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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完全犯罪需要几只猫? 第三章 葬礼凶杀案件)

    1

    豪德寺丰藏遗体被发现的隔天,亲友举办庄严肃穆的守灵仪式。守灵隔天的七月十七日,则是对外举办盛大的葬礼。

    前往葬礼会场的车阵有一辆宾士,驾驶是身穿丧服的二宫朱美。鹈饲杜夫坐在副驾驶座,以近乎洒脱的轻浮语气,乐观分析自己的现状,「豪德寺丰藏过世」的突发状况,似乎没对他造成多少打击。

    「放心,委托人遇害也不值得惊讶。有人说,侦探必须经历委托人遇害的状况,才首度算是初出茅庐。事实上,往年的侦探们也一样,许多委托人在办案过程遇害,这种事很常见。」

    该不会是侦探们下的手吧?其中肯定有这种案件——朱美如此心想,但终究不方便当着侦探的面这么说。她改为提出另一个问题。

    「委托人遇害之后,侦探会怎么做?」

    「一般来说,会找出真凶为委托人雪恨,这样侦探才终于算是独当一面。」

    雪恨?只有这样?朱美无法释怀。

    「谁能保证提供报酬?既然委托人死掉,不就没人付钱了?难道是作白工?」

    「确实,有些名侦探的行径,怎么看都只像是作白工,这种侦探的姓名里,肯定有『金』这个字。」

    名字里有「金」的侦探,朱美想到一人。原来如此,那个侦探总是作白工,难怪外型总是寒酸到突兀的程度,肯定是欠房租没缴。朱美不禁同情金田一耕助的房东。

    「鹈饲先生,你该不会想作白工吧?」

    「呼呼,你说呢~?」

    鹈饲以像是要哼歌的模样,从西装口袋取出褐色信封检视内容物。是写着三一花猫一只,一百二十万圆整」的那张文件。

    「和丰藏先生的合约,没有写到他过世之后的状况。要不要继续找三花猫,必须和遗族协商之后才能确认。这也是我专程参加丰藏先生丧礼的理由。」

    「但我觉得用不着在葬礼时协商,改天比较好。」

    「先下手为强。要趁着葬礼想办法协商成功,这是唯一的致胜之道。」

    他还是一样这么敷衍。

    「总之,交给我处理吧。」

    「当然是交给你处理。不过明明没什么往来,总觉得包白包有点浪费。对吧?」

    「白包?」

    「………」

    他不打算包?

    「………」

    看来不打算包。

    两人沉默下来,车内鸦雀无声。

    「惨了!朱美小姐,回头吧!」

    「太慢讲了!已经到了啦!」

    他们搭乘的宾士,黑色车头刚好进入乌贼川殡仪馆的停车场。

    乌贼川殡仪馆是三层楼的钢筋水泥建筑,算是相当气派的葬礼会场。这座城市的重要人士过世时,大多在这间殡仪馆举办葬礼。和其他殡仪馆比起来,这里的优点是可以容纳许多人。

    两人在停车场下车。

    朱美身穿剪裁得宜的正统连身礼服,胸前别着紫水晶造型胸针。在简朴稳重的打扮之中,不忘展现气质与品味。

    另一方面,鹈饲身穿剪裁得宜的AOKI西装,胸前则是KIOSK的黑领带。身穿葬礼两大平价品牌服装的他,完全没办法展现品味。

    以黑白布幕与许多花环装饰的正面入口,前来参加丧礼的人们排成一列,在柜台进行登记。大多是中年男性,却也看得见年轻女性。所有人当然都拿着装饰华丽的奠仪,在恭敬行礼致意之后交给接待人员。

    「不过,人这么多就没问题了。只要假装已经送上奠仪,面不改色进入会场,就不用担心被发现……」

    鹈饲说完就试图从中央闯入,朱美以右手抓住他的衣领。

    「拜托,不要做这种丢脸的事。」

    「不然你有其他方法?」

    「真拿你没辙。」朱美从手提包取出自己准备的奠仪袋。「重写一封奠仪袋吧,只要写『鹈饲杜夫侦探事务所』,就可以两人一起大方进入。」

    「换句话说,一人份可以让两人进去?」

    「对。」

    「这种做法意外敷衍。」

    你这个敷衍侦探没资格这么说!

    2

    在朱美的协助之下,鹈饲威风凛凛经过柜台,在逐渐拥挤的挑高大厅看表。

    「距离两点葬礼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希望能趁现在见到丰藏先生的妻小。他们或许在会场,我去找一下,你留在这里就好,我立刻回来。」

    鹈饲径自说完,就穿过人群迅速离开。

    「啊,等一下啦……」

    朱美立刻想追过去,但她要寻找的AOKI西装,立刻混入KONAKA与青山西装的人群之中无法辨别。真是的,男性西装肯定是罪犯绝佳的隐身衣。朱美很快就放弃去追。

    「哎,算了。就算我找不到他,他也找得到我,毕竟朱美小姐很亮眼,呵呵。」

    朱美颇为自以为是的轻声说着,以大厅一角的全身镜,照着身上的外型自得其乐。朱美不知为何,对自己的丧服造型有自信。

    真要譬喻的话,就像是在庸俗乌鸦群华丽飞舞的黑色蝴蝶。

    此时……

    「小姐,打扰一下。」

    后方有个战战兢兢的男性声音呼唤她,一只乌鸦在向蝴蝶搭话。看在这只庸俗乌鸦绞尽勇气的份上,朱美决定温柔回应。

    「怎么了?」转身一看,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性站在眼前。「找我有什么事?」

    男性难以启齿般指着镜子。

    「不好意思,可以请您让开吗?」

    叫我让开是怎样!乌鸦不应该对蝴蝶讲这种话吧!

    「夫人吩咐我,把这个藏在镜子后面。」

    中年男性以手指比划出箭头指向下方。朱美低头一看,是两个和这个场合完全不搭的物体,约四十公分高的招财猫。

    「哎呀,葬礼会场为什么有招财猫?」

    朱美单纯的询问成为契机,这名男性像是忘记原本的目的开始说明。

    「小姐,您质疑这里为什么有招财猫,就我的立场,我反而诧异葬礼为什么不能摆招财猫。招财猫是招福之神,是自古以来受到日本人宠爱、敬奉的传统福神。既然是神,就表示这是一种信仰、一种宗教。豪德寺丰藏先生是罕见的招财猫虔诚信徒,如果把今天这场葬礼,当成不幸斋志而殁的豪德寺丰藏先生踏上全新旅程,祝福他一帆风顺才是人之常情吧?因此象征开运招福的招财猫绝对不可或缺,抱持这种想法的应该不只我一人。」

    不对,应该只有你一人。朱美在心中指着眼前的中年男性。无论基于什么理由,招财猫都不适合出现在葬礼,往生者还是一个人往生就好,拜托别招手。

    「……但我把这两只招财猫放在祭坛时,夫人阻止我了,我才不得已收起来。」

    夫人这么做是对的。话说回来,这只乌鸦……更正,这个人径自说得滔滔不绝,看来他不擅长对话。

    朱美依照吩咐从镜子前面退开,看着男性把两只招财猫藏在后面。

    「话说,这种招财猫是从哪里拿来的?」

    「豪德寺家。这是丰藏先生收藏品的一部分。」

    「所以说,您是豪德寺家的人?」

    「抱歉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往生者的远房亲戚剑崎京史郎,现在借住豪德寺家。啊,这是我的名片。」

    递过来的名片,印着「招财猫爱好者团体联盟·乌贼川市分部副部长」这个冗长无意义的头衔,比起「私立侦探事务所所长」也不逊色。

    「既然您是副部长,难道部长是……」

    「哎呀,小姐您真聪明。部长就是长年担任这个职务却过世的丰藏先生。」

    「那么,请问,难道说……不,算了,请当我没问。」

    难道说,「招财猫爱好者团体联盟·乌贼川市分部」这个组织,只有部长与副部长两人?朱美原本想这么问,不过应该是这样没错,所以反而问不出口。要说当成代价也不对,总之朱美决定再花点时间打听招财猫与豪德寺家的事。

    「您说的夫人,应该是丰藏先生的夫人吧?这位夫人不喜欢招财猫?」

    「这个嘛,昌代女士不算是能够包容丰藏先生的收藏嗜好,但也没有特别反对,感觉像是冷眼旁观,随便丈夫怎么做。不过真遗憾,要是昌代女士能够再宽容一点,就不会说出『拜托别在葬礼摆招财猫』这种话了。」

    「那个,恕我冒昧请教。」朱美提出禁忌的问题。「招财猫这么吸引人?」

    「当然很吸引人。」剑崎京史郎以出乎预料的热情,用力点头示意。「比方说,刚才收起来的两只招财猫,非常吸引我又令我深感兴趣。您刚才看到时没发现吗?」

    「这个嘛,就只是……」

    「您没发现吧?我想也是,我想也是,您认为就只是普通的招财猫,我想也是。不过说来离奇……」

    说来离奇?

    「那不是普通的招财猫。那两只招财猫一只举右手,另一只举左手,换句话说不是两只招财猫,正确来说是一对招财猫,是某个著名陶艺家所制作,具备艺术价值的气派成品。将两只猫放在祭坛左右两侧,就会漂亮展现出左右对称的构图。具备传统艺术美感的招财猫,是最适合点缀葬礼的摆饰,抱持这种想法的应该不只我一人。」

    完全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这个人为何没察觉?

    「这么说来,招财猫正确应该举右手还是左手?」

    「喔喔,小姐,您也对招财猫感兴趣!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不,并不是感兴趣,只是在刚才的对话之中单纯感到疑问。

    「右手还是左手,怎样才正确?这是非常好的问题。好,我就回答您吧。」

    然而,在剑崎京史郎得意洋洋准备说明的这一瞬间……

    「嗨,朱美小姐!」

    和对话脉络完全无关的地方,忽然有人叫朱美的名字,令朱美吓一跳而缩起脖子。转头一看,一名看起来相当悠哉的青年笑嘻嘻站在那里。

    是户村流平。

    3

    「午安,是鹈饲先生找你过来的吧?」

    流平若无其事问候,一副在路上巧遇的态度。但朱美一看到他的打扮,就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你这身打扮是怎样!」

    「嘿嘿,很帅吧?」

    「简直疯了。」

    「啊,朱美小姐,这样讲很过分喔,会侮辱夏威夷的居民。」

    然而再怎么说,这幅光景只能形容为「疯了」。出现在丧礼会场的流平,身上穿的居然是超花俏的夏威夷衫。

    「如果这里是威基基海滩就没问题,但你穿夏威夷衫参加丧礼简直没常识。而且这是怎样……」

    朱美捏起流平身上的衬衫责难。衬衫图样居然是盛开的鲜红色朱槿,椰子树下还有穿草裙跳着呼拉舞的女郎。虽然经常看见身穿夏季风格夏威夷衫的年轻人,但是乌贼川市再怎么大,适合穿这么「阿罗哈~」衬衫的年轻人,大概也只有流平。这身穿着简直像是把品味遗留在某处没带来。

    「你该不会是穿这样参加葬礼吧?」

    「哈哈哈,怎么可能,我不会那么没常识。这件夏威夷衫只是很热才穿的。」

    不过,这种随便的想法已经很没常识了。

    「我当然会换衣服,我有带西装。」流平在朱美面前得意提起包包示意。「话说鹈饲先生呢?你们没一起过来?」

    「天晓得,不知道他跑去哪里了。不提这个,快去给我换衣服,大家都在看了。好了,离我远一点!」

    「是是是。」流平背起包包。「话说回来,朱美小姐。」

    「什么事?」

    流平在离开前,凑到朱美耳边轻声这么说。

    「即使对丧服打扮有自信,也不可以过度诱惑中年大叔喔。」

    「并没有!」

    朱美如同狠狠朝流平背上揍一拳般推开他,确认朱槿加草裙舞女郎的身影走上二楼之后,才终于松了口气。

    讲到一半被打断的剑崎京史郎,明显露出疑惑的表情。

    「请问,刚才的年轻人是哪位?是您朋……」

    「不,他不是我朋友,这种人不可能是我朋友,只是面识,交情一点都不好,只是知道名字而已。」

    朱美像是鞭打般左右摇头,不断强烈否定。

    「那个,刚才说到哪里……对了,是招财猫右手与左手的话题吧?」

    「是的,您问到招财猫举哪只手才正确。」剑崎京史郎轻咳一声转换心情,终于开始说明。「实际上,并非只有右手或左手才是正确答案,两者都是。右手与左手的差异,主要起因于招财猫的产地。您知道招财猫的两大据点吗?」

    「两大据点……不知道。」

    记得社会科课本没写这种事。

    「其一是东京浅草的今户烧,这里有一段知名的招财猫诞生传说。」

    传说是吧……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有一位老婆婆,经营一间生意清淡的杂货店。某天晚上,这位老婆婆梦到一只老猫出现在枕边,告诉她『制作一个举右手招客人的摆饰就有福气上门』。老婆婆立刻造访附近今户烧的窑户,依照这只猫的吩咐,制作以右手招人的猫型瓷器,老婆婆在浅草观音菩萨旁边贩卖这种瓷器,结果大受欢迎而致富。这种今户烧瓷器,翻过来会看到一个圆圈加上『乄』这个缄口符号的印记,所以别名叫作『丸缄猫』,是如今称为梦幻招财猫的珍品。若将这种『丸缄猫。视为正宗招财猫,招财猫就应该举右手,不过接下来就是重点了。这种今户烧招财猫,和我们现在常见的招财猫造型有着些许差异。这种招财猫的脸比较小,眼睛也不是很大,身体纤细又有点长,隐约给人女性的印蒙,整体配色也是偏白色的清爽色系。换个方式形容,就是造型比较真实的白猫举右手坐着的感觉。即使具备朴素民俗工艺品的魅力,造型上却还没有搞怪的部分。」

    「搞怪啊……」

    朱美大概五年没听到这个诃。

    「是的。这种今户烧形式的朴素招财猫,后来进行独特改造,一下子在日本全国为人所知,得归功于爱知县的常滑市。这里是大量生产招财猫促进普及的一大据点,但原因不只是产量很多。常滑市生产的招财猫,把今户烧型式的拟真白猫改为更加拟人化,充满漫画风格的魅力。具体来说是头部变大、身体变小,使得体型变成诙谐的二头身。至于脸的部分,眼睛变得很大,嘴巴噘起来,两侧的胡须大幅上扬,使得表情变得更像人类也更可爱。相较于今户烧的女性化招财猫,常滑市的招财猫像是调皮小男生。配色也跳脱至今的白色系,手脚加上黑色斑点,斑点周围配上褐色或金色,摇身成为更加华丽的样貌。听得懂吗?」

    「是我们经常在店里看见的那种招财猫吧?」

    「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如今对招财猫的印象,堪称正是这种常滑型的招财猫。常滑型招财猫的出现,发挥决定性的影响力,甚至改写招财猫的历史,风靡日本全国。至于这种常滑型招财猫举的手……」

    「难道是左手?」

    「您居然知道!」

    任何人听你这么说部知道!

    「完全如您所说,常滑的招财猫主要是举左手,但是当然也有按照传统举右手的招财猫,也因此产生混淆,出现您刚才提到『举哪只手才正确』的议论。不过依照刚才的说明,无法断定举哪只手才正确,而是举哪只手都正确。如果以基督教譬喻招财猫信仰,浅草今户就是诞生地耶路撒冷,爱知常滑则是传教据点罗马,在信徒眼中,两个地方都是圣地。」

    「哇~」

    讲得真夸张……朱美在差点说出真心话的时候忍下来了。这个人很认真,朱美也知道不能拿别人的信仰开玩笑。

    而且,这个人的招财猫知识货真价实。朱美抱着顺便的念头再度询问。

    「那么,传说举左手的招财猫是招来财运保佑生意兴隆的神,举右手的招财猫是广招福缘的福神,这种说法只是牵强附会?」

    「不,不能全部认定是牵强附会。原因在于举左手的主流招财猫——也就是常滑型的招财猫,有另一个不能忽略的特征。与其说是特征,应该说是更加强调招财猫多么吉利的幸运道具。您知道是什么吗?不知道吧?就是金币。常滑型招财猫举左手,右手则是稳稳抱着一枚金币,金币上头写着『千两』或『一万两』或『百万两』这种相当夸张的金额,这很明显是用来求财运以及保佑生意兴隆,强调为生意人讨吉利的类型。从生产地是爱知县就可以轻易推测,肯定是这样比较受大阪商人欢迎而如此改造,所以举左手的招财猫能保佑生意兴隆,这种通俗说法姑且有根据可循。」

    「那么,举右手的招财猫呢?依照刚才杂货店老婆婆的故事,应该也是保佑生意兴隆吧?」

    「不,关于举右手的招财猫,有一段更有名的传说。」

    又是传说。

    「以前,德川家康的家臣之中,有一位名为井伊直孝的诸侯,这位诸侯住在现在的东京都世田谷区。某天他打猎返程途中,经过一间没落的寺院时,天空即将下起倾盆大雨,此时没落寺院门后忽然跑来一只猫,像是人类举起右手朝他招手。井伊直孝在猫的招呼之下进入没落寺院避雨,因而结识造诣高深的住持。这座没落寺院基于这段缘分,成为井伊家供奉祖先牌位的菩提寺,接受钜额捐赠而富裕起来。换句话说,这只猫拯救了这间没落寺院。后来寺院于这只猫死后郑重建墓埋葬,命名为『招福猫儿』祭祀,造访这座寺院的人们,也制作举右手招手的纸糊猫『招福猫儿』供奉。这是招财猫发祥故事之中最有名的一篇。如果只听这段故事,就知道举右手的招财猫并没有保佑生意兴隆的意义,而是开运招福的吉祥物,演变成举右手的招财猫会广招福缘的通俗说法。」

    「这样啊,也就是说,举哪只手都很吉利?」

    「就是这么回事。所以现代陶艺家发表的招财猫新作品,甚至有举双手的造型,或是刚才那种左右成对的造型,收集这种特别造型,也是收藏家的乐趣之一。」

    朱美聆听剑崎京史郎热情传授知识之后,开始能够理解爱好者的心情。招财猫的世界确实比想像中深奥。

    「不过,那个没落寺院的故事是虚构的吧?」

    「千万别这么说,这是真实事迹,当然是真实事迹。这座寺院依然位于世田谷,至今依然有人在寺内供奉『招福猫儿。求福,是一间有名的寺院,您肯定也听过这间寺院的名字。」

    「叫什么名字?」

    剑崎京史郎确实说出一个朱美知道的寺院名字。

    「豪德寺。」

    4

    户村流平抱着包包进入二楼男厕,里面是宽敞冷清的空间。

    洗脸台前面,一名看似前来凭吊的男性正在调整领带;小便斗区域,一名看似职员的男性正在如厕。可上锁的八个隔间,门全部往内侧开启,显示无人使用。

    总之得以回避最担心的状况,使得流平松了口气。

    流平担心的是这种事。

    接下来,他要进入隔间换装。

    从夏威夷度假造型切换为日式正装造型,是一件相当费时的工程。

    假设男厕是客满状态,他在使用的隔间前面,当然可能站着陌生人等候。

    或许这个人,正陷入分秒必争的危机。

    这名男性应该会敲门示意「快一点」。

    流平则是敲门回应「还没」。

    接着,再度敲门示意「快一点」。

    流平再度敲门回应「还没」。

    然后敲门。

    再度敲门。

    再三敲门,再度敲门。

    反复进行「快一点」与「还没」的无声对话之后,对方肯定会在心里这么说。

    「臭家伙!〇〇也太久了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们往往以如厕时间判断他人。陌生人怎么评定都无妨,但依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厕所还是不要有人排队比较好。

    流平在钥匙形空间里直角转弯,进入最后面的隔间立刻换装。脱掉超花俏的夏威夷衫,穿上低调的深蓝色西装打上黑领带,在右盾别上黑纱就完成了。不过总觉得缺,了某些东西。低头一看,脚上依然穿着凉鞋。西装加凉鞋只能以怪异来形容。

    但流平当然万无一失,从包包里取出珍藏的皮鞋换穿。以假蛇皮大胆装饰的这双皮鞋,是不久之前在乌贼横町(类似阿美横町)买的,今天第一次穿。流平确认穿起来的感觉之后,总算换完装拎起包包走出隔间。

    走廊人数看起来比刚才还要多。流平把碍事的包包收进投币寄物柜再看向时钟。葬礼预计下午两点开始,还有三十分钟,预定列席的人们各自围成一圈或是面对面,忙着进行形式上的问候与无关痛痒的闲话家常。

    流平当然没有加入他们,而是张望寻找鹈饲。

    就在这时候,流平左肩突然「咚!」地受到强烈撞击,某人和他擦身而过时肩膀相撞,流平不由得踉跆,对方男性以双手扶住他的身体。

    「对、对不起,不要紧吧?」

    看起来约三十岁的男性抢先流平道歉,是一名如同把五官装在玉米上,脸型细长的男性,身上毫不例外穿着西装。

    「不,我才要道歉。」流平低头致意。「我在找人,东张西望没注意到。」

    「我、我也是在找、找厕所,所以东张西望没注意到。」

    尖头男性小小的额头冒出汗水,他体内肯定正赌上人类尊严,进行分秒必争的激烈战斗。

    「厕所在这条走廊直走到底的右边。」

    「直、直、直走到底的右边是吧,感谢您亲切告知,告辞,」

    男性微微垂下流汗水亮的额头示意,缩起身体小跑步经过流平身边离去。他慌张的样子,使得流平担心他会不会走到底撞上走廊墙壁,颇感兴趣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后来这名男性终究没有撞到墙壁,却在命运的丁字路口往左转,枉费流平一番好意。

    「啊~我明明说是右边……」

    流平回想起来,至今每次有人问路,他总是没有说明清楚。不过以这次的状况,要怎么样才能比「直走到底的右边」说明得更清楚?还是应该伸手用指的?

    流平回想起缩着身子费神进行空虚战斗的那名男性,不禁有点同情。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叫他。

    「刚才那个人是岩村吧,你认识他?」

    「啊,鹈饲先生。」

    流平转过身来,总算找到师父。

    「不,我不认识他,只是刚才肩膀相撞了一下。那个人是岩村先生?」

    「嗯,岩村敬一,通称万事通岩村。」

    「万事通……所以那个人是杀手?可是怎么看都不像啊?」

    「你啊,为什么只有这种极端的想法?」

    看来这是极端的想法。

    「连杀人委托都会接的万事通,只存在于电影世界。你的想法要现实一点。」

    说到现实,流平回想起前阵子跃上新闻版面的某个万事通。

    「我知道了,所以他会搬佛像吧?」

    「嗯?是啦,找他搬佛像的话应该会搬……不过你在说什么?」

    「咦,鹈饲先生,你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某个提供万事通服务的男性,受人委托把佛像搬到山上埋起来。这名男性顾名思义什么工作都接,所以即使觉得事有蹊跷,依然接下这项委托。但他从委托人那里接过佛像一看,佛像全身包着布,抬起来会觉得莫名软趴趴。佛像当然不可能软趴趴,其实委托人是杀人犯,软趴趴的物体不是「佛像」,是货真价实「归西」的尸体——这是一段如同冒失笑话的真实事迹。

    「嗯~真的是『事实比小说还离奇』。总之不提这个,岩村敬一是除了犯罪委托什么都接的万事通,工作项目也包含丈夫外遇调查,或是寻找离家出走的失踪人口,所以偶尔会和我们私家侦探抢生意,或是把我们做不来的工作转交给他,彼此之间有各种交流。他在这个业界算是挺出名的游击手……喔,聊着聊着,他又来了。」

    朝着鹈饲所见的方向一看,刚才经过流平身旁的万事通岩村再度接近这里,看来他在二楼绕一圈又回到原点。他额头的汗珠变大,前倾角度更低,看来他明显还没抵达他向往的地面乐园。

    「哟,小岩,好久不见,这么慌张是要去哪里?」

    「喔喔,小U!遇见你真是刚好,知、知、知道厕所在哪里吗?」

    「厕所啊,厕所在走廊直走的那边。」

    鹈饲似乎很清楚岩村这个人的个性,不是口头指示,而是用手指。

    「谢、谢啦小U,下、下次再一起喝一杯吧!」

    岩村敬一痛苦道谢离开,走到走廊尽头暂时停步,左右张望之后确实往右走。

    「总之如你所见,他不太成材。」

    「似乎如此,他这样工作时没问题吗?」

    「依工作而定,不过他骨子里很正直,算是挺有用的。喔,对了,现在没空在这里摸鱼。流平,有没有看到豪德寺家的人?我想趁现在找他们谈事情。」

    5

    侦探与侦探徒弟,是在二楼吸烟区发现豪德寺家的人们。打造成露台风格的吸烟区一角,摆放小桌子与面对面的座位,成为一个闲聊的空间。数名男性趁短暂空档努力补充尼古丁时,三人默默心不在焉围坐在桌旁,一人是身穿和服的中年妇女,两人是青年。流平对身穿和服的妇女有印象,是豪德寺丰藏过于年轻的妻子。

    「嗨,您是丰藏先生的妻子……记得是昌代夫人吧?请您节哀顺变唔嗯唔嗯。」

    鹈饲以不成文字的话语,表达不成话语的心意。

    昌代瞬间露出困惑的表情。

    「啊,您是之前那位侦探先生。不好意思,感谢您专程过来……」

    进行形式上的问候之后,昌代贴心为鹈饲介绍同桌的两人。他们是豪德寺家的儿子,大儿子真一与二儿子美树夫。两人各自起身简单点头致意。

    「我是鹈饲,丰藏先生生前非常照顾我。」

    鹈饲说着极为自然坐在桌旁的空位。

    「啊,他是我的不肖徒弟。没关系,他不用椅子。啊啊,流平,你还年轻,就站在那里吧。」

    「是~」

    流平听话站在桌边,一边和四面来袭的烟雾奋战,一边聆听四人交谈。

    「话说回来,虽然是这种时候,但我想商量一件事,就是关于丰藏先生要我寻找三花猫的委托。」

    「喔,所以父亲为了三花子雇用的侦探就是您?」

    真一说得像是现在才知道。

    「嗯,是的。如今丰藏先生不幸过世,我想确认这项委托今后是否依照原定计划进行。夫人,怎么样?我可以认定寻找三花猫的委托依然有效吗?」

    「是的,那当然,毕竟这是已故外子的遗志。」

    「哎呀,这样啊,我听您这么说就放心了。毕竟合约没特别注明委托人骤逝时该怎么做,所以我一直挂念这件事。」,

    「妈,请等一下。」真一点烟加入话题。「不需要检讨是否继续委托吧?到头来那是爸爸的猫,老实说,家里除了爸爸,没人对那只猫有感情,对吧?」

    「说得也是。」二儿子美树夫附和哥哥的意见。「到头来,爸爸不准任何人碰那只猫,我们想培养感情也没办法。像我甚至没摸过三花子的头。」

    「是啊,美树夫说得对,为什么不惜刻意雇用侦探也要找那只猫?我知道爸爸很想找到三花子,毕竟爸爸确实很宠它,不过在爸爸过世的现在,猫根本无所谓吧?」

    「我也赞成哥哥的说法。如果是附血统保证书的高贵纯种猫,那就可以考虑找回来,但那只只是普通的杂种猫,现在应该没办法和附近野猫区别了吧?」

    「不,请等一下。」

    鹈饲举起手掌往前,像是要将忽然卷起的强烈逆风推回去。

    「我能理解两位的心情,不过这边也有所谓的合约,而且合约有注明期限。依照合约内容,寻找三花子的任务持续到这个月底。换句话说,我直到这个月底,都有义务依照丰藏先生的委托寻找三花子,如果找到,丰藏先生有义务支付相应的报酬,合约就是这么写的。所以即使丰藏先生过世,要是各位擅自毁约,我这边也很困扰……这部分请各位谅解。」

    鹈饲严肃低下头。场中沉默片刻。

    真一轻吐一口烟说着「可是啊……」,表情颇为不满。

    美树夫则是如同置身事外。

    「既然合约这么写,那就继续找吧?毕竟或许找得到。话说侦探先生,合约记载的『相应的报酬』是多少?」

    「这个嘛……必要经费加上事成报酬,总共一百二十万圆整。」

    美树夫忽然发出像是鸭子打嗝的声音。

    「一、一百二十万!」

    喝掉十二瓶啤酒结帐时,发现这里是黑心酒吧,帐单写着「啤酒一瓶十万圆,总计一百二十万圆」——顾客这时候的反应肯定就像他这样。流平有点可怜他们。

    另一方面,真一冷静沉着向鹈饲确认。

    「是日币吧?日币一百二十万圆?」

    「日币一百二十万圆,肯定没错。」

    即使如此,美树夫依然像是无法接受,气势汹汹如同暴风雨。

    「一百二十万圆,开什么玩笑!哪有人会为一只猫付这么多钱?我们家确实不会计较一两百万这种金额,但是为一只区区的杂种猫花费一百二十万实在离谱,在这个不景气的年代,这种事我听都没听过。即使爸爸再怎么喜欢猫,也不可能签这种乱七八糟的合约。侦探先生,您该不会趁着我爸死掉乱开价吧!」

    「美树夫,别这样,你说得太过分了。」

    昌代这番话的语气平稳,却发挥卓越的效果,使得激动的美树夫安分下来。场中安静之后,昌代平静朝侦探提出一个单纯的问题。

    「为什么不是一百万,而是一百二十万?我莫名在意这一点。」

    「不,没什么,这个金额没有特别的原因,就是……彼此协商的结果。」

    流平知道,这个数字肯定来自于「房租十万圆×十二个月」,但他当然连表情都没有穿帮。

    昌代姑且认同点头,接着提出要求。

    「您带着合约书吗?如果有带,请借我看一下。」

    鹈饲从内袋取出褐色信封,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而且事到如今才补上微笑,将文件递给昌代夫人,两个儿子立刻把头探到昌代夫人身旁。

    「真的耶。」「是合约书。」「难以置信。」「不过有盖章。」「还有签名。」

    两个儿子接连惊声表达意见,在最后沉默下来。看来胜负已定。

    「我看完了。」昌代将合约书还给鹈饲。「以一百二十万圆找一只三花猫,这个金额超乎常理,不过实际上,外子具备这种无法以常理衡量的部分。既然外子做出这个超乎常理的约定,身为遗族的我们也得守约。正如合约所述,只要您月底之前找到三花子,我会代替过世的外子支付一百二十万圆,这样可以吧?」

    「感谢您的谅解。」

    鹈饲将合约书收回胸前口袋,露出安心的笑容。

    「话说回来,您有把握找到三花子吗?」

    「唔~这部分相当陷入苦战。毕竟原本就缺乏线索,丰藏先生是少数能提供情报的人,却发生这种事,老实说我现在很头痛。」

    「这也难免。我要是知道什么线索就可以提供给您……对了,我只有一个线索。前几天,我女儿目击一只很像三花子的猫,但也可能是她看错……」

    「喔,很像三花子的猫?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

    「是案发当晚发生的事。侦探先生应该知道,命案发生在温室,报纸也有记载。接下来的事情必须保密,我不方便详细透露,不过案发的时候,我女儿……她叫作真纪,目前不在这里,她当时就在案发现场。依照真纪的说法,外子遇害的时候,她在现场看到一只很像三花子的三花猫,或许那只猫就是三花子。」

    「喔……这是奇妙的巧合,感觉似乎暗藏玄机。」

    「警方也说,这就像是走失的家猫忽然现身,守护饲主离世。」

    真一干笑两声断言道:

    「哈哈,怎么可能。妈,你想太多了,那只是真纪看错,其实是完全不同的猫,对吧?」

    真一寻求弟弟同意,美树夫姑且以消极态度表达赞同之意。

    「怀疑妹妹也不太对,所以那只猫大概真的很像。不过每只猫看起来都差不多,如果三花子在命案当晚忽然出现,那就太神奇了。我也认为是真纪看错。」

    「不,可不能这么断言。」鹈饲接着美树夫这番话提出反驳。「经常有人说,猫具备神秘的力量。例如住在船上的猫,会比人类更早察觉暴风雨来临,所以讨海人相信猫的神秘性质,而且非常重视。」

    「这只是动物的第六感吧?这种事连我也相信。」

    「所以说,三花子或许是基于动物的第六感,预料到丰藏先生即将过世,而出现在案发现场。」

    鹈饲的说法,使得美树夫显露不悦的神情。

    「侦探先生,神秘也要有个限度。预测暴风雨这种事,连气象预报员都做得到,再怎么厉害的侦探,也无从预料命案发生吧?请不要乱讲话。」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我曾经成功解开命案之谜,却没预料过。你说得对。」鹈饲不经意在话中提及自豪的事迹,接着缓缓起身。「先不提真纪小姐目击的猫是什么猫,看来搜寻宅邸周边是找到三花子的捷径。或许最近还会到府上叨扰,夫人,请问方便吗?」

    「好的,请随时光临。」昌代夫人表达欢迎之意,还出乎意料给侦探一个鼓励。「请您务必找出三花子。老实说,那只猫并不可爱,但现在是已故外子的遗物,祝您成功。」

    真一刻意咳了一声。

    「妈,找到就得付一百二十万圆,别找到比较好吧?无论怎么想,只要找到猫就亏大了。我们家的经济状况没这么乐观。」

    另一方面,美树夫一副闹别扭的样子。

    「总之,应该找不到吧?毕竟只是普通的三花猫,不可能的。」

    6

    和豪德寺家的三人协商结束时,流平肚子咕咕作响。

    「这么说来,记得葬礼会提供餐点给参加者吧?」

    「你是说斋点?当然会有,不过那种餐点不吸引人。我不奢求在葬礼会场吃得到烤肉,但还是希望能招待好一点的东西吃……啊!」

    鹈饲忽然脸色大变。

    「怎么了?」

    「惨了!我完全忘记朱美小姐,一直让她在一楼大厅等。这下完蛋了,她肯定火冒三丈。」

    「啊,这部分没问题。我刚才也在大厅见到朱美小姐。」

    「她在生气吧?」

    「没有。」流平率直说出所见的印象。「她在愉快诱惑中年男性。」

    「愉……」鹈饲张大嘴,以无奈表情回应。「愉快诱惑中年男性……这样啊,原来如此。」

    「……就我看来是这么回事。」

    鹈饲的表情严肃的前所未见。

    「唔唔,这可不行。我不晓得她对自己的丧服打扮有多少自信,但这种行为会降低鹈饲侦探事务所的格调,得要求她克制才行。」

    鹈饲说完沿着走廊大步往回走,来到两层楼挑高的二楼扶手处,俯视一楼大厅。流平也跟着从扶手探出上半身。下方身穿黑衣参加丧礼的人们,就像是聚集在食物旁边的蚂蚁,那么朱美就是蚁后,她的容貌确实特别亮眼。朱美站在描绘优雅弧度的白色阶梯下方,和刚才一样在镜子前面,和中年男性谈笑风生。

    「啊,找到了,鹈饲先生,在那里,有看到吗……」

    流平还没问完,鹈饲的声音就回荡在大厅。

    「喂~朱美小姐~!别在那种地方勾引中年男性罗~!快上来啊~!」

    一瞬间,整间大厅鸦雀无声。

    「你说什么!」

    其中有一道黑影,以看不见的速度冲上通往二楼的阶梯。

    「哇,哇,哇!」

    流平喉头深处痉挛,发出无声的惨叫,进逼的恐怖预感,使他害怕到离开鹈饲身旁保持距离。紧接着,丧服美女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抵达二楼,走向慑于气势怕得伫立不动的鹈饲。

    「我什么时候勾引中年男性啊!」

    一进入射程范围,美女就二话不说,随着呐喊狠狠往鹈饲脸颊打下去。

    「呜喔!」

    鹈饲就像是香港动作电影里专门被打的配角,在空中旋转一圈半落地。强劲的魄力使得近距离目睹的流平战栗到冒出鸡皮疙瘩,远远看到这一幕的大厅人们,报以如雷掌声赞赏。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五分钟后,葬礼(不是鹈饲的,是豪德寺丰藏的葬礼)若无其事肃穆进行。

    葬礼庄严又华丽,很适合这位足以成为榜样的人物。点缀祭坛的各色菊花释放馥郁香气,打造出极乐净土的感觉。四名僧侣齐声诵经,成为美丽的和声,不只送死者灵魂前往天堂,也将许多参加者引入睡眠地狱。乌贼川市工商协会大老致词,游说他们和故人的回忆时,列席者各处响起无法压抑的啜泣声。

    「呜……呜呜……」

    鹈饲也低声哭泣。不过他并非怀念故人。

    「呜……好痛……好痛……」

    只是被朱美打的右脸颊很痛,而且是假哭。

    「什么嘛,有够假!何况到头来是你的错,你是自作自受。流平,你说对吧?」

    「嗯,是啊。」

    流平回想起一部老电影。对,记得片名是《粉红豹》。饰演怪盗的大卫,尼文,对饰演公主的克劳黛,卡汀娜说「美女受污辱时必须赏对方耳光」,卡汀娜听到这番话,随即面带微笑赏了尼文一个耳光。换句话说,朱美的行为堪称依循传统,不过力道过重了一点。

    7

    经过一小时的仪式,豪德寺丰藏的灵魂顺利归天,再来就是等待出殡。不过在这之前,要在棺材放入故人喜爱的物品再封棺,是一段颇为感伤的仪式。那么,豪德寺家的人们,会在丰藏棺材放入何种物品供奉?流平好奇远眺遗族的行动,不过这幅光景比想像的还要奇妙。

    「……猫?」

    即使故人再怎么喜欢猫,也不可能获准在棺材封入真猫。仔细一看,那只猫是布偶,这种程度应该很常见。然而接下来,某人拿着扑满大小的招财猫要放进棺材时,葬仪社男性立刻前来检查。

    「不可以放不燃物,请放可以燃烧的物品。」

    「所以柴鱼块就可以放?」某人这么说。

    「柴……」葬仪社男性眨了眨眼睛。「嗯,那是可燃物,可以放。」

    「那么金币不行吗?我想应该不可燃。」

    「金……」葬仪社男性睁大眼睛。「嗯,金币不会造成妨碍,所以无妨。」

    「那么猫草呢?」

    「猫……算了!」这名男性似乎终于懒得说了。「想放什么请尽量放吧,烧剩的物品之后回收就好。」

    「那么,招财猫果然不能少。」某人再度这么说。「毕竟这是故人的守护神。」

    就这样,丰藏心爱的招财猫以及和猫相关的小东西,在他遗体旁边摆得满满的。

    流平终究无言以对。这和他期待的感伤场面差太多了。

    「总觉得棺材变得像是玩具箱。」

    旁边目睹这一幕的鹈饲轻声说出这句话,令人觉得完全说中真相。接着,如同玩具箱的棺材盖好钉牢,再来只需要等待出殡。仪式地点从殡仪馆移往火葬场,普通列席者当然不会陪同前往火葬场。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啊:真是的,搞不懂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好奇怪的葬礼。」

    后方传来朱美的声音,流平转过身去。

    「那我去拿包包,我放在二楼的投币寄物柜。」

    「这样啊,但你不用换衣服了,以这身穿着回来吧。」

    看来夏威夷衫评价不佳。流平很想立刻换衣服,但是目睹「鹈饲惨剧」的现在,他无法轻易违抗朱美的命令。没办法,回到鹈饲事务所再换衣服吧。流平如此心想的走到二楼,从寄物柜拿回放衣物的包包,不过在拿起包包感觉到重量的瞬间,他察觉自己的疏失。

    「糟糕,我的凉鞋……」

    刚才在厕所隔间换衣服时,他把凉鞋换成皮鞋。到这里没问题,但他不记得有把凉鞋收回包包。打开包包检查,里面果然没有凉鞋,所以答案只有一个。如果没人偷走,凉鞋一直扔在那个隔间。

    流平立刻前往厕所。他清楚记得是哪个隔间,肯定是最里面那个。

    流平来到那个隔间前面。门很不幸关着,其他隔间的门全都开着。换句话说,其他隔间都没人,却只有这个隔间有人用。流平不得已等待片刻。由于枯等也很无聊,所以他随手敲门。

    「咚咚!有人吗~」

    然而无人回应。慢着,该不会没人吧?抱持疑问的流平,确认周围没人之后,悄悄放低姿势往下看。门下方是十公分的缝隙,看得到正在如厕的人物双脚。实际上,流平确实看到一双穿皮鞋的脚,里面肯定有人。不过话说回来……

    「咚咚!请问~还没好吗~?」

    还是没回应。不对,与其说没回应,更像是连一点反应都没有。流平莫名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何况他个性急躁,到了这种地步,他行事就变得没有节制。流平以更强的力道再度敲门,确定没有回应之后,就把手按在门上,说出禁忌的谩骂。

    「臭家伙!〇〇也太久了吧!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流平这一推居然打开门了。映入他眼帘的,是无力坐在马桶盖上的男性。男性身穿丧服西装,似乎是参加丧礼的人。

    「啊……对、对不起……」

    流平道歉时,看见男性衬衫染成红色。

    流平倒抽一口气。

    男性腹部遇刺,已经死亡。

    同时,流平闻到一个奇怪的味道。厕所或命案现场都不该有的味道。

    流平下定决心,把脸凑到男性腹部闻味道,同时察觉染成红色的伤口周边,残留着褐色的污渍。褐色,这个颜色告知味道的真相。

    「味噌汤!」

    不知为何,味噌汤泼洒在尸体伤口周围。

    接着,流平再度看向男性的脸。他对这张尖尖的脸有印象。

    是万事通岩村——岩村敬一。

    8

    原本顺利进行的葬礼,因为忽然发现尸体加上警方抵达而被迫中断。打上钉子正要送到火葬场的棺材,也在送上灵车途中叫停,紧急转向再度回到祭坛。

    聚集在乌贼川殡仪馆参加葬礼的人们,也依照警方要求留下来,本来就要陪同出殡的相关人等没什么差别。其他不明就里的人们当然纷纷表达不满,但得知发生命案之后,这股声浪也减弱了。

    得到首位目击者荣耀的户村流平,受邀进入特别准备的小房间接受表扬款待……真相当然不是如此。实际上以流平为首,加上鹈饲与朱美共三人被关在小房间,受到制服警员的监视。

    软禁状态维持约三十分钟,流平利用这段时间,向鹈饲与朱美游说自己发现岩村敬一尸体的过程与现场状况。

    「真的是小岩吧?不是长得很像的别人吧?」

    「肯定没错,那张尖尖的脸,我不会看错。」

    「那个叫作岩村的人是谁?鹈饲先生的朋友?」

    鹈饲简单说明「万事通岩村」这个人,也提到流平今天在这个会场,和岩村引发的找厕所事件。

    「既然这样,岩村先生或许是和鹈饲先生你们聊完之后冲进厕所,然后遇害。」

    「有这个可能性。」

    「不过即使里面没人,在葬礼会场杀人也很危险吧?很可能会失败。」

    「嗯,或许凶手有分秒必争的隐情。」

    「更难理解的是尸体身上的味噌汤,这当然是凶手干的吧?」

    「总之,应该是这么回事。」

    「也就是说,凶手为了杀害岩村先生,特地从家里带味噌汤过来?真奇怪。」

    「不,没必要从家里带,那是斋点。」

    「斋点?啊,你说的斋点,是葬礼结束发给参加者的寒酸餐点吧?」

    「居然说寒酸餐点,你啊……」鹈饲纠正朱美不怕天谴的独断解释。「至少也要形容为朴素餐点吧?」

    「总之,鹈饲先生的意思是说,凶手利用的是斋点所附的味噌汤,不是特地从家里拿来?」

    「就是这么回事。只要是这个会场里的人,都有机会领一碗味噌汤。」

    「换句话说,我们该思考的不是『谁做的』,而是『为什么这么做』。」

    「嗯,没错。凶手为什么要对尸体泼洒味噌汤?嗯,这很难,是某种意境吗?」

    「遇害的岩村先生,和豪德寺家有什么关联?既然专程出席葬礼,生前肯定有某种交情吧?」

    「可以认定杀害岩村先生的人,就是杀害丰藏先生的凶手吗?」

    三人各自抱持疑问时,小房间的门打开,便服刑警传唤三人。

    9

    砂川警部板着脸,在案发现场的厕所等待。

    这里是最深处的隔间。坐在马桶盖上的死者已经勘验结束,如今安置在担架上盖着床单。警部站在担架旁边,简单举起单手冷漠问候。

    「偏偏又是你们。哼,我们真有缘啊,尤其是你!」

    砂川警部摆出手枪的手势,把枪口对准流平。

    「我、我怎么了?」

    「最近乌贼川市发生的命案,一半都是你发现的。」

    听他这么说就发现没错,流平如今才憎恨自己的「好运气」。无论是那时候、那时候以及这次……确实去哪里都会目击尸体,因此这是第三次参与命案搜查,真是贡献良多。

    「哎呀,没什么,不用多礼,哈哈。」

    「没人感谢你。」砂川警部握拳强调。「我的意思是说,要当成巧合也太不自然了。五成耶,五成!这么荒唐的机率很少见,应该有某些原因吧?肯定有。」

    「唔,我觉得没什么原因。毕竟我买彩券都不会中,打小钢珠也老是输……」

    流平搔头说出温吞的感想。

    鹈饲出面缓颊。

    「警部先生,实际上这真的是巧合。详情我不便透露,但丰藏先生是我们的委托人,由于他意外过世,我们才会紧急赶来葬礼会场,结果凑巧发生命案,而且由流平发现,只是如此而已。我们和这个命案完全无关,肯定没错。」

    「喔,丰藏先生是你的委托人?」砂川警部缓缓点头,似乎心里有底。「嗯,原来如此,是这样啊。所以丰藏先生委托寻找三花猫的侦探就是你,原来如此。这工作或许最适合你们负责。」

    鹈饲坚持面无表情,把砂川警部的挖苦当成耳边风。

    另一方面,流平觉得眼前的状况有点不对劲。在过去的案件,砂川警部旁边总是有个如影随形的年轻刑警,依照状况会成为警部的左右手、助力或是累赘,今天却没看到那名刑警,难道是感冒?

    鹈饲似乎也抱持相同疑问而指摘这一点。

    「我好像没看到志木刑警,他怎么了?被降职?」

    「别擅自把别人部下降职。」砂川警部愁眉苦脸说明状况。「现在许多参加丧礼的人被留下来,但也不能老是维持现状,所以非得先侦讯他们,我让他过去帮忙。」

    「这样啊……」鹈饲像是明了般摇头回应。「我们刚才也被搜身了。原来如此,得向所有参加丧礼的人做这件事,这就辛苦了。」

    「女警也有对我搜身。警部先生,不惜做到那种程度,具体来说是在找什么?」

    「慢着慢着,由我先问。总之详细说明发现尸体的经过吧。」

    流平回应砂川警部的要求,一五一十迤说当时的状况。

    他以「具备夏季风情的服装」来到乌贼川殡仪馆,在厕所换上西装,当时把凉鞋忘在隔间,要回去时察觉这件事而去拿鞋子,因而发现尸体。

    「也就是说……」砂川警部听完流平叙述,从塑胶袋拿出一个证物,高举在流平面前给他看。「在现场发现的这双凉鞋是你的?」

    「啊,是的是的,果然在那个隔间吧?」

    「对,当时是翻过来遗留在隔间一角。我觉得要当成凶手遗留的物品太不自然,依照你刚才的供述,这双鞋和命案毫无关系,真是的。」

    砂川警部把证物扔给旁边的搜查员。

    「话说警部先生,有件事我不太懂。」询问的是朱美。「这个隔间设计成没人使用的时候,门会往内开启。流平到这里拿凉鞋时,最里面的这个隔间关着,所以流平认为有人在使用。但实际上没人使用,而是稍微推一下就能开门,换句话说没有从内部上锁。那么这个隔间的门是处于什么状态?」

    「没什么,这是很简单的手法。简单来说,就是在门上打个小小的桩子。这里说的桩子不是木头,是折成一小块的报纸,凶手在门与门框之间夹入一块小桩子,让门以,关着的状态固定。凶手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无须说明吧?只要门关着,来上厕所的人就会使用其他门开着的隔间,隔间里的尸体就暂时没人发现。」

    「但是多亏那双忘记拿走的凉鞋,所以发现尸体的时间意外地早。那么实际的犯行时间是几点?」

    「这是办案的机密事项,不能透露。」砂川警部冷漠回应之后,再度转向流平。「回到正题吧。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完全没有触碰,这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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