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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2话 大野狼与第七只小羊)

    1

    早晨对花颖而言是一段内心平静的时间。

    自公校毕业后,没有人会不识趣地中断他的睡眠。在半梦半醒间悠悠地唤醒意识,这段安稳的时光是如此舒适。

    渐渐清醒的脑袋所思考的今日预定行程,也没有必要非遵守不可。让思绪驰骋在可变的未来中,放任无限的可能,是近似文本游戏的一种游戏。

    在开始具体思考早餐要吃什么、接下来的行程要做什么时,脑袋也完全苏醒,能够带着好心情离开棉被。

    然而,这也是回家以前的事了。

    「早安,花颖少爷。」

    门外响起预计花颖差不多该起床的声音。时机实在太过恰好到仿佛看穿花颖的脑袋似的。

    「……嗯。」

    一听到花颖的回应,他便走到窗边拉开厚实的窗帘,迎进通过蕾丝的春日阳光。阳光下的西装背影姿态挺拔。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即使身处中世纪的英国,应该也是位备受欢迎的男仆吧。

    形状姣好的鼻子与下巴勾勒出的直在线立着嘴唇,发现衣更月侧脸的优美线条后,花颖偷偷抹了抹自己的鼻头。

    「花颖少爷有花粉症吗?」

    「没有。没事。」

    算了。反正没有那种要论及主人美丑的传统。

    花颖冷冷地回答,披上衣更月展开的针织外套,将背靠在叠着的枕头上。

    「今天早上温度几度?」

    「九度。气象报告说白天会上升到十五度。」

    衣更月恭敬地回答,在Belleek的茶杯中注入红茶。早上的茶叶似乎是阿萨姆。温和的香气与口感,对刚起床的身体没有任何负担,正合花颖的喜好。

    花颖拿起杯碟上的茶杯,直直瞪着衣更月无懈可击的举止。

    「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纽约的温度呢?」

    「同样是九度。」

    「圣彼得堡?」

    「预报说白天会上升到七度。」

    「新加坡?」

    「傍晚应该会降到三十度。」

    「赫尔辛基!」

    「虽然根据气象报告会超过五度,但因为下雨可能会有所变动。」

    「唔……」

    衣更月就没有死角吗?小小的恶作剧悉数遭到反击,花颖握紧了茶杯把手,手指头因抵着四角形的边角而作痛。

    「您在考虑旅行吗?」

    「若是到了日本很难受的季节我会考虑。我也想尝试看看赏花。」

    小时候,花颖不太了解赏花和在公园玩有什么不一样,不过如果是现在,虽然无法喝酒,但享受樱花风情的方法或许有所不同了。

    「那么,我再将花园宴会适合招待的宾客名单列给您。」

    「等等。」

    也太不同了吧?

    面对出声阻止的花颖,衣更月既不笑也没有道歉,只是像切掉开关的机械般停下了动作。

    「赏花只是我个人想看樱花而已,不需要客人。」

    「我知道了。对了,花颖少爷……」

    衣更月顺从地回应,将花颖的室内拖鞋与鞋子并排在床边。

    「什么事?」

    「雪仓说希望能与您讨论今天要呈给客人的菜色。」

    「客人?今天?」

    脑中是整片樱花景色的花颖,还没消除花园宴会的残影,花了三十秒的时间才想起衣更月口中的客人是谁。

    「对,我忘了。」

    急急忙忙将茶杯放回杯碟上时,衣更月从身旁递上托盘。时间分秒不差。

    花颖本着无聊的反抗心,一口气喝完红茶后才将杯子放回托盘,随手拨开还很温暖的被窝。

    「跟雪仓说来书房。峻也是,必须决定服装和发型。」

    「我会让他们马上过来。」

    衣更月行礼,整理茶组。

    要在家里走动,还是穿鞋子比较好吧。花颖一从床上放下双脚,脚趾头刚好就对着鞋子的方向,令他再次为衣更月的完美无缺不甘心得想跳脚。

    2

    「真是太蠢了,花颖。」

    在接待室的沙发上比主人花颖更放松,还不以为意地大放厥辞的,是客人之一的赤目刻弥。

    身为世家子弟、比花颖大两岁的刻弥,既是大学生,也同时是在法国成立本店后朝世界各大都市拓展店铺的点心店老板。

    不过,就算没有这些头衔,他还是一样会笑花颖吧。花颖最近也渐渐发现,赤目的一派轻松是个性使然。

    「想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很蠢?」

    花颖压低声音回嘴。赤目将颀长的手脚抛向沙发抱枕上,拿起边桌上的小费南雪放入口中。

    「衣更月在乌丸家当了六年的男仆吧?主人资历才一个月的你要怎么跟他抗衡?」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做为参考啊。」

    「我不知道啦。我们家没执事。」

    也太直接了。

    遭赤目冷淡打发,花颖握紧沙发背后的木条。经过历代仔细打磨的木头触感光滑,温柔地承接花颖的愤怒。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花颖少爷长年不在日本。」

    「壹叶小姐。」

    年纪尚幼的少女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缓和花颖和赤目之间的气氛。

    久丞壹叶,她也是名门千金。年仅九岁却稳重可靠的气质,大概是从小就接受如此教育的缘故吧。加上严格的父亲和有着学者个性的母亲,据说最近已有了专任的家庭教师教导。

    壹叶将散发光泽的长发束在脑后,发上妆点着花朵发夹。她以成熟的举止理了理洋装裙摆。

    「有很多传统要记,惯例也会随着时代而改变。加上可以当成典范参考的父亲又不在乌丸家。」

    「!」

    花颖感受到的,是些微的变化。

    「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真一郎老爷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壹叶的手抓皱了洋装,宛如地毯花纹灼伤了视网膜般,原本可爱的眼神突然染上了忧愁。

    壹叶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但在与花颖父亲相关的事情上却有些过头。

    「不好意思,家父还没回家却请你过来。」

    触碰到不该触碰的话题了。花颖一道歉,壹叶便回过神似地睁圆了眼睛,挥动小手与脑袋道:

    「不会。能帮花颖少爷的忙我很开心。」

    「喔?掉了喔。」

    「咦?」

    赤目指着地板。花颖绕过沙发,在壹叶蹲下前先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蓝色花朵。

    那是壹叶夹在头发上的花朵。花里面有枝夹子用来夹住头发,但夹子的弹簧似乎松脱了。

    「坏掉了呢。」

    「嗯……」

    双手接下花颖递出的发夹,壹叶难过地垂下了眉毛。由于很介意自己看不到的后脑杓,壹叶频频侧头往回看。

    身为男生,从花颖的角度来看,有没有花发夹都没有太大差别,但壹叶发夹上的花朵在发饰中偏大,所以对本人来说,失去发夹可能会很没有安全感吧。

    「对了。」

    花颖想到一个主意,从摆放在门边摆饰的花瓶前,抽出一枝颜色最鲜艳的大丁草,以手帕擦拭上头的水气,并将花茎剪短。

    虽然这些花是园丁桐山准备,贴身随从峻布置的,但若是这样使用,他们应该能接受吧。

    花颖将手上的花插在壹叶的发间,为不输给发夹的成果点头称道:

    「非常可爱。」

    「谢……谢谢。」

    看着壹叶害羞低头的样子,花颖想像若是自己有个妹妹的画面,内心柔软起来。虽然说到要加入乌丸家的话,壹叶想当的很可能是继母,但现在就先别想这些了吧。那至少是七年后的事。

    大门的对面响起了钟声。

    这是今天第二次钟响。

    第一次全家都听得的钟声是催促人们准备晚餐。第二次是传到接待室,通知晚餐开始的信号。

    门扉打开,衣更月朝三人行了个礼。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我们出发吧,花颖少爷。」

    壹叶微笑。

    花颖吸了口气挺起胸膛,向壹叶伸出固定成九十度的手肘。

    3

    与许多人家一样,乌丸家的接待室与晚餐厅是相连的。与照明温和的接待室相比,晚餐厅灯光夺目,令花颖踟蹰不前。

    虽然称不上奢华灿烂,但高级水晶吊灯上的每一片玻璃都经过悉心擦拭,散播着小灯泡的光线。

    花颖很怕光。因为有光,物质便拥有反射与折射的颜色。根据时间、角度不同的变化,令人眼花撩乱的光泽无论何时都翻搅着花颖的视觉。

    「花颖少爷。」

    听到壹叶试探的呼唤,花颖才发现自己的视线范围缩了起来。

    佣人们从面对走廊的大门旁,担心地偷偷看着自己。花颖立即打起精神,对壹叶伸出手肘。

    壹叶屈膝行了一个礼后,将手放在花颖的手臂上。

    「首先,主人会护送席上最重要的女宾入场。今天就由我先扮演这个角色。」

    「麻烦你了。」

    在壹叶的说明中,花颖开始了人生第一场晚宴。

    提议要不要在乌丸家举办晚宴的人是赤目。

    虽然花颖一开始兴趣缺缺,但如果迟早必须出席这种场合,有人能陪自己练习是值得感激的——当然,赤目一开始就要花颖直接举办正式宴会,只是被花颖郑重回绝了。

    就在这番原委下,招待花颖少数认识的人——壹叶和赤目的晚宴(练习)——

    开始进行了。

    花颖在脑内反复思考(练习)的部分,舒缓紧张感,踏入晚餐厅。

    乌丸家宅邸统一采用和洋交融的装潢风格,洋房的现代感与和风建筑的木头香气融合,予人安心舒适之感。不过,说到晚餐厅,仍浓浓承袭着十九世纪欧洲的流行风格。

    晚餐厅白墙上刻有细致的雕刻,除了先前提过的水晶吊灯,墙壁上也设有烛台。窗户挂着拥有美丽垂折的窗帘,但以房间大小而言,窗户数目并不多,相对的,装饰在窗户两侧的纵深长形画作,描绘了接连不断的景色,远远看去,仿佛从敞开的窗户望着外面一样。

    高耸的壁炉也是十九世纪欧洲的装潢特征之一。现在因为地板铺有暖气,暖炉只具造型功用,丢柴火的洞口摆设了观叶植物。

    「带我到座位上后,花颖少爷再往自己的位子移动。」

    壹叶细声说道。

    桌上装饰着烛台和花朵以区分左右边,蜡烛燃着真正的烛火。金边的盘子与形状不同的两种玻璃杯、多到数不清的银制餐具整齐排列,每个位子配有一张手写菜单。

    衣更月拉开椅子。

    花颖坐在长桌的上位,壹叶则隔着桌角,坐在花颖右方。

    感觉光是坐到椅子上就已经耗掉一半体力了。

    「接下来会依序报上客人的名字,以男女一对为单位进场。晚宴中,由于会有重要的客人出席,先不动声色地确认好他们的名字和长相,可以避免无谓的麻烦。」

    「原来如此。」

    这不是一般九岁少女说得出来的内容,花颖佩服地集中精神聆听。

    发现这点的壹叶缩起身子道:

    「因为妈妈不在的时候,我曾经和爸爸一起出席宴会,所以……」

    「真是帮了我大忙。」

    明灭的烛光宛如在银制餐具的表面上跳舞般,令花颖立即移开视线,望着连接接待室的大门。

    「妮可小姐、米夏少爷。」

    衣更月报上的,是壹叶家佣人的名字。由于三个人无法练习晚宴进场,花颖便拜托他们帮忙,但妮可却以毫不隐藏的露骨敌意瞪着花颖入座。

    花颖原以为是因为妮可不是日本人的关系,情感表现才会比较丰富,但从米夏比日本人更加木讷的气质看来,妮可能是个人很讨厌花颖吧。她之前也直接对花颖本人说过,因此现在就更加没有顾忌了。

    「桐山少爷、驹地小姐。」

    驹地挽着体格精壮的桐山手臂,无所适从地环视四周,对所有对上眼神的人低下头来走路,几乎一直维持弯腰的状态。

    「赤目少爷、藤崎夫人。」

    衣更月高声念着赤目与壹叶的家庭教师的名字。

    「最后,由主人的太太带着席上最重要的男宾入场。」

    配合壹叶的解说,藤崎扮演花颖的伴侣。

    不过,当赤目在壹叶正面的位子一坐定,以藤崎为首的五名佣人便起身从走廊侧的大门离开晚餐厅了。佣人就算配合练习入场,也不能和别家的主人同桌共进晚餐。这是答应帮忙时久丞家提出的条件。

    即使是保障基本人权、众人平等、职业自由的现代,也有必须遵守的界线。

    花颖也不会和佣人们同桌用餐。首先,他几乎不会去佣人们进出的工作后台。

    界线是为了守护他们的人格、尊严与安宁。

    衣更月将配餐车停在壹叶伸手也不会碰到的位置上,绕着三人的位子以水壶倒水。

    平常都是穿着西装的衣更月,今晚穿的似乎是晚宴用款式。黑色领带、燕尾服搭配白衬衫,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其中交织着灰色与花纹的暗红色条纹背心,奶茶色的头发向后梳平固定。不知道是不是多心,衣更月今晚冷淡的表情似乎比平常更加见外客套。

    餐车从接待室正对面的相连房间推了进来。

    第一道菜是蚕豆浓汤。接下来似乎依序是加了鱼的沙拉、肉类料理、鱼类料理。

    「赤目先生。」

    「叫刻弥就可以了喔。」

    赤目总是这么说。

    花颖盯着Chartreuse酒色的浓汤,以视线描着奶油轻轻画出的白色漩涡。

    「吃饭的时候可以说话吗?」

    赤目不感兴趣地拿起汤匙。

    「如果是嘴巴里有东西的那种『边吃边讲』,基本上是不行。不过,若是谈话中断的话,主人必须若无其事地提供话题。」

    「像是天气之类的?」

    「没错没错。避开工作和私人话题才安全。」

    「我觉得人的一天除了工作和私人事情,只剩下睡觉了……」

    「想拿来当话题的话,要事先调查好对方经手的制品和交易对象、竞争公司、家族成员和前后一年的动向。」

    好麻烦。花颖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应该透露在表情中了吧。嘴里含的蚕豆汤也失去了味道。

    「宗教、政治就不用说了,还有一件事不能提。」

    「还有?」

    晚宴才刚开始,但花颖对这个活动已经不是畏缩能表达的程度了。

    赤目兴致盎然地抬起嘴角,食指指着桌子说:

    「不可以发表对料理的感想。」

    「为什么?」

    这不是既无害又是现在彼此共享的共通话题吗?赤目对感到不可思议的花颖挥挥手背,移开了视线。

    「这不算礼仪也不是规定。有些主人听到别人称赞他们家准备的料理也会很开心。不过,在古~~时候的潮流中,上流社会的人们认为对食物表示兴趣是不解风情的表现。因为平常就吃惯了美食,没必要现在还拿来当话题。」

    「……我想把今天这场晚宴当作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

    这对花颖而言负担太大了。

    「总而言之,一切都要配合对方。你让衣更月去调查,然后把跟《广辞苑》一样厚的数据背下来,总会有办法的吧。」

    「赤目先生,你的说法不像是总会有办法吧?」

    「跟你说叫我刻弥。」

    赤目一如往常轻佻地打发了花颖的抗议。

    世界上的主人们,大家都能办到一边吃饭一边注意全场的客人,还提供话题不让谈话中断这种特技吗?今天的晚宴是彼此认识的三个人,光是想到客人增加到十多个人的状况,花颖就要昏头了。

    「嗯,不过,最近大家不太举办这么讲究排场的晚宴就是了。」

    对于赤目冲击性的一句话,花颖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不太举办?是你说既然是一家之主,知道晚宴的方式比较好的啊?」

    「跟不知道比起来,先搞清楚比较好吧?任何事都一样。」

    赤目若无其事地说着,喝完了蚕豆汤。

    也就是说,事情是这样的吧。

    花颖从长长的浏海下方,愤恨地瞪着赤目。

    「……可以请你停止利用别人的弱点来打发时间吗?」

    「日本的大学从一月底到四月中都在放春假喔,『学长』。」

    利用人来解闷,别说是不好意思了,赤目根本是明目张胆地乐在其中。

    这阵子,花颖被赤目耍了几次了呢?他只觉得在春假期间认识赤目太倒楣了。

    「小叶做的菜真好吃呢,衣更月,可以跟我家交换厨师吗?」

    「请恕我不能擅自给您答复。」

    衣更月礼貌地回答后,撤下盘子,绕过桌子将盘子收在餐车下方。

    「不是不能发表对料理的感想吗?你还把壹叶小姐和久丞家扯了进来。」

    花颖在对赤目抱怨之后,才突然想到自入席以来,自己都还没有和壹叶说话。

    「壹叶小姐。」

    「请不用担心久丞家。」

    壹叶放下汤匙,用膝上的布巾轻压嘴角。在蜡烛摇曳的火光照射下,壹叶眉眼的颜色摇摆变化,难以判断她笑容里的本意。没有害她不开心就好。

    「我只要能帮到花颖少爷的忙就——」

    壹叶说着,正打算摇头的时候——

    耳边划过一道爆破声。

    仿佛鼓膜要被穿破的感觉,身体率先有了反应。

    (枪声?)

    椅子砰地倒下,一阵慌乱的衣服沙沙声后,是空气冻结般的寂静。

    4

    在瞬间趴下的桌子下方,花颖和赤目对上了视线。

    听到枪声就趴下。花颖能反射性地有所动作,多亏了过去严格训练的特别演习。

    花颖抬起头,视线沿着地板确认四周。

    枪响只有一声,晚餐厅不像有暴徒闯进的样子。不过,既然不可能是枪枝走火之类的意外,很明显的,就是某人怀着恶意带着武器进来。因为日本禁止个人持有枪械。

    花颖谨慎地窥探附近,同时也想到自己犯了重大疏失。

    日本的日常生活中没有枪的概念。花颖留学前念的小学,也完全没有跟枪有关的指导。

    桌子下方能确认的,只有趴在地上的赤目。

    花颖脸色发白地跳起来。

    「衣更月!」

    「我在这里。」

    配餐车后方传来衣更月的回答。花颖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衣更月似乎没事。

    「壹叶小姐——」

    「刚刚是什么声音?」

    走廊的大门打开,桐山和妮可跑进来。

    「壹叶小姐在哪里?」

    妮可一副要抓起花颖胸襟的气势逼近他。

    「咦,不在吗?」

    「就是不在才会问你啊。你对壹叶小姐做了什么?三秒内回答我,不然……」

    妮可一边说着,手已经握拳。

    「等等,我现在也还无法掌握状况。」

    「三、二、一。」

    「哇啊,凤!」

    花颖出声求救,闭上双眼。

    一阵拳风擦过了花颖的浏海。烛火碰到熔化的蜡,发出了粗糙的声响。

    战战兢兢睁开一只眼睛,眼前当然没有凤的身影。妮可和抓住她手臂的桐山互相瞪着对方,蹦出无言的火花。

    「放开我,木头人。」

    「你先放。」

    听到桐山这么一说,花颖才发现妮可抓着自己的右领。好恐怖。

    「壹叶小姐应该在接待室。」

    「你说什么?」

    「那道声响之后,我看到她逃往接待室的方向了。」

    衣更月严肃地声明后,妮可将花颖和桐山推向左右两边。桐山支撑着快倒下的花颖。不愧是一次搬起六袋腐叶土的手臂,强而有力。

    「壹叶小姐!」

    「我在这里。」

    壹叶藏在接待室门后,从门缝露出脸庞。妮可立刻跑向壹叶,紧皱僵硬的眉头终于松开,接着又垂下眉毛,开始检查壹叶的脸和身体。

    「您没有受伤吧?」

    「我没事,没有哪里痛。」

    「我好担心。」

    妮可脸上才刚浮现放松的表情,瞬间又拨了拨及肩的金发回头道:

    「乌丸家的保全怎么了?竟然让壹叶小姐面临危险,太不正常了。」

    「好了,妮可。我什么事都没有。」

    「不好。」

    妮可以主人壹叶也要让步的气势,食指指向花颖。

    「乌丸花颖。」

    遭到锐利的视线锁定,花颖压抑想逃到桐山背后的心情,让桐山退开。

    「干嘛?」

    「这是在乌丸家区域里发生的事喔。请负起责任。」

    「责任……除了报警之外还有?」

    妮可皱起圆滑的额头,对倾首疑惑的花颖嗤笑道:

    「报警?如果老爷和夫人责怪壹叶小姐出入乌丸家的话怎么办?要是壹叶小姐见不到真一郎老爷的话都是你的错,乌丸花颖。」

    「这算什么啊!这是久丞家的问题吧?你要我怎么办?」

    花颖的语气也激动起来。妮可的说法感觉只是在找麻烦。

    「妮可,真的好了。」

    「不好。」

    妮可只对满脸通红的壹叶放柔神情,却固执不让步地回答。她双臂交叉,抬高下巴,以几乎没有改变的身高俯视着花颖。

    「你要证明犯人的目标是你。」

    「别开玩笑了!」

    「对,不是玩笑。我非常认真。」

    妮可的蓝色眼睛带着危险,不给花颖反驳的余地。不管是她的态度还是要求都蛮不讲理。花颖咬紧牙关磨碎那股无法言喻的不甘心。

    「妮可,不可以对主人说话没礼貌。」

    走廊一侧的大门打开,藤崎向花颖行礼。

    练习入场时放下的黑发如今绑成一束,黑色连身裙的裙摆长得盖住了靴子上缘。藤崎一身清秀的打扮和柔软的态度,笑盈盈地站在花颖与妮可之间。

    「什么嘛,古菈,你站在他那边吗?」

    「嘘。」

    藤崎将食指立在双唇前。明明没有挨骂,妮可却吞下不满,改以沉默怒视花颖。

    藤崎对妮可露出慰劳的微笑。接着面对花颖道:

    「花颖少爷。」

    「是。」

    「米夏和驹地司机、峻和我已经分头确认过宅邸了。房子里没有外人潜入的迹象,对方不是已经逃走就是——」

    藤崎的话尾隐晦。

    花颖也不太想听,没有进一步询问的意思。此时,从地板上爬起来的赤目伸展腰部,手指沿着桌上的玻璃杯脚问:

    「衣更月,可以给我水吗?」

    「好的。」

    衣更月从装了柠檬与冰块的玻璃瓶中,为玻璃杯斟水。赤目喝了一口说道:

    「如果没逃走的话,就是屋里的人做的事了。」

    像是用清凉的水滋润喉咙般,赤目说破了讨厌的事实。

    「我们家没有人会做出伤害别人的事。」

    花颖话出口后,内心虽然想着自己也还没和大家熟悉到那种地步,却已无路可退。

    藤崎温柔地笑着,唯独声音低了半阶道:

    「那么,您是在怀疑我们家的人吗?花颖少爷。」

    「不……不是。」

    「就算是嘴巴上说说,也只能否认了啊。」

    赤目一如既往地挖苦人,为情况煽风点火。

    「刻弥少爷,现在也尚未证明这不是赤目家的『恶作剧』。」

    「虽然那样也很有趣,但如果我现在承认的话,难得的乐趣就没了。」

    藤崎与赤目平和的对话下,你来我往着危险的牵制。与他们竞争就像是把手伸进台风里般,对花颖而言是十分勉强的比赛。

    「藤崎。」

    「请别担心,壹叶小姐。」

    藤崎朝害怕得眼眶湿润的壹叶回以微笑,又以同样的笑容对花颖道:

    「虽然我不认为乌丸家有错,但让壹叶小姐暴露在危险中是事实,您能以乌丸家主人之名担保,告诉我们犯人的真面目与目的吧?」

    藤崎的笑容只有形状。黑色的眼瞳没有一丝光亮,黑暗深处仿佛监视般映照着花颖的身影。

    「……我知道了。」

    花颖无法辩驳地允诺后,藤崎眯着眼露出了微笑。

    5

    花颖一歪着脑袋,小狗便宛如照镜子般也歪着脑袋。

    「佩洛。」

    花颖一喊小狗的名字,小狗便开心地在他的脚边打转。

    由于原本是野狗,无法确定小狗的血统,但是却有着边境牧羊犬和迷你长毛腊肠犬影子的混种狗。因为白色的身躯上有着黑色斑点,花颖原本想将它取名为豆大福,却遭到衣更月委婉的反对。

    花颖避开衣更月把小狗带进家里,坐在一楼大厅楼梯的一角。

    「佩洛,你是乌丸家的警卫,现在正是你证明自身实力的时候喔。」

    小狗似乎感受到花颖认真的样子,坐在花颖面前,顺从地垂下头来。

    「抱歉,我太勉强你了。」

    花颖摸着小狗的头,小狗跳起身,不停快速地摇动尾巴。花颖心想,若是将手中的球丢出去,它一定很开心吧,但思及衣更月冰冷的眼神,便只是将球留在脚边滚动。

    小狗咬住直径比自己下腭还大的球逃了开来,最后以两只前脚压住球,扭着脖子张嘴啃咬。

    「哇!佩洛?」

    打开阶梯后的暗门弯身出来的峻,遭四处忙碌奔跑的小狗打乱了步伐,向后跳开。

    「峻,怎么样?」

    「花颖少爷。」

    峻一副没有想到除了小狗,连花颖都在这里的样子。他睁圆双眼,急急忙忙行了个礼,蹲在花颖面前。

    「窗户和门的锁都是锁上的。」

    大概是因为花颖现在坐在楼梯上,不能低头看他的关系吧,峻稳住靴子的脚踝,脚尖颤抖着。

    「听到枪声的时候,大家在哪里?」

    花颖往后夹起肩胛骨,伸展一番起身后,峻也跟在他身后伸直了膝盖。看起来不像刻意的就好。毕竟主人是不会昭然体贴佣人的。

    「那是汤品出去之后吧。我在厨房和妈妈准备下一道菜。鲷鱼切片和南瓜沙拉,还有竹笋与山芋的梅肉蔬菜冻,把这些菜盛装成一口一口的分量。真希望您也能好好品尝。」

    「赤目先生和壹叶小姐会帮我吃喔。」

    「还有干贝奶油酱……」

    峻收下小狗拿回来的球,拿自己的上衣擦拭过表面后递给花颖。花颖张手握住球,看着暗沉的黄绿色深思。

    「来整理一下情报吧。屋里没有打开锁的门、窗。全部的钥匙是由衣更月保管。」

    「是的。」

    「枪声之后,你们马上分成两组去调查家里是吧?」

    「是的。当时我和驹地司机正犹豫着要带大家从暗门离开,还是出去外面从后门进入,但这么一来就会经过外面的玄关,又好像不太好。大家都在玄关大厅里。」

    正是花颖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地方。

    峻当贴身随从的时日尚浅,驹地更是没有什么机会进入屋里的佣人区,当时应该非常困惑吧。花颖眼前浮现两人烦恼不已的脸庞。

    「妮可小姐发现到声音后就跑去晚餐厅了。米夏先生说那是干燥的爆破声,藤崎小姐说如果是枪声的话,重要的是不能让犯人逃跑。我好意外,以为她会先跑去壹叶小姐那边。」

    花颖也懂峻的心情,壹叶的三个随宛如奉献出全部身心般,对壹叶百依百顺,但对壹叶以外的人则很严厉。

    「我和藤崎小姐去二楼,驹地司机和米夏先生去一楼。您和真一郎老爷的卧房、书房靠近走廊的房门都是上锁的,因此我们没有进去,但其他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检查过了。」

    「两人一组吗?聪明的判断。」

    虽然不能让别家的佣人在自家宅邸自由走动,但考虑到屋里有不法之徒的可能性,单独行动又过于危险。就算犯人还在逃跑,动员较多的人数不但能限制犯人的行动范围,也可以斩断其退路。

    「久丞家的那两个人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指控的那一方不一定就是清白的。也必须考虑枪声可能是诱饵,他们基于其他目的,才会在确认壹叶的安危前展开行动。

    峻绷紧神情,朝压低音量的花颖摇头。

    「没有。他们很小心地使用老家具,也称赞我们打扫得很仔细。枪声前后也没有物品遗失。」

    「嗯——」

    小狗在花颖脚边玩耍。花颖沉吟着,心不在焉地把球投向玄关的大门。小狗兴奋地飞奔而去。

    「糟了!刚刚的事要对衣更月保密喔。」

    家里装饰着高价画作以及独一无二的饰品。要是让他知道自己不仅把小狗带进家里,甚至还丢球玩的话,空气很有可能会冻结,就连呼出的气息也会变成钻石尘吧。

    「不行……吗?」

    由于峻一脸严肃地盯着花颖,因此花颖做好了被念的觉悟,垂下肩膀。人不能做坏事啊。

    然而,峻不管哪种说法都没有反应。他向花颖问道:

    「您不怀疑我们吗?」

    「是不怀疑啦……」

    花颖没有抓到峻问题的真意,讲了一个不上不下的答案。

    「但是,您之前……」

    峻垂下眼睛,避开了花颖的视线。

    这么一说花颖才想起来。那是花颖回国隔天的事,宅邸发生窃案,花颖不留情面、毫不客气地怀疑峻他们。

    「现在跟那个时候不一样。」

    花颖虽然给出答复,但盘据胸中、残留下来的不对劲却令他皱起眉头。

    当时,从花颖小时候便负责厨房事务的雪仓请假,她的儿子峻和表妹片濑代替她来家中工作。衣更月和桐山则是刚见面。只剩驹地是花颖留学前四年就在乌丸家担任司机,但在花颖的儿时记忆中,比起驹地本人,他对制服和车号还比较有印象。

    因为不认识所以怀疑,因为熟悉了所以不怀疑。花颖不认为这样是正确的。

    「也就是说,状况不同。手枪什么的不是轻易就能拿到的东西。现在也没有出现损失。」

    花颖补充说明转移心中的烦闷。峻似乎没有注意到花颖的犹疑,坦率地接受他的说辞点头道:

    「对啊。不清楚对方的目的实在令人发毛。」

    是谁?在哪里?为了什么?击中了什么?

    赤目、壹叶。

    衣更月、雪仓、峻、桐山、驹地。

    藤崎、妮可、米夏。

    探查出觊觎孱弱小羊的大野狼所在、给予制裁,是一家之主的工作。

    「首先先找出弹痕。如果从发射位置、角度和座位来看,确定对方的目标不是壹叶小姐的话,他们应该比较能接受吧。」

    「我知道了。我会调查附近的房间,等赤目少爷和壹叶小姐用完餐后,也会彻底搜索晚餐厅。」

    「拜托了……!」

    花颖的口袋响起了短暂的震动。如果是有人来电,震动会持续不断,所以应该是消息吧。花颖取出智能型手机,觉得周围都明亮了起来。

    (是凤!)

    花颖看着消息通知,沉浸在喜悦之中。

    凤是花颖从小的憧憬。凤对花颖展露的表情总是那么温柔,忠于职务的背影是那么帅气。花颖至今仍未放弃成为凤的主人,让凤依靠、尊敬,保护凤的梦想。

    (凤传邮件过来。)

    花颖以兴奋的心情解除画面锁。

    『犯人是——』

    文本瞬间跃入眼帘。

    花颖反射性地盖住手机。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心脏夺走一般,花颖的手脚逐渐丧失感觉,呼吸急促,脑内氧气变得稀薄,思绪模糊。

    是自己看错了吗?虽然想确认,身体却抗拒着。

    花颖尽力维持平静,摆出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表情。

    「峻,去帮我问一下雪仓晚餐的进行状况。」

    「好的!」

    峻行了一礼,弯身进入楼梯下的暗门。

    花颖听到门扉关上的声音后,手指滑过自动上锁的手机画面,让手机再次显示凤寄来的邮件。

    花颖脑海中浮现凤挂着老花眼镜,礼貌地按着键盘的姿态。

    发送过来的是封简短的内容。

    信上毫无疑问地这样写着:

    『犯人是衣更月,请花颖少爷随意处置。』

    小狗衔着压扁的球,天真地摆着尾巴。

    6

    在黑暗笼罩的房间里,一道状似人影的物体点了灯。

    微小、虚弱的那道光影,不规则地摇动,在房间的角落里找着什么,停留在空中。

    光线微微照亮的物品,是晚餐时使用的配餐车。没有使用一根钉子,全部以㭴木制成的古老餐车,精心打磨的躯体反射着光线。

    粗糙的手指探索般地侵入微弱的光晕中,停在餐车下层的隐门上。

    为了收纳餐后餐具的车体下层,大概有用酒精消毒过吧,散发出贯穿鼻子的薄荷香气。下层现在虽然没有一件餐具,但阴影处却伫立着一只小瓶子,里面装了对齐折叠的备用布巾、金边笔记本、木制原子笔、袖珍面纸,以及类似药丸的东西。

    黑暗中连手腕都触及光晕,指尖触碰到瓶子的那一刻——

    「!」

    从天花板垂下的电灯绽放炫目的光芒。

    狭窄简朴的配膳室每个角落都无所遁形,光线将男子蹲在餐车旁的身影从黑暗中拖出来。

    「您在这个时间,这种地方做什么呢?花颖少爷。」

    「……衣更月。」

    花颖关掉笔型手电筒的电源,关上餐车的隐门站起身。

    门前,站着换回西装的衣更月。他移下电灯开关上的手,从后方关上了房门。

    位于晚餐厅前,从厨房暂时将料理移进来的待机配膳室里没有窗户,令修长的衣更月看起来比平常更加高大。

    春日夜晚的空气,警告着人们不要大意。冬天的余威钻进薄衬衫下,一点一滴地夺走花颖的体温。

    花颖如同迷路的孩子般害怕不安地摇头,甩开心中的懦弱。他握紧收到凤邮件的手机,强自打起精神道:

    「衣更月,你没有事要跟我说吗?」

    「没有。」

    衣更月面不改色地答道。

    那是比起皱眉、痛骂还要安静而坚定的拒绝。花颖就像被迫站在吊桥外侧般,五脏六腑吊得老高,双脚动弹不得。

    『您不怀疑我们吗?』

    听到峻这么问的时候,花颖的内心落下了某种异样的感觉。

    怀疑刚认识不久的人;不怀疑经过时日变熟悉的人。这种交给时间的判断,称得上待人真诚吗?

    信任、理解、熟稔、怠惰、透彻、罪恶感。

    时间累积下来的,不仅限于善意。实际上,花颖怀疑峻的时候因为是初次见面,所以根本不会产生要是误会对方会被讨厌的罪恶感,事后心里也没有疙瘩。

    如今,若是怀疑峻,势必会牵扯各种复杂的情绪。障碍将扭曲花颖的内心,让他丧失自信。信任峻,或许只是时间制作出的惰性使然。

    想相信。甚至觉得就算是说谎,也希望对方骗自己一辈子。

    (不对。)

    这样不对。

    若花颖要当他们的主人,光信任是不够的。

    (不够。)

    内心因为觉得不足而产生的空洞里,异样的心情正大摇大摆地占据其中。

    「衣更月。」

    他想相信。

    但必须怀疑。

    相反的情感拉扯着,头脑因感受到矛盾这件事而觉得不对劲,一片混乱。

    「你有不能跟我说的事吗?」

    「…………」

    衣更月宛如遭空气堵住话语般,有那么一瞬间静默。

    「有。」

    不论回答的声音抑或眼瞳的颜色都没有一丝迷惘。

    「你就是犯人吗?为什么?目的是什么?」

    「请恕我难以回答。」

    能够回答全世界气温的衣更月,却无法答出身在此处自己的事情,这不是太不合理了吗?

    花颖左手抓住浏海,盖住自己一半的视线。

    视线失去了远近感,房间和衣更月看起来就像一幅贴在一起的画。

    「我该相信什么?」

    不断旋转扩大的疑问破口而出,散落在空气中。

    「相信你的话,就是怀疑你。我不清楚你的为人,你又总是面无表情,虽然工作做得很好。」

    「谢谢。」

    「我不是在称赞你!」

    花颖的声音响彻配膳室,声音的残渣缓慢地压着鼓膜。

    「什么是主人?相信仆人的谎言就是好主人吗?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放任仆人,保护他们不受外界的干涉,乖乖被骗就好了吗?要他盲目相信自己家的人不会做坏事,一遭到背叛就生气地质问吗?」

    「恕我僭越,世人一般说这种人是呆子或昏庸。」

    「你希望我当一个呆主人吗?」

    「没这回事。」

    冷漠得不近人情。

    「我必须找出犯人。守护家里是主人的职责。」

    买东西回家的母羊,找到了睡午觉的大野狼,夺回了六个孩子。她剪开野狼的肚子,放入石头。就这样,受到制裁的大野狼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只剩下响亮的笑声回荡在人们耳际。

    花颖的鼻子深处发疼,视线扭曲,他以左手背遮盖发热的右颊。

    「我拜托你说。虽然不能认同违反道理的所作所为,但我不想把你当成是毫无理由就做这种事的人。」

    就算这样代表自己怀疑衣更月。

    就算这样失去了当好主人的条件。

    花颖瞪着木格组成的地板接缝,强忍快溢出的泪水,直视着衣更月。

    衣更月打了一条颜色和灰色衬衫微妙不合的深红色领带,对齐皮鞋脚尖的角度和双肩的高度,固定视线,以完美的姿态语气平板地回答:

    「不能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不能说……」

    从那近乎倔强的顽固,花颖的脑袋感受到制止的意图。

    花颖问了三次同样的问题。

    没有事要说吗?对于花颖这个问题,衣更月马上说没有。

    有不能说的事吗?这个问题衣更月停了一下,回答有。

    最后,花颖拜托他说,得到的是这个答复。

    花颖感觉眼窝的肌肉在收缩,开始运转的脑袋里,累积的情报不停闪烁,有些记忆放大,有些记忆缩小,然后开始彼此链接。

    衣更月没有否认自己是犯人。他也没有隐瞒这么做有隐情。

    承认有隐瞒的事,却又说不能说。

    (枪声响起后,房间里变成怎样?)

    尽管羊哥哥们平安无事,却还有藏在摆钟里的小羊。

    大野狼做了什么?

    『不能说……』

    「这就是理由吗?」

    一道冰凉的空气通过花颖的身体中心,舒展了背脊。花颖在餐车下层里的便条纸上振笔疾书,将撕下的纸张对折。

    「衣更月,三十分钟内把这个准备好。」

    衣更月走近伸出手的花颖,收下纸张。

    他看了一眼花颖快速写下的内容,将纸张重新折好放入胸前的口袋说道:

    「花颖少爷,恐怕要请您调整一下时间。」

    「三十分钟太勉强了吗?」

    毕竟天色已晚,还在营业的店也不多吧。就算是优秀的执事,还是有物理上的限制。

    然而,衣更月不为所动。

    「我已经准备好了。」

    仿佛来自未来的使者般,衣更月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7

    接待室中飘散着热牛奶的甘甜香气。

    两人座的沙发上,坐着换上外出服的壹叶,藤崎则随侍在侧。

    「等等!刻弥,你太奸诈了。」

    「妮可,要叫刻弥少爷。」

    走廊才传来慌张的气息,赤目便打开大门现身。

    从关上的门缝间,可以看到有几道人影缩着身体躲了起来。

    「呦!也可以给我杯热牛奶吗?」

    赤目没事人一般地说着,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您还没回去吗,赤目少爷?」

    「小藤子你们才是,已经做好回家的准备了吗?」

    交谈中的藤崎和赤目,两人笑容性质不同,宛如将热水浇在干冰上般为接待室带来炽烈的微温。

    赤目从衣更月手中接过Villeroy & Boch的马克杯,蒸腾的热气飘往壹叶她们的方向。

    「花颖找到犯人了吧?」

    「…………」

    藤崎抿着唇,壹叶的小手握着她的手。

    花颖穿过衣更月身前,通过晚餐厅,朝配膳室走去。他以纠结的心情承接它纯真的眼神。

    「对不起。」

    花颖紧紧抱住它,将它带回众人等待的接待室。

    「久等了。制造枪声的犯人就是它。」

    「咦!」

    壹叶不自觉地站起身,藤崎则忘了脸上的笑容。

    赤目忍住反应,差点将热牛奶从口中喷出来,呛咳了一阵子。

    「花颖,你是认真的吗?」

    细长的眼角浮现泪水,赤目质疑道。

    花颖郑重点头道:

    「犯人就是乌丸家的警卫,佩洛。」

    花颖怀中的小狗对自己的名字有了反应,扭头舔起花颖的下巴。

    「花颖少爷?」

    「壹叶小姐,很抱歉。」

    花颖与怀中的小狗一起面向诧异的壹叶说道:

    「家里从早上就为了晚宴忙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到小狗从为了打扫而打开的大门溜了进来。」

    「狗要怎么开枪?」

    「不是枪。是那个破掉了。」

    配合花颖的解释,衣更月戴上白手套后,拿出已经变成破裂皮革的黄绿色小球给众人看。

    「这是它喜欢的球,因为每天玩的关系,好像弄坏了。」

    「狗咬着球?」

    「嗯。」

    「球破了。」

    「对。」

    赤目虽然露骨地回以怀疑的眼神,但因为花颖答得坦坦荡荡,他也知道自己难以再进一步深究。

    「我和赤目先生误以为爆破声是枪声而趴在地上,壹叶小姐则是躲进接待室。这就是今天发生的一切。」

    花颖心情愉快地宣布事件证明完毕。

    赤目哑口无言。壹叶和藤崎也说不出话来。就是现在。

    「衣更月。」

    「是。」

    衣更月将皮球的碎片和白色手套丢入垃圾桶,从橱柜的抽屉里取出一小包印着蓝色星星的东西。他单膝跪下,以修长的手将东西呈给壹叶。

    「请收下。」

    「咦……我吗?」

    壹叶疑惑地收下,一脸不知所措地觑着花颖。

    「请打开看看。」

    「好……好的。」

    壹叶将右手上的马克杯放到边桌上,打开蓝色包装纸。

    包装纸里面是只透明的盒子,放着一朵蓝色大丁草人造花发夹,上面缀着小珍珠,攫取了壹叶的目光。

    「这是……」

    「我代表全体佣人,向您致歉。佩洛好像把壹叶小姐坏掉的发夹拿到哪里去了。虽然用这份礼物来代替您原本的发夹十分失礼,但佩洛还是只不懂事的小狗,能否请您原谅它呢?」

    衣更月真诚地抬头看着壹叶。

    壹叶依序看了花颖、衣更月和发夹。

    「藤崎。」

    接收到壹叶求助的视线,藤崎温柔地回给她一记温柔的笑容起身道:

    「我们只要知道壹叶小姐没有危险便没有异议。衣更月执事,可以帮我们叫车吗?」

    「好的。」

    衣更月一打开走廊的大门,几道气息都化作了鸟兽散。

    「壹叶小姐,我去客房拿包包过来。」

    「嗯。」

    藤崎向花颖和赤目行了一礼,离开房间。

    壹叶从脚尖还碰不太到地板的沙发滑下身子,珍惜地抱着发夹,以纯洁的双眼抬头看向花颖道:

    「花颖少爷,谢谢你。托你的福。我今天很开心。」

    「你这样说,我也很开心。」

    壹叶看起来对小狗很好奇的样子,花颖稍微弯下身,将小狗的背朝向壹叶。壹叶怯生生地伸出手,小狗还很柔软的冬毛令她纾缓了表情。

    壹叶笑了开来。

    她的高兴笑容,令花颖深信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感觉事情不了了之耶。」

    赤目带着危险的气息咂舌。

    「是和平解决喔。」

    「今天就先当作是这样吧。再接再厉啊,花颖。」

    「太不吉利了。」

    花颖板着脸回绝,反而让赤目觉得更加有趣,拍了拍花颖的背。

    8

    送走久丞家一行人,衣更月以外的佣人也都结束各自的工作回家,白天的热闹有如幻象般,宅邸恢复了宁静,仿佛连空气都进入了梦乡。

    花颖深躺在书房的椅子里,双脚放在脚踏板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打扰了。」

    衣更月敲门进房。

    「您还没睡啊。」

    「你才是还没睡。」

    「我将房子里的门窗都锁上了。」

    衣更月回答,将摆着杯子的托盘放在桌上。

    「这是柠檬水。」

    「嗯。」

    花颖从靠背上支起上半身。

    耐热玻璃杯上附加的不锈钢把手神奇地感受不到热度,但嘴巴一贴近,杯缘却是温的,柠檬水有足够的温度。柠檬水的酸甜疗愈了喉咙,温暖了胃腑。

    耐热玻璃杯里满溢的淡黄色热水里,柠檬汁化作细微的粒子舞动。花颖看着这一幕,喃喃自语:

    「是花粉症吗?」

    飘浮在空气中的微小粒子进入体内后引起抗拒反应。令人不敢置信。

    「症状很严重吗?」

    「症状因人而异,不过似乎会眼睛发痒、鼻塞,有时甚至还会头痛。」

    「她明明比我小九岁……」

    「因为还小,所以能吃的药也有限吧。」

    花颖还没有出现花粉症的症状,因此一点也没有注意到。

    事件的真正起因,是壹叶的花粉症。

    知道真相后回想起来,从开始吃饭起说话的人就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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