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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不适合交换杀人的夜晚 【夜间篇】)

    鹤见街的尸体(刑警们)

    一

    某处响起警笛声,是警车。哎,和我无关。这里是闹区一角,志木刑警在贵船町复杂巷弄低调挂起暖帘营业的立食荞麦面店,从老板手中接过面碗,聆听着警笛声。看向时钟,现在是晚上七点半。志木刚从警局下班回家,但要是发生案件,警察就是全天候执勤。总之暂时不提这件事……志木将意识集中在眼前面碗里的面,首先扒一口享受滑顺的口感。在这段时间,警笛声也逐渐增加,或许是出乎意料重大的案件。不过在这之前……志木以筷子夹起碗里游动的炸虾,毫不留情一口吃掉半条。到了这个时候,听得出四面八方传来的警笛声,逐渐往一个方向集中,记得那个方向是鹤见町。慢着,这不重要……志木将虾尾浸入碗里,滋噜滋噜喝着风味清淡的汤。近处响起喝汤声、远处响起警笛声;这里是贵船町的荞麦面店、那里是鹤见町的案发现场,不过……志木重新将注意力移回荞麦面。不经意一看,惨死的炸虾尸体下半身沉入汤里。唔,这里是荞麦面店?还是命案现场?志木感到一阵晕眩,放下面碗。「可恶,警车害我没办法专心吃面!」

    店长瞪向志木,像是禁止他讲奇怪的借口。

    外面下着雪。

    店里电视的气象主播正在警告观众,今天可能是观测史上最深的积雪。『现在刚开始下雪,在晚间七点的现在,各地积雪分别是乌贼川市一公分、奥床市两公分、猪鹿村四公分。预测接下来的积雪量,分别是乌贼川市十公分、奥床市二十公分……』

    要是乌贼川市积雪十公分,就是创下历史纪录的一天。一月二十日的今天,确实是一年当中罕见的寒冷日子。即使是市区也在傍晚下起雪,入夜之后开始积雪。也就是说,现在的积雪只不过是开端,现在才要正式下起大雪。

    老实说,志木不想在这种日子,牵扯到太麻烦的案件,这下子该怎么办?手机在他犹疑的时候响起。

    『喂,志木,是我。你人在哪里?』是砂川警部。志木回答自己在贵船町的立食荞麦面店。

    『鹤见町路上发生命案,你也过来。我现在派和泉刑警过去,你在那里等着。明白了吧?』

    「咦,要我等着的意思是……喂?」

    通话单方面结束。总之志木付钱走出面店。路面已经像是洒上一层面粉般,看得见薄薄的积雪。志木感到困惑。

    砂川警部要他『在这里等着』,但他人在车子进不来的小巷,在这里等也不会有人来迎接吧。那么,应该在哪里等?

    志木不知所措时,某处传来车子的排气声。是和白雪缓缓降下堆积的景色完全不搭的劈啪排气管声。诧异的志木朝声音方向看去,一辆重型机车从小巷另一头疾驶而来。扬起雪烟逐渐接近的重型机车吓跑路边野猫、钻过垃圾桶,试图在荞麦面店前面甩尾紧急煞车,却不知为何就这么撞进十公尺前方的工地。「呀啊~!」

    「咦?」刚才是女性的尖叫声,那么……志木慌张赶到工地。倒地的机车旁边,身穿黑色裤装与风衣的女性,发出像是虚弱幼犬的呻吟。志木蹲在她身旁,注视她的脸正经询问。「和泉前辈,您想做什么?」

    裤装女性取下全罩式安全帽代替问候,露出短发的美貌之后若无其事开口。

    「哟,志木,我来接你啰。」

    「这样啊,谢谢。」不过,刚才的场面与其说是接志木去现场……「刚才您差一点就送我上西天吧?」

    和泉刑警害羞笑了两声,搔抓像是男生的短发。

    「没事,刚才那样算是小意外,我只是没计算到雪的要素。」

    一般来说,这种要素应该列入计算吧?

    「机车似乎没事。」志木扶起倒地的车,擅自拿起掉在旁边的备用安全帽戴上,跨上驾驶座。「好了,前辈,我们快走吧。命案现场在鹤见町吧?」

    「对,似乎是女性遇害。话说回来,喂。」和泉刑警像是嫌碍事般,将志木往后推。「你坐后座。我的爱车不能交给你这种年轻小伙子。」

    「不过,看到您刚才的驾驶,我实在没办法轻易将前座让给您。毕竟我也想尽量活久一点。」

    「别讲得好像老头子。总之给我退后。」和泉刑警发挥前辈的权威,将志木赶到后座。她再度戴上安全帽,跨上驾驶座发动引擎。「志木,要出发了,好好抓住,别被甩出去啊。」

    「那个,请等一下。我要抓哪里?」

    「还有哪里,一般都是腰吧?」

    「那么,要用哪种体位……」

    「不准乱讲话!」和泉刑警一转身,就反手给了志木脖子一拳。「敢再说一遍,我就●掉你!」

    引擎声很吵,所以不晓得这时候的她是说「杀掉你」还是「扔掉你」。但和泉刑警当然是保护市区安全与和平的警察,所以不会是前者。总之志木率直道歉。

    「对不起,我不会再犯。」

    「真是受不了你们男人……」

    「那么,我可以抓住腰吧?」

    「可以。特准你抓。」

    「那我恭敬不如从命。」志木双手环抱和泉刑警的柳腰。

    「啊嗯!」

    「哇!对、对不起!」

    「开玩笑的。快点抓住!」

    「……」和泉刑警,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志木开始不耐烦,随意抓住和泉刑警的腰,像是不输给引擎声般大喊。「安全驾驶吧!还有,请您别忘记今晚下雪喔,下雪!机车这种交通工具会在雪地打滑!前辈,您明白吧?」

    「嗯,我明白!」和泉刑警也大声回应。「放心,以我这全市第一骑手的实力,这种雪算不了什么。转眼就可以抵达鹤见町啰!」

    和泉刑警忽然把爱车油门开到底,志木刑警全力抱住她的腰。载着两人的机车,像是在雪上飞行般疾驰。

    二

    鹤见町鹤见街。这里是乌贼川市的旧市区,也就是现在俗称的「铁卷门街」。

    曾经是市区繁荣象征的这条街,如今行人寥寥无几,入夜更是冷清,因此是很适合开快车的路。和泉刑警驾驶的机车将油门开到底,高速穿过直线道路,来到警车聚集的一角之后,尝试以甩尾方式紧急煞车,就这么撞到数名穿制服的巡查,冲进十公尺前方的案发现场。「呀啊~」「哇啊~」

    机车忽然冲进现场翻倒,搜查员瞠目结舌。「喂喂喂……」「那是谁?」「是和泉刑警。」「那就原谅吧。」「男的不可原谅。」「他跟和泉小姐一起出勤。」「可恶的小子。」

    「居然继续抱着?」「快放手啊!」志木搂着和泉刑警腰部的手,引来搜查员嫉妒又羡慕的视线,感觉到视线的志木连忙收回双手。

    其中,只有一名男性面不改色迎接两人抵达。是砂川警部。

    「喔喔,出乎意料地快。」警部若无其事协助机车底下的志木起身,接着慰劳女刑警。「和泉刑警也辛苦了。不过骑雪路的时候要小心,刚才差点酿成二度灾害。」

    和泉刑警自行起身,迅速扶起横倒的爱车。

    「警部,不好意思。」她敬礼致意。「我将雪的要素计算在内,却没算到后座有人。」

    「总之,以后小心点。」

    志木毛骨悚然。没什么以后不以后,这种充满恐怖与惊悚的紧急出动,他不想体验第二次。

    「话说回来,警部。」和泉刑警像是当成自己的疏失已经解决,断然进入正题。「听说是命案,请问是什么状况?」

    「哎,我也刚到,先拜见一下尸体吧。」

    砂川警部带着两名部下,前往尸体的位置。遇害女性的尸体倒在积雪的路上,是刀子刺入左侧腹致死。只有刀柄从大衣侧边突出,是一幅异样的光景。大致看来,除了遇刺部位没有外伤,尸体流出的血液染红周边的雪,虽然凄惨却令人觉得像是一幅画。在观察的这段期间,雪依然逐渐落在尸体上。鉴识人员加快速度拍照摄影,将分秒变化的现场状况记录下来。

    「嗯,挺标致的美女。」

    这句话不是来自志木刑警,是和泉刑警在志木身旁轻声说出的真心话。她在长官砂川警部面前,以规矩的遣词用字饰演「挺像样的女刑警」,在后辈志木刑警面前,却以粗鲁的遣词用字透露「相当不像样的女刑警」的本性。面对长官与后辈使用的语气差这么多的人,志木只知道她一个。但不提这件事,志木也赞同和泉刑警的感想,遇害者确实是美女。

    「年龄大概比前辈大三、四岁。」

    「用不着拿我的年龄相比吧?」

    遇害者年约三十前后,外表给人的印象是有钱人家的夫人。从死后的脸部判断也不太对,但长相令人觉得她生前是出色的美女。不太浓的化妆充分衬托五官,绾起的头发如今明显松脱变形,但原本肯定绾得很美丽。身上的衣物不花俏,不过覆盖大半尸体的米色大衣,一眼就知道是高级品。简朴的灰色套装具备相当高雅的质感,衣领设计的用心程度也恰到好处,鞋跟不高的白色鞋子散发光泽。这种程度的贵妇打扮,走到哪里都不会丢脸。

    「这附近没小学吧?」砂川警部观察完尸体就唐突发问。「不,没事,遇害者的打扮令我想起小学的教学参观日,才会这样联想。」

    「铁卷门街没有小学。」志木如此回答。

    「我知道。」砂川警部像是心情变差,离开死者身旁,接着向表情紧绷、站着不动的一名年轻巡查下令。「叫第一目击者过来。」

    巡查带来的穿西装男性,乍看应该是上班族。自称原田的这名男性,是在市公所附近银行上班的行员。他如此述说自己牵扯到命案的来龙去脉。

    「是晚间七点二十分左右发生的事。当时我开车返家经过这条路,路上很冷清,四周只有雪不断降下。我一边注意避免打滑,一边经过这个路口。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走在人行道的女性,突然摇摇晃晃冲到马路。对,真的很突然。

    我一瞬间以为是撞车自杀,连忙紧急煞车。我车速没有很快,却因为下雪有点打滑,幸好没有撞到人的感觉。我立刻下车确认前方,发现女性倒在保险杆前面。我以为是吓昏所以轻轻摇晃她,她却没有反应,动也不动。我战战兢兢触摸她的脖子,发现她不知为何没有脉搏,已经气绝身亡。

    我不知所措。车子明明还没撞到她就停下来,我搞不懂她为什么会死掉。但我立刻发现身穿大衣的她身上流出鲜血。我下定决心掀起大衣一看,发现一把刀刺在她的腰部,我连忙离开尸体,立刻以手机打一一〇报案……就是这样。」

    砂川警部像是姑且接受般点头,只问了第一个发现尸体的银行行员一个问题。

    「你不认识遇害者吧?」

    行员平淡回应。「是的,刑警先生,那当然。我没见过这名女性。」

    「那你呢?」砂川警部以同样问题,询问旁边穿制服的巡查。「你对遇害者有印象吗?」

    看似老实的巡查挺直背脊断然否定。

    「不,属下没在这附近见过她,恐怕不是鹤见町的居民。」

    「知道了。」

    砂川警部暂时让第一目击者与巡查离开,再度走到尸体旁边。

    志木与和泉刑警也紧跟在后。志木一边行走,一边轻声向和泉刑警确认刚才听到的事。「前辈,总归来说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很简单吧?」和泉刑警像是在怜悯这名不成材的后辈般仔细回答。「换句话说,遇害者在某处遭某人刺杀侧腹,但遇害者没立刻死亡。意识恍惚的她走在这条人行道求救,最后用尽力气摇摇晃晃倒在马路断气,银行行员驾驶的车凑巧遇见。如此而已。」

    「这样啊。所以实际的案发现场在哪里?」

    「这就是问题。总之,侧腹遇刺的她,不可能走好几公里远,应该可以断定是在这附近遇刺。」

    志木再度站在死者身旁,与和泉刑警一起检查尸体身上的物品,但是成果不甚理想。志木向砂川警部报告。

    「完全找不到能确认遇害者身份的物品。遇害者口袋空空如也,没有钱包、驾照或月票,甚至连一张电车车票或购物收据都没有。」

    「喔,这就棘手了。」砂川警部将右手插进自己的西装口袋。「不过,口袋里怎么会空空如也?我觉得一般来说,都会放一些东西吧?」

    砂川警部说着从口袋抽出右手,他手上握着烟、打火机、零钱、名片、彩券与小钢珠店的会员卡。

    「看,就像这样。」

    「警部比较特别。」和泉刑警不容分说般断言。「高雅的女性,原本就不会在口袋放一堆东西,何况……」

    和泉刑警再度蹲到死者身旁,将鼻头凑到遇害者身上的灰色套装。

    「正如我的猜测,隐约有种独特的油味。遇害者恐怕是穿着刚送洗的衣服外出。这么一来,口袋没放任何东西也情有可原。不提这个,警部,我们没找到另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唔,更重要的东西?」

    「遇害者的包包下落不明。这个年龄又是这种打扮的女性,肯定会带着包包。不觉得是凶手拿走吗?」

    「原来如此,确实没看到包包。那么,和泉刑警认为这是强盗杀人?」

    「有这个可能,但也可能是凶手为了伪装成强盗犯行而拿走包包。」

    「原来如此。但是还不能断定。遇害者遇刺之后,凭着最后一口气走到这里,包包也可能掉在路上。」

    「啊,说得也是。」和泉刑警很干脆地认同。

    「无论如何,线索这么少,看来很难确认遇害者身份。今后的苦战可想而知。」

    砂川警部说完深深叹口气。

    不久之后,法医抵达现场检视,却没查出显眼的新情报。遇害者的死因肯定是侧腹遇刺造成腹腔内出血,没看到其他外伤。推定死亡时间是晚间七点二十分前后,正是银行行员发现遇害者倒在马路的时间。

    依照上述状况,砂川警部提出办案的两个大方向。首先是调查遇害者遇刺的行凶地点,另一个方向当然不用说,就是查出遇害者的身份。方针意外地浅显易懂,没人提出异议,但问题在于做法。

    「查访。这是唯一的方法。」砂川警部背靠警车,像是要鼓舞部属般高谈阔论。「彻底清查遇害者的行经路线。这样可以查出行凶地点,肯定也能厘清遇害者身份。各位足以融化雪的热情,绝对能带领警方解决这个棘手案件。愿各位勇猛奋战!」

    「愿我们奋战……那警部要去哪里?」和泉刑警锐利的目光朝警部一瞥。

    「我?」半个身体坐进警车驾驶座的砂川警部,只把脸转过来。「我要先回局里成立办案总部,有意见吗?」他大胆说出实话。

    「不,属下当然没意见,肯定会带好消息给您,请放心。」和泉刑警委婉向砂川警部投以挖苦的话语,接着转身轻拍志木刑警的肩膀低语。「志木,走吧。警部说他讨厌下雪。」

    虽然早已预料到,但在大雪夜晚查访非常困难。和泉刑警与志木刑警沿着鹤见街前进,一看到行人就叫住问话,但成果不甚理想。

    大雪的夜晚,行人个个快步行走,被叫住的人悉数露出嫌麻烦的表情,听完问题就摇头说声「不知道」。这样的状况反复许多次之后,两人终于走完整条鹤见街,接着从鹤见街逐渐扩大查访范围,寻求进一步的情报。

    后来,两人来到距离鹤见街一条路的某间相机行。名为「井上摄影商会」的这间店,是在门口橱窗展示高级单眼相机的传统店面。虽然已经打烊,但看得到店里有微弱的灯光。朝里面一看,一名戴眼镜的老人,正在柜台后面擦拭一台相机。

    「喂,志木,去问那位老爷爷吧。」

    两人开门进入店内。

    柜台的老人只朝志木投以冷漠视线,没停下手边工作。「抱歉,今天打烊了。」但他一看到随后入内的和泉刑警,就立刻扶正眼镜。「欢迎光临,有什么事?」

    看来老人眼中只有和泉刑警。被当成空气的志木,不高兴地将警察手册伸到老人的面前。

    「其实我们不是客人,是这个身份。我们在调查鹤见街遇害的一名女性。遇害者身穿灰色裙装与米色大衣,年纪约三十前后,您有印象吗?」

    「喔……」应该是相机行老板的这名老人睁大双眼,将手上相机放在柜台。「所以是当时的那位小姐遇害吧。」

    「当时的那位小姐?那么老爷爷,您知道遇害者?」

    「嗯,我刚刚看到,肯定没错。」

    「什么时候看到的?在哪里?」

    「嗯……」相机行老板像是敷衍般,再度拿起相机擦拭。「我不想告诉你。」他忽然摆出不讲理的态度。「不过,如果那位小姐愿意配合,我就说。」

    唤为「那位小姐」的和泉刑警,推开志木走向前。

    「喔,怎么回事,老爷爷想和警方谈条件?有趣。你有什么要求?要钱?还是释放囚犯?」

    「不是那么夸张的事。」相机行老板将手上相机举到胸前说出条件。「可以让我拍你的照片吗?」

    「拍照?只有这样?」

    「对。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的长相,希望你务必担任模特儿。如何?别看我这样,我的功力货真价实。看,就像那样。」

    相机行老板以下颚示意墙上的照片。身穿白色连身裙的娇怜美少女,露出腼腆的微笑。

    「喔~!」和泉刑警看着墙上照片感叹。「这张照片是老爷爷拍的?真不错。」

    「如果小姐愿意担任模特儿,会比这张还好。因为你具备成熟的魅力。」

    「那当然,我不会输给这种丫头。」和泉刑警似乎对照片的陌生美少女抱持竞争心态。「但我正在执勤。如果有其他机会,我很乐意担任模特儿。」

    「那请回吧。我没话对警察说。」相机行老板闹别扭般撇过头去。

    「真是的,伤脑筋的老爷爷。」和泉刑警耸肩看向志木。「没办法了。我就为了破案牺牲这一次吧。」

    和泉刑警脱下风衣交给志木。

    「等、等一下,前辈,您是认真的?」

    「不行吗?只是拍照,我完全不介意。」

    「不行啦,正在执勤的警察,怎么可以当模特儿?何况现在没空拍照。前辈不是也说过吗?案发之后的每分每秒都是胜负关键……」

    「你真笨。你在我当模特儿的时候询问老爷爷不就好?这样不会浪费时间吧?」

    原来如此,或许没错。慢着,可是,可以这样吗?

    志木迟疑不定,和泉刑警在他旁边迅速脱下外衣。相机行老板咧嘴露出笑容。

    「嗯,这位小姐真明理,我越来越欣赏你了。那么,立刻进摄影室吧。」

    老人招呼两名刑警进入隔板围成的空间。

    数分钟后。

    摄影室内,和泉刑警大胆依照相机行老板的要求,摆出各种姿势。相机行老板像是被她不输给职业模特儿的丰富表情触发,反复按下快门。志木则是不知何时负责拿照明器材。

    「我、我是助手吗?」

    「喂,打光的!不准乱动!」

    老摄影师出声斥责。志木即使内心受挫,依然为了完成刑警的职责,朝拿着相机的老人提问。

    「所以,老爷爷确实看过那位灰色套装的女性吧?」

    「嗯,肯定没错。当时是晚间七点打烊后不久,记得是七点十五分左右。」

    发现遇害者尸体的时间是晚间七点二十分,也就是说,这名老人目击的是临死前的遇害者。

    「我当时坐在店里柜台记账。坐在那里可以隔着橱窗清楚看见行人。那名女性在晚间七点十五分左右经过橱窗前面。」

    「您为什么记得那位女性?」

    「因为那名女性不晓得是绊到脚还是怎样,肩膀重重撞上我的宝贝橱窗,我还以为玻璃破掉,吓出一身冷汗。我出去想说她几句,但她已经转入前面的小巷,所以我放弃找她抱怨,再度回到店里。」

    喀喳、喀喳。快门启动、闪光灯闪烁,耀眼光芒下的和泉刑警露出舒服的微笑。志木一边注意她的样子,一边继续询问。

    「您看过那位女性吗?」

    「不,我不确定。毕竟当时没清楚看见她的脸。」

    喀喳、喀喳。老人继续按快门。

    「她走路是否有不自然的地方?」

    「这么说来,她走路莫名不稳,而且好像按着侧腹走路。不过这是她进入小巷之后,她的背影给我的印象。」

    喀喳、喀喳。女刑警坐在椅子上交叠双腿。

    「那条小巷是通往鹤见街吧?」

    「当然,鹤见街就在旁边。」

    喀喳、喀喳。志木的目光偶尔被她的胴体吸引,但还是继续勤快询问。

    「那么,她是从哪个方向走来的?」

    「你问哪个方向……」相机行老板停止按快门,指着房间一角。「她从右到左经过橱窗,所以应该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

    「既然是那个方向,就是扇町街吧?」

    「从方向来看是这样没错。但我不晓得她是不是来自扇町街。」

    老板说完之后,至今坐在椅子上摆姿势的和泉刑警起身。

    「好,拍照到此为止。」

    老摄影师从观景窗不满地抬起头。

    「怎么回事,只拍到这里?我好不容易兴致正来啊?」

    「抱歉。但老爷爷提供的情报很有用,总之光是知道方向就是很大的收获。啊,对了,最后方便再回答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那位女性是否带着包包?」

    「嗯,包包啊……不,没有。记得她双手没拿东西。」

    「这样啊,谢谢。」和泉刑警穿上外衣与大衣匆忙道别。「改天有空的时候,想请您好好帮我拍组照片。」

    「随时欢迎,你似乎很有天分。」

    老人露出柔和笑容说完,和泉刑警瞬间展露喜悦。接着她再度恢复平常的犀利表情,朝后辈刑警开口。

    「志木,我们走吧,今晚的查访任务现在才开始。」

    打给善通寺春彦的电话(鹈饲·朱美)

    一

    入夜之后下起雪。无声无息降下的雪,营造出独特的风情。下起雪一小时之后,善通寺宅邸庭院覆盖一层纯白薄纱。从天而降的雪花又细又小,在夜幕之中受到强风吹拂飞舞的光景,如同海中漂浮的浮游生物群。

    「话是这么说,但我从来没在海里欣赏过浮游生物。」朱美低声说出直截了当的感想,关上厨房的窗户。

    「唔~不过好冷,不愧是盆藏山的猪鹿村,和乌贼川市区完全不一样。肯定是因为海拔高才低温。看外面很快就开始积雪,不晓得到明天究竟会积几公分。不,现在这种事不重要,得准备晚餐。下厨下厨。」朱美眺望摆满厨房桌面的各种料理,双手抱胸感慨地叹了口气。「真美妙。这么多的料理,居然全都是由我朱美小姐诚心诚意用微波炉加热的,究竟谁会察觉这件事?咲子小姐肯定是料理天才,这么多菜都是她一个人亲自准备,托福我可以好好饰演帮佣角色,春彦先生也不用吃我做的料理。既然不用伤害到彼此,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唔,自己这么说有点凄惨,但是也没办法吧?因为我做的料理,连那个饿肚子的私立侦探也吃两口就放下筷子,舌头养刁的有钱人吃了应该会昏倒。」

    对于料理的自卑感,使得朱美自然而然变得饶舌。「不过,饭是我煮的!没错,日本人是吃米饭活到现在!煮饭的人才是主角。基于这个意义,今天的晚餐说是我做的也不为过。因为在电饭锅放米与水再按下开关的是我朱美小姐!看看这饱满米粒的光辉吧!」然而,朱美正要打开盖子看锅内的时候,她的视线固定在出乎意料的光景。「咦?插头在这里,插座在那里,所以……」

    「二宫。」

    后方忽然有人叫她。平常很少有人直接以姓氏叫她,所以她光是这样就吓一跳而微微尖叫。朱美慌张转身,将插头藏在身后。站在那里的当然是善通寺春彦。春彦环视厨房的各个角落发问。

    「咦,只有你?刚才听你好像在和别人说话,我还以为鹈饲在这里。」

    「啊,不,这里只有我,一直只有我。」朱美此时终于察觉,自己刚才一直自言自语。「您、您在找鹈饲先生?他现在应该在车库二楼吧?」

    「不,我打内线电话也找不到他。」

    此时,位于走廊的鹈饲走进厨房。

    「老爷,在下在这里。」鹈饲如此致意。看来他依照咲子夫人的吩咐,一直保持一段距离观察春彦的行动,但春彦毫不知情。

    「啊,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你好久了。」

    「请问有什么吩咐?」

    「嗯,想请你出车。」

    「外出是吧,在下立刻去准备。」

    「不,我原本是这么打算,不过……」春彦看向桌上并排的各种菜色。「看来晚餐准备好了,还是取消外出吧。二宫难得准备这些好菜,没趁热享用会对不起她。」

    「呃,不,那个,请您出门吧。」朱美拼命要求。要是春彦暂时外出,会帮她一个很大的忙。「请不用在意我的料理。」反正又不是我做的!

    「老爷,她说得对。她的料理没有好到必须尽快吃的程度。」鹈饲也提供这句无谓的帮腔,不过似乎意外地有效。

    「这样啊,好吧。那就容我见识一下鹈饲的开车技术吧。哎,虽说是外出,但是没有很远。话说回来,你对开车走雪路有自信吗?」

    「请放心,这种小雪一点都难不倒在下。」

    鹈饲不是挺胸自豪,而是恭敬低头。

    「喔,真可靠。那就麻烦备车吧。」

    鹈饲说声「明白了」离开厨房,接着春彦再度面向朱美。

    「我晚点一定会享用这些料理。不好意思,等我回来再用微波炉加热吧。」

    「又一次?」

    「啊?」

    「不,没事。路上请小心。」

    春彦离开厨房了。他的身影一消失,朱美就插上电饭锅插头,第二次按下开关。电饭锅终于开始冒出蒸汽时,她说着「没错,就是这样」激励电饭锅,并且再度感到诧异。

    在这种下雪的夜晚,春彦究竟要去哪里做什么?

    二

    在雪中开车外出的春彦与鹈饲,约一小时后回到宅邸。朱美希望立刻向鹈饲打听情报,但是在这之前,她有一件绝对必须先解决的工作。她发挥本领重新加热料理,以新手帮佣的生涩态度表示「不晓得是否合您的口味」端菜上桌。餐桌几乎摆不下的各种料理,使得远山真里子发出喜悦的声音。

    「哇~好厉害。这都是朱美小姐做的?真的?哇~人不可貌相,你厨艺真好,和咲子小姐做的料理好像。」

    或许远山真里子直觉非常敏锐。朱美有些惊讶,春彦也露出满意的笑容。

    「喔喔,看起来挺好吃的,实在不像是重新加热过的东西。」

    「唔!」

    「这些都重新加热过吧?毕竟在我外出的这段期间都凉透了。」

    「是、是的,当然重新加热过,我只用微波炉加热一次。」

    「哎,正常来说,不可能加热两次吧?」

    真里子干脆地如此说完,将加热两次的不正常料理送入口中。她表情立刻紧绷,笼罩着战栗与惊愕,在下一瞬间绽放满面笑容。「真好吃~是极品耶,这道马铃薯缴肉,快炖烂的马铃薯加上多汁的肉片,口感实在无法形容。」

    「嗯,确实美妙。像是麻婆豆腐的勾芡程度,或是烤鲑鱼的火候都很完美。咲子小姐做的菜也很好吃,不过二宫,你做的菜远超过她,了不起!」

    「……」

    居然有这种神奇的事情。下次见到咲子夫人就告诉她这件事吧:「您做的菜用微波炉加热两次,似乎会变得更好吃。」

    朱美看餐桌上的所有盘子几乎见底时,回到厨房泡两人份的红茶。她以双手捧着放有两个茶杯的托盘,以不太稳的脚步端上餐桌。

    刚好在这个时候,挂在饭厅墙上的电话响起。

    朱美顿时慌张不已。电话就在她旁边,但她双手捧着托盘无法接电话。春彦与真里子似乎不忍心看她不知所措,几乎同时起身要走向电话。

    「没关系,我来接。」春彦出言制止真里子之后拿起话筒。「喂,善通寺家。」

    停顿片刻,电话另一边的人似乎在说话。从话筒泄漏的声音,听在朱美耳里只是隐约的杂音,因此完全无法得知对方的性别、年龄,又以什么样的声音在讲什么。

    但春彦一听到对方的声音,脸上就笼罩着极度的紧张情绪,只有这一点连朱美也清楚看见。春彦睁大双眼,紧握着话筒僵住,微张的嘴似乎随时会放声大喊,实际却说不出像样的话语。相较于沉默的春彦,电话另一头的人物似乎在单方面讲事情。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话筒传出的每句话都大幅震撼春彦内心,他现在的模样完全可以形容为「哑口无言」。

    「请问~」朱美走向春彦叫他。

    「……」春彦毫无响应,保持沉默动也不动。不对,应该说动不了。「……」

    看他这样,感觉要是扔着不管,大概会好几个小时都维持相同姿势紧握话筒。总之朱美先把托盘放在餐桌,接着以更强的语气再度呼唤。

    「老爷!」

    「啊?」握着话筒恍神的春彦总算抬起头。「二、二宫,什么事?」

    「对方似乎挂电话了。」

    朱美指着春彦手中的话筒。话筒传来代表断线的「嘟~嘟~」死板声音。

    「咦……啊,对喔。」春彦露出含糊敷衍般的笑容挂回话筒。「不,没事,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哈哈哈。只是工作上的朋友回报一些事。」

    然而,即使春彦嘴里这么说,他的样子也明显不对劲。他回到餐桌之后依然心神不宁,视线游移不定。不只是违反礼仪,将端到面前的红茶一饮而尽,还在下一瞬间整个呛到,嘴里的液体喷得满桌都是,从春彦至今的绅士言行,无法想象他会混乱到如此失态。

    「伯父您居然做出这种孩子气的举动,怎么回事?」

    「老爷,还好吗?」朱美总之是饰演关怀主人的帮佣,跑到春彦身旁轻拍他的背。「我泡的红茶,哪里不够周到吗?」

    「不,并不是这样,是我不应该喝得那么慌张,不是你的错。」

    不断难受咳嗽的春彦摇头示意,他的话语依然没有力道。

    真里子也走到春彦身旁,担心地观察他。

    「伯父,您气色是不是不太好?都变得惨白了。」

    确实如她所说,春彦不知何时脸色苍白。

    「怎么回事,该不会感冒了?毕竟今晚特别冷。」

    「唔……啊,说得也是,或许如真里子所说吧。这么说来,我好像有点发烧。」

    「既然这样,吃药之后尽早睡觉比较好。朱美小姐,不好意思,麻烦您带伯父到寝室。」

    「好的。」朱美依照吩咐,向前要搀扶春彦。

    「不,不用了。」

    「可是……」

    「我说不用了!」春彦忽然放声怒吼,甩掉朱美的手起身。「我自己能走,别管我!」

    「……」

    朱美吓得立刻缩手。究竟怎么回事?她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男性为何态度大变。老实说,她甚至感受到恐惧。朱美和春彦应对至今,第一次抱持这种感觉。

    春彦大概也终究觉得不妙。他努力露出笑容,试图让瞬间冻结的餐桌气氛回温。

    「哈哈哈……真里子说得对,应该是感冒。哎,睡一晚立刻就会好,别担心。」

    「那么,我等等拿药过去吧?」真里子表达关怀。

    「不,免了。没这个必要。」

    春彦同样冷漠拒绝,以病人般的蹒跚脚步,自行走到饭厅入口,并且头也不回,只说声「晚安」就离开饭厅。朱美与真里子只能愣在原地,目送他的背影。

    「究竟是怎么回事?感觉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

    「搞不懂耶~是男人的更年期障碍?」

    三

    晚餐时间结束。

    朱美端着脏餐具回厨房,发现里头有个饥饿的侦探。侦探以火热视线看着泡面,把开水注入电视气象预告……不对,说错了。侦探把开水注入泡面,以火热视线看着电视气象预告。反过来的话会很麻烦。

    「好寒酸的一餐。」

    「居然忘记我们的晚餐,咲子夫人看似能干却意外地粗心。」

    放在厨房一隅,画质很差的电视上,气象预报员正挥舞着棒子讲解:『这场雪将继续增强,在深夜到凌晨进入巅峰。推测平原积雪将达到十公分,山区可能高达三十至四十公分。』画面于此时切换,映出车辆在大雪路上进退不得的样子。

    「会是大雪。」鹈饲看着画面,递出还没开封的泡面询问。「你也来一个吧?」他的言行毫无脉络可循。

    「我要吃。」朱美率直接过泡面,开封注入开水。「我大概八年没吃泡面。」

    「我大概三天。」

    紧接着,新闻开始以快报方式,告知部分道路停止通行或得加装雪链。『熊泽山丘通往奥床高原的猪鹿路,现在必须加装雪链才能通行。』

    「哎呀哎呀……」鹈饲精准等待墙上时钟走三分钟后搅拌泡面。「既然现在就已经规定要加装雪链,全面停止通行也是时间的问题。」

    「是吗?那就头痛了。」

    「确实头痛。以善通寺家的位置,要到乌贼川或是奥床都得走猪鹿路,这条路禁止通行,等同于这里孤立在山区。」侦探说完看向墙上时钟。「你的也三分钟啰。」

    不知何时,电视从气象预报改为报导职棒消息。今年回顾赛事的话题,以去年球团合并事件中诞生的那支新球团为中心。

    「资深球员很多,所以出乎意料地强吧?」

    「嗯,只要打到第三名进入季后赛,想得到冠军也不是梦。」

    两人一边吃泡面,一边悠哉闲聊好一阵子。

    「话说回来,春彦刚才外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去了哪里?」

    「唔~这件事我实在摸不着头绪。」

    鹈饲开始述说刚才临时外出的详细状况。

    「春彦坐进后座之后,并不是直接说目的地,而是指示我沿着车子能走的道路开下去,大概就是『前面右转』或『沿这条路直走』之类的,我只有依照指示开车。下雪夜晚的能见度不高,加上我不熟悉这里的路,开着开着就完全搞不懂自己正开往哪里。不过并没有开太远,车子大约行驶短短五分钟。

    后来,山路途中忽然出现一间民宅,那里是春彦的目的地。我在门前空地停车,春彦就拿着手提包与伞下车,吩咐我留在车上等,然后穿过大门进入民宅。

    我观望一阵子之后,下车观察门后。建筑物看起来又大又气派,但是仅止于此。门牌上是『水沼』两个字,住在里面的人应该姓水沼,但我没看到屋内的人。本来想找路人打听这家人的状况,但毕竟是下雪的夜晚,又是在山上,附近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春彦可能随时会回来,所以我也不能离车子太远。最后我就在完全没头绪的状况待了四十分钟。

    然后,春彦又从相同的门走出来,若无其事坐进后座,以相同方式指引我开车。我依照他的指示开车,同样花五分钟左右回到宅邸。如此而已。」

    鹈饲一鼓作气说完,大口吃起泡面。

    「这是怎样?」

    「天晓得。或许只是临时有东西要拿给叫做水沼的人。不过四十分钟有点久。」

    「那位水沼是女性吗?」

    「我很在意这件事,但如我刚才所说,无从得知那个家的状况,当然也无法否认水沼家里可能有女性。不过,幽会不可能只用掉四十分钟,何况还让司机在外面等,又是在晚餐前的时段。」

    「说得也是。」朱美以高雅动作夹面。「话说回来,这边也发生怪事。是刚才发生的事。」

    朱美详细说明春彦刚才吃晚餐时的奇妙行径。气氛祥和的餐桌,因为一通电话而忽然笼罩紧张感。春彦后来明显非比寻常,一副不希望别人看出他乱了分寸的样子。

    「你觉得呢?」

    「这件事相当耐人寻味。」

    「和春彦与远山真里子的外遇嫌疑有关吗?」

    「远山真里子?不,和她无关。就我所见,她只不过是借住在这座宅邸的女大学生。虽然挺有魅力,却怎么看都不像是和春彦关系匪浅。要是她心里有鬼,不可能用那种满不在乎的关西腔讲话。」

    「这是偏见吧?听起来像是关西人都不会外遇。」

    「总之,她给我的印象是无辜的。」

    「我也有同感就是了。」

    「另一方面,春彦明显有问题。虽然我不晓得详情如何,总之他的举止有太多疑点,只令人认为他心里有鬼。咲子夫人应该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才会联想到他可能外遇。不过,看来咲子夫人太早下定论。就我推测,这不只是春彦外遇这么简单,我实在无法不这么认为。」

    露天温泉的恶徒(流平·樱)

    一

    向日葵庄的夜晚。流平在暖气够强的饭厅餐桌就座,面对桌上的大餐。大餐的真面目是咖哩。

    「但是,不准小看。」水树彩子像是看透流平的失望情绪,指着桌上的咖哩盘。「听好了,你仔细想想,这是十乘寺樱与水树彩子两位美女携手完成的咖哩,譬喻成电影就是集结两大巨星,不是普通的咖哩。不对,这已经是不算咖哩的咖哩,只要品尝一口,前所未有的感动就会充斥于口腔,这正是味觉的华丽巨作!」

    原来如此。吹嘘到这种程度的咖哩,流平确实是这辈子第一次吃。吃了就发现,虽然不到吹嘘的程度,但确实好吃。

    「还做了很多配菜,请享用喔。」樱满脸笑容,细数桌上连角落都摆满的菜色。「炸鸡块、乌贼天妇罗、味噌炖鲭鱼、高丽菜色拉、烫菠菜、醋渍章鱼,还有……」

    吃咖哩不需要这么多配菜,不过餐桌菜色丰富一点是好事。三人的晚餐在和乐气氛之下顺利进行。但是一阵子之后,彩子向樱开口。

    「抱歉,可以帮我到厨房拿酱汁吗?」

    「好~」樱响应请求进入厨房,同一时间,彩子桌面下方的脚踢向流平小腿。

    「喂,你啊!章鱼啦,章鱼。」

    「啊?」流平劈头听到章鱼这两个字也摸不着头绪。「章鱼怎么了?」

    「一定要吃。」彩子滔滔不绝轻声说下去。「这些料理之中,只有这道『醋渍章鱼』是樱独力完成的。只要你没吃这道,这顿晚餐就毫无意义。如果不想害樱难过,就给我吃,吃完之后要夸奖,这是你的职责。」

    「这样啊,可是我讨厌吃醋渍的食物。」

    「不准计较这种小事!」彩子从餐桌另一头把脸凑过来。「所以是怎样?在你心中,讨厌醋渍食物的心情和喜欢樱的心情比起来,你对醋渍食物的情感更胜于樱?樱比不上醋渍食物?」

    「记得《蒲田进行曲》也有类似的台词?」

    「怎样都好,总之给我吃,拜托。樱等同于我的妹妹,我不想让她难过。」

    不晓得该说是美丽的情谊还是怎样。「明白了,我吃,我吃就行吧?」

    「谢谢,欠你一个人情。」彩子轻声道谢之后,放声呼唤厨房里的樱。「樱!抱歉,原来酱汁罐在餐桌上。」

    「什么嘛~难怪我到处找都找不到。」

    樱毫无疑心的回到饭厅就座。流平清楚看到,她的视线在一瞬间,看向摆在流平右前方的「醋渍章鱼」。樱确实等待流平踩到她预先设置,名为「醋渍章鱼」的陷阱。流平开始觉得碗中浸在醋里的普通章鱼仿佛地雷,不安地悄悄看向彩子。彩子以目光示意「动手」,流平不得已开始做戏。

    「天啊,我为什么至今都没发现?我最爱吃的章鱼居然在这里……我开动了!」

    流平吃了。这一瞬间,惊讶与震撼的情绪袭击他。其实这道醋渍料理酸到冲脑。流平紧闭的双眼自然泛出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

    「户村大人,您怎么在哭?」

    樱担心地观察,流平面对这样的她,不可能说出真话,只能拼命如此回应。

    「好、好吃到,流泪……」之后他说不出话来。

    「天啊,居然得到这样的称赞,我……我!」樱一副感动到颤抖的表情起身,从饭厅冲到木板露台,独自朝着覆盖四周的夜幕与不断降下的雪大喊。

    「我,好,幸,福~!」

    二

    咖哩与章鱼的晚餐,没造成任何伤亡就顺利结束。时钟走到七点整时,正在阅读奥床高原导览手册的樱忽然开心提议。

    「哇,这附近有温泉耶,要不要去看看?」

    依照导览手册的介绍,向日葵庄不远处有温泉。用餐之后是洗澡,如果是温泉就无可挑剔。不过,等一下,一个单纯的疑问如同温泉,从流平内心涌现。

    「我至今没听过乌贼川市周边有温泉啊?」

    「不过,名为清水旅馆的温泉旅馆就在附近。」樱说明之后忽然降低音量。「但我确实也没听过这附近有温泉。」

    「是没有源泉的温泉。」彩子揭开谜底。

    据说世上很多冒牌温泉旅馆,是抽取地下水煮沸当成温泉。但像是源泉、水质或效能这种东西,其实一点都无所谓,另一件事才是重点。「那里是露天温泉吗?」

    「是。怎么了?」

    既然这样,就不需要源泉这种东西。

    「走吧!」流平迅速起身催促两名女性。「来,来,趁雪还没变大之前出发吧,快点。来,彩子小姐也是。」

    「唔,不,我还是免了。」彩子不知为何兴致缺缺。「要去的话,你们两人去就好,我在家里等。」

    「咦,为什么?」樱拉着彩子衣袖,希望她回心转意。「难得有这个机会,和我一起洗吧?」

    「是啊,彩子小姐,和我一起洗吧。」

    「我为什么非得和你一起洗澡?」

    「不是混浴?」

    「没人说露天温泉是混浴啊?」

    原来如此。确实是流平太早下定论,这只是他的愿望。

    「不过也无妨吧?难得有这个机会,一起去吧?」

    「唔~可是……」

    彩子依然没下定决心。流平在她耳际低语,试图说服。

    「要是彩子小姐没来,将是我与樱两人来回旅馆,您这样也不在意吗?没人保证我看到刚出浴的樱小姐还能保持冷静啊?」

    彩子至此终究屈服。

    「明白了,三人一起去吧。放心,我并不是讨厌泡温泉。」

    彩子说,走森林里的小径到清水旅馆是快捷方式。这里提到的森林,是他们白天来这里时,当成别墅背景欣赏的那座茂密森林。流平等三人带着毛巾、换洗衣物以及最重要的手电筒,离开圆木小屋。

    户外下着雪,朝森林踏入一步就一片漆黑。但小径已经积雪,只有路面是白色,这样至少不用担心迷路。

    三人沿着山面的积雪坡道往上走,感觉来到很高的地方时,道路分成左右两条。彩子毫不犹豫往左走,接着森林忽然出现一栋橙色灯光照亮的纯日式两层楼建筑。

    「这里就是清水旅馆。」彩子说。

    进入挂着招牌的玄关缴费之后,三人立刻在领班的带领下前往澡堂。流平在挂着男汤、女汤暖帘的入口处,暂时和两名美女分开。

    「不准偷窥啊。」

    「请别偷窥喔。」

    连她们按照惯例的叮咛,听在流平耳里也觉得意义完全相反。流平等待两人消失在暖帘后方,然后冲进更衣室,迅速脱掉衣服进入澡堂。

    岩石浴池完全以积雪粉饰的光景充满情调,但即使风景和袅袅蒸汽搭配形成沉稳的气氛,现在这种事也不重要!流平一进入浴池,立刻朝露天温泉的最深处,也就是名为「柏林围墙」的部分进攻。如果隔离东西德的柏林围墙是「冷战」的象征,隔离男汤与女汤的这道墙正是「温泉」的象征。

    「高约三公尺。」并不是令人绝望的高度。「周围的人数是……」

    流平重新环视,就发现并非只有他在泡汤。不远处的岩石后方,有一名大约四十岁前后的男性,他偏瘦的身体泡在水里。再过去一段距离,有个将毛巾放在头上,年约五十岁的男性。男性一看到流平就前来搭话。

    「咦,你是傍晚那个人吧?」

    流平对这个破嗓般的沙哑声音有印象。仔细一看,是傍晚那场父子激战的其中一人,记得叫做权藤源次郎。流平说声「您好」点头致意,权藤源次郎摇手哈哈大笑。

    「当时让你见笑了。毕竟那家伙误以为我这个父亲在做小偷的勾当。明明自己找不到像样的工作,却动不动就数落我的工作,伤脑筋。」

    「记得您从事建筑业?」

    「对,叫做『权藤建设』。哎,虽然规模不大,却是在住宅建设领域累积实绩至今的杰出公司。不只是新建或增建,现在尤其致力于改建工程。如果你的家人或亲戚想改建,请务必联络『权藤建设』,会比别家便宜。」

    和住宅改建完全无缘的流平,总之做出别惹对方不高兴的响应。

    「这样啊,谢谢您。」

    源次郎满足点头之后,单手拿着毛巾离开浴池前往淋浴区,坐在并排凳子的空旷一角清洗身体。他的背上似乎黏着一片褐色的竹叶,流平专注凝视想看出端倪,发现那不是竹叶,是伤疤,背上的伤疤。流平觉得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而移回视线。就在这个时候,旁边有人轻声向他搭话。

    「恕我冒昧,你认识那个人吗?」

    「唔!」冷不防听到这个声音的流平,慌张看向声音来源。

    位于那里的,是刚才待在岩石后方的偏瘦中年男性。流平微微摇头回应。

    「不,不到认识的程度,今天才初次见面。」

    「这样啊。」男性像是害怕被源次郎听到般,继续压低音量。「我住在这附近,不过听过他各方面的传闻,小心一点。『权藤建设』是重复进行不必要的改建工程,借此吸金的『黑心改建业者』。」

    「呃!」

    黑心改建业者——流平也听过这个话题。在改建风潮盛行的最近,某些业者刻意对年迈客户进行无意义的补强工程或偷工减料,借以赚取不当利益。「权藤建设」也是其中之一?

    流平再度看向源次郎的背。源次郎哼着歌洗头发,似乎没察觉这边的对话。

    「不过,您为什么知道这种事?」

    男性没回答流平,直接回到刚才的岩石后方,一副不想继续有所牵扯的样子。

    不久,源次郎从淋浴区回来,流平得以从正面看见源次郎的身体。他的左肩也有明显的伤疤。源次郎察觉到流平的视线,甚至露出得意的笑容说明。

    「在意吗?左肩的这道伤疤,是三年前在暗处被暴徒暗算留下的。」

    「您背上似乎也有伤疤。」

    「是啊,背上的伤是五年前留下的,当时是生意上的金钱纠纷,被对方男性挥刀砍伤。其他地方也有喔,右手臂的伤记得是三年前,最新的是两个月前……咦,在哪里?记得在这附近……」

    「慢着,那个,请不用炫耀伤疤。」

    「这样啊。总归来说,公司没办法只以光明正大的方式经营,毕竟是金流庞大的生意,一旦发生麻烦事就很难收拾,托福我随时得带着刀子护身。」

    「不过,既然会遭遇这种危险,您独处不会担心吗?今晚您独自住在别墅吧?」

    「没错,但我独处比较安全。即使是亲人也无法信任,例如三年前右手的伤,是我亲生儿子的咬痕。」

    「英雄先生咬您的手臂?」

    「不,我说的不是英雄,他是二儿子。咬我的是大儿子一雄。一雄是比英雄还夸张的不肖子。把头发染得像是女人,穿着吊儿郎当的花俏衣服,开着高价的车子到处跑,各方面都跟我不合,我们父子每次见面都会吵到打起来。那次打到最后,那个家伙狠狠往我的右手咬下去,甚至留下清楚的齿痕。」

    「……」听起来好夸张。感受得到更胜于父子打架的憎恨。

    「当时他的表情好像疯狗,即使是我也打从心底吓到。」

    「那位一雄先生,现在在哪里做什么?」

    「不知道,他离家出走了。不对,或许该说失踪。他咬我之后没多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记得刚好是三年前的这时候。」

    「说到三年前……」流平指向对方的左肩。「记得您说过,暴徒刺伤您肩膀也是三年前的事?」

    「对,几乎是相同时期。所以我推测那个暴徒其实是一雄。一雄光是在我右手留下齿痕还不满足,认真想取我性命。」

    「不会吧?」

    「不,很有可能。一雄对我的事业不满,而且恨我。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死了,大部分的遗产都归他,他具备充分的动机,所以一雄三年前埋伏在暗处袭击我。但当时刀子只插入我的左肩。一雄失手了。畏缩的他担心事机败露,之后主动藏匿行踪……就像这样。不过,实际状况不得而知,这件事也没闹上警局。」

    应该说他自己做太多亏心事,所以不能闹上警局吧?流平确定刚才那位偏瘦男性所提供「黑心改建业者」的情报是真的。

    「既然一雄先生三年前失踪之后就没有消息,代表他生死未卜?」

    「不,没那回事。一雄活着。」权藤源次郎忽然露出近似害怕的表情。「会这么说,是因为最近听别人说,似乎在我乌贼川市中心的自家附近看见一雄。刚开始我以为只是误认,但是目击者不只一两人,看来肯定是他本人没错。提供这些情报的人,以为我知道儿子平安会喜极而泣,但完全没那回事。这是理所当然吧?我只觉得一雄回来是为了杀我。」

    看来,权藤兄弟和父亲源次郎之间,丝毫没有一般父子的情感,相对的,还累积憎恨的情绪至今。这么一来,也无法否定三年前没杀掉源次郎的一雄,很可能再度回来取他性命,至少源次郎确实对此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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