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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请勿在此丢弃尸体 第三章 一股紧张的氛围)

    一

    “怎么了?刚才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人从楼梯上掉下来。”

    “咦,我想说一定是鹈饲掉下来……好像不是耶。”

    二宫朱美和户村流平两人听到骚动,一起出现在玄关大厅。鹈饲好似送别似地视线转往楼梯上面看去,不久又面向朱美,把嘴撇成ヘ的形状,不服气地说: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会无缘无故摔下楼梯的笨蛋。摔下楼梯的是刚才那两个年轻人,不过看他们继续往房间的方向走去,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对了,夫人,刚才问到一半。呃,刚说什么来着,对了——山田庆子。”

    山田庆子。就是打电话给侦探事务所,警告新月山庄即将发生一件大事的那名女性。鹈饲以那通电话作为藉口说要去温泉旅行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半过后了。之后,三人坐上他的爱车雷诺,前往这家民宿。一到这儿,大家才发现新月山庄原来是这么豪华的欧风民宿,对老气且过时的侦探事务所而言,把这里当作夏季旅游地点似乎太过奢侈了。“山田庆子这名女性的名字,不知你有没有听过。”

    面对鹈饲的疑问,橘静枝一脸疑惑的表情。静枝和自己的丈夫一同经营新月山庄。朱美到这里后,曾数度和静枝交谈过,觉得她很亲切,容易亲近。可是,静在面对这个问题时,居然毅然决然的摇头。

    “就我的印象中,没听过山田庆子这个名字。有可能是以前投宿的客人,但我不可能记得那么久以前的事,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现在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个人资讯保密嘛。我也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就当我没问——不过!”

    鹈饲为了掩饰自己收集情报失败,开始环视玄关大厅。

    “这家民宿看起来真不错。盆藏山的深山里面,没想到还可以盖出这么道地的小木屋。你看看,这个厚重的玄关大门!哇,这是一整块木头是吗?真了不起!而且你看这个地板的纹路真漂亮,楼梯又宽敞。给人一种悠闲的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而且环境维护的这么完善,不管是墙壁或是天花板都是亮晶晶的。真的是太棒了!”

    一面发出夸张的赞叹声,一边频频称赞里面的装潢,拜托,你以为你是《建筑探访》—(注:朝日电视台与JCTV共同制作的节目。一九八九年开播至今,为日本超长寿节目之一。)里面的渡边笃史啊!朱美心中暗自追问鹈饲。朱美看着鹈饲正开始要称赞摆饰柜上的花瓶,同时向静枝问道:

    “今天突然增加了三名访客,不知道有没有给您添麻烦?”

    “哪里,一点也不。其实这几天有好几团背包客才来住过,房间差不多都满了。如果是昨天或前天的话,可能要跟您们说抱歉了。不过,那些人今天中午已经都退房了。所以,房间还很足够。”

    “这么说,我们运气算不错了。”

    朱美笑容满面回答。鹈饲赞美完花瓶后,现在又开始高声赞叹玻璃窗明亮透彻。朱美心想,差不多该制止他一下了。鹈饲指着窗外黑暗处说:

    “咦?!好像还有谁来了。这么晚了,会是谁?”

    新月山庄的玄关大门被推开了,出现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走进里面,感觉上像是常客一样,姿态轻松地举起一只手说:

    “哟,这不是老板娘吗?好久不见。你好,我是丰桥,你好、你好。”

    这位自称是丰桥的男子,外表上看起来像是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白色衬衫配褐色领带,身着时髦的深蓝色西装,右手提着一只黑色商务包。如果他昂首阔步走在市中心,谁都会认为他是一个走在时代尖端的商业人士。可是,他这身打扮跟深山欧风民宿的风格恰恰成为一个强烈的对比。

    “是丰桥先生啊……欢迎光临……”

    静枝不晓得为何语带尴尬。这时,她身后忽然出现一名男子,穿着田园风格的格子衬衫,身材瘦长,戴着银框眼镜,给人一副知性的印象。他是静枝的先生,橘直之。丰桥一看到直之现身,脸上马上又堆满笑容,举手道:“哟,你好。”

    “直之先生,晚安啊,我又来打扰你们了。这次我可是有预约,应该不成问题吧。”

    “嗯,没错……欢迎光临。”

    对照丰桥展现的亲密和热情,橘夫妇俩的表情显得冷酷强硬。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朱美不明白,正思索时,忽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从旁切入:

    “大哥,先等一下!”

    站在那头的男子,身材胖胖的,从眼睛、脸型、到全身,无一不是圆滚滚的。原来是直之的弟弟,橘英二。英二是新月山庄的厨师,为客人提供道地的法国菜。他应该是刚从厨房出来,胸前还挂着白色围裙。英二的视线充满威吓,尖锐地射向丰桥。

    “大哥,不可以让这种废物住进来,把他赶出去。”

    一瞬间,丰桥看起来相当不悦,表情歪斜。脸色大变,眼眸中藏不住怒火。紧绷的气氛飘荡在新月山庄的玄关大厅。丰桥和橘英二两人怒目而视,战火似乎一触即发。

    鹈饲和流平则待在玄关大厅的角落,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两个人。

    “嗯,这个精彩,值得一看,好像快要打起来了。”

    “以体格来说的话,英二比较有胜算。——我押英二千块!”

    “不,英二的体型不擅长格斗。——我押丰桥三百块。”

    “哪有这样赌的!”不,应该说——“现在不是悠哉下注的时候吧!”

    不过,以现在橘英二和丰桥两人对峙的紧张气氛,就算们真的打起来也不令人意外。一旁的直之静静观察。静枝仓皇失措,表情显示自己无力收拾这场混乱的局面。鹈饲和流平更不用说了。看来,必要时可能要由我出面——

    正当朱美拿定主意时,楼梯上走下一位老人。

    “我还在想是谁在这边吵吵闹闹的,又是你,学不乖,还敢来。”

    老人上身穿着白色开襟衬衫,配上灰色长裤。他一身褐色的肌肤和头上的草帽颜色很搭。老人的身材比在场的人都矮小,但是,他的态度和待人接物都让人感到一股威严,宛如这家民宿的主人。

    “呦!您好!这不是雪次郎先生吗,您也下来啦。”丰桥和英二停止互相对峙,两人都向那位老人行礼。“好久不见了,之前承蒙您的照顾。”

    “谁照顾过你啦?之前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我不打算卖这间民宿,我侄子们的意见也是一样。”

    侄子们指的好像是橘直之、英之这两个兄弟。难怪这个叫雪次郎的老人感觉不是一般房客。

    “知道了就快点离开、离开,不要打扰到其他客人。”

    “哎呀,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嘛。今天我可是以客人的身分来的,多少应该要欢迎我一下吧。”

    “有这回事?”雪次郎一脸狐疑地盯着丰桥看。直之面有不安,从旁插话:

    “叔父,丰桥说的是真的,他今天的的确确是我们的客人,请注意不要失言了。——英二,你也是。”

    英二踢到哥哥这块铁板,像是要抗议一样,用浑圆的鼻子哼了几声。

    雪次郎也开始以冷静的态度对丰桥说:

    “嗯,如果是客人,当然不能赶你出去。算了,反正你来这边的理由,为的还是同样的事吧。我知道了,不要打扰到其他人,到我的房间说吧。话不长的话,我会听完。可是,我绝不会改变我的心意,你不用浪费时间了。”

    “哪里的话,能让我把话说完就足够了,这样我就不算白来了。”

    丰桥松了一口气,无视橘氏兄弟的存在,走近雪次郎身边。两人一同上楼,消失在二楼的彼端。英二等两人走远时,才吐出这句话:

    “大哥和叔父都对那个男的太客气了,根本不用听他说话,直接把他赶出去,永远不让他进来就好了。”

    “住嘴,客人都在这边呢,你回厨房。”

    英二埋怨地看着直之,鼻子又哼了一声,随即离开玄关大厅。直之也退回屋子里面。

    这场混乱终于结束了,静枝的表情充满歉意,跟鹈饲他们说:

    “这么丢脸的事,让大家看到真不好意思,在此向大家致歉。”

    静枝九十度鞠躬低头,鹈饲笑着挥挥右手回答:

    “没事,老板娘,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所谓的度假,有时候就是需要一点刺激。正合我意,真的,感觉来这边一趟,真是值得。”

    二

    时针指着八点。朱美享用完晚餐的法国料理,心满意足地泡完温泉后,穿着高雅的连身洋装现身。鹈饲和流平则是穿着普通的浴衣。

    新月山庄的经营目标应该是别致的欧风民宿,但既然有温泉,似乎仍免不了要提供浴衣。

    “鹈饲先生,这么说来,应该连桌球桌都有才对。”

    “流平君,我刚才也是这么想呢。”

    两人默契十足,充分了解对方的意思,不容朱美有提出疑问的余地。

    穿着浴衣的二人,开始探索这间民宿。怎么可能有桌球桌,又不是日式旅馆。朱美念念有词,看到鹈饲推开一扇门,房间中央稳当地安置了一个深绿色的桌子,就跟在体育馆看到的一样。你看,鹈饲得意洋洋地说。

    “还、还真的有——为什么?!”朱美越来越抓不到新月山庄的经营理念了。

    这间房间看起来像是游戏室。桌球桌上,有两人正展开白热化的攻防。

    其中一人皮肤晒得黝黑,下颚蓄留粗旷胡须,是名中年男子,让人感觉是偏向户外活动型的人。除此之外,体格高大,面相懔悍,从单宁短袖衬衫露出一截的手臂看来,身体经过相当地锻炼,非常结实,拿在他右手的横握球拍看起来显得袖珍许多。

    桌子上对面的另一人,看起来比蓄须的男子年轻一点,大约三十多岁。个子比较小的这个男生,穿着灰色POLO衫和卡其色斜纹棉布裤,棕色头发染得不甚明显,白底的肤色;这些特征看起来不像是户外活动型的人,比较像住在城市里的上班族,偶尔利用假日来到深山的欧风民宿放松一下,这个人挥拍和步法都相当不错。

    两人的实力在伯仲之间,攻防持续进行中。这时,双手交叉胸前,在一旁观战的鹈饲,看到眼前的光景,忽然冒出近似嘲笑的挑拨言语:

    “嗯,这大概就是温泉旅馆的乒乓游戏,对吧,流平君。”

    “真的,鹈饲先生,太无聊了,我都想打哈欠了。”

    你们真是的,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说,请问可以和你们一起打双打吗?

    朱美觉得好丢脸,不禁低下头。先来的两名住客停止攻防,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不知名的挑战者。大个子的男人,动了动下颚的胡须,用着不快的低音说道:

    “你很有自信嘛。要不要来较量一下?刚好都是两个人,打双打如何?”

    朱美心想,嗯,这才是成熟大人的应对方式,比起来,鹈饲他们简直像小学生一样。

    “求之不得。就让打温泉桌球的阁下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桌球竞技的精髓吧。”鹈饲从架子上拿了两个球拍,一个递给流平。

    “先得十分的一方获胜,我们没在赌果汁的,输的一方请喝啤酒,没问题吧。”

    这不正是温泉桌球的惯例吗?

    朱美还正在怀疑,但对方已经点头表示同意。就这样,这场比赛大家都很认真,且以啤酒作为赌注。不等朱美回答,她已被指定负责当这场比赛的评审和计分员。

    鹈饲在桌球台上,一边把玩着乒乓球,一边突然开始自我介绍起来了:“我叫鹈饲杜夫,他叫户村流平,我们是公司里主管和下属的关系。你们呢?”

    “我叫寺崎亮太,”白色肌肤的男生说话,“我在城里面做房屋仲介。”

    “我叫南田智明,”下巴蓄须的男人说话,“我是做Log Builder的。”

    朱美歪着头,正在思考“Log Builder”这个陌生的名词。可是,鹈饲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疑问,直接问下一个问题:

    “请问你们二人是什么关系,年龄和职业看起来都不一样。”

    “南田先生和我是这边的常客。所以常会碰巧遇到——啊!”

    寺崎亮太话还没说完,鹈饲已经发球了。打出去的球落在对手的右侧,卑鄙地发球得分。这就是桌球的精髓?朱美觉得好丢脸。

    “原来如此,常客是吧。那,可以请教你一件事吗?刚才橘氏兄弟跟一个叫丰桥的男人之间互相对峙的时候,有一个从二楼下来收拾场面的人,个子不高,可是看起来德高望重的一位老人,请问他是谁?”

    “喔,你是说橘雪次郎老先生啊。”寺崎把乒乓球拿在右手摆弄,回答道。“他是他们兄弟俩的叔父喔。也是这家店的老板。”

    “什么!刚刚那位老先生是新月山庄的老板——哇!”

    正当鹈饲发出惊叹声的时候,寺崎亮太早已偷偷发球,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分。鹈饲后悔莫及,寺崎则摆出一副怎么样的姿势,用手指拨弄前额的棕发。朱美一心只希望这场比赛赶快结束。

    “原来如此,他是老板啊。如果是这样,我就能理解他刚才那种威严的姿态了。那么,这间别致的木屋也是雪次郎建造的吧——喝!”

    鹈饲再次运用欺敌战术,问问题的同时发球。可是,“你错了!”南田智明回答的同时,一鼓作气地反击回去,正中间击球得分。“盖这栋木屋的是孝太郎,他是雪次郎的哥哥,橘氏兄弟的父亲。孝太郎脱离上班族的身份后,决定要在这个地方盖一栋纯正的欧风木屋民宿。当时,孝太郎找了经营餐厅有成的雪次郎合资,才完成这栋建筑,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可是,为什么哥哥盖的民宿,现在却是弟弟所有?”

    寺崎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孝太郎一年前死于意外——喝!”

    寺崎说出这个令人震撼的事实后,同时发出一颗犀利的旋转球。可是——

    “意外?!”鹈饲球拍的边边碰巧捞到球,运气好,球落到对手的左边角落。“是什么样的意外?”

    “溺死在溪水里,在赤松川的溪边失足滑落。那天因为下雨,溪水暴涨,孝太郎被水冲走后,就再也没回来了。尸体最后在下游的某个瀑布旁边被发现。”

    “原来如此,因为那场意外,所以最后这间民宿变成雪次郎所有了,对吧。雪次郎合资的时候,不管是土地或建筑都应该是担保人之一。”

    “嗯,雪次郎把这间民宿的经营交给他的侄子,自己住在城里面。只有周末的时候才会来这边享受一下大自然的风光,假日结束,又会回到城里。”

    “这么说来,今天确实是星期五。嗯,平常的周末啊——看我的!”

    “喝!”寺崎不让鹈饲有机可趁,迅速地将他的发球击回。“喝!”一直没机会表现的流平这时打出一记漂亮的切球。接下来就是寺崎和流平之间的攻防了。喝!看球!可恶!回去!哈!如何!

    鹈饲本来紧盯着炽热的攻防,忽然抬起头来向南田问道:“对了,丰桥是何许人也,那个身段放得颇低,惹人嫌的家伙。”

    “喔,你是说丰桥升啊,他是堪称建筑业中坚的‘乌贼川休闲开发’的交涉部课长。”

    “那为什么丰桥升和新月山庄的人之间有摩擦呢?”

    “丰桥的公司计划在这附近盖温泉设施,就是最近好像还蛮流行的那种欧风SPA休闲会馆。所以丰桥才会数度亲自前来这间民宿,低声下气地求他们:拜托,请把这间民宿让给我吧。不过,他们心里打的如意算盘并不是要这间民宿,而是想要收购这附近的土地。”

    “嗯,可是雪次郎好像没有打算卖掉,英二看起来也是强烈反对。”

    “其实直之也反对,只是没有像英二那么强烈。其实包括静枝也是,这间民宿里面没有一个人赞成。”

    “喔,所以丰桥才会想到用怀柔政策。原来如此,的确常有类似的事情……”

    喝!可恶!吃我一球!还没呢!

    “……度假中心开发计划,和反对计划的土地所有者,互相对立……”

    “该不会她在电话中警告的是这件事——啊啊,喂!你们很吵耶!人家在思考的时候在旁边乒乒乓乓的!”鹈饲伸出左手接住空中的乒乓球,从旁切入,结束这场没完没了的拉锯战。激战中的流平和寺崎瞬间沉默下来。“好,这样安静多了!”

    “……”除了鹈饲之外的三个男人。

    “…………”都还搞不清楚状况。

    “………………”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了。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朱美冷眼看着他。

    “嗯?!”鹈饲的目光落到手中的乒乓球后,才回过神来。“哈,糟糕了。想事情想得太入神了,忘了自己正在打桌球。真抱歉。——呃,朱美,现在比数是多少?”

    “振作一点吧,加上刚才的违规,刚好是九比九,决胜点。”

    朱美随便扯一个谎,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没有任何人怀疑。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想赶快结束这场无聊的卓球比赛,所以,以啤酒为赌注的这场比赛,转眼间进入最高潮。鹈饲用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在流平耳边说道:

    “流平君,接下来这一球是胜负的关键,我们该使出X攻击了!”

    “了解,就赌这一球了,全力出击!”

    流平拿在右手的球拍,故意秀给大家看似地换到左手。流平君,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左撇子了?寺崎没时间询问,先发球,鹈饲接球回击。经过数回合的拉锯后,南田打出的一球偏高,这是鹈饲队的机会球。鹈饲和流平的叫声同步回荡在游戏室中——“看这招。”

    刹那间,鹈饲右手的球拍和流平左手的球拍合而为一,两人份的力量,奋力一击,这就是X攻击!朱美看得哑口无言,乒乓球像是要被敲破似的弹了出去,朝向对方台面正中间飞去——

    三

    “干——杯!”新月山庄的餐厅传来开朗的声音。

    厨房冰过的啤酒杯流出琥珀色的液体,两人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哇——。”

    “哇——。”

    这一声愉悦的叹息声,就像享受了至高无上的快乐一样。“奢华的啤酒”(注:原文的“奢り”同时有“奢华”和“请客”的意思。),南田智明和寺崎亮太正陶醉在名副其实,胜利的美酒之中。

    游戏室的桌球对决中,最后那一分的攻防,最后由南田队获得胜利。鹈饲队的必杀技,X攻击相当完美。不过,球虽然切到对手台面,可是寺崎的球拍正在那里等着,轻松回击后结束比赛。X攻击似乎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有威力。

    “哈哈,流平君,我们那个‘X攻击’应该改叫‘×(注:叉号,代表差劲之意。)攻击’才对!”

    “嗯,没错。不过,这种冷笑话,大概只有鹈饲先生笑得出来吧……”

    这两人只好凄凉地啜着假啤酒,也就是失败者的饮料,冰麦茶。

    朱美自掏腰包,点了一杯加水的烧酎,边喝边问了一个从刚刚就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对了,南田先生,刚才你说的Log Builder是什么东西啊?”

    “啊,那个吗,就是用杠铃等健身器材作运动,锻炼出强壮肌肉线条——”

    “不好意思,鹈饲,请你闭嘴。”

    “就是那个嘛,最近很火红的,写部落格的人——”

    “那个是部落客(Blogger)啦。流平君——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Log Builder嘛!”

    “真是的,不懂装懂。像我误会成健美先生(body builder)还比较接近。”

    哪里接近了!你的认知反而过时又俗气!

    朱美忍住想大叫的心情,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请问Log Builder到底是什么东西。”

    “‘Log’是指原木,用原木盖房子的人就叫‘Log Builder’,简单地说就是盖原木屋的专家,也可以说是专盖小木屋的木工。”

    “喔,第一次听到这种职业。咦,该不会这间新月山庄就是南田先生盖的?是吧,哇,真是太厉害了!”

    “没有啦,没这么厉害,刚才也说了,盖这栋建筑的是橘孝太郎先生。我身为一个木屋建筑师,只是在一旁帮忙而已。”

    害臊的南田,用手摸着下颚胡须,喜形于色,看来他对自己的工作相当自豪。这时寺崎像是打算再把他的自尊心捧上天一样,插话道:

    “南田他太过谦虚了。其实,这栋建筑算是南田的一件作品了。从房子的设计、原木的采购、工具的准备、租借重机器等,都由他一手包办,几乎可以说没有南田的存在,这栋建筑根本无法完成。对吧,南田?而且我听说孝太郎生前非常器重南田的技术喔。”

    “没有那么夸张啦。——对了,难得这个机会,我可以跟大家说明一下新月山庄的特色。”

    根据南田智明的说法,新月山庄是搭配圆弧凹槽(round notch)和短木材接倂(piece-en-piece)工法组合而成,主要的材料为花旗松,屋顶设计是采用梁柱式。朱美听了一大堆,大概了解这是一间精心打造的木屋就是了。反过来说,除此之外的说明,朱美就像是听深海鱼的生态解说一样,有听没有懂。

    里面只有鹈饲看起来像是完全理解一样,频频点头。

    “确实是如此,很少看到这么正统的原木建筑,我想来这边的客人大多都是被这栋建筑吸引而来的吧。啊!该不会,你们也是慕名而来吧?”

    鹈饲用他与生俱来的厚脸皮向稍远座位的一对年轻男女搭话。这时,正在享用餐后咖啡的他们,就像是背部被拍到一样,吓得挺直腰杆。女生绑着栗色马尾,是可爱型的。男生倒竖着金发,体格壮硕。

    “不、不是,我们是因为……”

    “不、不是啦,我们是因为……”

    突然被搭话的两人,说话吞吞吐吐地——应该说看起来有些胆怯。哈哈,看起来这对情侣有什么难言之隐,莫非两人正在私奔?正当朱美驰骋想像的时候,旁边的鹈饲用手拍拍额头:

    “对了对了,你们是迷路对吧,我忘记了。你们是马场铁男和有坂香织吧。说到这儿,你们刚才从楼上摔下来,还好吧,有没有受伤?”

    “还好,托你的福。”两人一齐道谢,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积极参与讨论的样子。

    “啊,对了。”这时,鹈饲像是猛然想起什么急事似地,回过头向南田和寺崎问道:“有件事情想请教二位,你们有听过一名女子叫山田庆子的吗?”

    那两人还没回答,朱美的后面就传来“咳咳”的奇怪反应。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的马尾女孩咳嗽咳到满脸通红,好像是被咖啡呛到了。“喂,你在干嘛呀。”隔壁的男生强颜欢笑地拍着女孩的背,生注意到朱美的视线后,微微点头致歉,像是在说:不好意思啊,这家伙这么吵。朱美也点头示意:哪里哪里。

    朱美别过头,看到南田和寺崎两人摇着头,回答鹈饲的问题:

    “山田庆子吗?好普通的名字,是谁啊?”

    “这个名字我也是第一次听到,是你的朋友吗?”

    鹈饲没想到被这两人反问。“什么?呃,也还好啦……”鹈饲随便回答混过去后,结束这段谈话。朱美忽然感觉到背后有一股炙热的视线。

    接下来,大家持续一阵热闹的欢谈。鹈饲单手拿着麦茶,问寺崎一个问题:

    “对了,寺崎先生觉得这间民宿哪一点最吸引你?建筑?温泉?还是桌球?”

    难道只有这三种选择?朱美专心地等着寺崎回答。“嗯——”沉吟的寺崎右手撑着白色的脸颊。

    “最吸引我的,应该是民宿周边的自然风光吧。我有在溪钓喔,我知道赤松川有几个绝佳的钓点,而这附近又只有这里可以住宿,所以每次我来这边钓鱼,都会住这边,不知不觉变成这里的常客了。对了,说到钓鱼,雪次郎先生今天晚上应该也会去吧……”

    寺崎最后像是喃喃自语地说着,鹈饲马上回应:

    “咦,雪次郎先生也会钓鱼吗?”

    说曹操,曹操就到。餐厅出现一位个头矮小的人,正是橘雪次郎。

    “啊,雪次郎先生,现在正好说到您了,您今晚也会去吗?”

    寺崎翘起一根手指,做出像在抛竿的动作。雪次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点头。

    “嗯,正这么打算。寺崎你呢?今天也要陪我一起去吗?”

    “不,今天就失陪了。这里可是深山呐,到了晚上,到处乌漆摸黑的,感觉没办法悠闲地垂钓。”

    鹈饲安静地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表情越来越严肃,说道:

    “呃,雪次郎先生,半夜一个人钓鱼吗?晚上溪钓?你是说真的吗?可是,就像寺崎先生说的,太危险了。这么想夜钓吗?不如明天早上再去吧——”

    “那样就不算夜钓了。”

    “啊,您说得一点也不错。”侦探拍着自己的额头,有点老气的反应。

    “总之,我是认为不要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比较妥当。”

    “什么,这是我一个礼拜难得一次的乐趣,而且是长年的习惯,我已经习惯了,不会危险。还是说,你——”雪次郎一脸狐疑地盯着侦探的脸看。“你有什么凭据,认为今天晚上特别危险。”

    “不,这倒是没有——”鹈饲有点不知所措,支支吾吾。

    告诫你的凭据,倒也不是没有,山田庆子曾打电话来警告,不过,这个根凭据有点暧昧模糊。恐怕侦探先生他也是这么判断的吧。他很快地收起犹豫的表情,开始傻傻地笑说:

    “没有啦,纯粹只是替你担心而已,不要太在意。对了,钓鱼的地点在哪里?新月山庄附近吗?”

    雪次郎不怀好意地嘴角露出笑容,缓缓地摇头。

    “这是我的秘密钓点,不能跟你说得太详细。我只能说开车往稍微下游的方向走,这是我最喜欢的钓点。”

    “您打算什么时候出门呢?”南田智明问道。

    “跟往常一样,半夜十二点出发,明天早上回来。南田和寺崎你们好好等着吧,钓到的话,请你们吃。”

    雪次郎给予常客亲切的笑容,然后上下打量不是常客的鹈饲和流平,最后视线落到两人的饮料上。

    “对了,我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为什么两个大男人坐在这里喝麦茶?”

    “呃,那是因为……”

    “X攻击失败了……”

    鹈饲俩感情很好地互碰对方装着麦茶的玻璃杯。雪次郎很干脆地,放弃理解他们说的意思,直摇头道: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算了,随便怎样都好,我请你们喝一杯吧,当作见面礼,不要客气——”

    “那么,我要单一纯麦威士忌。”

    “那么,我要大杯的熟撰生啤酒。”

    喂——!你们两个也客气一点吧!我都替你们觉得丢脸了。

    朱美内心的呐喊当然无法传到不懂事故的二人身上。鹈饲和流平顺利地从雪次郎那边拿到想喝的酒。朱美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样子,也续了一杯加水的烧酎。在雪次郎的眼中,

    一定也把她当成不要脸的三人组之一。

    期待今晚夜钓的雪次郎,给自己倒了无酒精啤酒,心情非常好。

    鹈饲想机会正好,说不定可以得到一些关于卖新月山庄的情报,兴致高昂地跟雪次郎交谈起来。可是,雪次郎只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唯一透漏的事情,主要在发表个人对丰桥升的感想,而且多半是坏话。关于卖新月山庄的问题,具体的部分,目前仍然毫无斩获。

    刚才那对小情侣正静静地离席,正打算偷偷摸摸地走出餐厅,刚好被朱美的视线扫到。我总觉得那两人有鬼——

    朱美心中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四

    走出餐厅后的铁男和香织,一边顾忌他人的目光,回到自己的房间。

    “呼,吓了一大跳!到底怎么回事啊,马场君!”

    有坂香织关起门,双手摆在后面握住门把,呼吸急促。“那个叫鹈饲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到处问别人有没有听过山田庆子?”

    “谁知道。”铁男丢下这句话,在房间里大步走来走去。

    “可是,那个人铁定认识山田庆子。说不定是她的什么人,正在寻找失踪的山田庆子。”

    “家人或亲戚吗?”

    “或许吧。”

    “情人或朋友呢?”

    “也有可能。”

    “还是,他们那些人请来的侦探之类的。”

    “那也——”铁男碎然止步,挥着手驳斥这个玩笑话:

    “不、不可能,那家伙的脸怎么看都不像侦探的样子。”

    “嗯,确实是如此。”香织完全认同。虽然如果她被问到,那侦探应该长什么样子时,她也没有自信回答得出来。

    “总之,那个男的是为了找出山田庆子的尸体才来到新月山庄的。这么说来,山田庆子应该和新月山庄脱离不了关系。”

    “有道理。所以说,我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住进这个和山田庆子有关的地方。”

    “好像是。——唉!该不会我们现在正被山田庆子的死神追着跑吧?”

    铁男口中发出的叹气声,听在香织耳里,一阵毛骨悚然。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我们都决定在这里住一晚了,只好尽量装成普通的情侣,不要让别人起疑。刚刚我们一听到山田庆子的名字,就露出担心的样子,反而会被别人怀疑。”

    “没错,正大光明就行了。”

    “就是这样。好,反正现在都吃饱饭了,也该去泡泡温泉了吧。再怎么说,这间民宿好像就是温泉有名,如果不去,反而会让别人怀疑。”

    “说的也是,啊,可不可以请马场君先去,我稍后再去。”

    “是吗。”铁男不以为意,“那我先去了。”然后走出房间。

    留在房间里的香织,先躺在床上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好像很久没有一个人独处了。因为从早上,我让铁男卷入这个事件开始,就一直和他一起行动。好难相信,我和他在中午之前还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不过,这两个人,现在已经变成完全脱离不了关系的共犯。人生真是变幻莫测。

    “……嗯,现在不是沉浸在感慨气氛的时候。”香织一鼓作气从床上坐起身子。“赶紧打个电话给春佳。”

    自从白天在河边和她简短通话以来,已经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之后,发生了好多事情。必须要把这些事情的经过跟妹妹,也就是当事人,说明一下。

    “可是,要怎么说明呢,照实说好吗?!”

    香织心里还没有结论,却已经拿出手机,拨电话给妹妹了。

    “喂,我是姐啦,春佳,你还好吧?”

    “一点都不好!”从电话中传出春佳的声音听来,心情似乎不太好。“明明说晚一点打给我,结果我完全等不到你的电话。”

    “啊,对耶,抱歉抱歉,刚好发生很多事。”

    “对了,姐,你说要去我住的地方看尸体,真的去了吗……有那个对吧,一个女人的尸体……在厨房……”

    “嗯,真的有,而且确定死掉了。可是,你不用担心喔,我全部都处理好了。”

    “什么口全部处理好了,什么意思?姐,该不会……替我把厨房整理干净了吧?那个沾满血腥的厨房?应该很累吧?”

    “呃,不是啦,不是这个意思。”

    春佳似乎误会姐姐的意思,以为她替自己打扫房子。嗯,这也难怪。她根本无法想像她姐姐居然有办法处理掉一个尸体。香织顺着妹妹的误会,让真相暂时不浮出台面。

    “对了,春佳,我有一件事要问你,你听过山田庆子这个名字吗?”

    “山田庆子?!没有耶,没听过,谁啊?”

    “那个死掉的女人,就叫山田庆子。我从她口袋中找到洗衣店的领取单才知道的。”

    “哇塞,姐,你伸手去搜尸体的口袋!好厉害……我可是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就狂奔出去了……原来,姐你为了我做那些事情,应该很恶心吧?”

    “没有啦,没事,只有拔刀子的时候,感觉有点恶心。”

    “嗯……刀子?!”电话那头,感觉春佳的声音在摇晃。

    “喔,我说拔刀子是指那个啦,因为刀子是凶器嘛,想说赶快处理掉比较好。尸体都没有动喔,还在那边。”

    “姐,你真的从尸体身上拔出刀子吗?真的吗?”

    “嗯,真的啊。”正确来说,应该是铁男拔出来的,管他的,先这样说。“怎么了,刀子拔出来有什么不对吗?喔,对了,说到刀子,春佳,你的水果刀的形状好奇怪喔,看起来像是一把短刀,现在流行是吗?”

    “像短刀一样的小刀……你是说?”

    “呃……就是……”

    “…………”

    双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电话那头忽然爆发出一声激烈的叫声“哇啊啊”。香织把电话从耳朵旁拿开,即使如此,还是可以清楚地听到话筒传来的声音。不知为何,声音中似乎带着惊喜。

    “太好了,姐!我得救了。错不了,我不是杀人犯,我绝对不是杀人犯!”

    “我知道啦,春佳是正当防卫,都是对方不好,春佳当然不是杀人犯。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总之姐姐一定是挺你的——”

    “不是啦。姐,你听我说,你从尸体身上拔出刀子对吧。可是,这不可能啊。因为,我在事情发生后,明明是把水果刀丢在地上,没错,我记得很清楚。”

    “丢在地上?!呃,丢掉就是指,随便丢在一旁……”

    香织面对这个冲击性的事实,内心怦怦地跳着,手里紧握着手机。

    “你是说真的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被丢掉的刀子又刺在尸体上呢!不可能!”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而且我的水果刀,刀柄是可爱的粉红色,才不是姐说的那种奇怪形状的短刀。”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那把刀子不是我的。我想一定有人拿着那把短刀刺进山田庆子的侧腹。姐,山田庆子的尸体有几处伤口?一个、还是两个?”

    “一、一个,应该只有一个。只有刀子刺到侧腹那个伤口……啊!所以说,春佳的水果刀!”

    “没错,我的水果刀没有刺到对方的身体。所以,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正当防卫,也不是过当防卫,只是自己误认为刺到对方而已。”

    “原来是这样。春佳,太好了!”可是,在欢呼声的同时,香织马上想到另一个问题。“等一下。那山田庆子到底是被谁刺死的?她死在春佳的屋子里是事实,可是不是在厨房被刺的——”

    “应该是在别的地方被刺的,现在我终于了解了,那个时候为什么她突然冲进我的屋子里,为什么用那种阴森的脸看我,大概那个时候她已经被谁刺伤了侧腹,早就奄奄一息。身受重伤,濒死的她拼命地向我求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到我的地方来。总之,她是拚了命过来的,可是,我当时不了解状况,害怕之余无意中拿了水果刀刺向她,不过那把刀子并没有刺到她身上,可是因为她冲过来的力量和我撞在一起,最后整个人倒在地上。可能那个时候,原本就刺在她侧腹的刀子,这下刺得更深了。就因为那个致命的一击,所以她才死掉的。我当场以为她是因为我伸出去的刀子刺死的,才没有确认尸体,丢掉刀子后,我就逃离现场——对了,姐,厨房的地板上,有没有看到一把粉红色刀柄的水果刀?”

    “不知道,没看到——应该说,一开始没想到会有那种东西就没去找了,所以不知道。仔细找找我想应该会有,一定是跑到冰箱或流理台下面了,那把水果刀应该没有沾到血。”

    应该没错,现在春佳推理事情的经过,应该就是真实的情况。

    香织听到春佳从电话那头发出后悔的叹息声。

    “对不起,姐,事情变成这样。我应该把刀子的事,说得更仔细一点。不,应该更早之前,自己先冷静地检查尸体,就可以当场知道人不是我杀的……我真是的,就是因为太胆小了,才会跑出来……”

    “这也没办法啊。眼前活生生地死掉一个人,你会失去理智也是理所当然。总之,太好了,春佳,姐也松了一口气了,现在你再也不用到处躲躲藏藏了。”

    “嗯,谢谢姐。可是,到底是谁杀了山田庆子,一定要请警察抓到凶手。啊——对了,姐,这个事情警察还不知道吧,因为我没打一一〇就逃走了。”

    “是、是这样没错……”

    “那我们得赶紧通报。好,那我马上打给他们。”

    “等、等一下。”香织赶忙阻止妹妹,随即把手机拿开,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怎么办……就算报警,也没有尸体了……”

    “什么?姐,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刚才不是对你说话。”香织努力保持开朗的声音。“我说春佳啊,难得你到仙台一趟,在那边多待一会儿嘛。反正明天刚好是星期六。有吃牛舌吗?是喔,已经吃了。那有没有去看伊达政宗的铜像?看了又如何?——说的也是。那乐天(注:东北乐天金鹰(Tohoku Rakuten Golden Eagles)队,隶属日本职棒太平洋联盟,主场为仙台市的宫城球场。)呢?不行喔,春佳,如果没去宫城县营球场看小野(注:指乐天队总教练野村克也。)和小将(注:指乐天队的王牌投手田中将大。)的话,那你仙台就白去了。”

    “可是,我又不是来仙台观光的。还有,姐你应该知道吧,现在已经没有宫城县营球场了,现在是——”

    “我知道,是Fullcast Stadium。”

    “不是啦,是Kleenex Stadium才对。”(注:宫城球场为宫城县政府所有,该县政府于二〇〇五年决定公开贩售球场的命名权,二〇〇五年至二〇〇七年由日本人才派遣公司Fullcast得标,二〇〇八年由制纸公司可丽舒Kleenex标下。)

    “随便啦,那不重要!”在不重要的事情上,妹妹总是比姐姐更细心。“总之,就这么决定了。春佳,你在仙台多待一天吧,这里交给姐姐就行了,我会找一个适当的时机报警的。”

    “适当的时机……?”

    “好了,交给姐姐就对了!”香织很坚决地用命令的口气,打住妹妹的疑问。

    “那就先这样了,有事再连络喔,拜拜。”

    “喂,等一下,姐——”

    “嗯!”手机那头,妹妹好像还想说些什么,香织按下按钮让电话安静下来。“原谅我,春佳,姐姐现在有一个秘密不能对你说……”

    香织对着沉默的手机闭上眼睛,低下头来。这个姿势维持了数分钟。之后,香织总算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那口气比海还深,比河流还长。

    “……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会做出这种蠢事……”

    早知道不应该丢掉山田庆子的尸体,从一开始就应该照常识走,打一一〇报警才对。

    一开始就这么做的话,事情也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不过,已经太迟了。就算妹妹是无辜的,姐姐也已经成功遗弃尸体了。而且——

    “啊!该怎么跟马场君说才好!勉强他帮忙,现在才知道这些都是多余的事,这种话我说不出来啦!”

    香织现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干脆跳下床。

    “……啊啊啊,真是糟透了,香织你这个笨蛋!”

    香织为了惩罚自己草率,用力地把头往墙壁咚地敲下去。

    五

    “哇,这个澡洗得真舒服,精神都恢复了。”

    穿着浴衣的铁男打开房门,呼唤香织:“你也去泡一泡吧。大浴场里面有桧木的浴池,真的超舒服的——喂、喂,香织!”

    铁男被眼前的光景吓到说不出话来。

    香织不断地用头撞墙,好像对自己的头有仇似的,咚咚咚一次又一次地猛力撞墙,自豪的马尾就像脱缰野马的尾巴一样甩动。同时,她像是诅咒自己一般,发出惨痛的叫声——

    “笨蛋,笨蛋,香织你这个笨蛋,笨蛋——”

    铁男看到她颤抖的背影,觉得有些古怪,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真是可怜啊,有坂香织!你因为承受不了自己的恶行,终于精神崩溃了吗?“喂、喂!你在干嘛啊,香织,快停下来!”

    铁男两只手扶住香织的头,虽然她不断抵抗,铁男仍把她从墙壁拉开。这时,香织忽然抱住铁男。“铁男呜呜……对不起呜呜……”

    “呃,哈、哈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喂……”

    铁男隔着浴衣感觉到她身体的触感,这一瞬间,铁男确实心里头很高兴。不久,香织抬起头,眼睛仍含着泪水,她的额头,再次流下一丝鲜血,笔直地划过她的脸庞。“哇!”铁男瞪大眼睛身体往后一弹。伤口看起来应该是早上的交通意外,现在又裂开了。自己用头撞墙壁,故意让伤口裂开流血,你这家伙以为自己是“暗黑咒术师”AT·布恰(Abdullah The Buther)吗?(注:加拿大籍摔角选手,前额有一道伤疤。)还是‘印度狂虎’T·J·辛赫(Tiger Jeet Singh)?(注:印度籍摔角选手,常用尖锐道具攻击对手直到流血。)

    “喂,你到底在干嘛,先把事情说清楚!”

    香织坐在床铺的一角,流着泪说话,铁男背靠在墙壁上,静静地听。

    “嗯……原来是这么回事……”

    铁男听完后,心情整个沉重起来,原来自己成为这一场犯罪的帮凶,一点意义也没有。接着,他眼神充满责备,盯着香织看。

    当初这家伙如果先搞清楚事情的状况的话,当初这家伙如果没有把我卷进去的话,当初这家伙如果不要提议把尸体丢到池子里面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不会演变得这么复杂。有坂香织,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对不起,铁男……一切都是我的错。”

    “浑蛋!这才不是你的错!”铁男忽然改变想法。“都是那个凶手的错!嗯,对,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在哪里,可是一定有一个真正的凶手杀了山田庆子。因为他杀了山田庆子,我们才会扛着尸体跑到这座深山里面来不是吗?那个家伙才是大坏蛋,你一点都不坏。”

    铁男拚了命替她辩驳时,内心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很自然、无意识地坐在她身旁,并且挥舞着拳头热血沸腾。香织的眼睛离不开铁男,湿润的眼睛充满着感激。

    “铁男,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坐在床角的香织,依偎在铁男身上。

    “!”

    面对这个绝佳的机会,铁男紧张起来。通常这时候,男人如果太过心急,做出扑倒的样子,最后一定会失败的。千万不要慌张。铁男为了把握这个绝佳的机会,左臂缓慢且慎重地绕到她的背后。就在铁男正要环住她的腰时,香织迅速起身,

    “——我要去洗澡了。”

    “?!”铁男左臂在床铺上扑了个空,只抱到空气。

    “……喔、对,洗澡,嗯,快去吧。”

    可恶!洗澡算什么嘛!不洗也可以嘛!应该说不要去洗。香织不知道是不是看出铁男的心意,只是在门前跟他挥挥手,然后笑着说: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睡着罗。”

    “喔!”铁男很快地察觉到她的意思。“嗯,知、知道了。”

    香织走出房间。她的床上现在剩下铁男一人。铁男难掩心中高昂的情绪,不知为何,当场做了三十下伏地挺身,然后将身子滚到床上,内心澎湃汹涌,编织着接下来的发展,不知不觉呆呆地笑了起来。之后,他缓缓闭上眼,想像着待会香织穿浴衣的模样,赞叹不已,这时白天的疲惫和倦意袭来,渐渐地铁男便沉入梦乡。

    “……ZZZ。”

    六

    二宫朱美将身体浸入大浴场的桧木浴池,整个人完全地放松。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泡温泉。朱美因为和侦探的孽缘之下才有机会成行,来到这间新月山庄,过了半天,她现在才开始喜欢这里。建筑又漂亮,料理又美味,还有舒服的桧木浴池,最棒的是没有任何事件发生。最好都不要发生事情,这样我就可以轻松度假了……

    朱美想到这,忽然听到背后的开门声。透过温泉的热气,看到一个相当年轻的女性走过来。是刚才在餐厅打过照面,那对私奔情侣之中的那名女生,听鹈饲叫她,好像是叫做有坂香织。

    香织看到朱美后,吓了一跳,但是马上打了声招呼:“晚安。”随即将身体浸入桧木浴池。

    “晚安——嗯?!”朱美仔细看着香织的脸。“——新月?”

    香织一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咦”地叫出声,差点从浴池中站了起来。“呃,新月,什么?新月怎么了吗?!”

    “……”她为什么那么惊讶,朱美觉得古怪,但仍伸手指了自己的额头。

    “额头那道新月形状的伤口,怎么了吗?好像时代剧的主角一样。”

    “喔、喔,你说的新月是指,伤口啊……”香织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用手指自己的伤口。“——天下御免,勇往直前的印记,你是说这个吧。”(注:时代剧《旗本退屈男》主角早乙女主水之介的经典台词。“天下御免”指不受法律束缚,因为将军曾赐予主角额头新月形的刺青(此为电影版的设定,电视版为主角代替将军决斗时受伤。),使他不受世间法律束缚,可以为所欲为,类似于免死金牌。“天下御免、勇往直前的印记”这句话是主角出场的经典台词。)

    “……”这个女孩子很配合嘛。而且这个年纪还知道早乙女主水之介的女生应该不多。“你真有趣。”

    “没有啦,普普通通。对了,这个伤口很明显是吗?那我用浏海盖住好了。”

    香织想尽办法用浏海遮住伤口。

    “对了,你知道吗?住在这间民宿的女生,好像只有你跟我。静枝算是员工,所以不能跟客人进同一间澡堂。”

    “原来如此,所以这间澡堂就是我跟朱美小姐两人专用的。”

    “没错。——咦?!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啊?!那、那是因为刚才在餐厅,听到鹈饲先生这么叫你,才会……”

    是喔。听起来还算合理,可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个女生和另一半一起吃饭,还会一边注意远在另一头的鹈饲说话,真的会这样吗?

    “对了,鹈饲先生是怎么样的人?和朱美小姐是什么关系?”

    “嗯?!”正犹豫该如何回答的朱美突然灵机一动,撒了一个即兴的谎:“鹈饲他是一般的上班族,流平是同一家公司的派遣员工。”

    “原来如此,那朱美小姐就是那间公司的OL罗?”

    “不,我是大楼房东。”这点没有必要说谎,朱美暗自判断。

    “然后,鹈饲是住在我的大楼里,我们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

    “大楼的房、房东!哇,好厉害,朱美小姐是有钱人。”

    “也不是啦。说是大楼,其实也只不过是一栋老旧的杂居公寓,叫‘黎明大楼’,没听过吧,就在乌贼川车站的旁边,不过那附近房子很多。”

    “名字没听过,不过可能常从那边经过。因为我的妹妹——啊,是朋友住在那附近。”

    “所以,我们一定常擦身而过。”

    “嗯,对啊。”香织一边微笑,一边看着冉冉上升的热气。“是喔……鹈饲先生原来是乌贼川市的人……嗯。”

    “?——为什么你一直对鹈饲先生的事情那么有兴趣。”

    “啊?!没有啦,也不是有兴趣,只是觉得他长得还蛮帅的。”

    香织慌慌张张地挥舞着手,从浴池中站起身。“喔,对了,我要赶快回去,他还在等我呢,那我先走一步了。”

    话还没说完,有坂香织已经离开浴池,往屋子里面走去。

    澡堂只剩朱美一人,她的头往四十五度一斜,喃喃道:“帅?!鹈饲那个人?!怎么会这么想?!”

    七

    过了几个小时,接近午夜十二点,朱美打算睡觉正要放下窗边的窗帘,看到橘雪次郎人在外面的停车场。他拿着一套钓具,放进轻型车里。看来好像还是执意要半夜去溪钓。朱美有股不好的预感。山田庆子曾警告新月山庄将会发生一件大事,感觉就是现在。朱美毅然决然离开房间,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雪次郎已经万事俱备,正打算上车时,朱美委婉地叮咛他:

    “呃,该怎么说呢……今晚的夜钓,请多加注意。”

    “谢谢。可是,真奇怪,为什么你要替我担心呢?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理由吗……对了,您认识山田庆子吗?我想她应该跟新月山庄有些关系……”

    “不,这间民宿没有这个人。你说的那位山田小姐,怎么样了吗?”

    “不、没什么……”

    朱美说不出话来。该跟他说吗?是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生口中听到的警告,这里似乎会发生一件大事。朱美正在犹豫着,眼角余光看到雪次郎很快地坐上车,发动引擎。“那么,我先走了,好好看着吧,我今天一定会大丰收。”

    雪次郎从车窗向外挥挥手,把车开走,离开新月山庄。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朱美有点后悔,盯着车子离开的方向看。不过,车子都离开了,不可能再回头。朱美回过神后,转身离开,像是说服自己似地喃喃自语:

    “算了,没办法,我既不是警察也不是侦探——咦?!”

    这时,朱美的眼界所及之处看到一个侦探。是鹈饲。他穿着浴衣走出民宿,谨慎地窥伺四周。朱美正犹豫要不要出声叫他,因为他的举动太可疑了,最后朱美没有出声,偷偷跟在他背后。

    鹈饲缓慢地绕着民宿四周,最后往里面的庭院走去。庭院里面可以看到一间小木屋。窗户流泻出橙色的亮光。鹈饲毫不犹豫地走近小木屋敲门。然后,没有任何回应,门却开了,之后鹈饲像是跃进小木屋里面一样,很快地消失了。

    “什么跟什么啊!超诡异的!”

    好像在跟某个女生密会一样,——该不会,朱美恍然大悟。有坂香织?不,怎么可能。可是,她好像很在意鹈饲,还说他长得很帅。鹈饲应该也不讨厌香织这种可爱型的女生吧。特别是三十几、四十几岁的男人,容易对绑马尾的年轻女生有过度迷恋的反应,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传闻,据说还有可信度相当高的资料显示——

    “嗯,不过鹈饲他要跟谁约会,也不关我的事……”

    几分钟后——

    朱美像是忍者一样,背紧靠着小木屋的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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