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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三 那个,可怕的×××再体味一次)

    白瓷的餐具相碰,发出“咯咔”的钝声。

    而斋藤欧米茄则向放置在我们四人面前的茶杯里小心翼翼地斟入犹如药汁一样的香草茶,为此她还特意换上了女仆装。

    “现在正是品茶时间。这次调配的是促进食欲、缓解精神压力的混合茶!因此‘Angelica’就成了关键。这是主要使用根茎的草药,有帮助改善食欲不振和血液循环的效果。这是我个人很中意的一种,亦被称为‘天使的香草’,在香草专家眼中是很主流的香草。不能让各位看到不负天使之名的超可爱样子真是遗憾至极!作为代替,还请深刻体会它的功效!还有,这里面大胆混入了对消化器官的调节能力有益处的泽兰。这个泽兰也就是所谓的辅助系香草,与助消化的香草混合时非常有效,可谓无名英雄。以上调理好了胃的状态,接下来就是为了发挥缓解压力的效果搭配了德国洋甘菊、橙花、香蜂草、小茴香等等。此外为了追求营养……”(注:这里的“Angelica”指当归,或者说与当归同属的草药。因为其学名都以“Angelica”开头。这里最有可能指的是大和归或称东当归,学名Angelica acutiloba)

    下个瞬间,姐姐毫不掩饰自己的愤怒,狠狠地瞪着欧米茄。

    “——闭嘴,看茶的。太聒噪了。”

    “……”

    “而且这算什么茶,难喝的要死。反要让人无端增加压力。有效用是好事,但我认为懂得察言观色才是服务业。你说呢?”

    “……啊呜。”

    肩膀猛地一颤,欧米茄后退几步。

    刚一喝过香草茶的姐姐,当即给出了差评。即便是暴走系爆乳女欧米茄,在姐姐面前也招架不住。

    “啊哈哈……你、您不需要关于香草茶的解说……喂,神市,想点办法!我可是超级久没被人凶过了!?说来说去都是你租了这家店,才会发生这种事!?”

    “哪儿跟哪儿呀。听我说啊,大小姐。虽然香神小姐问今天可不可以使用店里,答应的人是我,但我不也详细地跟大小姐通过话了嘛。您不也说了可以任意使用嘛。”

    “我是听你说了,可那是我以为用来做料理的练习!香神神前辈用空闲时间来做各种练习,这我是知道的呀。”

    “……有这事?哎哟,见鬼了诶。要用来做什么我好像说过了,可是,要这么一说,其实没说过也不是不可能……”

    “你啊,神市。你以为你做了多少年我的管家。”

    “啊——从小姐还会尿床的时候就开始做啦。差不多十年?”

    “咳!不、不用说那种多余的内容!虽然还没想过开了你,但你这种太随便的部分不改好,我很烦恼!”

    “哦……说的是啊。对不住。”

    “对不住你个头……真是……”

    主仆拌嘴。女仆与管家。

    虽说如此,显出的却是身为主人的欧米茄喋喋不休,而仆人神市却扭着头表情散漫,这样一幅不可思议的场景。

    只有和神市说话的时候,欧米茄的语气会变得随意,这一点有点意思。她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几乎都是敬语。只有和长久相处的仆人说话的时候,才会显露情绪,心直口快地说话。

    说心里话,我觉得这也是相当温馨的场面了。

    ——和围坐一张桌子,彼此面面相觑的我们四人比起来,格调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

    四人落座的桌子。

    从我的角度,旁边是红绪,对面是姐姐,对角是莉莉。

    气氛,很沉重。

    无法可想,无理可循,极为沉重。

    特别是终于停止哭泣的红绪和莉莉,两个人都是刚刚大哭了一场,眼睛鼻子都红着,从刚才开始一直在抽鼻子。

    另一方面,姐姐依旧是岿然不动的态势。眉毛吊的老高,抿着嘴唇、架着胳膊,用不善的眼神凝视我们。

    也就是说,我们四个人实在无法开口交谈。

    再者,懒散管家神市已经没了说话的心气,不仅拿出了“明天会更好”的放弃态度,还堂而皇之的点起了烟草。

    最后,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对话契机的是,

    “哎——我说。事情我了解了。从龙子小姐的角度来看就是‘弟媳做饭不好吃’嘛。啊哈哈,这对于大姑子来说的确是忍无可忍的毛病——”

    ——即使被人凶过,依然毫无顾忌场面气氛之意,我路任我行的,非斋藤欧米茄莫属。

    不过,如此极度KY的发言,姐姐当然不会坐视不管。(注:日语的网络用语,“不懂得分场合、看气氛”的意思)

    姐姐把站在旁边的欧米茄,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如果我没看错,当姐姐观察到欧米茄特定部位的瞬间,姐姐的眼睛睁大了),毫不掩饰自己的强硬态度,说:

    “现在我想请无关人士保持沉默。”

    “哦?”

    “这件事,是我家的问题。请外人不要插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言之有理。不过——”

    欧米茄一副理解的样子点点头之后,突然眼神一翻,嘴角微微一笑。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故意为之的笑容。

    “从经验来看,关于家里问题,如果听取当事人以外的意见,事情会进展得更顺利一些。神市,你来说一说。”

    “……啊?”

    神市一脸惊讶,叼着的烟草差点儿掉了。欧米茄瞪了自己的仆人一眼,故意再说一次。

    “——你来说一说。”

    “您让,我来说?”

    欧米茄露出白牙,手叉着腰威风地命令他。

    “这不废话吗!这种时候你不出面谁出面。讲出水户黄门这样的老人家的真身,不就是阿助和阿格的任务嘛。一个道理!”(注:水户黄门,即水户光圀,德川家康之孙。助三郎和格之进是他的仆从。水户黄门有许多“微服私访”的民间故事,所以在故事的高潮处揭露真实身份的“任务”自然是助三郎和格之助负责。另外“圀”,则天造字,通“国”)

    “呃……这道理没听懂……那,虽然累得不行,我试试看……”

    神市来回看了看我们四人,然后开口道:

    “这个啊。别看这个样,我家小姐呢——可是有钱人。”

    嘟囔出这么一句话。

    “要说有钱到什么地步呢,这么说吧。总之,小姐到今天为止还没见过比自己更有钱的人。毫无疑问的,这一位便是全日本第一有钱的‘SAITO’家的小姐。虽然看着不像。”

    “……啥?”

    “‘看着不像’,是多余的。不说这一句就再好不过了。”

    “不是……我琢磨着用蔑视的语气说可以增加可信度啊。因为小姐你言行举止实在太不像个大小姐了不是。说话越多就越露马脚。”

    “在学校装乖装累了,你以为我愿意啊。”

    像这样,主仆二人毫不客气地吵起来了。

    另一方面,突然间被告知“眼前的女仆是个超级有钱人”,我完全傻眼了。

    她是个有钱人,这我当然想过。拿女仆茶店当消遣、还有个管家跟班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不是有钱人。

    但是要说到日本最有名的“SAITO”——就是,那个吧。

    被称为医药界最安定的厂商,社会新人“最想就职的企业”排名每年都独占鳌头。正巧最近某个弱小的职业棒球队因为母公司的撤资问题麻烦连连,而这家企业便成了控股企业第一候选,一时间众说纷纭……?

    ——哎?该不是真的吧?

    我把脑中浮现的企业名称,轻轻地说出口。

    “……‘斋藤制药’?”(注:斋藤罗马音即SAITO)

    “是的♪需要成药、营养品、保健品,务必请选择斋藤制药。可以打折哦。啊,想要的话白给也行哦?”

    一边说着,欧米茄拿出无数的药瓶和药包,还笑眯眯的。

    当然了,上面的标签有“斋藤制药”的标示。

    ……居然是真的。

    如果是斋藤制药的千金小姐,自然肯定是极度的有钱人。这么一来,父亲是个钟表厨、给女儿起了个名贵手表的名字、自家的庭院宽广到有花田、有香草园的事情也可以理解了。

    如此看来,这家会社的社长把几百万、不——几千万的劳力士表一手带一个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其实还有比劳力士更高档的特级表哎……)

    “顺带一提,斋藤家是相当重男的家族,独生女的小姐往上可有着十二位兄长。而且母亲不止一位。这话只在这里说,为了接班人和继承这类家族问题勾心斗角,可不是说着玩的。不过小姐既是老幺又是女孩,关系不太大就是了。”

    神市嘴里说“不是说着玩的”,语气却根本没有认真的态度。

    ——也就是说,这是真家伙。

    虽然头发没有卷得像巧克力螺一样、虽然不是“XX院”这种怎么看都是有钱人的姓氏、虽然也没有大小姐式的说话方式——但是,斋藤欧米茄依然生长在远远超出我想象的豪门里。

    不过,说实话……虽然不像神市,可连我也想说“虽然看着那啥”。

    “其实,父亲和兄长们也并不是恶人。只不过,母亲们和嫂子们有相当多的坏心肠。许多事情,一言难尽。补充一句,我会做女仆茶饮,也是因为从生下来就太被娇宠才有的反抗。总算有个女孩出生,我家那些男人们把我宠得可了不得啦。真是的,即便我生为女儿身,也有着常人具有的奉献精神或者说M嗜好——”

    欧米茄说到这里,似乎终于意识到了我们的眼神在各种意义上都不太妙,她红着脸整理了一下自己,做作地咳嗽一声。

    “咳、嗯哼!话、话题说远了!呃,好的。总之,我已经习惯了家庭纠纷!现在还请听我一言,不知您以为如何。”

    “……原来,如此。合情合理。”

    此刻龙子姐姐抹着额头,做出思考问题的姿势。

    她目不转睛地反复打量欧米茄,好像在看什么可疑人物。

    我说啊,是不是有点看太多了,姐姐……尤其总是看某个部位……就算己所不备,何苦呢……

    姐姐打量了欧米茄一会儿,徐徐开口。

    “你的看法也不无道理,说说无妨。”

    “噢噢!不愧是做姐姐的!真是通情达理!”

    欧米茄的表情突然爽朗起来,把手中的银餐盘压在胸口上,然后微微笑道。

    “——我认为,孰是孰非,该分个清楚。”

    “这话怎么说?”

    “说的是这已经不是仅限于姑媳之间的范畴了——你们二位的矛盾,错在完全说不上话的前辈。”

    ……矛头突然转向。

    “哎,我……!?”

    “就是你。基本上来看,作为男人的气度太小了,自己不会做菜还满嘴的抱怨,除了吃什么也不会的叶介前辈责任最大。”

    “……”

    “前辈。我等你回答呢。如果做得到,想反驳也可以哦?”

    “……嗯,是、我……是我……错了……”

    “嗯,就是这样♪”

    她眼睛里饱含好战的意图,如此大胆断言。

    说得这么直白露骨,即使是我也不免深感打击。

    被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比我年纪还小的女孩看的知根知底,被说教到哑口无言,这深深地打击了我。

    似乎还要追击,欧米茄继续陈述见解。

    “姐姐您想把香神神前辈撵出去,另一方面香神神前辈想的正相反,这就出现难题了。从身为旁观者又有着丰富经验的我来看,这时候男方不出面,由两位决定是非——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的说绝对不好。理由有很多……最主要的理由,还是明明两位都是考虑男方才各有做法,但是却因为当局者迷而不能正常判断了。因为双方都认为“自己是对的”,究竟什么不对完全说不清楚,才无助于沟通。这方面的姑媳问题,特别的纠结。”

    ““……””

    姐姐和红绪沉默了。

    接着欧米茄直直地看我的眼睛。

    说出了决定性的一句话。

    “这时候又该前辈了。说到底——前辈希望如何?对前辈来说,最理想的结果又是什么?这一点很重要,最为重要。”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情。”

    “对。”

    这是为什么呢——这一点完全不需要考虑,答案一定早已得出了。只不过,我一直没有把它化作明确的语言。

    我十分自然地得出了答案。

    然后,说出了口。

    “——我,想吃红绪做的菜。”

    “叶介!”

    脸朝下的红绪抬起头,眼睛圆睁,看着我。

    不过,我意识到时机不妙,这个发言会招致种种误会。必须加以订正。

    “啊啊,不是……我想说的还是‘好吃的菜’,并不是积极地想吃现在的‘难吃的菜’……不,作为男人当然想吃女孩做的饭菜呀?嗯,我也想一直吃红绪的料理……虽然难吃……”

    “诶……叶介……”

    “不是,虽然我是那么说的……”

    红绪的表情为之一变,显出了极为露骨的失望表情。

    直到不久前,如果我知道红绪做的菜有多难吃,顶多也就是给个“喔——是么。真不容易”这样敷衍的反应就结了。

    毕竟,我完全没有机会让红绪给我做菜——因为没有直接发生受害或问题,对此态度冷淡也是很正常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偏偏是——偏偏是烹调技能的好坏,成为了我们二人之间重中之重的问题。

    但是,也因为这种手艺不精的状况,使得经过中学时代略为疏远的我们,重新迅速拉近了距离也是事实。

    所以,我心里暗想。

    ——如果红绪的饭菜变好了,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完美幼驯染”的时候,我们两人的关系,那个时候又会如何呢。

    “叶介。你的想法我明白了……但是。”

    姐姐言辞凌厉地质问我。

    “即便你这样说,又打算怎么办。不好意思,香神和我的对决是她输了——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你要让我怎么接受这件事?”

    姐姐说的不错。

    但是。

    我已经想了一个办法。

    “……那只是红绪输了,对吧?”

    “什么?”

    “刚才欧米茄不是说了吗。只有姐姐和红绪,再怎么对话也是纠结。那么要挑战姐姐——我也可以吧?现在可别再说什么和我没有关系——姐姐也是,红绪也是。”

    “……哼。”

    姐姐的眉毛抖了一下。

    姐姐双目明亮如炬,架着双臂,桀骜不驯地发话了。

    “——就是说,要超越我是吗。你这个弟弟,要超越姐姐?”

    “不,呃,这么说实在是太夸张了……但是,对了。”

    但是,细细想来。

    “从结果上看,就是如此……”

    “真不干脆。给个痛快话。”

    “……这,我知道了。我说行了吧,我说……”

    平复情绪,我重新面对姐姐。

    “我不服从姐姐的意见。虽然我就像是姐姐的仆人一样长大的,过去大致上你说的事情我都听从。但是,我终于想明白了。只有这次——我不同意。可能姐姐从以前开始就不喜欢红绪,但我觉得这一定是因为不太了解她。红绪可厉害了。这是和她做了十七年青梅竹马的我怀着最大自信可以断言的事情。事到如今,没有一丁点的必要需要‘重新选择交往的对象’。”

    说到最后,稍微带了一点挑衅意思。

    实际上,我真的很火大,起码得让我说两句。

    哎,到现在我也觉得真够扯的。说什么“换个人”,这等同于全盘否定了我和红绪这十七年。哪有被其他人这么讲的道理。

    真是岂有此理。

    “——是嘛。看来,你也是自己好好考虑过一番的。”

    “这当然。”

    “……原来,如此。”

    点点头,姐姐可可色的脸颊微微歪了一下。

    细微的笑容。

    扭着身子,姐姐非常开心的说。

    “呐——叶介,姐姐我,很高兴。”

    “……啊?”

    “我反对让香神进家门,是有理由的。这不是个人好恶的问题。我认为,香神红绪是甘甜的蜜——不,这个比喻稍显不足。对,要说的话。”

    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说。

    “——我认为,香神红绪,是个魔女。”

    “……”“……”“……”

    店内充满了迷之沉默。

    我心想再没有比这更不适合红绪的头衔了。不,只看搅拌大锅制作奇怪东西这一点倒是非常吻合,但是从其他方面的感觉上就,这个。

    风马牛不相及啊。

    连莉莉都挠着下巴,“红绪是……魔女……witch?”我知道姐姐不喜欢红绪,但这也……

    “姐姐……怎么说这也太……这个,脱离现实……?”

    “怎么可能说到那方面去。应该说,你怎么就没发现呢。香神红绪——是个危险的女人。”

    姐姐缓缓地摇摇头。

    ……果然,还是不太懂。

    红绪本人则是明显不懂什么意思还嘀咕着:“原来我……其实很邪恶啊……”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香神,过于完美了。”

    姐姐说了。

    “……啊?”

    “我是说因为她过于完美,你只要和香神在一起,整个人就会渐渐堕落。毕竟这丫头比你自己更加了解叶介是个什么人。到最后,你会把一切都推给香神去做,变成一无是处的废物男人。所以我才说和你不配。我为什么要把一定会让自己弟弟变成废物的女人迎进家门呢。没有这个道理,不可能有这个道理。或许母亲会说‘这又没什么不好’,但我无法忍受。所以我称其为‘危险’,把她这种魔力称为‘魔女’。”

    “喂喂喂,龙子阿姐。说的太邪乎了吧……再怎么说也不会有这种——”

    怎么可能只要和红绪在一起我就会堕落,说得好像毒品一样……

    ……

    …………

    “哎……完、完全不能……否定……!?”

    “蠢材。所以我就说了。”

    姐姐一脸无奈,叹了口气。

    “而且。似乎你完全地误会了——我可并没有讨厌香神哦?要说好恶的话……唔,姑且,算是好印象。”

    “哎……!?”“啊,真、真的假的?”

    “当然。这种时候何必说谎。”

    姐姐肯定地点头。我和红绪看了看彼此的脸,都是惊愕表情。

    “只不过,我把弟弟的事情看得更重要,仅此而已。”

    好几件不知道的事情被揭露出来。其中也包括姐姐是多么的关心我。

    暂时出现了对话的断档。

    但,这绝不是令人难捱的沉默。

    “——我希望叶介长成出色的男人。然而只是和香神在一起,我亲爱的弟弟就会自甘堕落。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病。

    所以,如果你自己毫无作为,继续饭来张口、享受怠惰的话。我作为姐姐,作为一个爱你的人——我觉得有义务把你从香神处拉出来。但是,或许这次做的不好?因为重要的人被羞辱,你有生以来第一次正面顶撞我的意思。而且,还是为了个女人。这真是杰作。说不定,叶介和香神在一起可能不会变成废物——你让我第一次有了这种念头。还有比这更值得我高兴的事吗。”

    “……怎么说呢,这想法太过时了吧?”

    “不凑巧,我就是这样的人。”

    说着,姐姐的指尖“嗒”的一声,敲击桌子。

    干脆的声音,回响在我的耳朵里。

    “我说叶介啊。我是叶介你的‘姐姐’。你说的不错,我就是长成了一个头脑顽固、思维过时的人。我只能用我的尺度去思考事物。所以,我认为总有这么一天。因为绝对不能退让的部分——你与我的想法发生冲突的一天。”

    姐姐直率地看着我。

    视线带着异于平常的感情。

    “不是香神红绪,而是你来做,由你——来战胜我、让我服从。既然对我这个姐姐的支配不服气,你就必须让我能够接受,清楚地向我证明。叶介你——不是一个待在女人身边一无是处的废物。”

    我回答。

    “我知道。不用你多说。”

    “这就对了,”姐姐的嘴角露出微笑,“——这才是,我的弟弟。”

    “比试的方法?”

    “明知故问。我不会留情的,就用我最擅长的事来较量。”

    “……果然,是这个。”

    就这样,我和姐姐将一决胜负。

    而我们——将其限定在吃上面。

    当然,比赛的方式原本有无数选择。然而,这次的事件因料理而起,要做个了结,方式自然就有了限制。

    再者最重要的,姐姐最大的爱好——也与饮食有关。

    姐姐高声宣布。

    “就用吃来决定……看能吃多少。”

    也就是——比胃口。

    ◇ ◇ ◇ ◇ ◇ ◇

    星期六。

    夜尽天明,决战的日子这么快就来了。

    “清晨,真早啊……”

    我下了楼梯,走向起居室。这一天永远不来该多好,我脑子里满是这种消极的思考。

    要了结了。

    今天,一切尘埃落定。

    可是,不能在这里止步不前。现在是生死一战的早晨。我必须代替红绪,有所作为。

    ——姐姐,是实打实的大胃王。

    姐姐进餐的气势,真叫人怀疑那么娇小的身体是怎么塞进那么多食物的。而她狼吞虎咽的场景,对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了。

    家族旅行去了种种地方,也总是起因于姐姐一句“我想尝尝那个”。

    虽然这么说,姐姐也并非每天都如饿鬼一般。

    对于姐姐来说,“大餐”是兴趣,而非那种每天不大吃一顿就无法忍受的Food Fighter。事实上,回到日本一起生活以来,姐姐从没有暴饮暴食过。

    不过我觉得零食还是相当地多。

    比方说吃完饭后又说“肚子有点空”,又弄了超大碗的泡面五分钟吃完了。将莉莉从输入杂货店买来的“速食土豆泥”这类干燥过的马铃薯粉末,倒入半升左右的牛奶黄油混合物,做成无比可疑的食物大口大口地干掉一大杯。

    总之就是能吃。

    能吃得要死。

    面对这种摆明了越吃越瘦的对手,居然不得不用比胃口来跟她较量……不,实际上是有胜算,虽然十分艰难。

    不管怎么说,无论如何不能输——这一点毫无疑问。

    “早。”

    “叶介,早上好呀。”

    莉莉已经在起居室里了。坐在她一直坐的椅子上。早早地把私服换好(宽大的水蓝色半袖卫衣、黑色内衣、牛仔热裤、黑色长筒袜),看来已经做好出门的准备了。

    “莉莉,你可真早。我感觉你一直都睡得很晚啊。”

    “哎呀!真、真害羞……这个,请不要说这个……”

    莉莉红着脸,用手掌捂住眼睛。

    然后,手指间露出缝隙,看着站在原地的我,用原本动听的声音艰涩地说:

    “但是,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说的是啊。”

    “是的。”

    小小地点头。

    微妙的空当。

    我就像是在黑暗的房间里摸索手电筒一样,把第一时间想到的没什么营养的问题抛了出来。

    “话说,姐起床没有。”

    “在厨房呢。从刚才开始就咚咚咣咣的。”

    “真的?哎,这是,在做什么东西……?”

    “唔唔唔,不好说。我感觉好像没有点火……”

    莉莉摇摇头。

    一般情况下只要去厨房瞧一眼就行了,但是现在,我不想把它当成今天的第一要务。

    所以我无所事事地,两手空空地,不说话干站着。

    当然,这和昨天让莉莉哭泣这件事也有关系。不过,这是造成尴尬的次要理由,不是主要原因。

    重要的一天。

    真的,很重要。

    本想要保持平常心态,但是我好像还是没来由地紧张。

    如果是平常,本能很简单接上的对话思路,却好像麦芽糖一般稀松,简单地中断了。

    “叶介。”

    突然,莉莉的声音变得有些大。

    我被吓到了,自然下落的视线又抬起来,和坐在沙发上的莉莉对视。她带着笑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是这样,吗。

    之前也碰到过这种情景——我这样想着,无言地接受了,在莉莉身边落座。

    “昨天,真是对不起。像个小孩子似的。”

    莉莉低下头。

    听到她这样说,我也慌张地提高了声音。

    “啊,不……那是我不对。莉莉没有错!”

    “不是这样的。”

    莉莉眯着眼睛,无言地缓缓摇头。青苹果清爽的香气窜进了我的鼻子。

    “……叶介你不是请我吃了像山一样多的美味食物吗,我也希望自己能请大家吃才好。吃了好东西,大家都可以,展露笑颜。这是非常、非常、非常美好的事。在英格兰很少想过的事情,我在日本学到了。”

    “英格兰,呃……在那边,怎么说。关于吃饭的各种讲究……传统一类的东西,没有吗?”

    “是的。我想没有什么普及的习惯。”

    莉莉声音低沉地继续说。

    “都说英国菜不好吃,我们自己也很清楚。但是,不只是菜不好吃这么简单。英国人不关心美食,有很多人认为食物只要能吃就行。从历史上看,就是这样的文化。”

    “从历史上看也是这样?”

    “英国是清教徒国家。宗教理念上认为‘对摆在眼前的食物和饮品保持清心寡欲,是得体的行为’。讨厌在吃上花时间的人数不胜数。”

    这是从“英国菜不好吃”向前迈了一步——得出了一个“英国菜不好吃的理由”。

    既然说到文化差异,那就无能为力了。更何况,经过世代相传留下来的对食物压倒性的冷淡,在二十一世纪的现在也深深地扎根于英国人的心中。

    对于日本人来说——实在是没有一丁点儿的共鸣。

    “在我家,因为爸爸是日本人,关于饮食方面没有那么糟糕。但是,我来到日本,发自内心这样想。吃好吃的东西,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莉莉用白皙的手指抚摸着金色的头发,轻轻一笑。

    她很是开心。

    “而告诉我这一点的——就是叶介和大家。”

    “……虽然难吃的东西吃的比较多。”

    “啊哈哈,是呀。大家一起吃什么东西的时候,不好吃的经历好像比较多。但是。”

    莉莉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大家一起吃饭,就算不好吃,吃着也香。”

    “……是啊。”

    听起来似乎很矛盾——但是,这句话说的一点都不错。

    拉开窗帘,早晨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夏季渐近,阳光和温暖的空气充满了整个起居室。

    “叶介,请加油吧。”

    “啊……!?”

    莉莉突然伸出手,我和她的身体贴在了一起。

    ——我被她抱住了。

    就是说,“拥抱”,就是我和莉莉十分平常的一种互动方式。但是,现在不是。

    意义不一样。

    和平常莉莉笑眯眯地拥抱我的时候,有决定性的差别。因此,这里有必要更改“一开始的说法”。

    不是我被她抱住——是她拥我入怀。

    “现在,我在这里,抱着叶介。”

    传过来的,是柔软和温暖——这不单是温度的问题,感觉仿佛连内心都被暖意包围。

    胸腔里,突然疼了那么一下子。

    “虽然一直留在日本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我在这里。虽然我向来总是抱着叶介,但是我是我最喜欢的还是给别人一个拥抱。因为,我知道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莉莉。”

    “不过——现在的红绪,一定没办法对叶介这样做。而且,说不定以后都不能这样做了。我一年之后就必须回英格兰去。那么,我不在的话,还有谁留在叶介身边?难道要叶介孤单一个人吗?”

    接着,是微弱得像铃铛一样的声音。

    “那可不行。那是非常、非常寂寞的事情。所以,叶介一定要加油才行。一定要让龙子认可两人的事情。”

    说完,莉莉放开我,对我微微一笑。

    ——莉莉,来日本仅限留学一年。

    我已经开始觉得莉莉在这里是自然而然的。因为她毕竟和来回串门的红绪不同,是完全一起生活的人。

    而且莉莉来这里才不到两个月,直到现在我还从没有想到过“别离”。

    还有,一个原因。

    之前我就这么想——红绪和莉莉十分相似。

    总是笑容可掬、温和善良、非常好的女孩,但是又有些笨拙……当然,也有许多的不同之处。

    但是我在这个瞬间——意识到了将红绪和莉莉区分开的决定性差异。

    “突然抱住叶介,对不起。反感的话请告诉我,我就不会再做了。”

    ——梦幻。

    在春天的尾声从英国到这里来的,犹如精灵一般的少女。当春天再度来访的时候,少女就一定会从我们面前消失。

    这就是我亲爱的表妹——莉莉·阿普加斯。

    ——下个瞬间,仿佛是看准了时间,玄关的门铃响了。

    这并不是未知的来访者。

    其实今天,红绪也会见证我和姐姐的对决。为此,暂时解除了爱内家对红绪的“出入禁止令”。

    “我是香神!打扰了!”

    “唔……好像是红绪来了。叶介,请不要把刚才的事情告诉红绪。让她产生奇怪的想法就不好了。”

    “哦——我知道了。还有,怎么可能会反感莉莉的拥抱呢。我超开心的。如果我又出糗了,真希望你能再给我一个拥抱。”

    “姆姆姆!那样的话,我不就必须时时刻刻都拥抱叶介了吗!我觉得这有些困难!”

    “莉莉的英式笑话挺伤人啊,直截了当的……这也是国家特色了……”

    “我可不是在讲笑话喔?”

    “哎。”

    “不过,我也没说这不是笑话!”

    莉莉咯咯地笑了。我也被她带着笑了起来。

    不过,我是在苦笑。

    接着,走廊上红绪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了——决胜负的时刻也一步一步地来临了。我给自己的额头来了一下子。

    ——这可是终于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了。

    有这样支持鼓励我的人,怎么能轻而易举地被干掉。绝对不行。

    “早上好!叶介,莉莉!呜哇,好久没来了!大概有三个星期吧。哎呀,你们两个人好像都很精神……有干劲?”

    “早上好!嘿,这可是当然的啦!”

    “好啊……你也是大清早的就这么有精神。神清气爽,嗯,这也是当然的。”

    “唔。为什么两个人说一样的话……有点羡慕。不过,也对。毕竟是重要日子。我也好好地吃了早饭……哎哟?”

    走进起居室的红绪,神色古怪地环视房间。

    在意我和莉莉靠在一起坐——倒也不是。红绪没有看着我们……红绪看的是。

    “你们两个人,现在是谁打扫屋子?难道清洁都是敷衍了事?”

    “哎?”“噢?”

    ——看的是房间本身。

    红绪一脸不可思议,家具、地板、窗户一样一样看过去。

    但是,我和莉莉都吃了一惊,觉得这家伙在说什么呢,实在听不懂。

    因为,这个房间……很正常,很干净啊?

    “——做家务的是我。”

    “啊……龙、龙子小姐!上门打扰了!”

    就在这时——龙子姐从厨房那边露脸了。

    她应该是听到了红绪的声音,走到这边来的。看样子她已经换上了平常穿的哥特萝莉还是什么搞不清楚的衣服。姐姐看着红绪,用低沉的声音询问。

    “不必畏手畏脚的,香神。还有刚才,你说了些我很感兴趣的事情啊。”

    “啊、呃……对,对不起!我说话失礼了……”

    “没关系。我想听到你直率的想法。”

    “直率,吗……这个,好的。那个,对了。虽然的确做过清洁,也用吸尘器扫过了,但怎么说呢……”

    “切……是啊,是啊。比起你做这些的时候,水准可能确实下降了。毕竟我扫除做不到你那么仔细认真。”

    看着诚惶诚恐的红绪,姐姐给了她台阶下。

    爱内家家风基本是大大咧咧的,比起其他家庭,“干净”的标准有所降低也是无可奈何。想到这种基因也明显地遗传给了表妹莉莉,倒真觉得有些可笑。

    “不过,是嘛。我本以为自己做的还算用心呢……果然养成的习惯,没有那么简单改掉啊……”

    “呃,呃,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我都说过了,不用在意。这是我的过错——咳,这个话题暂时放一边。演员都到齐了。对吧,叶介?”

    “……是,啊。”

    面对姐姐挑衅的眼神,我小小点头并回答。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

    “那么,我们走吧。虽然不知道在哪里吃,姐姐常去的店在繁华街对吧?首先去那里……”

    但是。

    “喂喂喂,你这个人,是在说什么呢。你忘了很重要的事情。难得前去比试,自然有必要做好相应的准备。”

    姐姐嘴角一歪,然后理直气壮地这样说:

    “——早餐,不是还没吃过吗?”

    “肉……!?”

    来到厨房,看到银色的方盘上有巨大的肉块坐镇。

    姐姐从澳大利亚买来的最高级澳牛……使用喂养饲料以谷物为主的牛制成的“绿色牛肉”。

    虽然这块澳牛时不时就在我家餐桌上登场,但因为这是姐姐依照自己的感觉买来的惊人分量,现在依然保留着占据我家冷藏库大部分空间的体积。

    “已经解冻完成,并且做好了初步处理。只是偶尔用用实在吃不了多少。这不是好机会吗?”

    “不,这……这个道理我明白,可是……”

    我咽了一口唾沫。

    即使是我,也知道自己家的冷藏库里保存着相当分量的肉块。

    这之前,给莉莉拿雪糕吃的时候,雪糕周围除了肉还是肉,我还心想这真碍事。

    但是,这个量——

    “这一个月,吃了好多回啊。剩下的大概也只有三千克了。”

    “三、三千克……!?”

    “我和你只要各吃一半就行了。原本想着我一个人的早餐就能吃掉两千克,不过我就谦让你一些好了。对于助消化来说分量正合适吧?”

    姐姐一脸悠闲的表情,这样说。

    但是听到她说“正合适吧”,我的心情可绝不悠闲。

    要问这三千克肉块究竟有多么巨大的压迫感,比方说,家庭餐厅制作的一般“牛排”大概只有一百八十克,相比之下可见一斑。就是说,有十六个那种牛排这么多。

    不过——虽然这么说,但我既然向姐姐发起挑战,早已预料到会跳出这种强敌。我在这数个月时间里,也通过特殊的饮食生活锻炼了肠胃。而且虽然比不上姐姐,但我也并非胃口小的人……

    “正合我意。”

    “好。那我就起灶了。稍微等一会儿。”

    “哎,姐姐来做吗?”

    “不是我还能有谁。”

    姐姐眼一歪,瞧了瞧她身后正发表天真感想的两个人。“哇是霜降肉耶——好像很好吃。”“居然还有这么多哎。”

    ……这,当然是不能让这两个人做了。

    “不过啊,我从没见过姐姐你在家里做饭菜。你能做出像样的东西来吗?”

    对我的问题,姐姐把眼睛一翻,不客气地回答。

    “你在说什么傻话。年过二十的女人怎么可能连一道菜肴都做不出来。我可是深受母亲指导,只不过你不知道而已。这就是所谓的嗜好啊。既然是成年女性,会做这些是应该的。”

    “哦,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坐着等吧,花不了多少时间——哎。”

    姐姐正要往炉灶那边走,突然又停下脚步。

    “……对了,这不好办。我给忘干净了。”

    姐姐表情转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服……怎么了?她有什么在意的事情吗?

    “……啊!”红绪看着姐姐,肩膀颤抖。“请、请稍等片刻,龙子小姐!我立刻给你拿过来!”

    只说了这一句,红绪就从厨房飞奔出去。急促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咚咚咚”地回响着。过了大约十五秒,呼吸困难的红绪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回到了厨房。

    她说:“这、这个,是不是龙子小姐的围裙?”

    “……”

    “这个,和毛巾都放在了大衣柜的深处。好像放在那里很长时间没用过,有些污渍,所以我就洗了。那个,如果我我做的太放肆了,这个,我道歉。”

    “……不会,没关系。毕竟我连放在哪里都不记得了。谢谢你了。”

    ——姐姐的围裙。

    颜色是接近金黄色的明黄色。尺寸明显比莉莉和红绪使用的围裙还要小上一圈。看来相当有年头了。

    年头?以前,姐姐用过这个吗?但是,姐姐掌勺的样子,我到现在为止一次都——?

    “好了。那么,你们就尽情期待吧。”

    她一边说着,在腰上系好绳结,穿上围裙。

    抬头挺胸,姐姐得意地发话了。

    “我就让你们尝尝顶级的美味佳肴吧——顶级的。”

    接着,过了一段时间。

    “居然……这么好吃……这是什么……!?”

    “真厉——害!龙子小姐,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龙子,居然这么擅长做饭……!”

    所谓牛排,指的是在铁板上烤肉的菜式,但是不消说,毫无计划地乱烤做出来的东西,和动用种种手法完美发挥肉类妙处的东西,味道有着天壤之别。

    ——不过,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居然真的有如此巨大的差距。

    “……是吗,好吃啊。那太好了。多的是呢,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姐姐眯着眼睛,沉静地说。

    “这、太强了……太柔软了!”

    烤好的瞬间,厨房里充满了“肉”浓缩而成的香气——那个瞬间,爱内家的厨房被“肉”彻底地占据了。

    牛排的烹饪方法很简单,但简单中奥妙无穷。

    首先要用黑胡椒对降霜十分漂亮的最高级绿色牛肉充分入味。用拍碎的蒜轻轻擦拭肉的两面这一步骤也不可少。然后,在即将烤制的时候——这个时机好像很重要——撒上盐,把肉放进热好的平底锅,借着油和融化的黄油将其烤好。

    然后均匀地烤熟两面,烤制半熟就算完成。

    至于酱汁,要在肉出锅之后在平底锅里倒入红酒,在瞬间将液体蒸发的热气中,用木铲搅拌制作。肉汁与红酒的甜味,以及细微留存的蒜香搭配出绝妙的味道。

    ——结果,制作出来的味道足可用“压倒”来形容。

    首先让人震惊的,是追求柔软达到极致的肉质。想不到只是轻轻一下刀,刀刃就会顺滑地沉下去。

    刀对肉——而且还是数公斤的肉块。

    接着下个瞬间。肉汁四溢而出。漂亮的焦痕内侧露出的,是樱花花瓣一样淡粉色的半熟肉色。

    真可谓是绝品。神一般的澳洲和牛!

    “少见多怪的家伙。我的确拥有一般人水平的烹饪技术,但终究比不上职业厨师。这种程度的能力不值得骄傲。比方说母亲,和这个一样甚至更好的东西,她也能轻松做出来。”

    姐姐一边制作酱汁,一边看着吵闹的我们。她的表情……有些为难,或者说有些无奈。

    正好这次用的不是黄油,而是橄榄油、烤干的酱油、蒜香汇成的和风蒜汁。高热平底锅上蒸发的酱油,散发着让人馋涎欲滴的醇香的味道。

    就在这时。

    “不,不过,你也让我们吃,这样真的好吗……?”

    “嗯,莉莉说的有道理……明明是叶介和龙子小姐的比试……啊啊啊,好香啊……太香了……呜哇,忍不住了……”

    就这样贪享着姐姐特制的牛排,两个幸福无比的家伙这样说道。

    姐姐把她们两人从肉块旁边赶开,然后给她们烤制普通的牛排。姐姐带着苦笑,回答说:

    “放宽心。我早想到会变成这样。莉莉也好,香神也好,你们都是馋嘴猫我再清楚不过了。怎么可能管得住五脏庙呢。”

    ““……””

    听姐姐说的这么直白,两个人红了脸,感到害臊。姐姐嗤嗤一笑,声音里满是戏谑之意。

    “你们都还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呢,正是茁壮成长的年纪。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最好不过了,染上节食这种恶习才让我讨厌。稍微长点肉才会受男人欢迎。像我这样瘦骨嶙峋的,可就没戏了。”

    “姐姐你挺会说话啊……”

    “当然了。就像我反复说过的,我可是成年女性。即使外表如此。”

    烤好了全员份的肉、回到餐桌前的姐姐,不必多说,挺起了平坦到让人绝望的胸膛。

    自然而然,姐姐身上穿的黄色围裙就进入了我的视线。

    心中涌起了不可思议的感觉。

    迄今为止我从未见过姐姐在家里掌厨的光景,自然也不可能对这件围裙有印象。但是,不可思议的,我却生出一个念头,这件鲜亮夺目的明黄色围裙,我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

    当姐姐站在炉灶前,这份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这已经让我觉得,这是我心中残缺不全的记忆里,过去发生的事情。

    而那个时候的姐姐——我依稀记得她完全不会做饭,被老妈斥责了好多次。

    虽然这只是我的感觉,虽然只是感觉。

    “……咳,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好嘞,那就让我来大吃一顿吧!这么好吃的肉要我吃多少都成!”

    把这份小小的思绪抛诸脑后,我面向盘子。

    这块牛排,真是好吃。

    对于几个月以来一直吃那种食物的我来说,这真是找回了老妈还在家里的时候,“饭菜好吃是当然的”那种感觉。

    所以,我还没有意识到。

    ——“暴饮暴食”这种行为本身,毫无疑问就是导致“饭菜难吃”的一个条件。

    “呃唔……”

    当我将这块巨大的牛排吃完一半左右的时候,这种异变突然向我袭来。

    “怎么了,叶介。面色不佳啊。”

    “我、我可不觉得有这种事……”

    “是吗。”

    姐姐用冰冷的声音说。

    “——那么,快吃啊。速度慢下来了。”

    “呃……!”

    “男人就该大块吃肉,这才是男子汉。你不是要向我展现成熟自立的一面吗。既然是我的弟弟,这点分量当然不在话下了?”

    “……这、这是当然的。”

    凝视着盘子里还剩下一半的牛排,我轻轻地吐了口气。

    红绪和莉莉已经吃完自己那块牛排,离开席位在旁边忧心地看着我。但是我被击垮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两个人无声的鼓励都被轻易地付之东流了。

    ——足以让世界颠倒的难吃。

    就是说,这正是“暴饮暴食”这种要素具有的最大特征。

    虽然是老生常谈,人类进食的度量,每个人都是有极限的。不可能存在那种胃大如宇宙的人类。

    而且,越接近这个容许范围的极限——无论原本是多么美味的料理,那种美味越会荡然无存,颠倒为难吃。

    “这、这是……!”

    霜降牛肉的口感本应是其最大魅力,但现在咬起来却完全没有劲道,全变成了舌间纠缠不清的不快感。

    握着刀叉的手在颤抖。

    手,动弹不得。

    甚至连叉子尖端刺进肉块的动作,我都想停止。

    这份太过厚实的肉块,让我忍不住觉得它是个怪物。

    ……也就是,恐惧,吗?

    对。本是如此美味的菜,我却对将它送入口中的行为——感到害怕。

    “唔……”

    肉块的味道和分量,简直成了马拉松的剩余圈数。

    我已经吃够牛排了,打从心底里感到厌恶,感到烦闷,甚至怀疑起之前自己是否真的高兴愉快地吃过这东西。

    香醇浓厚的酱汁真是糟糕透了。都怪这个香气,我的整个身体都被迫体会到“吃”这件事。肠胃内外仿佛被敲打一样的压迫感。

    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如同漩涡一样折磨着我。

    想一想,暴饮暴食的痛苦,许多地方都有体现。

    比较浅显的例子,高中棒球进行的所谓“强化饮食”。

    在甲子园常客的强校中,作为身体训练的一环让选手摄取惊人分量食物的学校已经屡见不鲜。我所知道的学校里,有的地方以学生“每日七合米饭”为基准用餐。在那种地方,“饮食就是训练”。(注:容积单位,十合为一升)

    压倒性的绝望。根本看不见终点。

    就这次而言,如姐姐所说,七块——吃完约1300克的牛排才算是普通程度。但是,这个终点,实在遥远——太遥远了。

    这才真叫“暴饮暴食”。

    无论是多么美味的食物,只要分量一多——并且还必须不管三七二十一强吃下去,就自然会变成难吃的食物。“分量多”这个条件极为普通,相对的,也就成为了随处可见的一种难吃现象……!

    “真丢人。”

    “呃——”

    我逐渐低沉的视线,被伫立在对面的姐姐钓了起来。

    姐姐轻声嗤笑。

    “不是要战胜我吗?你姐姐我可是还吃的正香呢。”

    “咕……!”

    “实际上,迄今为止我从来没有一次觉得大吃大喝是一件‘辛苦’的事。所谓用餐,就是要优雅、愉悦地进行的行为。没错吧?”

    “咳,能那么做当然是最好了……”

    姐姐悠然地继续进餐。

    明明一直在吃热乎的牛排,却一滴汗也没流,依旧保持上身挺拔的姿势。

    用叉子刺起切好的半熟肉,向嘴边送去一口的分量。滴滴答答,红色的血液滴下,和深褐色的酱汁混在一起。

    姐姐,是用餐时细嚼慢咽的人。

    和平常张扬的脾性完全相反。她仿佛在横渡冬季的湖泊,不引起一丝波纹,用餐的动作没有一毫米的混乱。

    她进食的速度绝对算不上快。但是——等注意到的时候,盘子上的料理已然被清空了。

    “叶介,我重新强调一次,在我面前可不允许吃剩东西。”

    “……我知道。从小你就这么对我说。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

    姐姐的思维有很多传统、陈旧的地方。

    特别是因为姐姐自己的发育十分不良,所以希望至少让我这个弟弟长成强健的体魄。因此姐姐从不允许我吃东西有剩下。

    从结果来说,虽然发育十分晚熟,但我的个子也长得相当不错了。

    ……嗯,不过也因此在我的心中彻底地灌输了“端上来的菜都要吃干净”这么一种精神。

    “量太多的话,剩下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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