苗窜了起来。

    橙色的闪光瞬间覆盖了周围,脸颊上传来的热气让瘫坐在墙边的男人想要转过头去。

    “咿、咿啊啊啊啊!?”

    空中出现的火焰一瞬间就熄灭了,但男人感到的恐惧并没有消失。

    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男人害怕不已——而从右手喷出火焰的假面男子平静地问道:

    “……为什么要打听炼金术师的事?”

    “什、什么啊!‘假面职人’果然跟炼金术师是一伙的吗!而、而而、而且,我可没听、听听听、听说过……还会使这、这种魔法啊!”

    肺、咽喉、舌头、下巴,全都颤抖不已的男人发出了惨叫,戴着面具的青年继续平静地问道:

    “我再问一遍。为什么,要打听炼金术师的事?”

    接着他把装有装置的右手慢慢地靠近男人的脸。

    “等等等、等等!不是!跟你没关系!不是男人!我们在找的是女人!是女人啊!”

    “……为什么要打听女炼金术师的事?”

    “那、那是因为,听说戏的内容是真的啊……”

    “……戏的内容?”

    “是、是啊!让皮埃尔的新作啊!我虽然没亲眼看过,不过看过的家伙都在说!说那怎么看都不是虚构的故事!怎么看都是以德鲁门特尔家的家伙们为原型的……”

    ——……戏剧?

    假面职人——修伊的心中激烈地翻滚着。

    上次那出戏已经终演,在不久之前应该已经开始上演新剧了。

    ——为什么,这时候会提到让皮埃尔的名字?

    修伊惊讶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男人则主动地讲出了秘密,为了强调自己其实跟此事毫无关系。

    “他们说如果能找出那些人在找的‘杀死贵族的女人’……说不定就能从德鲁门特尔家得到一大笔酬金!就是听了这样的传闻,现在那些没事干的水手们都拼命在找‘炼金术师大小姐’啊!”

    ◆

    同时刻 阿瓦洛宅 接待室

    “德鲁门特尔家是否有可能与莫妮卡小姐有关系吗……”

    尽管艾尔玛深夜造访,但麦萨没有露出丝毫不快的神色接待了他。

    “至今为止我溜进船去也没能弄明白,不过不知道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嗯……除了最近那艘船又从西班牙本国回到我们城里以外,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情报了……”

    麦萨说到这儿,用手抵住嘴,陷入了深思中。

    艾尔玛觉得他的举动有些可疑,正想跟他搭话时——麦萨小声说了句“不会是……”后,把自己想到的事说了出来:

    “……您知道现在在罗特瓦伦蒂诺剧场上演的戏剧吗?”

    “知道啊,让皮埃尔先生写的。”

    “上演没多久我就接到请柬,前去剧场看过……那个时候,已经可以看出有些地方是以德鲁门特尔家和这种城市为背景的。戏剧内容本身是讲一对恋人从像是以德鲁门特尔为原型的贵族家私奔的故事。”

    麦萨深深叹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

    “然而,跟最近才去看戏的贵族朋友聊天后发现……上演至今为止,剧本已经修改过很多次了。”

    “剧本吗?”

    “嗯。一开始,只有那些熟知德鲁门特尔家的人看后会产生‘也许是以他们为原型’的想法。但到最近,只要是住在这座城市、听说过德鲁门特尔家的人都能一眼就看出来。”

    不明白好友——让的意图,麦萨再次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看着这样的他,艾尔玛喝完桌上的红茶后开口说道:

    “想给自己家乡的人们一点惊喜吗。不过为此就以德鲁门特尔家为敌风险实在太高了……啊,不过如果他是想要城里的人们露出笑容的话,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好像戏剧内容本身也在一点点发生着变化。这使我感到一种不稳的气息……很担心让的安危。”

    “跟剧团的人说明情况不就好了?他们之间要交换剧本的吧?”

    “可听说最近他真的完全躲起来了……前几天送去‘完成版的剧本’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麦萨说到这儿,露出懊悔的表情。

    “我并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沉迷于炼金术……不知能不能这么称呼……沉迷于达尔顿老师近乎魔术的能力中,连朋友的身影也从我眼中消失了呢。”

    “达尔顿老师的魔术?你在说什么?”

    “啊……不,只是我的自言自语而已。”

    “随便啦。不过笑笑吧麦萨。只要当做朋友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成长了就好哦?人会变是理所当然的。稍不留神就变得像另一个人并不值得伤悲。说不定他是为了这座城市在努力,可不能什么都朝悲观的方向想哦。”

    仍然不会审时度势的艾尔玛。

    然而麦萨似乎被他的俏皮话打动了般,轻叹一口气后,笑了起来:

    “这么说的您还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呢。”

    ◆

    同时刻 德鲁门特尔家私用船内

    德鲁门特尔家的私用船外表看上去是战舰,内部却有着专为贵族设计的特殊居住空间。不过所谓的居住空间并不宽敞,像是在普通宅邸的寝室中切出的一角,只留下最低限度的生活空间。

    除了床以外,还摆有桌椅和衣柜,这些家具都是绝不可能在普通民家见到的高级品。人们无法想象排着数十门大炮的战舰内居然还有这样的空间。

    然而,这间房间没有窗户,出口也只有一个。

    虽说是在敌人无法攻击到的地方特意建造的贵族们的要塞——但换个角度,也可以看做谁也无法逃脱的监狱。

    而——实际上,这里正软禁着一名女子。

    软禁着名为莫妮卡•坎佩内拉的绝对无法被原谅的罪人。

    “……吃饭了。”

    听到女子的声音,莫妮卡慢慢抬起头。

    似乎她之前都趴在桌上,但头发和衣服都一丝不乱。

    她眼中没有悲伤和迷茫,而是充满了凛然的神色。

    与她相对的是——

    身穿有着德鲁门特尔家纹章的军服的小麦色皮肤的女子。

    “谢谢……嗯……卡尔拉小姐。”

    “没必要道谢。”

    卡尔拉淡淡地打断对方的话,用尖锐的眼神狠狠地瞪着莫妮卡的身体。

    “……你真的不后悔吗?”

    “当然了。”

    莫妮卡露出优雅的微笑点头答道,卡尔拉稍稍眯起了眼睛。

    她隔着桌子在莫妮卡对面坐下,悄悄打量着咬着面包的莫妮卡。

    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平民姑娘,并没有什么高贵的气质。

    现在的状况不像软禁,也不像押送犯人。

    只像是随随便便从城里挑选出了一名少女而已。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她却给卡尔拉和德鲁门特尔家带来了沉重的冲击。

    “……我还没能完全信服。”

    卡尔拉笔直地看向莫妮卡的眼睛,问道:

    “你真的是……我们在找的罪人吗?”

    听了她的问题,莫妮卡仍然保持着温柔的笑容,轻轻点了一下头:

    “我……杀了……德鲁门特尔家的长子,加尔迪•德鲁门特尔。”

    “……”

    还是没法相信。

    卡尔拉还是没法对面前“罪人”所说的话点头称是。

    而且,她并不是被卡尔拉她们逼到绝路,在激烈的追捕中抓获的大罪人——对卡尔拉而言,她的来到真是事出意外。

    她们本来跟往常一样在城里以寻找犯人为由进行着调查,回到船前时,这个自称莫妮卡的姑娘突然出现——

    ——“我就是你们在找的罪人。”

    这么说道。

    老实说——卡尔拉认识她。

    她是艾斯佩朗萨•波罗尼亚尔同父异母的妹妹,贵族们和都市警察的首领等一部分城里的居民知道她的这个身份。

    “……你表面上只是个普通的寄宿生,但其实是艾斯佩朗萨伯爵阁下的妹妹吧。虽说没有曝光,但你现在做的事可不是一句玩笑就能解决的。”

    “玩笑……是啊,要是留在我记忆中的罪过,留在我手上的刺死人时的感觉——都是某人安排好的玩笑,那将是多么美妙的事啊。”

    莫妮卡淡淡地说着——看着她的眼睛,卡尔拉发出了深深的叹息。

    她早就知道了。

    卡尔拉早就知道了。

    据密探的报告——恐怕她就是杀害德鲁门特尔家成员的大罪人。

    然而与此同时——正因为她知道这点,才可以选择有意无视,而不是逮捕她。

    因为她的任务并不是捕获她,而是夺去这座城市本身。

    以寻找罪人为借口,同时试探着城市的表里两面。

    最大限度利用自己的立场,找出这座城市的阿喀琉斯之踵,在炼金术师们的模型城市上戳一个漏风的窟窿,让德鲁门特尔家掌控所有一切。这才是她被派遣前来的目的。

    然而,对卡尔拉而言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寻找罪人不过只是“借口”而已。她根本没想过犯人本人会自动现身。

    “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莫妮卡•坎佩内拉。不过,这只是10年前获得的假名。”

    “……”

    “我真正的名字是……玛丽贝尔•波罗尼亚尔。是10年前就已被认为不在人世的,波罗尼亚尔家的活着的亡灵。也是——亲手刺死您的主人,德鲁门特尔家的一员的罪人。”

    卡尔拉露出极不愉快的表情接受了她的自我介绍。

    ——玛丽贝尔•波罗尼亚尔。

    ——果然是这样啊。

    莫妮卡•坎佩内拉并不是艾斯佩朗萨的父亲与侧室之间生下的同父异母的妹妹——而是真真正正和他有着相同血统的贵族的一员。

    然而,从本国的记录上来看——玛丽贝尔•波罗尼亚尔已经死亡了。

    10年前,刺死加尔迪•德鲁门特尔的贼人同时也——夺去了正巧在场的她和她父母的性命。

    在记录上是这么记载的。

    然而——实际上她隐姓埋名,舍弃了贵族的身份,在这座城市开始了新的人生。

    莫妮卡一边吃着对方准备好的饭菜,一边窥视着卡尔拉的反应。

    卡尔拉则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为什么?”

    “咦?”

    “为什么,现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自首?”

    她的疑问非常合理。

    德鲁门特尔家的船进入这座城市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

    如果是因为罪恶感,等到现在才自首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她甚至还在怀疑密探的报告。

    在她面前的是不满二十岁的姑娘,那么“事件”发生的时候她应该还不满十岁。那样一个少女真的是导致三人死亡的事件的犯人吗?卡尔拉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

    “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你杀了加尔迪•德鲁门特尔大人,那你的父母波罗尼亚尔伯爵夫妇又如何呢?记录上他们两人也是被人刺杀身亡,那也是你干的吗?”

    卡尔拉提出了个人的问题,而莫妮卡惊奇地歪过头——

    “那不是你们的指示吗?”

    “……你指什么?”

    “正在上演的戏剧的内容……”

    至此一直保持着堂堂正正的态度的莫妮卡露出了些许迷茫的神情。

    不过她立刻镇静下来,轻叹一声后,冷静地开口说道:

    “让皮埃尔•阿卡尔德,他不是你们的人吗?”

    “?”

    “现在在罗特瓦伦蒂诺剧场上演的那出戏剧……再现了那不祥之夜的剧本,难道不是你们提供的吗?”

    “……?等等。你是在说正在上演的戏剧吗?那不是描写私奔贵族的悲剧吗。在首演那天我亲眼看过剧本,根本没有任何关于那起事件的内容啊……”

    “那是最早的剧本。我想现在在那间剧场演出的是……除了标题外,与您所说的剧本完全不同的戏剧。”

    “什……”

    卡尔拉哑口无言,莫妮卡淡淡地继续说着。

    现在的她既不是在修伊面前的少女,也不是假面职人。

    而是一个不得不逃避自己所犯下的罪行的,可悲的“贵族”。

    “那就由我来……告诉您一切吧。”

    “告诉您那出戏剧中也没有提到的,我所犯下的所有罪行。”

    ◆

    红。

    少女的眼前,只有红色在蔓延。

    准确地说,红色不过是少女视野中的一小部分而已——但她的眼睛已经看不到其他的颜色了。

    偶尔银色从红色中飞出,又再次被红色吞没。

    在不满十岁的少女面前,“红色”合着扭曲的节奏舞动着。舞动着。舞动着。

    将她父母的身体染成与自己相同的颜色。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年幼的她根本无法理解。

    德鲁门特尔家的长男,加尔迪•德鲁门特尔。

    他有着某种异常的性癖,让德鲁门特尔家也相当头疼。

    但德鲁门特尔用其巨大的“力量”掩去了问题,让其消失在黑暗中。因此,德鲁门特尔家以外,没人知道他那种“性癖”。

    不过对年幼的少女而言,就算告诉她那种性癖的含义,她也不一定能理解。

    这名少女是某位贵族的女儿,这天她和父母一起参加了德鲁门特尔家的晚会。

    在那儿,有人跟少女搭话。

    是一个看上去很温柔的男子。

    对少女而言这是第一次跟除了父亲和哥哥外的“贵族男性”对话。

    因此她没有产生任何戒心。

    父亲和母亲也没有对男子产生任何戒心。

    他们反而笑着点头哈腰。

    她和她的双亲都不知道男人的本性。

    不讲理的神说“无知即为罪过”,的确他们比谁都罪孽深重——

    因此,也遭受了比任何人都不讲理的惩罚。

    少女被贵族的男子带到了宅邸深处的一间房间。

    在宽广的宅邸中,他们走过复杂的通路,到达了这间仿佛位于迷宫深处的房间。

    为什么少女会跟着男人走呢。少女自身也不明白。不过男子看上去很温柔,父母似乎也很尊敬他,因此在少女的理解中他一定是个优秀的人吧。

    这种理解是错误的,可少女无法得知这点。

    进入昏暗的房间后,她看到有人躺在地上。

    少女看到那个没穿衣服躺在的地上的和自己差不多岁数的女孩,想到,她不冷吗。

    “哎呀,不好。忘记收拾了。”

    男人这么说着,把躺在地上的少女的身体塞进了床下。

    看到他仿佛对待人偶一般的粗鲁动作,少女这时才第一次感到男人身上那种“诡异”的感觉。同时在被那样对待也毫不动弹的同岁的少女身上也感到了相同的东西。

    “不用在意哦。你只需存在就好。你可以骄傲。光是今天遇到你这样的存在,我就被救赎了。我的罪也都一笔勾销了。”

    不知男人在说什么,少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吗?如果神、这个世界!不肯原谅我的罪!我就不会在这里,像你这么美妙的存在也就不会在我面前出现了!没错,你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所以我的罪已经被宽恕了!”

    ——好可怕。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少女这时才明白过来。

    明白自己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

    和绝不该和他呆在一起的男人一起。

    她慌忙转身朝房间的入口跑去——但为时已晚。

    男人大大的手捂住了她的嘴,连尖叫也发不出来。

    他轻松抱起挣扎的少女,把她压倒在床上。

    不知人世丑恶的可悲少女就要成为变态贵族的消遣品时——

    “玛丽贝尔!”

    发现异样的她的双亲,冲进了变态的房间。

    他们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赶上了。

    而——正因为他们赶上了,少女的视野里才被“红色”覆盖了。

    ◆

    “……他松开掐住我脖子的手后,我只顾着咳嗽没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不过……等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我看到,爸爸和妈妈……被那个男人用烛台刺死的样子。”

    “……”

    听了莫妮卡淡淡的叙述,卡尔拉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渴。

    ——不妙。

    ——这是……我能听的事吗?

    她并没有从自己的主人——那个女贵族那里听说加尔迪•德鲁门特尔详细的死亡经过。岂止如此,就连加尔迪•德鲁门特尔这个名字本身都被德鲁门特尔家家视为禁忌。

    也正因为这样,她怀疑密探所说的“犯人”是否真是这么一个年轻的姑娘——但从隐藏在莫妮卡那淡淡的叙述背后的无与伦比的沉重来看,她应该没有说谎。

    “我不觉得爸爸和妈妈都死了。明明知道被烛台刺中喉咙就肯定没救了。”

    “……”

    “对,我当时还不知道。人居然这么容易就会死。”

    莫妮卡说到这儿垂下眼帘——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也想办法拿起了身边的烛台,想要帮爸爸妈妈……还点着火的蜡烛落在地上,红色变得更加耀眼……蜡烛的火点燃了床单!”

    ◆

    红色的火焰,飞溅起来的红色的血。

    两种不同的红色,铭刻在少女的心中。

    蔓延的火势惊动了贵族男子,他慌忙转过身来——

    少女不顾一切往前刺出像长枪般的烛台,刚巧刻入了男人的咽喉。

    刻入肉体那种扭曲的柔软的感觉,印在了少女的手上、记忆里、心中。

    扑哧一声,在感到令人厌恶的反作用力的同时,温热的血飞溅到她的脸上——

    渗进眼睛的红色,把她的世界关进了黑暗中。

    粘在脸上的血的温度,以及蔓延的火势的温度将要烧尽她的身体和心灵。

    少女呼喊着父母的名字,但没有人回答——

    她又喊着哥哥的名字,这时候烈火已经点燃了回天乏术的父母的身体以及奄奄一息的贵族男子的衣服。

    ◆

    “接着我很快被发现火灾的德鲁门特尔家的佣人救了。我把自己看见的所有……包括我刺中那个男人的事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过了很久才知道,那是加尔迪……德鲁门特尔家的长子。”

    “……但你却没有作为犯人被制裁。”

    “他们不想把长子的罪行公诸于众。波罗尼亚尔家也算是名家,如果进行正式的审判,他们也必须说出加尔迪杀死我双亲的事。而且……波罗尼亚尔家的姻亲有很多都极有权势,似乎也没办法简单地把所有罪行都推到我头上。”

    “于是,就变成在那间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被神秘的贼人杀害了吗?”

    卡尔拉补充道,也是为了让自己信服。

    莫妮卡看着她点了点头:

    “我也因此舍弃了贵族的地位。在我之前……那个死去的女孩,好像是加尔迪从什么地方‘买来’的……让烧得无法分辨样貌的那个女孩作为玛丽贝尔•波罗尼亚尔死去。我听说他们进行了这样的交易。”

    “虽然可以放过你,但不允许你作为有发言权的贵族继续长大,这就是他们采取的防范措施吗?”

    如果她将来主张“自己其实是贵族”的话,德鲁门特尔家大概不惜让家人的丑闻曝光也要问罪于她吧。正因如此才想让她保持已经死亡的状态。

    虽然看事情经过,少女并没有错——但有无过错根本无关紧要。德鲁门特尔家就有着这么大的权势。

    要想暗中了结此事的话也可以除掉她——但要说一个不满10岁的少女杀害了四人实在有些荒唐,没办法简单地暗中了结。德鲁门特尔家选择将掩盖她的罪行作为交易的筹码。

    “结果,波罗尼亚尔家势力根源的大半被德鲁门特尔家夺走了。哥哥……为了保护我,接受了这笔交易。”

    莫妮卡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地握住自己的衣服,悔恨地咬住嘴唇。

    “所以哥哥才被赶到这种偏远的地方来……跟我们本来在那座山丘上有一栋别墅也有关系……似乎这里的状况相当复杂,很少有贵族想来这里。”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虽然并不能简单相信你所说的话。”

    卡尔拉内心产生了对她的同情,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淡淡地问莫妮卡道:

    “我有一个疑问。为什么您会来找我们自首?”

    “……?你们不是来找我的吗?”

    ——这只是表面上的说辞。

    这句话到了卡尔拉的嘴边,她慌忙把它压到心底。

    “我看你们花了几个月也没有逮捕我……应该是哥哥又保护了我吧……几个月前,我曾有一度绝望了,那时候觉得就算被抓也没关系,而住到了哥哥那里……”

    “……”

    ——怎么了?

    ——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的确最早自己去找过艾斯佩朗萨。

    不过那时候艾斯佩朗萨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自己表示是“来搜寻杀害玛丽贝尔他们的罪人”后,他立刻回应道:“也就是说,要我假装看不到你们在这座城里长期滞留到底在干什么是吧?”

    那之后他还继续道:“我也有守护这座城市的义务。到底是保护自己重要的人,还是保护领下的居民,我有着不得不做出这一选择的界线……只要你们不越线,那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对当时没有完全把握情况的卡尔拉而言,他的话极为费解——不过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了。

    不过,即使是这样仍残留着费解的部分。

    ——为什么她会知道我们在找她?

    ——而且,如果已经完成了“交易”,她大可不必如此畏惧才对?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来?”

    听了她的提问,莫妮卡歪过头:

    “吩咐让皮埃尔先生写出那种剧本的,不是你们吗?”

    “……?”

    “我其实……如果可以的话,也想逃跑……也想忘记一切。但果然就算是那样的男人,也有人爱着他呢……如果有人想要让我受到惩罚,我不惜受罚……所以……”

    莫妮卡说到这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卡尔拉面前露出了充满感情的表情:

    “所以,请立刻结束上演那出戏剧!错的只是我一个人而已!修伊他……和修伊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不知道我的过去!所以……所以……”

    也许是涌出的感情堵住了胸口,她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她表露出的感情,与愤怒和悲伤有些许不同,应该被称为“恳求”。

    其中包含了她对自己最重要的人的强烈思慕之情。

    ◆

    杀死一名大贵族,把自己的贵族名号强加在不认识的少女身上,让世人认为自己已经死去的少女。

    在那之后,她穿上名为炼金术师学徒的隐身衣,生活在某座城市。

    她若无其事地、平平安安地生活着,仿佛过去发生的悲剧其实都只是一场梦。

    然而,那个大贵族家族的船出现了,城市的情势也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她杀死的大贵族是一个想要侵犯年幼少女,甚至害死她双亲的十恶不赦的恶棍。但仍然有人不愿意接受他的死。

    那就是亲生哥哥被杀的妹妹。

    那位女子不相信哥哥犯下的罪行,无论使用什么手段也要把那个罪人找出来。

    但对方毕竟是已被认为死亡的人。对方的家族也不可能说出她的下落。那么——必须秘密地找出这个罪人,让她葬身于黑暗中才行。

    另一方面,她虽然畏惧港口出现的大贵族的船,但又不愿意放弃自己好不容易获得的幸福。

    有人向这样的她伸出了救援的手。

    那正是,曾经在魔女狩猎中失去了母亲,被全村人背叛——和恶魔签下契约的少年。于是她也和少年一样与恶魔签下了契约,烧掉了大贵族的船。然而火焰蔓延到了城中,最终她失去了所有的幸福,和少年一起从世界上消失了。

    在舞台上,演技纯熟的演员们演出着这样的故事。

    看着演出的修伊,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沉默瞪着舞台,而艾尔玛则露出有些悲哀的神色注视着戏剧的走向。

    不久戏剧结束了,观众们几乎都离开了剧场,修伊却仍坐在座椅上,低头沉默着。

    只是从他藏在衣袖中的右手里传来了什么东西摩擦的吱嘎声。

    “住手吧,修伊。就算把这间剧院烧了也没人会笑的,也救不了任何人。”

    坐在修伊身旁的艾尔玛仰望着天花板说道:

    “不管是你,还是莫妮卡……不过我说,你把那个也带来了啊。”

    “……啊,我知道。我知道的。”

    修伊回答着艾尔玛的话,但他右手中的吱嘎声仍然没有停止。

    看了戏剧的修伊虽然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完全理解了。

    方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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