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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piece of mind~ Contact.214+1 我们抵达的地方)

    「喂,你在干什么?」

    我叫住一个陌生的少年。

    我出门散步时顺便绕到附近的公园,在那里看见一道娇小的背影连续跑了好几个小时。

    对方应该是小学生吧。

    娇小的身体。

    苗条的四肢。

    端正的外表,从刚才开始就一脸严肃。

    少年身上的汗如同泪水般不断滴落,他用运动服的袖子擦了一下后,将汗水甩掉。在空中飞舞的汗水反射出橘色的光辉,变得更加耀眼,但最让我感到心痛的,还是他那张不管谁看都会觉得非常拚命,看起来既不甘心又不愿意放弃的侧脸。

    那稍微让我想起了过去的某人。

    那个人明明比眼前的少年还要成熟一点,却跟他一样仍是个孩子。因为无法认同,而一直任性地奔跑──

    挣扎地想抵达某个不存在的地方。

    明明因为流进眼睛里的汗痛到想哭,夏日的蓝天却亮丽到让他连泪水都乾了。即使到了现在,只要闭上眼睛还是能够回想起来。

    那段让人在心里发誓要牢记眼前所有的一切,发生在夏季最热的一天的往事。

    当时闻得到太阳的味道。

    土的香气也很强烈。

    流下的汗味道咸咸的。

    眼前的少年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重复和过去的某人一样的事情。他将手指贴在地上,瞪向前方,在调整完呼吸后向前跑。不过在开始加速前,他就放慢了脚步,然后再次回到原本的地方将手指贴在地上,重复刚才的动作。

    少年似乎一直在练习起跑。

    或许是练得太认真,少年似乎没听见我在叫他。

    我从长椅起身,吸了一口春天傍晚的空气。感觉味道有点甜,明明樱花都还没开。

    「喂,你在干什么?」

    我发出比刚才还要大好几倍的声音。

    少年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这里。

    「咦?」

    汗水从他的额头流下。

    此时刮起了一阵风。

    将遮住他的大眼睛的长发吹了起来。

    我倒映在他那对宛如夜空般漆黑的眼睛里的身影,随著距离拉近变得愈来愈大,世界之间的模糊界线,也开始鲜明地浮现出来,证明原本只是风景一部分的我,确实踏入了他的世界。人与人就是像这样相遇,然后连系在一起。

    「幸会。我叫濑川春由。」

    我开口说道。

    「咦?呃,那个。哇……哇哇,不对,是……是在叫我吗?」

    我点头肯定少年困惑的疑问。

    于是他也跟著回应我。

    「幸……幸会,我叫晴人(HARUTO)。」

    在大学生活即将步入尾声的某个春日。

    我就这样认识了一个小学生。

    「昨天发生了这样的事。」

    「我可以开车窗吗?」

    「请自便。」

    在我回答之前,坐在副驾驶座的卓磨已经先打开了车窗。还带有些许寒意的春风像是在洗净车内般,将温热的空气带到车外,顺便吹起了卓磨的浏海。我的好友嘴里喊著「这风真舒服」,将脸靠在窗边,然后哼起了很久以前流行过的偶像歌曲。那是一首宣告春天开始的情歌。

    「毕竟是春天啊。」

    「我还不至于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你以为我们认识几年了。」

    「我才不想听这种无聊的玩笑话,话说你刚才有在听我说话吗?」

    「有啦有啦。不就是你向一个念小学的美少年搭话,然后被警察抓走的事情吗?」

    「我才不是这么说的。」

    看来卓磨对我和少年的相遇没什么兴趣。

    我在三十分钟前跟爸爸借车,去车站接高中认识的朋友。

    明明已经很久没见面,身材高壮的朋友走出如今已经变得冷清许多的车站时,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虽然他的脸已经确实从少年变成青年,但笑起来的样子还是跟高中时期一样。

    他举起手喊了声「哟」,所以我也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这种一如往常的见面方式,只用一秒就将我们之间随著时间变远的距离给拉了回来。当然,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值得欢迎的事情。

    将卓磨的行李扔进车厢后,我把车子开出车站的停车场,以时速五十四公里的速度,平稳地行驶在以前上学每天都会看见的县道上。

    假设高中生活的三年就像用走的一样,大学的三年应该就像车速一样快吧。

    剩下的一年,一定也会过得很快。

    或许是从熟悉的景色感觉到了什么,卓磨将脸拉回车内问道:

    「话说阿春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应该会再待一个星期吧。我一放春假就回来了,所以已经算待了很久。差不多该开始准备找工作了。卓磨呢?」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反正还有时间,应该会暂时待在这里吧。毕竟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卓磨随口说道,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啊?」了一声。这股动摇也影响到我的手,让方向盘稍微晃了一下。这点也反应在车子身上,害我差点开到隔壁车道。卓磨喊了声「唔哇,好险」,声音里同时包含了惊讶与责备。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吧。比较快的公司都已经开始决定了吧。」

    「我连履历表都还没开始写。」

    「毕竟阿春总是在奇怪的地方认真。反正你一定是像个国中生般,在烦恼『自己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吧?」

    「唔。」

    「被我说中啦。我觉得你在这方面真的很笨拙。这种事就是先做了再说。只要有在前进,迟早会抵达某个地方。而且或许会比一开始想像的还要有趣也不一定。不管选哪一条路,最后都不会是死路。为什么你就是不明白呢?」

    我本来想回答卓磨「这我也知道」,但最后还是将话吞了回去。自己拚了命才抵达的地方,不可能是一无所有,这点我也很清楚。不过要踏出那一步,需要非同小可的力量,或是勇气。

    朋友讲的大道理让我觉得有点刺耳,所以我决定反击。

    「你是因为和堀田小姐吵架,所以才会回来这里吧。」

    卓磨突然语塞。

    堀田真小姐,简单来讲就是卓磨的女朋友。去东京念大学的卓磨,在刚进入黄金周时,就已经开始和堀田小姐交往。对方比我们年长三岁,目前正在读硕士。

    我跟她见过几次面,是个既漂亮又聪明的人。

    我觉得她是个可靠的人,简直就是大人的模范。

    毕竟能真正将卓磨当成小孩子对待的人并不多。

    「你怎么知道。是小真告诉你的吗?」

    我的脸颊感觉到卓磨刺人的视线。

    「不,只是有这种感觉。因为刚才那些话好像不是在针对我。」

    「唔。」

    「被我说中啦。我也觉得你在这方面真的很笨拙呢。怎么啦,对方反对你接受那份工作吗?」

    卓磨吐了口气,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他罕见地用软弱的声音,嘟囔著「那姑且是间大公司」。

    「不仅薪水不错,福利也很好,只是职种和我的专攻有些微妙的不同。她觉得这样很可惜,但我觉得应该会满有趣的。」

    「顺便问一下,那里是你的第一志愿吗?」

    「不是,算第三吧。」

    「这才是原因吧?」

    「果然你也这么觉得?」

    「是不希望卓磨后悔吧。」

    「我好歹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所以希望她能在背后推我一把。」

    「什么嘛。」

    我在十字路口右转。因为弯进了一条小路,所以我稍微让车子减速。这条路平常没什么在维护,开起来很晃。我,还有卓磨。

    都在相同的地方,用相同的方式摇晃。

    「怎样啦?」

    「我稍微松了口气。」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也在为未来的出路感到迷惘。和我半斤八两。」

    「吵死了。」

    过不久,我看见道路拓宽工程的告示板,让我忍不住开心了一下。这样以后和对向车会车时,就不用一一停下来等了,撞到其他车子的风险也降低很多。

    只是若要拓宽道路,就必须破坏原本存在于那里的东西。

    如果想获得什么,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预定要拓宽的地方被用交通锥围了起来,虽然那里还没铺平,但已经变成空地。光是这样,就让我想不起来那里原本有什么。

    「阿春,那里原本有什么啊?」

    看来卓磨也想到了一样的事。

    「我也不记得。明明应该看过很多次。」

    「连想都想不起来,让人觉得有点寂寞呢。」

    「话说你有发现车站前面的便利商店倒了吗?」

    「不,还有在开吧?」

    「不对,真的倒了,只是换开别间便利商店。这座城市在其他地方应该也变了不少,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的。而且,这种事恐怕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们之间弥漫著某种气氛。那是一种普通的感情。要讲出来很简单。

    不过,一旦透过言语赋予轮廓,那家伙一定会立刻对我们的心露出獠牙吧。感觉一定会很痛。所以我们都刻意不说出口。

    过了一段时间,卓磨又恢复成平常那个调调。

    「哦,看得见了。这里都没变呢。」

    眼前是我们上了三年的高中不变的身影。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我和卓磨都稍微松了口气。

    好久没有走进高中了。

    卓磨有事找篮球社的顾问渡边老师,所以叫我陪他一起来,不然我应该不会有理由回到已经毕业的学校。

    跟办公处的大叔打了声招呼后,我和卓磨一起前往教职员办公室,今天明明是星期六,除了渡边老师以外,居然还有其他几位老师也在里面。

    桌子的配置没什么改变,但似乎已经有几位老师调职了,以前摆著小孩子照片的地方,被换成了机动战士的迷你模型。

    从敞开的窗户能看见近到只要一伸手就能碰触的樱花花蕾,看来再过几天就会盛开。

    再过不久,那些白花的侧面就会变成粉红色,美丽地随风飞舞。

    「话说御堂,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快要超过两公尺了吧?」

    「怎么可能。我早就停止发育了,只是身为男人的器量变大而已。」

    「唔哈哈哈,这家伙变得愈来愈会说话了。」

    渡边老师用力拍著卓磨的肩膀,卓磨边喊痛边轻轻拍了回去,这是高中时代看不到的景象。

    卓磨以前参加社团活动时经常被骂,只要一谈到社团就会开始抱怨。即使如此,他们确实共度了一段时间,也拥有共同的回忆,所以现在才能表现得像老朋友一样。如果这样的未来能持续下去,卓磨高中时期的努力就会变得非常有价值吧。

    因为两人开始聊起了我不认识的学弟,为了不妨碍到他们,我稍微和他们拉开距离。在聊回忆时,不需要外人。

    此时,我和一位老师对上视线。

    她像是觉得好笑般,笑了出来。

    虽然眼镜后面的眼神还是一样锐利,但给人的感觉有比较温和一点。

    那个人是古里老师。

    她差不多已经当了整整四年的老师,所以应该已经比当时还要习惯老师的工作。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咄咄逼人的气氛,一定是个性认真的古里老师连同套装一起披在身上的防具吧。

    为了避免被学生小看。

    为了当一个独立的社会人士。

    当时还是高中生的我们,和她的立场距离实在太远,所以才会没有发现,但在过了三年后,感觉我稍微能够理解了。

    「好久不见。」

    「嗯,和濑川确实是很久没见了。」

    「我吗?」

    「御堂每次回到这里,都会抽空来玩喔。」

    「啊,原来如此。但像卓磨那样的人应该不多吧?」

    「是啊。」

    古里老师像以前那样温柔地笑著,将变长的头发拨到耳后。

    「确实是很少。毕竟你们的日常生活已经不在这里了。毕业,成长,然后找到各自的容身之处。我也是这样。但偶尔回来看看也不错吧?」

    「会想起很多当时的事情呢。」

    嘴巴上是这样讲,但我高中时几乎没有和朋友到处玩的回忆。

    不对,我并没有丧失记忆,也没有被同学欺负。

    我每天都会正常上学,也跟朋友们一起去过夏季祭典,不仅认真准备考试,在大考前还去神社参拜过,这些我都记得很清楚。

    只是一旦踏出学校,我通常都是独自行动。

    我一个人去了各种地方,做了各种事,还笑了很多次。

    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但那些回忆仍像温暖的血液般持续在我心里流动,丝毫没有褪色。

    我眯起眼睛看向窗外的蓝天,沉浸在回忆里。

    在那些日子里怀抱的感情。

    有喜悦,有愤怒,有焦急,也有悲伤,但这些全部加在一起,无疑就是我的青春。

    是这段令人怜爱的时间,构成了现在的我。

    「是啊。我也真是太疏忽了。我本来以为濑川是个认真的学生,没想到你也有在协助新闻社的阴谋。」

    「讲阴谋也太夸张了。话说,古里老师也知道『那个』的事情吗?」

    就算我是毕业生,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在教职员办公室里讲「选美大赛」的事情。那个只是例外没被追究,老师们表面上是装作不知道。

    或许是明白这点,古里老师笑著轻轻将脸凑过来,像是在讲悄悄话般小声告诉我一件事。这让我觉得耳朵里面好痒。

    「我现在是新闻社的顾问喔。」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让我也忍不住笑了。

    古里老师现在一定是个比我们那时候还要受欢迎的老师。

    渡边老师和卓磨还聊得很起劲,所以我丢下他们自己到学校里闲晃。

    假日的校舍没什么人,所以没人会在意我穿便服。我在路上和穿著怀念制服的少年擦身而过,他低头向我行了一礼后,就跑过了走廊。

    不管是以前或现在,在学校里都不会有人彻底遵守「不能在走廊上跑步」这条规矩。

    我回想起那位年纪和现在的我差不多的女老师的脸。

    那张脸现在已经被换成一张淘气的笑脸。

    啊,我必须稍微订正一下,至少现在没有人遵守。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古里老师应该也有用比平常轻快一点的脚步,偷偷在走廊上奔跑过吧。

    我走上楼梯,前往以前上课的教室。

    毕业典礼已经结束,所以那里现在是一个空房间,但还是能看见那些不知名的学弟妹留下的痕迹。黑板上隐约还能看见「恭喜毕业」这几个字。和我们当时不同的是,现在好像还多了个班级目标。

    我随手摸了一张桌子,光滑的表面上有一些伤痕。大概是有人在上课时为了打发时间,用美工刀刻的吧。

    我以前刚好就是坐这个位子。

    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久违地试坐了一下。当然,现在桌椅都已经不是我以前用的那一套了。或许是因为这样,感觉看见的景色也有点不同。

    还是因为周围,不对,隔壁没有坐其他人呢。

    感觉理应熟悉的一切,都稍微褪色了一点。无论何时,我们都要等到过了那段时期,才会察觉那些重要事物的价值。

    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窗帘被吹得鼓起,蓝色的天空也跟著溜进阴暗的教室。

    世界突然变回我上高中的时候。老师念的教科书内容,下课时间的喧嚣,卓磨开我玩笑,朱音呼唤我的名字。

    不过等窗帘再次盖住窗户后,阴暗的教室已经恢复成三年后,也就是现在的模样。幻想已经远去,再也无法触及。

    时间确实有在流逝。

    这里已经不是我的座位了。

    真令人寂寞。

    我在那段时光里,确实累积了足以让我这么想的回忆。

    但我并不觉得悲伤。

    二十一岁的我,已经知道这样才是正确的。

    我原本趴在桌上睡著了,但被在口袋里振动的手机吵醒。我没确认来电者的姓名,就边打呵欠边熟练地接起了电话。

    「呼啊~喂。」

    「你现在在哪里?」

    来电者当然是卓磨。

    「在教室睡午觉。」

    「你还真是大牌。」

    「是啊。事情办完了吗?」

    「嗯。回去前,我想绕去体育馆看看,你现在方便过来吗?」

    「收到。」

    我从椅子上起身,走出教室。最后再次将教室的气氛收进眼底后,才把门关上。

    我一次跳两阶楼梯下楼。

    抵达一楼后,我经过柔道场旁边,来到体育馆前面。

    卓磨已经依约在那里等我。

    「久等了。」

    卓磨用跟渡边老师借来的钥匙打开门后,眼前就出现对两个人来说过于宽广的空间。

    我之前在毕业典礼上唱校歌时,还想过自己可能再也不会来这里了,所以再次踏入这里,让我觉得有点感慨。

    卓磨立刻熟门熟路地走进用品室,拿了两双破旧的鞋子和篮球出来。他将没绑鞋带的鞋子扔向体育馆高耸的天花板,我一接住那双鞋子,声音就在体育馆内回响。

    「你这是干什么?」

    「偶尔会有人忘了带球鞋,所以我们在那里藏了一双备用的。幸好藏的地方没变,尺寸没问题吧?」

    我按照他的指示确认印在鞋底的数字,正好是我的尺寸。

    「嗯,没问题。」

    「这样啊,很好。那么,来打球吧。」

    「不,谁要跟你打啊。」

    「为什么不打?」

    卓磨似乎是真心觉得不可思议,但那应该是我的台词。

    面对从国中开始就加入篮球社,一直练到大学的人,我这种只有在体育课打过球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不管怎么想,我都不可能赢吧。」

    「那就一对一,阿春先攻。球被对手抢走就换边。我给阿春十次进攻的机会,至于我,只要一次就够了。最后看谁得的分数比较多,就算只多一分也算赢。」

    「到底要怎么听,才会做出这样的回应啊。」

    「输的人今天就请喝酒吧。」

    「话不是这样说的吧。别擅自决定啦。」

    卓磨擅自说完后,就开始换鞋子,我因为觉得尴尬,所以最后也跟著换了鞋子。备用的球鞋看起来既脆弱又破烂,但似乎有好好保养,穿起来感觉还不错。

    我绑好鞋带后起身,用脚尖踢了几下地板,硬物碰撞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空气当中。

    卓磨像是在确认身体状况般,开始活动筋骨和弯曲双脚,我也久违地做了暖身运动,觉得身体稍微变热了。

    大致伸展完后,卓磨将橘色的球丢给我。我把球丢回去后,他又再丢给我一次。这是比赛开始的信号。

    卓磨拉开距离,放低重心,开口挑衅我。

    我一把球扔向地板,球就马上弹回我的手中。光线从体育馆上方的采光窗照射进来。从那里也看得见天空,和刚才一样是属于春天的蓝天。真是青春。虽然讲这种话可能会被别人说不够成熟,但我意外地不讨厌这种事。

    没错,我并不觉得讨厌。

    我深深吸了口气,再用力吐出来。

    然后顺势冲向篮框。

    卓磨当然也跟著上前阻挡我。我伸出左手不让他靠近,在卓磨的手勾不到的地方持续运著球。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很有干劲嘛。」

    「如果不陪朋友玩一下,感觉他会哭出来啊。」

    「原来是这样啊。那真是太感谢了。」

    卓磨强硬地突破我左手的防守,用他修长的手臂去勾后面的球,但我使出了一招转身过人。被我甩在后面的卓磨发出惊叹声,而我也跟他一样惊讶。太顺利了。顺利过头了。

    眼前的空间一个人也没有。

    每个打篮球的人大概都经历过这个瞬间,并为了再次体验这个瞬间,努力忍受严苛的练习。

    昨天遇见的少年的侧脸,突然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但他的表情并不是这种感觉。

    而是怀抱著更加迫切的念头。

    我就这样冲过无人的空间,稍微放慢速度,球鞋与地板摩擦的声音响起,表示我顺利稳住了脚步。我轻轻弹跳,将球投向篮框。

    球漂亮地旋转,朝篮框的方向前进。我握紧拳头。很好,这样就不会输了。既然卓磨只能进攻一次,即使我接下来的九次进攻都被阻止,也顶多只是平手。

    但一只手从我的背后伸了出去,将我天真的想法连同球一起拍掉。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的手。除非是幽灵,否则这里就只有我和卓磨。

    他已经跑向球弹跳的方向,然后抓著球笑道:

    「还有九次。」

    等我注意到时,我已经被他惹恼了。

    第一次是我状况最好的一次。

    但重复到第四次时,我也发现自己的动作变得愈来愈迟钝。脚好痛,手好重。在大学的课程里,体育算是选修课,除此之外都没有什么运动的机会。就连那个选修课程,我都在一年级的时候就早早修完了,所以我上次认真运动,已经是两年半前的事情了。

    最重要的是,卓磨除了第一次以外,都非常认真地在控制距离和防守,让我连想投篮都很困难。

    「你这个……体力怪物……」

    我大口喘气,瞪向眼前的朋友,他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呵呵,我就当作是称赞吧。」

    第八次攻击结束后,我依然没有得分。只剩下两次机会。我本来还以为自己至少能投进篮框一次,真想揍之前把事情想得这么容易的自己一拳。

    卓磨把球丢回给我。我接住球后,重新走回三分线的位置。如果不尽可能让体力恢复,我根本就没有胜算。

    我大口喘气,为了争取时间,我决定向卓磨搭话。虽然不晓得有没有用,但我打算顺便试著动摇他。

    心理状态会大幅影响运动时的表现。

    如果有人替自己加油,就能发挥超出实力的表现,要是最喜欢的人在篮框底下等,就连跑一百公尺都只要五秒──这样讲就有点太夸张了。

    但至少能够稍微激励自己。

    之后一定会遇到需要这一步的时候。

    「喂,卓磨。」

    「怎样,要投降了吗?」

    「我怎么可能这么做。只是刚好想到一件事。」

    这是我刚才想起昨天见到的男孩子的侧脸时,同时想到的事情。

    卓磨的眉毛动了一下。

    「堀田小姐之所以会反对你接受那份工作。」

    「这件事已经不需要再提了吧。」

    我趁卓磨说出这句话,稍微松懈下来的时候,将球丢给他。长年累积的经验,让他反射性地接住球再回传给我。而我也同时往前冲。

    「啊,喂,你太卑鄙了。」

    「这哪里卑鄙了,请你说是战略。」

    我花了两步冲到卓磨旁边,确认他反射性地行动后,再按照计画将重心移到另一侧,一口气突破他的防守。即使他拥有过人的体力,也不可能完全不会累。卓磨的膝盖弯曲,身体失去平衡。

    我趁这个机会,尽可能接近篮框。

    稍微迟了一会儿,我感觉到卓磨从背后追上来的气息。即使现在直接投篮,也只会重蹈第一次的覆辙。

    所以我等他追上后,才用双手抓住球。

    误以为我要开始投篮的卓磨,只能选择立刻跳起来。我把脚伸直,但脚底仍贴著地面。

    「啊。」

    卓磨的声音响起。

    我刻意慢了一拍,才接在卓磨后面起跳。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慢动作。稍微松开的鞋带,卓磨悔恨的表情,体育馆的天花板,蓝色的天空。稍微往后退一点,就是我目标的篮框。

    我朝那里投球。

    「上啊!」

    等我注意到时,上衣已经被汗水黏在背上。

    喉咙也觉得好乾。

    即使如此,这仍是最棒的瞬间。

    橘色的球在碰到篮框后弹了起来,然后像是在努力维持平衡般,在边缘转了几圈才落入篮框。

    「啊,可恶。居然被那么初步的假动作骗到。」

    我无视懊悔的好友,立刻开始进行最后一次进攻,但轻易就被挡了下来。再也没什么比第二次奇袭更没意义的事情了。最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体力了。

    「这样我就拿到两分了,卓磨,你还要比吗?」

    「那还用说。怎么讲得好像你已经赢了?」

    我们击了一下掌,交换攻守位置。

    卓磨吐了口气调整呼吸,然后把球丢过来。

    我仿照刚才的卓磨,再把球丢回去,但他的动作很快,一接到球,就像是呼吸般自然地将球投了出去。

    「啊?」

    我什么都没办法做,只能看著球划出的轨道。

    球一离开卓磨的手,就划出漂亮的拋物线穿过篮框。那是一记连篮框都没碰到,既安静又美丽的投篮。直到篮网晃动的声音响起,世界才又重新开始转动。

    「好,是我赢了。」

    卓磨举起手用力握拳,庆祝自己的胜利。

    「为什么,这样算是同分吧?」

    「别说蠢话了。我的是三分球,所以是三分。你只有拿到两分。而且我一开始就说过即使只赢一分也算赢。所以是我赢了。」

    「我好像有看过类似的漫画。太狡猾了,你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吧。」

    「唔哈哈哈。是啊。嗯~真是开心。」

    这样看来,他之前那些抱怨应该也都是演技。虽然不甘心,但我彻底输了。卓磨接住在篮框底下弹跳的球,开始在体育馆的地板上运球。

    他的动作和我这个外行人完全不同。

    卓磨的球就像是拥有意志般,在他巨大的手掌与地板之间反覆移动。

    「喂,阿春。关于输家要请喝酒这件事。」

    「我知道啦,输了就是输了。今天由我来请客。」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请喝酒的事情就算了,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刚才的话题?」

    「啊,你居然完全忘了。你刚才该不会只是在虚张声势吧。」

    「所以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小真反对我接受那份工作的理由。」

    「哦,那件事啊。」

    我彻底忘得一乾二净。

    「与其说是虚张声势,不如说我只是刚好想到。我觉得堀田小姐应该是在激励你。」

    「你到底是从哪里听了什么话,才会这么想啊。」

    「嗯。仔细想想,我不觉得堀田小姐是那种会因为觉得太可惜,就反对卓磨对未来的规划的人。」

    说著说著,我才想到卓磨可能也早就注意到这件事,但他不知道堀田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她有点反常,所以才会逃来找我。

    卓磨停止运球,开始用指尖转球。

    「原来如此,然后呢?」

    「既然如此,问题就在于她为什么要反对了。我不是堀田小姐,所以这未必是正确答案,但我认为她应该是想让自己成为最后一道难关。」

    如果卓磨的决心脆弱到会因为堀田小姐反对就动摇,那他迟早会后悔,但反过来讲,如果这是他即使被堀田小姐反对也坚持要做的事情,那就算后来遭遇困难,应该也能继续前进。只要卓磨和那个少年一样,是抱持著切实的想法,拚命朝未来伸出手──

    「感觉阿春变了呢。」

    「是吗?」

    「嗯,是啊。不过,谢啦。总觉得比较释怀了。」

    「那真是太好了。」

    在只有我们两人的体育馆里,我们的声音大声回响,然后消散。

    我把车开到卓磨家前面,放卓磨和行李下车。我们原本就说好在晚上的饮酒会开始前先解散一次,但结果现在时间比我们预期得还要早。

    这是因为卓磨在车上的时候,一直显得心不在焉。他应该有想要思考的事情,以及想说话的对象吧。

    所以他似乎需要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那么,傍晚见。」

    「哦,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不用在意啦。」

    我一发动车子,比我还高大的朋友看起来就立刻变小。那个男人一直认真地在后照镜里朝我挥手。

    我一回到家,就发现夏奈正在盯著烤箱看。

    被她束起来绑在脑后的黑色长发,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狗在开心地摇尾巴。

    她嘴里哼的歌像风声般清澈悦耳,伴随著砂糖的甜味一起充满整个房间。

    这个妹妹的性格明明到国中时都还像个小学男生,在升上高中并加入社团后,却完全变了个人。她似乎将体内多余的能量全都用在社团活动上了。

    这让夏奈一转眼就成了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高中女生。

    她的女性朋友变多,开始变得会害羞,甚至还学起了作菜和化妆。虽然我没有当面问过她,但她或许正在谈恋爱也不一定。

    「啊,阿春,欢迎回来。」

    即使如此,她在发现我后展露的那道天真无邪的笑容,依然属于我熟悉的她。

    「我回来了。你在做什么?」

    「苹果派。刚才电视在介绍作法,我觉得很有趣就试著作作看了。」

    「哦,听起来不错呢。我也想吃。」

    「咦,阿春今天不是不会回来吃晚餐吗?」

    「是啊。我要去参加饮酒会,很像是大学生会做的事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盒装牛奶,倒进杯子里。伴随著「咕噜咕噜」的声音,白色的海浪在透明的玻璃杯里逐渐上升。右手的牛奶盒慢慢变轻,直到最后一滴牛奶滴落水面。

    「酒好喝吗?」

    夏奈伸出手问道,她收下空的牛奶盒后,还仔细用水洗过晾乾。

    「这个嘛。我认为夏奈应该会觉得苹果派比较美味。」

    「那就算了。你真的要吃苹果派吗?」

    「那当然。离饮酒会还有一点时间,我刚才有运动,所以肚子饿了。」

    我点头回答,一口气喝完了整杯牛奶后,才发现自己比想像中还渴。

    「好吧。再五分钟左右就烤好了。我来准备就好,你先去换衣服吧。刚烤好的一定很好吃。」

    「听起来真不错。」

    我将杯子放到厨房里后,夏奈就自然地把杯子也一并洗乾净了。我向夏奈道谢,她随便挥了一下手,就继续像刚才那样开心地盯著烤箱。

    我听著她重新开始哼的歌,离开客厅回到自己的房间。

    冲了热水澡洗掉身上的汗水后,我重新回到客厅,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夏奈,鼓起脸责备我动作太慢,我道完歉后,就坐到她的隔壁。

    在玻璃桌上放了两块被切成等边三角形的苹果派。旁边还附了淋上巧克力酱的香草冰淇淋。苹果派的热度让香草冰淇淋稍微融化了一点,夏奈应该是在气这个吧。

    夏奈似乎误解了我的视线,尴尬地嘟囔著「冰淇淋是之前就买好了」。

    「你误会了,我只是在想看起来很好吃。」

    「真的吗?」

    「嗯。那就趁热吃吧。」

    「嗯,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我们一起喊了开动后,就把叉子刺进烤成褐色的苹果派。甜甜的香味变得更加强烈,煮得甜甜的软嫩苹果发出金色的光辉。

    吃进嘴里后,首先感觉到的是奶油的风味,咀嚼了两三次后,就换出现苹果的酸味。虽然这可能是在偏袒自家人,但感觉比店里卖的好吃多了。

    「嗯,好吃。」

    「太好了。」

    看我吃过一口后,夏奈也跟著吃起了苹果派。她仔细咀嚼后吞下,然后开始夸奖自己作得真好。

    我们一起吃著苹果派,同时打开电视。星期六傍晚没什么吸引人的节目。转了几台后,我决定看一个专门介绍地方资讯的新闻节目。

    曾经在电视上看过几次的主持人,正走在一个我没看过的城市里。

    「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是吗?既然是工作,主持人应该也很辛苦吧?」

    「不,我是在说夏奈喔。最近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嗯。与其说是好事,不如说是因为阿春称赞我作的苹果派好吃。」

    「就只是因为这样?」

    「虽然你觉得这不算什么,但自己努力制作的东西被别人夸奖,果然还是会觉得很开心。尤其那还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再吃了一口苹果派,仔细咀嚼后吞下。然后,我呼唤妹妹的名字。

    「夏奈。」

    「什么事?」

    「果然很好吃。」

    「嗯。」

    「开心吗?」

    「非常开心。」

    「那跟我道谢。」

    「谢谢你称赞我的苹果派好吃。」

    「不客气。」

    「咦?为什么请你吃东西的我要道谢啊?」

    「你现在才发现啊。」

    我笑著说道,夏奈将叉子含在嘴里,发出不悦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

    我对夏奈做的恶作剧,立刻就遭到了报应。

    我的眼角在电视萤幕上瞄到了某人的脸,害我被苹果派呛到。我不断咳嗽,咳到胸口都痛了。夏奈连忙轻轻帮我拍背,直到用冰红茶把苹果派吞下去后,我才摆脱了这个九死一生的险境。即使刚经历过生死关头,我泛著泪水的眼睛仍紧盯著电视。

    虽然头发变短,胡子也剃掉了,但那个高大的身躯,低沉的声音,以及那宛如星光般闪耀的幼稚眼神,至今仍令我印象深刻。

    是导演。

    导演出现在电视上──

    「唔哦哦哦,我我我我,成功啦啊啊啊。」

    像这样大声喊叫。

    「阿……阿春,你没事吧?」

    夏奈担心的声音,现在听起来好遥远。

    「是导演。」

    「咦?」

    和我一起看向电视的夏奈,念出显示在上面的文字。自制电影。获得了──奖。片名是──。内容──。因为都是些片段的情报,所以我脑袋里还是乱成一团。

    我只知道一件事,那个像小孩子一样诉说梦想,追逐梦想的青年,现在正要抓住他的梦想。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啊哈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身体开始起鸡皮疙瘩,不断颤抖。虽然妹妹用有些胆怯的眼神看著突然发狂大笑的哥哥,但我还是无法忍耐地笑了。因为这种事也只能笑了吧。

    虽然或许还只是将手指放在起跑线上的阶段,但久违地在电视上看见导演的身影,还是让我激动了起来。

    努力的人获得了回报。

    我喜欢这种理所当然的故事。

    「阿春,你认识这个人吗?」

    等我笑得差不多后,什么都不知道的夏奈才开始战战兢兢地问道。她的脸看起来有点好笑,我一捏住她的鼻子,她就开始痛苦地挣扎,然后──

    「你干什么啊!」

    生气了。

    此时,电视上已经开始播放下一则新闻。

    暌违数年的相遇,并没有持续多久。

    下次看见导演的脸,应该又是在另一个舞台了。

    我想在一个巨大的舞台,看没有发现我的导演。希望能在街上闲晃时,在某张电影海报上看见他的名字。

    这么一来,我就能跟别人炫耀这个谁也不知道的小插曲了。

    说我曾经在这个人拍的电影里担任临时演员。

    我稍微在心里祈祷这个小小的奇迹能够发生。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我就稍微提早出门,绕到公园。

    那道娇小的背影,今天也毫不厌倦地跑向太阳。

    对方似乎也有注意到我,所以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运动饮料和给自己喝的热巧克力。我右手拿著冰凉的保特瓶,左手拿著热热的铁罐,然后走向那位少年,呼唤他的名字。

    「喂~晴人。」

    「咦,啊,哇。」

    突然被叫到名字,让晴人吓了一跳,他稍微失去平衡,但还是努力挥动双手,拚命不让自己跌倒。

    他的脸有点红,但这不是因为夕阳,也不是因为用力过度,当然更不会是因为害羞。

    这是他一直在独自努力的证明。

    过不久,勉强恢复姿势的晴人吐了口气,然后笑了。

    他用还没变声的尖锐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濑川春由哥。」

    「为什么要叫全名?」

    「说得也是,为什么呢?呃,因为你比我年长。」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看你要叫我濑川、春由还是阿春都可以。叫全名很麻烦吧?」

    「嗯~那就叫你濑川哥吧。」

    「为什么?」

    「因为我也是春(注:阿春的日文发音为HARU,和「晴」发音相同)。」

    「嗯。那我也用晴人的姓来叫你吧。你姓什么?」

    「咦?」

    「嗯?」

    晴人惊讶地看著我──

    「原来如此。那就先保密吧。濑川哥叫我晴人就好。」

    而且不知为何好像很开心。

    「你不介意吗?」

    「嗯,这样就好。」

    「那就这么办吧。」

    在说话的同时,我将保特瓶贴到那张红红的脸蛋上,晴人吓了一跳,发出像女孩子的惨叫。

    「你……你你你做什么?」

    「因为晴人很努力,这是大哥哥给你的慰劳品。拿去喝吧。」

    「真的吗?谢谢。」

    光是这句话,就让晴人忘了自己刚才被捉弄的事情。他立刻大口大口地喝起了运动饮料。

    「呼。好喝。」

    「那真是太好了。」

    分几次把运动饮料喝完后,晴人守规矩地将空瓶子扔进垃圾桶里。我也在喝完热巧克力后,坐到长椅上。我拍著长椅邀晴人一起坐,他犹豫了一下后,在跟我隔了一个空位的距离的地方坐下。

    「这距离微妙地伤人呢。」

    「因为我身上都是汗。」

    「我又不在意。」

    「我会在意。」

    我小心不被晴人发现,将注意力集中在鼻子上,但只闻到尚未开花的春天气息。在愈来愈暖和的太阳的味道当中,那股味道正一点一点地变浓。

    当然,我完全没闻到汗臭味。

    「不……不要闻啦。」

    「被发现啦。」

    「濑川哥该不会是个怪人吧?」

    「谁是怪人啊。我可从来没被人这么说过。」

    「因为我明明都说了不喜欢这样,你还是想闻我的汗味。」

    晴人的表情,就像是真的觉得我很恶心一样。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不喜欢被闻。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绝对?」

    「绝对。」

    「那我原谅你。」

    「呃,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这么说,但我觉得晴人还是多学习一下怎么怀疑别人比较好喔。」

    「濑川哥是个怪人,但不是坏人。虽然我只是个孩子,但还不至于连这点程度的事情都看不出来。」

    说完后,晴人「嘿嘿嘿」地笑了。

    「原来如此。那晴人就是个坦率的好孩子。因为我是大人,所以这点程度的事情还是看得出来。」

    「是这样吗?」

    「是啊。」

    「要是这样就好了。」

    「吶,晴人?」

    「什么事?」

    晃动的秋千,静止的跷跷板,在花朵之间穿梭的不知名蝴蝶,我凝视著这些东西一段时间后,才总算问出口。

    「为什么你要一直那么拚命地跑?」

    「咦?」

    「应该是有什么理由吧?」

    「看得出来吗?」

    「哎,大概看得出来。因为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晴人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告诉我原因。

    所以我静静等待。公园的时钟才刚走过五点,我和卓磨是约七点,所以时间还很充裕。

    过不久,晴人跳下长椅。

    他轻轻用脚尖著地,然后才好好把脚踩在地上,但他的脚一直在发抖。晴人转向我时,脸上的表情非常奇妙,好像是在困扰,又好像是在哭,但仍逞强地笑著。

    「濑川哥有变得孤单一人过吗?」

    阳光打在晴人身上,用他娇小的身躯造出娇小的黑影。他的影子没有和任何人连在一起,是孤单一人。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后,坦白回答:

    「……没有呢。」

    「是吗?真羡慕你。我有过这样的经验喔。大概从一年前开始,原本要好的朋友突然变得不跟我玩了。虽然我知道原因,但那对我来说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和他们一起玩,所以试著模仿他们,但还是失败了。最后,我变成孤单一人。」

    晴人告诉我的事情,在世界各地应该都有发生过。即使如此,对当事人来说,那一定是比世界末日还要严重的事情。

    虽然我只能擅自揣测晴人的心情,但也正因为如此,我没办法随便安慰他。

    每当这种时候,我都会希望世界能更单纯一点。

    要是能像游戏里那样,用温柔的咒语治愈他的伤口就好了。

    「不过,我获得了一个机会。如果我想再次加入他们,就要和他们比赛跑一百公尺。只要我赢了老大,他们就会重新接纳我。这就是我跑步的理由。」

    啊,不过,或许这就是原因。正因为不存在那样的咒语,这个少年才会拚命地一直跑,朝这个世界伸出他的利爪。

    用他那颤抖的双腿,用他那彷佛轻易就会被折断的四肢,拚命地抵抗。

    「真帅气。晴人好帅啊。」

    我从长椅起身,粗鲁地摸著晴人的头。晴人嘴里喊著「唔哇,你干什么」,但看起来还是很开心,也变得不像刚才那样皱眉头了。

    不过这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虽然只要获胜就好,但如果输了──

    我不自觉地把手停了下来,晴人困惑地看向这里,用他娇小的手抓住我的手。我们的影子也因此连在一起。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那太可怕了。我宁愿死掉。」

    此时,晴人突然抬起头。

    明明是我自己主动介入,却不晓得该对他说些什么。我大概露出了非常奇怪的表情吧。真正辛苦的晴人反过来体贴应该要鼓励他的我。

    「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啦。」

    晴人用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的语气如此说道。

    与晴人道别后,我独自走在路上。

    即使感觉是漫长的一天,太阳却仍未下山。

    世界依然被光芒笼罩。

    走到车站附近时,我明明已经快迟到了,却还绕远路去约定碰面的居酒屋。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少年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没有消失,一次接著一次。

    各种感情在我脑中乱成一团,像是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大闹一场。嘟囔了一声「孤单一人吗」后,我才想起一件事。

    我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回答?

    不对,我真的有好好回答吗?

    『濑川哥有变得孤单一人过吗?』

    『……没有呢。』

    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以前是一个人。一直都是一个人。然而,我却从来没感到孤独过。在真正的意义上,我并不是孤单一人。

    我的身边总是有其他人在──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

    等回过神时,我已经走过了居酒屋。

    「回去吧。」

    我刻意喊出声音抬起头,眼前有一只白猫。看起来还是只小猫。它的身体很小,眼睛是蓝色的。我和那双蓝色的眼睛对上视线。过不久,白猫就转身走掉了。连「喵」都没「喵」一声。

    但不知为何,我觉得它似乎是在叫我跟著它走。然后,白猫像是知道我会跟上去般,连一次都没回头。

    猫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我也并没有特别喜欢猫。

    但唯独白猫,在我心里留下了一道甚至不晓得能不能称作回忆的细小伤痕。

    白猫大摇大摆地走进拱廊商店街,所以我急忙追了上去。

    鱼店的大叔试著呼唤那只猫,结果被它华丽地忽视了。不过那位大叔并没有生气,反而莫名地感到佩服,像是认为野猫就应该要这样。

    「如果肚子饿了,再来找我吧。」

    明明不可能听得懂,但那只猫总算「喵」了一声。

    我也好久没来商店街了。

    自从会开车后,感觉就愈跑愈远了。

    我看见了曾经光顾过几次的书店。

    虽然是间小书店,进货量也不多,但这里会进其他书店不会进的书,所以我偶尔会来光顾。

    然后是我经常站在里面白看书的二手书店。

    店长大叔今天也一样在看书。

    放学回家时有买来吃过的鲷鱼烧店的老婆婆,正抓著客人陪她闲聊。

    我记得有在那里买过一次鲷鱼烧来吃,而且是买奶油口味。

    那天吃的鲷鱼烧,甜到让我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最后,我跟著白猫抵达一栋没看过的大楼。白猫叫了一声,像是在说这里就是终点。

    我停下脚步。

    这里以前是片空地。

    我在这里埋了一只白猫。

    当时十四岁的我是第一次接触死亡,所以也只能为它做到这种事。

    假设──

    虽然不知道这种假设有没有意义,但如果那只猫没死,我又能为它做什么呢。我有办法将那只白猫从孤独中拯救出来吗?

    少年的声音,至今仍在我的耳里回响。

    我不想再一个人了。那太可怕了。我宁愿死掉。

    嗯,没错。

    孤单一人很讨厌吧。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人。

    但从某个时刻开始,我变成只要看见孤独的人就会感到心痛。我之所以会向晴人搭话,也是因为从他的侧脸感觉到孤独。

    明明完全无关,我的脑中却突然响起卓磨的声音。

    反正你一定是像个国中生般,在烦恼「自己想做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吧?

    我想做的事情。

    我做得到的事情。

    那到底是什么呢?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情,让我想要冲动地大喊。只要稍微松懈下来,它就会从体内咬破我的身体。那东西想咬破我的内脏、骨头和皮肤,跑到外面的世界。

    不过,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所以明白即使这么做也没有意义。

    相对地,我抬头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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