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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另一名魔女 魔女②)

    姐姐总是在看书。但我问她是不是喜欢看书,她又说不是。

    『因为没别的事情好做……』

    理由竟然是这样,我很惊讶。

    我之前一直以为不可以打扰姐姐看书,因为我自己也不喜欢被别人打扰。甚至可说,有人喜欢被打扰吗?

    我想,既然这样,那应该没关系,于是问她:『要不要一起玩?』

    姐姐先是有些惊讶,然后说:『好啊。』并随意阖上书。

    『要玩什么?』

    『这个嘛……这个嘛……去浴室玩吧。』

    『为何?』

    『我喜欢浴室。』

    我们两个偷偷去浴室,弄一缸泡泡浴。水开得很大注入浴缸里搅拌之后,让肥皂发泡,然后两个人兴奋地哗啦哗啦打水玩,玩到全身是汗之后直接洗澡。泡泡贴在皮肤上会痒痒的,姐姐也比平常玩得更疯。多了一件事可以做,似乎让她很开心。

    我们擅自在浴缸里大闹特闹,后来被妈妈狠狠骂了一顿。我们的泡泡浴是用肥皂硬搓出泡泡来的,似乎很难善后,所以我俩被妈妈罚打扫浴室。在打扫浴室的时候,我也不时跟姐姐打打打闹闹。浴缸滑溜溜的,尽管跌倒很危险,但很快乐。

    『下次换我做。』

    打扫完之后我这这么说。姐姐温柔地确认:『真的吗?』

    『你可以称赞我。』

    『如果你有确实做好的话。』

    姐姐边拎起湿答答的袖子,边开心地笑了。

    我喜欢看姐姐这样的笑容,我自己也会变得开心许多。觉得姐姐这种存在真好,有姐姐真好。

    感觉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过同样的感想。

    从今以后,我也想跟姐姐多多玩耍。

    但是,这件事情发生的两天后,我死了。

    我死了几次呢?

    首先被车撞死一次,然后因为太晚醒来造成一连串痛苦的开始。当我回神过来,已经身处一片火海中。我在火葬场死而复生。这是我第一次遇到确实准备埋葬我的状况,所以大意了。血肉很快被烧焦,火烧到骨头。骨头好烫,我因这未知的感觉大哭大喊。即使从内部敲打棺材也不可能有人理我,然后我就死了,但立刻复生了。我因为脑袋也被烧光,无法正常思考,所以只能不断敲打眼前的黑暗。拼命喊着:打开,快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打开天亮打开打开打开打开天亮打开打开打开——

    这时,上半身颤抖了一下。

    「呼噜噜噜喔喔喔喔喔……」

    我发出奇怪的声音。

    首先要擦掉差点流出来的口水,然后环顾了一下室内,叹一口气。

    当然,眼前的不像是梦中出现过的正规设施。

    我已经习惯的发霉般臭味,也仿佛方才还在别处般新鲜,令人难过。

    最后胃部抽搐着抗议空腹。

    在浅眠中看见的梦境,应该是我的过去。

    我似乎毫无疑问有个姐姐,而那个姐姐对于我是妹妹一事也不觉得奇怪。是因为我吃了果实,跟她真正的妹妹交换了吗?先不论我本人,但果实的力量有强大到可以干涉他人吗?

    我无法明确回想起当时的境遇与心情,但我想一定很宝贵吧。美好的记忆必须好好保密,不可以让他人得知。只有在睡觉时,在那有点大意的时间,这些记忆才会混入梦中得以窥见,而且会立刻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遭到杀害的记忆,会释放在外共享。

    历代的我,每一个都是任性到极点的人。

    难得泡好的茶也放凉了,茶一凉涩味就会变得更强,我只能做好觉悟将之喝下。苦味画线窜过舌头,仿佛在舌头上描绘出北斗七星,这杯茶很适合用来醒脑。我一口气喝光它站起身,腰部与膝盖都发出了挤压声。

    我将杯子放在徒具形式的流理台里。这里目前没有自来水,我打算之后再洗杯子,拿起小型斧头走出小屋。

    「哇呜。」

    我可能还没有很清醒,完全忘了长草的事。从屋顶垂下的藤蔓迎接我出门,我整张脸撞在藤蔓上。我怒气冲冲地挥动斧头,但藤蔓没有被斧头砍掉,而是缠在我的手上径自断裂。我拍掉缠住的藤蔓,发现藤蔓被我扯掉开,大概留下半截。那条混杂枯萎部位的藤蔓蹭过我的手臂,有股粗糙的感觉。我放开手,藤蔓脱落,看样子不至于缠上来之后增加。

    我准备去砍柴以及觅食,还有今天预定要修理椅子,若时间够用还想稍微在小屋周围除草一下。夏天杂草真的生长得很快,很麻烦。而冬天变成我得面对酷寒的挑战,不管哪个季节都很辛苦。

    这里没有安宁可言。

    为了活下去,必须在当下好好活着。

    「啊~~麻烦死了……」

    我有时候甚至会想,干脆死一死早点结束,切换成下一个我。

    尽管我很明白自己做不到这种事,仍会毫无意义地这样想。

    我住在一个没人会接近的废弃山中小屋。日式房间里的榻榻米发霉的气味非常严重,没有水也没有电。周遭的草丛长到比小屋屋顶还高,到处是飞蚁。虽然这里可以避雨,但强风能毫不留情地吹进来,我只能把橱柜推到破掉的窗户玻璃前勉强挡一挡,还把因为扭曲而关不太起来的门修好。解决一个问题之后,下一个问题马上浮现,光是处理这些问题就花掉不少时间。

    不过,光是有事情可以做,感觉就比过往的我好很多。

    我轻轻敲敲上面写着「注意森林火灾」的立牌,跟它打招呼。这是一项类似仪式的举动。如果敲太用力,这个快要腐烂、桩子已经不太可靠的立牌可能会倒下,所以控制力道很重要。

    外头依然闷热,虫鸣和耳鸣都比之前严重,茂密的草木无法让我心情舒畅,待在一个身边的东西都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地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不过这个状况,就算去了镇上也是一样。

    鸟啭从被遮掩的天空那一头传来,我马上听出是隼的叫声。隼的声音比其他鸟类更尖锐,仿佛在啄着空气。来到开阔的地点,偶尔可以看到隼成双成对地飞翔。

    我一如往常走上根本不算道路的林木间空隙,正打算前往后方的河流时,在已经习以为常的倾斜地面上发现一样异物。

    「嗯?」

    我紧紧抓着斜向生长的树木,屏气凝神观察底下的状况。在这土壤与树干融合在一起、统合成低调色彩的山林中,一个色彩鲜艳的玩意儿吸引了我的目光,蓝色的。顺着颜色的形状看过去,便能发现一个人形物体,而且不是直立,是横倒在地。

    一个女孩子倒在林木之间。

    「……」

    这状况好像在哪里看过。

    仿佛某种粗糙的东西蹭上来,一股奇妙又令人介意的感觉涌上来。

    不过当我想用双眼、意识追踪的时候,那种感觉瞬间消失无踪。是前一个、更前一个,还是更更前一个?总之,我从前的记忆正在捣乱,很碍事。

    女孩子目前呈现脚被树干钩住的状态,看来是脚滑跌倒了。一旦没有东西支撑,基本上会往下滚,最糟糕的状况就是无法救援。想要假装没有看到的念头,跟想要救人而往前倾的身体,两者都体现了我现在的心情。

    「看到糟糕的东西了。」

    我嘀咕完,把小斧头放回小屋,然后慎重地从斜坡滑下去,来到女孩身边。接近之后才知道,那团蓝色的真面目是运动外套,应该是学校的制服外套。我将手放在她的脸前确认她还有呼吸,于是先站稳脚步之后,才缓缓将她抱起来,并把手贴在她的胸前。

    我当然没有奇怪的意图。

    「……」

    心跳明确地传来。

    因为我没办法把她扛起来,所以必须绕了一大圈走远路,从比较平缓的道路回小屋。我步步为营,小心不要在斜坡上打滑,慎选着行走路线向前。不断冒出且流下的汗水流进眼睛里,很是烦躁。

    如果我跟她一起滚下去,我也不再有拉她上来的力气,就会放着她不管。

    这时我发现女孩的眼睛半睁,嘴也半是张开。

    「你醒了?」

    要是她乱动就糟糕了,我比较希望她继续晕着。

    「呃呃,喔。」

    「好,看样子不算太正常。」

    我因她莫名其妙的回应而放下心,祈祷她在抵达比较安定的场所前都能够保持安分。

    「妈妈。」

    「谁是你妈啦。」

    我忍不住反驳半梦半醒的女孩脱口而出的梦话。

    尽管浑身是土,我还是爬上了坡道,踏入平缓的山路。来到这里,就不再那么危险,只是拖着一个人还是很累。我嘀咕着「麻烦死了」,努力爬上山中小屋,喉咙干渴不已。

    途中再也没有被我特意照顾,随着脚步摇来晃去的女孩,以空虚的眼神看着小屋。

    「这里是……」

    「我家。」

    不用缴交房租,没有电、没有人气的一栋小屋。这里偏离了登山道路,我原本还想说暂时不会被人发现。不对,这情况应该不能说是被人发现,只是我自己多管闲事。

    好人会吃亏是理所当然的定律,这也没办法。

    我把女孩送进小屋里的寝室,帮她脱鞋,取下背上的背包,将手伸进她的背部与屁股下面,一把抱起来。好重,最近的小孩子发育得太好了吧。

    「你觉悟吧,里面很臭。」

    我把她放在双层床铺的下铺,女孩子趴着滚在床上,像是说梦话般出口抱怨:

    「你不能小心一点吗?」

    「有意见就自己躺好。」

    我折好受潮的垫被,塞在她的头下面当作枕头。

    「我还有事情要做,你要离开请便,不必跟我说。」

    我说完离开寝室,虽然表现得很平常,但其实身体已四处酸痛,来到小屋入口附近,才整个人坐在椅子上休息一下。

    仿佛热浪沉降下来般,不快的感觉覆盖全身。不论身心都累积了大量疲劳。

    「遇到人了。」

    光是这样就让我心情沉重,感觉精神正大大地被削刮而去。

    明明在小屋里,但有种看着乌云密布的感觉,尽管很想休息片刻,却无法这么做。所谓的独自生活,就是当你在休息的时候,所有事情都会停摆。既不会恶化,也不会好转,不论什么事,都只能自力全部完成。

    我想今天顶多只能去打水回来,没办法巡山了,于是决定拿剩余的时间来修理椅子。虽然是原本就放置在山中小屋里的木雕椅子,但前几天椅背折断。虽然说没有椅背也不是不能坐,不过这把椅子的椅脚也开始晃动,我才打算要修理它。

    「啊啊,可是……有人来了……」

    我探头往小屋里看去,这么一来就算修理了,会不会也变得没什么意义啊。

    「算了,不管了。」

    放着原本打算做的事情不做确实会挂心。在这段没有任何束缚与保证的人生中,能够做到的顶多就是尽可能减少悔恨罢了。我从椅子起身,蹲下。

    「是说这真是个古董呢。」

    椅背上面有葡萄的雕刻装饰,是跟藤蔓、树叶一起结果的葡萄。这把椅子精致得令人觉得丢弃在这栋偏僻的小屋里实在太可惜,所以我才有想要修好它的念头。我一面动工,一面想起自己什么也没吃。小屋里可以吃的东西并不多。

    夏天因为食材难以保存所以很困扰。即使能够确保明天需要的食物,也很难保存一星期后所需的食材。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好运可以抓到鹿呢,之前是偶然发现脚受伤的鹿才得以猎捕成功。虽然我也希望这样的好运能够持续,不过季节从春天转为夏天,我的好运完全没有持续下来的感觉。设置在河流里的陷阱不知道怎样了。

    我想了很多,不算太认真地修理着椅背,花费了比原本预料更久的时间。等到我去河川汲水回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傍晚。

    那个女孩,就是在这傍晚时分起来的。

    我结束折断的椅背的补强工作,正在调整椅脚的长度时,女孩露脸了。她弯低着腰,摆出有些戒备的态度,手上很宝贝似地抱着行李。

    「那个……」

    「你好啊。」

    我坐上椅子,确认椅脚是否稳固。我左右移动重心,看起来似乎没问题。

    「是你救了我对吧?」

    「我没办法当作自己没看到。」

    虽然我很想这样做。

    我从椅子起身,拍拍椅背对她说「请坐」。女孩先说了声「谢谢」,坐上椅子后,缩起身子,但体格还是比我大。我重新观察她的状况,发现从额头与刘海间的空隙隐约可见大大的红色痕迹,该不会是撞到树干了吧。

    「有哪里会痛吗?」

    「身上到处都痛。」

    如果承受了坠落的冲击,想必运动外套底下一定到处都是伤。

    「手脚可以正常活动吗?」

    「大概可以。」

    她转了转两条手臂,接着上下抬脚,没有特别吃疼的样子。呼吸看起来没事,骨头也没有断的话,应该没问题吧。我毕竟不是医生,关于健康层面顶多只能做出这点程度的判断。

    我到小屋里拿出另一把椅子。这把椅子比较少用,上头布满灰尘,我于是用手拍掉灰尘,但要坐下之前想起该做的事。我将干燥的树叶放在平底锅上,并且在茶壶里加水。

    「我去泡个茶。」

    「啊,不用招呼我……」

    「你别担心,我不是在招呼你。」

    只是因为我想糊弄过肚子饿的感觉,所以想喝茶罢了。设置在河里捕鱼的陷阱全都落空,夏季大多不太会有成果,不知道是否跟河川里生息的鱼种有关。

    我在外头比较开阔的地方生火,叠起干燥过的树枝,以树叶为媒介点燃火柴生火。听说这年头,镇上的人已经不用火柴了。我知道只要扭开电器开关就可以生火,感觉自己过去似乎曾在某个地方生活过。

    我边注意火势,边望着渐渐造访的暮色。树叶抢先季节来临前泛红,风也变得平稳许多。日落仿佛渲染天空般淡淡地拓展开来,就算望着也不会不舒服。

    记忆怀旧地告诉我,只有物转星移与过往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那是短短数百年、千年也不足以将之改变的不得了存在。

    若从天空往下看,连我也不过就是一粒略显坚硬的沙粒吧。

    见火势稳定下来,我将茶叶放在平底锅上烘。这种泡茶方式真的对吗?学习正确做法已经是太过遥远的过往,我完全不记得。烘好之后,我先放下平底锅,将水壶内的水煮开,加入茶叶搅拌之后放置一会儿。虽然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做法,不过这样做可以泡出很像茶的饮品。

    熄火之后,我拿着水壶和平底锅回到小屋。

    女孩正在摸放在架子上的帽子,看到我回来,连忙将之摆好。我不觉得她有做什么亏心事啊。总之,我放下平底锅。

    「要不要来杯茶?虽然有点苦就是了。」

    在营火上煮沸的水壶满是煤灰,乌漆墨黑的。我准备了两个茶杯,原则上她算是客人,所以我把没有裂痕的茶杯递给她。

    我递给她之后,才想起上次用完不知道有没有洗过。

    女孩看了看茶杯,没有马上喝。

    「这是什么茶?」

    「草。」

    杯子里面应该有细细的草浮在上面吧。

    女孩的鼻子挪开茶杯。

    「是草喔。」

    「就算你说两次也于事无补啊。」

    于是我先喝了一口,证明这杯饮品没有问题,只是如我所宣告的,有些苦。

    「不过可以暖暖身子,夏天喝热茶也是不错的唷。」

    我想,基本上身体这种东西,当然是暖着比着凉好吧。

    女孩战战兢兢地将嘴唇抵在茶杯上,然后不知道是被烫了嘴还是因为苦味而睁大眼。她先把茶杯放在桌上,出声向我抗议:

    「真的很苦。」

    「这是竹叶泡的茶。」

    山里到处都是竹叶。女孩绷起了脸。

    「一开始就这样跟我说嘛。」

    「说了你就会放心吗?不可以这么轻易相信他人喔。」

    我认为,她觉得住在这里的会是正常人的想法太天真了。

    「不过,毕竟你救了我。」

    「你记得啊?」

    我还以为她茫茫然到意识混乱耶。

    不知女孩是不是不太有自信,只见她双手抱胸沉思了起来。居然会被我这种随口说出的话迷惑,看来是个老实乖巧的孩子。

    我想说今天是星期几啊?难道是一个外表看起来大概国中的孩子,在山里乱晃也没问题的日子吗?我连过了几天都没办法正确细数,遑论要知道今天星期几。我烦恼了一下,才想到说不定现在是放暑假的季节。

    「我知道是你扛着我来到这里的。虽然我是途中才醒来,但我记得。」

    女孩似乎总算确定了,所以我刻意反驳她。

    我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呢?

    「我有可能是为了要扒光你,抢走你的东西,然后把一丝不挂的你踢下山啊。」

    女孩更是紧紧抱住手中的背包,不过似乎马上就察觉不对之处。

    「这样的话,你没必要让我躺在床上休息吧。」

    「这……呃,要当作基于什么意图呢……」

    我边啜着茶边思考。女孩看到我这样,轻轻笑了。

    看她似乎安心下来,我忍不住又想刺激她。

    「我是想等你平静下来之后再吃掉你。」

    「好可怕。」

    她似乎完全不信,很刻意地佯装害怕。

    不过因为我手边的食物不太够,所以吃了她反而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

    与其丢掉,还不如吃掉。

    女孩喝了一口茶,因茶的苦涩让舌头跟下嘴唇都颤抖一下,才开口询问:

    「呃,请问贵姓大名?」

    「我吗?这个嘛……我没有名字。」

    好几个名字浮现于脑海,接着消逝。各式各样的文字、笔迹白纸黑字地浮现。这些全都是我的名字吗?还是跟我有关的人的名字呢?

    如果要将之仔细列出,似乎得献出相应的人生才行。

    「你是个怪人呢。」

    「如果我不是怪人,你就会看到我在镇上生活啦。」

    不光是城镇,社会与人的精神渐渐成熟。该说大家的戒心变强了?或者说变得会选定能够信赖的对象?我认为现代人变得更聪明了,而像我这样的人,就变得更难融入在这样的背景下形成的社会。

    现在这个时代,情报能够轻易地传递。都市传说被起底,幽灵遭受科学验证,甚至能够发现雪男的足迹。虽然我觉得最后一项好像有点不对。

    「反正,就是这样。」

    「什么就是这样?」

    女孩虽然没有跟上我的话题,但马上对另一件事情产生兴趣。她嗅着小屋内的气味,可能会抱怨这里有一股霉味很难闻吧。

    「有花的香气。」

    女孩边东张西望边说……哎唷?

    「是一股令人怀念的美好香气。」

    「是吗?我以为这栋小屋的霉味难闻到不行耶。」

    我主动这么说。女孩说「确实是有」认同了这点。

    「但花的香气更加强烈。好神奇,明明没有看到花。」

    「是啊……」

    这栋小屋里有会散发如此明确气味的东西吗?应该不是茶啊。

    「这附近没有花圃,所以我不清楚花香到底哪来的。」

    或许是她跟某种别的气味搞混了。

    只不过,我在鼻腔深处也有种受到刺激的感觉。比起气味更强,感觉上更加具体,似乎是些许记忆的重叠。

    感觉以前好像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别说这些了,喝点茶吧,茶要趁热喝才好喝。」

    我推了推茶杯,结果她回我「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冷掉吧」这句非常中肯的话。但或许她觉得我有恩于她,于是缓缓啜起了茶。

    「虽然苦……不过可以自己烘茶,感觉很厉害。」

    女孩以闪烁柔和光芒的眼眸看着我。羡慕吗?不,这是误会。

    「不,完全不厉害,其实不管是谁都可以轻易做到喔。」

    「平常你都在做些什么?」

    「修理小屋、确保食物,大致来说光是做这两件事,一天就过去了。」

    今天则是因救人一命而结束一天的罕见日子。

    「野外求生?」

    「才不是那么帅的行为。」

    「住在这种地方是你的兴趣?」

    「怎么可能?」

    如果是兴趣,我当然会选择付费住在更像样的山中小屋别墅。现在的我根本没有余力管兴趣什么的。我一口喝光杯子里的茶,接着又倒了一大杯。

    如果不想办法掩饰肚子饿的状况,今天恐怕连觉都无法好好睡。

    女孩用手掌包覆着茶杯,往斜后方看了过去。她的目光前方是那顶总是随便乱丢的红色帽子,就是她刚才拿下来把玩的东西。

    「你是魔女吗?」

    似乎是从帽子的外型联想的。怎么这么随便。

    「不知道……我虽然有那顶帽子,但即使戴上它,我也无法使用魔法……住在山里,那顶帽子只会碍事呢。」

    就算想拿来遮阳,但它的帽檐应该很容易勾到树枝。自从住进小屋以来,我就再也没有拿出来戴过,但也没有想把它当成抛弃式的帽子戴,自然只能将之收着。说不定它对过去的我来说是很宝贝的东西,所以我会下意识地珍惜它。

    「所以,小姑娘你来这种地方是想做什么?」

    一直被问问题也很没意思,于是我试着提问。

    女孩重新面向前方,凝视着茶回话。也可以说,她低着头回话。

    「只是来徒步旅行。」

    声音比方才紧绷。

    「一个人来?」

    女孩点点头说「是」。一个人来。一个人来这种不是登山路线的地方啊。

    「嗯哼。」

    「我发现破烂的山中小屋之后想看看,结果就脚滑了。」

    她说明之所以倒在斜坡上的原因。也就是说,横竖这栋小屋已经被发现,我也无法避免与人有所接触了。如果是这样,那还好我有出手帮助她。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让我住在这里?」

    我有预感她会这样说,所以不太意外。

    虽然也觉得她很傻。

    「山脚下有更像样的山中小屋喔。」

    「我喜欢这里。」

    女孩摇头。过肩的头发唰唰地像鸡毛掸子甩动。

    来到这种地方,竟然还这么坚持,很明显她不是单纯来游山玩水。

    「嗯哼。」

    我直直盯着她看,女孩有如做坏事被责怪般别开了眼。

    如果心里会过意不去,就不要跟一个毫无关连的外人说谎吧。

    「随你高兴。这里毕竟不是我家,我没有权力答应或拒绝你要不要留下来过夜。」

    但她难道不怕我吗?不过现在才开始当坏人,大概也太迟了吧。

    至今为止,我明明有大把机会可以作恶,我是这么安全无害的人吗?

    「不过,今晚没东西可以给你吃喔。」

    「啊,我有带一些食物,不用担心。」

    她打开背包,取出甜面包。面包,甜的。

    唾液立刻从舌头上冒出来。我已经多久没有吃到非有机的食物了?女孩毫不在意地打开包装,我看着她一口咬下面包的样子,喉咙深处发出惨叫。声音有如在洞穴里大喊般,回荡于脑海。

    女孩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轻巧地把咬了一口的面包转向我。

    从面包里的颜色来看,应该是果酱面包。

    「你要吃一点吗?」

    「……不必了。」

    我差点就脱口说「好」,只好用力捏一把桌子下面的脚。

    「不喜欢甜食?」

    「我很难认为自己无法否认有这一面。」

    「什么意思?」

    我在心中呐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好好分析一下嘛,会变聪明喔。

    女孩无情地咀嚼、侵略甜面包。

    「不过你说要住下来,不用去学校吗?」

    「现在放暑假。」

    「啊啊,果然是这样……」

    我明明没去上学过,不知为何却有点怀念。

    「即使如此,我认为你还是该跟家人报备一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个既定观念,认为让家人担心不太好。

    女孩吃完甜面包之后,起身说「我会照做」。

    「竟然意外地会讲大人才会说的话呢……」

    女孩嘴上嘀咕着些什么,拿起电话出去,同时「哇呼」一声,一脸撞在藤蔓上。

    我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这才知道——

    「原来这边有讯号喔……」

    我以为我被世界孤立,孤单一人,但看不见的讯号似乎正在四处流窜。只不过,我无法接收这些讯号。

    不知不觉间,个人携带电话外出,已经变成理所当然的事。

    两个还三个前的我活着的时代所不熟悉的事物,一回神就已经渗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我实在跟不上这样的潮流。

    现在镇上生活的人们比我更像魔女、更精通魔法。

    女孩很快回来,慢慢地关上门。

    「我报备说出来露营。」

    「露营啊……」

    嗯,算是类似吧。

    「那,喝完茶之后差不多该睡了,准备一下吧。」

    女孩睁大眼睛,以表情向我确认:「咦,这么早吗?」我点头回应「是的」。

    「开着灯度过晚上的时间,只是浪费资源啊。」

    就算是生营火,也需要道具,所以一旦日落,一天的活动就宣告结束。

    「而且即使是夏天,这一带晚上还是很冷,不要勉强。」

    我把喝光的茶杯放去厨房,往里面的房间走去。我当然没有睡衣,即使每天晒棉被,角落也还是有点湿润的感觉。还有就是,偶尔会有虫子出没。

    「睡得着吗……」

    跟着过来的女孩担忧地搔了搔头。我想她直到刚刚都还在睡,现在大概没什么睡意吧。

    「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在这一片漆黑的环境中,除了睡觉以外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别担心,你会放弃的。」

    「这里真不得了……我睡下铺就好吗?」

    「看你喜欢睡哪里都可以,不过借住的人果然还是该睡壁橱……啊……呵、呵呵。」

    我到底在说什么。前后逻辑实在太奇怪,我忍不住发笑。

    女孩说起码想刷个牙,于是我把汲取来的水分给她一点,然后就拿着棉被爬到上下铺的上铺,裹着棉被躺下。

    深深吸满一口满是霉味的空气后呼出。即使满是霉味,仍能平静下来。

    不论是怎样的形式,一天还是会结束。

    即使喝下的茶空虚地在肚子里翻滚,还是能活下去。

    女孩很快就回来了。听到除了自己以外的脚步声在黑暗中活动,令我有些紧张。半夜被袭击而遭杀害的经验,我可不只体验过一、两次而已。不过现在的感受跟那时候不同,只是单纯不习惯别人罢了。

    「那个,晚安。」

    女孩敲了敲床板对我说。

    「……晚安。」

    我虽然曾在睡前说给自己听过,但这是我第一次正确地使用了「晚安」这句话。

    今天体验了很多第一次。

    下方传来摸索东西的声音。当这声音安静下来后,女孩马上哭诉:

    「我好像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耶。」

    「忘了它。」

    「无法。」

    「闭上双眼,认为它是夜晚的一部分,就没有问题了。」

    「真的没办法,我无法这么豁达。」

    「年轻人喔……」

    自我比我强烈许多,甚至有种可靠感。

    我的自我非常淡薄啊。

    一道声音混着虫声从下方传来。

    「谢谢。」

    接着床架传来挤压声,她应该是翻身了吧。

    「谢什么?」

    「全部。」

    「……好廉价。」

    救了她一命跟请她喝茶竟然被放在一起道谢。

    不过,被人致谢的感觉还是挺好的。

    仔细想想,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助他人。

    我的意识在两道呼吸声残留的夜里,渐渐朦胧。

    「呜哇。」

    隔天早晨,拨开小屋门口垂挂的藤蔓后,门打开了。

    「早安。」

    撞见手拿斧头的我,女孩大吃一惊。

    「不要砍我。」

    「你放心,额头很坚固的。」

    女孩的额头上已经有一块瘀青,而且面积大到就算再增加一块大概也看不出来的程度。我想,她本人大概没有发现,因为这栋山中小屋里没有镜子。

    「啊,昨天撞到脸的就是这个啊。」

    她拎起整条被扯断的藤蔓,我边俯视藤蔓的断面,边摇晃她的背。

    「啊,来吃早餐吧。」

    女孩回到山中小屋,把整个背包拿出来。为什么要在外面吃早餐啊?

    今天的早餐似乎是法国吐司,我凝视着略显细长的面包,颜色很像狐狸。

    是跟山里的食物毫无缘分的颜色。

    跟我对上眼的女孩,先缩了缩脖子才向我确认。

    「你说你不喜欢甜食,所以不分你也没关系吧?」

    「没关系。」

    我为什么要这样逞强?明明才想说要过一段无悔的人生,结果马上就这样。

    要我一脸平静地看着女孩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着实相当辛苦。虽然心情一片黯淡,山上却是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大晴天,天气爽朗,湿度也不高。

    虽然昼夜温差很大,但看来今天应该是个比较舒适的日子。

    「所以,你打算么办?要下山吗?」

    虽然她还在吃,但我问起了她的预定行程。目前也不确定她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女孩边吃着吐司,边仿佛要阖上般眯细了眼睛。

    「你打算要做什么吗?」

    「我吗?这个嘛……今天打算去钓鱼。」

    「钓鱼啊,天气这么热,好像挺不错的。」

    「还有洗澡。」

    「听起来更美妙了。」

    女孩折好甜面包的包装袋将之收拾干净。她该不会想跟我来吧。

    我用目光询问,女孩含蓄地笑了笑。

    「就算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会尽量不要打扰到你。」

    「无所谓,随你想怎样都可以,毕竟这座山也不属于我啊。」

    要去哪里、发现什么、受到哪种灾难影响都是由当事人决定。

    之后要是再滚下斜坡我也不打算出手帮助……但我做得到吗?

    我有个坏习惯,就是会想装好人。

    「啊啊,对了……如果发现树上生长着红色树果,建议你不要吃比较好。」

    以防万一,我先出言忠告。女孩歪头狐疑地问:

    「红色树果?难道有毒吗?」

    「类似。」

    非常强劲的毒素,会导致人生变得乱七八糟、无可收拾的程度。

    我先处理好藤蔓之后折回小屋,拿出钓鱼工具,鱼饵打算现场再准备。除此之外我想说衣服很久没洗了,于是将之装进包包,接着拿起水桶,应该差不多要带这些吧。

    「欸,我可以戴这个吗?」

    女孩拎起的是那顶尖帽子,或许刚好可以拿来让她当作遮阳帽。要是她昏倒了我也伤脑筋,不管怎么说,我有一种不能丢下她的感觉。

    「好啊。」

    「谢谢。」

    女孩戴上帽子,宽敞的帽檐形成的阴影,正好可以遮住她额头上的瘀青。

    「非常适合现在的你。」

    「是吗?嗯,现在的?」

    我无视女孩的疑问走出小屋,脚步声马上追了上来。

    我们离开没有上锁的小屋,迂回地绕路准备往后方走去。两道脚步声让我有种奇妙的感觉,不禁呼了一口气。这跟叹气不太一样,感觉有点疲倦。

    因为不习惯与人相处,肩膀会僵硬。

    途中,女孩按着帽子,踮起了脚,把脸凑过来。

    「原来是从你身上飘出来的。」

    「什么?」

    「花香啊。」

    原来是指昨天她说小屋里面有的花香吗?从我身上?我歪头狐疑。

    我低头看看手脚,花应该还没绽放。

    「体味吗?」

    「真花俏的体味。」

    我自己不知道。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来到河边,满身大汗的女孩光是听到流水声,眼睛就亮了起来。我们看到河川上游的水流相当湍急,岸边左右为草木包围,水面闪烁着绿色光芒。这里并不适合玩水就是了。

    沿着河流往下,走近水流平缓的下游之后,就能发现石头数量增加,水面也失去了绿色。与其他河流汇流之后,水量非常充足。我想来到这附近应该差不多了,于是开始寻找适合的地点。我们来到一大块岩石形成的一小片阴暗处附近,我把包包交给女孩。

    「我要先洗一下澡,你帮我把风。」

    「要把风是因为有谁会来这里吗?」

    「我直到昨天为止都认为没有人会来。」

    「啊。」

    女孩一副「原来是我」的表情。对,就是你。

    我转向河流。

    既然来了一个,会有第二、第三个出现也不奇怪。所以……

    「啊,好烦喔。」

    想到几天后的事情我不禁叹气,来到河边脱下衣服。下水之前,平稳的水流倒映出我的手臂,藤蔓侵蚀的状况比之前更加严重,除了从手肘附近延伸到肩膀之外,腿这边也缠到大腿上面来了。

    脸孔与意志会不断替换,只有这个现象会在每次死亡时持续传承下来。

    我让背部倒映在水面上,转头很别扭地确认,背上也缠绕了不少藤蔓。睡在床上翻身时会有一种拉扯的感觉,有点碍事。还有,明明身上长了这么多藤蔓,却无法行光合作用供给能量,让我觉得很过分。

    我就这样一一确认自己的状况,这时远方传来「呀!」一声惨叫。

    我狠狠地瞪向远处,那里有一块大岩石和我的包包……是我过来的方位。

    我理解了那是谁的声音。

    那个女孩应该看到了我的身体吧。

    「你~偷~看~喔~」

    「咿……」

    竟然跑来偷看女人的裸体,到底是有什么诡异的嗜好。我突然想到昨晚跟她共处一室,不禁吓得浑身打颤。

    「如果这是童话故事,你应该正好要被封口了。」

    「不、不要杀我……」

    「色狼。」

    「不、不素啦!」

    女孩急忙否定的态度显得更加诡异。

    女孩从岩石后方只露了一对眼睛出来,我也懒得遮了,于是维持蹲下的姿势。反而是女孩显得有些害羞地一下露出脸,一下又躲回去。

    「你背上那个是什么?」

    结果,她还是躲着询问。

    「你认为是什么?」

    「发、发霉?还是青苔?」

    她的眼睛似乎不太好,不过这样的联想却足以摆脱奇幻感。

    雪女非常梦幻,霉女有种都市传说的味道。

    「你靠近一点过来看吧。」

    女孩颤抖了一下,露出来的双眼明显地闪烁。

    「别担心,它无害,也不会传染。」

    应该吧。

    女孩现在应该正处于好奇与害怕天人交战的状态,迟迟不肯从岩石的阴影处现身。如果你没兴趣看,那我想要洗个澡,快点决定啦——才这么想的时候,看来女孩的好奇心战胜一切,只见她蹑手蹑脚地钻出来。没必要蹑手蹑脚吧?由此可见她现在的内心有多么混乱。

    接近过来的女孩连耳朵都红透了,不知是因为偷看一事曝光觉得丢脸,还是看到他人的裸体而害羞。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她看到背部,我不禁稍稍担心起这样没问题吗。不过话都说出去了,也只能让她看。

    我转过身去背对她,女孩弯下身子,仿佛轻触伤口般抚摸我的背。

    「这是藤蔓?」

    女孩将手放在我的背上嘀咕。

    「没错,其实我是植物妖怪。」

    我干脆地揭露目前想到的设定,不过这部分也没错就是了。

    「这个……」

    「呜哇。」

    她粗鲁地捏着我背上的藤蔓拉扯了一下,藤蔓劈里啪啦地被扯开,痛到我眼睛都快掉出来,于是回头对她发脾气:「你啊!」

    「对不起,我以为这个只是缠在皮肤上,但它其实就是皮肤呢。」

    「是啊,要是你随意扯开它,我可是会哭的。」

    实际上,我之前自己扯过一次,结果痛到我哭爹喊娘,在小屋的地上不断打滚。那种疼痛的感觉就跟刮削骨头一样。

    我想说她应该摸够了吧,一把拍开女孩的手。女孩一脸奇妙地凝视着我的胸口,藤蔓还没长到这边,也就是胸部整个坦露出来。

    「喂喂。」

    「不是,不是啦。」

    女孩急忙摇头否定,并嘀咕着补了一句「只是」。

    「只是什么?」

    大概是难以启齿吧,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接下去说:

    「在想你算不算是人类……」

    「我自认为是,虽然心脏停止跳动了。」

    「呃。」

    「我想洗个澡,这次真的要麻烦你把风一下。」

    我说完,径自走进河里,然后泡了进去。

    我弯身让清水淹过头部,感觉沾在身上的脏污和尘埃都被洗去了。伴随着一种有如随着岁月累积,层层叠叠包裹着我的身体整个剥落的爽快感。我边污染河川,边愉快地觉得这感觉真是不错,然后渐渐冷静下来。

    虽然我没想太多就告诉了她,但这样真的好吗?

    这女孩是值得信任的人吗?口风紧吗?她可是会来偷看别人的裸体喔?

    身体冷下来后,不安也随之涌现,但我又做不出雪女可以做到的事。

    我边「波波」地吐着水泡边烦恼。

    当我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就觉得无所谓了。

    我一鼓作气起身,深深吸入一口新鲜空气。

    冷水顺着皮肤与藤蔓滑过,我阵阵发抖。

    「这样心情也舒畅了很多。」

    虽然是散落的水珠让我决定这样做,不过干脆被骗一下吧。

    回过头去,女孩仍满脸通红地凝视着我。

    主要看着屁股。

    喂。

    不过比起注意背上神秘的藤蔓,居然优先在意我的屁股,我想这孩子应该没问题吧。

    当天夜晚,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开口问了下铺的人: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过了一段时间才收到回答。

    「明天就会回去。」

    「……这样啊。」

    我说,如果有打算回家就没关系,然后闭上眼。

    我不发一语,整个人沉浸在虫鸣声中。暴露在外的肩膀因寒冷而发抖,我只好重新盖好棉被,但被子盖得太严实又会有满满的霉味,很是难闻。我该不会是因为一半化为植物了,才这么难以抵抗寒气吧。

    「其实……」

    女孩的声音突然传来。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迫切,先停了一拍。

    「其实,我是来找妈妈的。」

    女孩吐露自己的目的。我想起我救她的时候,她在半梦半醒间嘀咕的话语。

    妈妈啊……

    「因为你把秘密告诉了我,我也决定对你坦承。」

    不是我告诉你,是你自己偷看的吧。不过这样说太不识相,我便假装不知道。

    「你妈妈是怎样的阿婆啊?」

    「我不认识的阿婆。」

    「这样很难找耶。」

    「她在我两岁时失踪,后来听说是死了,我也这么认为。」

    「……你不可能跟死人见到面的。」

    女孩说,我知道。

    「不过,我总有种好像感受到妈妈气息的感觉……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

    「……气息……」

    她是在这座山里感觉到的吗?我灵光一闪,打算说出口,却又想到这之间会有什么关连吗?同时犹豫着,告诉她那个的存在真的好吗?

    「还有一个感觉,虽说不是气息。」

    「嗯?」

    「就是这股像花香的气味……让我有种怀念的感觉。」

    「……」

    如果把她省略的部分拼凑起来,简单来说就是母亲的气味吧。不管怎样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都只闻得到土味,但从他人的角度却觉得我身上有花香。

    这应该与那可憎的东西所散发出来的气味相同吧。

    而她竟然觉得这样的气味令人怀念。这对母女到底是处在怎样的生长环境?

    「所以我才想,说不定在这种地方……能够好好睡。」

    不好意思喔,这地方不怎么像样。

    女孩说完,便不再听到她的声音,应该是如她所说的睡了吧。

    我翻个身,面对墙壁,嘀咕了一声「阿婆」。

    从我来到山上起,还没有遇见过阿婆。严格来说,我在年龄方面早已超越阿婆的境界,但我不记得自己当过母亲。过去的我应该也没有留下子嗣,甚至有「留得了吗?」的疑问存在。

    不管什么事,都无法明确地说绝对不可能。

    人活着就会留下些什么,不过我却忘了自己留下些什么。

    说不定这个女孩也是在以前的我留下的某些事物引导下,才会这样与我相遇。只是我无法感受、无法察觉彼此的联系。

    ……扯远了。

    「明天啊……」

    迷惘的时间意外地短。我边抚摸着手臂上的藤蔓,边思考该怎么办才好。

    我原本是悠哉地觉得,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决定就好,于是抱着膝盖想说这下伤脑筋了。我像个胎儿蜷缩在被窝里,在温暖的怀抱中持续思考。

    这女孩为何来到这里?

    曾与我相遇吗?

    我思考的不是个人的理由或动机,而是更高层面的漫长过程。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一定有其意义。

    顺着这些意义去搜寻,答案应该就会出来了。

    「我们去找看看你妈妈吧。」

    我拄着下巴提议,正在吃甜甜圈的女孩睁圆了眼。

    她似乎真的很喜欢甜食。还有,她已经省略掉询问我要不要吃一口的步骤了。

    这是在隔天早上,我啃着与糖分无缘的肉干时发生的事。

    「一定找不到的。」

    女孩直接否定,说不可能。

    「做都还没做就直接放弃有点伤脑筋耶。」

    「因为不可能见到死人啊。」

    「这可难说喔。」

    现在你眼前就有一个死人啊。

    女孩继续吃,转过头去。

    「也许吧,毕竟有身上长了植物的人存在。」

    「对对,就是这样。」

    我拍拍手,想要强行带过。

    「不过不管怎样都不可能吧,因为我不知道妈妈长什么样子。就算见到面,我应该也不知道那是我妈妈。」

    女孩似乎没什么意愿,我心想强行带过大概行不通,于是退了一步。

    「那就别找了。」

    「这个人居然做都没做就要放弃啊。」

    「不然这样,在你回去之前,我们不要管找人什么的,就在山里散步吧。」

    这项提议除了形容方式之外,要做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差别,而女孩也立刻察觉到个中差异。

    「你在盘算什么?」

    大概是怀疑我为什么要这么热心地邀她。如果她不要这么麻烦,只会单纯地跃跃欲试就好了。

    「没有啊。」

    我站起来,顺便先声明。

    「啊,对了对了,我不是你妈妈喔。」

    「嗯,总算听到你本人声明,这样我就安心了。」

    女孩刚好吃完甜甜圈,爽朗地回应我。我的手仍撑在桌子上,停下了动作。女孩觉得这样的我很奇妙,歪了歪头。

    「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嗯,好吧,算了。」

    那种充满挖苦感觉的说话方式,让我觉得好像碰触到了某种熟悉的事物。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我们整理好行装,背起变得沉重的包包,离开小屋。外头天色朦胧,不论雨水或日照都显得遥远,是很适合在外散步的天气。如果能保持到最后就好了。

    我眯细眼睛看向阻挡视线的枝叶另一端,看见隼鸟正好飞走。

    「说要散步,有可以让人走的路吗?」

    女孩走出小屋,跟我确认。

    「如果能选择那样的路就好了。」

    所谓世界就是身心状态的体现,无论在哪里都有平稳、有充足感。

    「我不是要跟你探讨精神层面的论调。」

    我明明说了很棒的话,却被女孩一掌拍掉了。

    女孩今天也戴着尖帽,她似乎很喜欢这顶帽子。

    我带着也只是增加行李罢了,送给她可能比较好。

    我有点抗拒让这顶帽子跟着我一起消逝。

    「要去哪里由你决定。」

    「为什么?」

    「随心所欲地走吧,如果你真的走向有危险的路,我会警告你。」

    女孩原本一副想说「这什么意思啊」,但还是慢慢将之消化。

    「……你想要我这么做,对吧?」

    尽管省略了理由,她还是察觉到我的心意。我微笑回应后,她说了句「是没关系啦」,尽管不太情愿,还是迈出了脚步。我则默默跟在她身旁。

    女孩每往前一步,尖帽颓软的尖端就摇晃一下。

    「我回家之后,你又要落单了,不觉得寂寞吗?」

    路上,女孩略带玩笑意味地问道。我满不在乎地回答「还好」。

    这样好像在模仿谁,似乎不太对。

    「我不在意。」

    「就算今后会一直孤单下去也一样?」

    我仍旧看向前方,肯定地回答。行进目标上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一个人其实也不错,不会因他人而受伤。但同时会理解悲伤一旦减少,喜悦也随之减少。如果不想要情绪层面的起伏,最适合一个人生活。」

    「……所以你才这样孤单一人吗?」

    「就是这样啰。」

    这部分我不会让步。

    「毕竟我是孤独的魔女。」

    过去的我大概并不孤独。

    不过记忆可能是孤独的。

    被某人怨恨、被某人惧怕、被某人杀害。

    我认同自己死之后诞生的某人,其实是另外一个我。

    同时就是因为这样,我绝对不会把自身并不孤独的记忆让给别人。

    我就是这样一个害怕寂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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