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瑛太抬头仰望、映入眼帘的那片天空，有著棉絮般薄薄的一层云，无止尽地向外延伸。纵然能隐约看见蓝天，但太阳的热气却无法达到地面。拜此所赐，即使时间已来到下午，也不见气温有所升高。

    这天是已接近年末的十二月二十六日。

    天气预报标示著晴朗的图案，这情况却跟阴天没两样。

    瑛太此刻的心情，就与这种半吊子的天气差不多，他阴郁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缺乏生气的冬季原野。

    位于大自然之中的鎌仓中央公园，包含田野、林间步道在内，是一座号称占地约有五个东京巨蛋大的公园。对于当地居民而言，这里不仅能当作慢跑路线，也是带狗散步的好去处。

    此刻也有来来往往的人，从坐在长椅上的瑛太背后快步跑过。每当与其他慢跑者错身而过，当地居民都会简单地互相打招呼，是一个完全融入当地人生活的公园。这里很适合让人放松打发时间，度过一段悠哉的时光。但是今日瑛太并非因为太过悠闲，打算轻松度过一天才来到这座公园。

    「那个，小宫学妹。」

    瑛太呼唤著站在长椅旁的惠那。

    「嗯～？」

    惠那架起相机，心不在焉地回应，注意力全放在镜头的另一端。

    「你说过『狗的事情交给你』对吧？」

    「对啊，所以你自己看，我可是办得妥妥的。」

    接连传来快门声。惠那将相机对准的方向，是距离两人约十公尺远的原野上，那只乖巧坐在原地的拉布拉多犬。一旁能看见想伸手摸狗的头，却又怕到两腿发软的相马阳斗，以及用狗绳拉著爱犬拉拉的夏目美绪。

    惠那确实帮阳斗安排了能跟狗亲密接触的机会，但是瑛太却对她的手段颇有微词。

    为何她什么人不找，偏偏是去拜托美绪？

    美绪也不知基于何种考量，竟然答应来帮忙。阳斗想克服怕狗的理由，相信美绪应该心知肚明，因为那天在LINE群组里的对话，美绪也同样有看见。

    「拉拉很乖巧，不会乱咬人的。」

    瑛太完全搞不懂美绪是基于何种心态，才一口答应来陪阳斗进行特训。她取笑著一脸孬样的阳斗，却又开口鼓励阳斗……以同班同学的态度面对阳斗。看著美绪的笑容，反倒是瑛太的心情难以平复。

    「夏目还要参加大学招考，你别把她卷进来。」

    瑛太把目光从不愿再多看一眼的画面上移开，以带刺的语气提醒惠那。

    「决定来帮忙的人是美绪学姊，她说刚好可以顺便带拉拉来散步。」

    惠那放下相机，视线移到瑛太的身上，不以为意地发出「哼哼～」的窃笑声。

    既然是美绪自己答应前来帮忙，确实是没有任何问题，不过瑛太看见美绪与阳斗相处在一起时，就有一股近似于焦虑的心情涌上心头，于是被这股浮躁的心情牵著鼻子走，多嘴地补上一句话。

    「夏目她这个人，就是耳根子特别软。」

    在国中当时也一样，瑛太记得美绪会参加委员会与学生会，不光只是基于自己的意志，因为班上没人想做、自己去年也担任过等各种缘故，才决定接下这些工作。

    「难道泉学长有什么理由，不方便与美绪学姊相约一起出来吗？」

    听完惠那的这番话，瑛太才发现自己感到些许恼怒，而且似乎把这股心情表现在态度上。他觉得就是基于这个原因，惠那才会提出这个疑问。她的直觉很敏锐，十分仔细地观察著瑛太。

    「……」

    瑛太原本想以「没有那回事」来否认惠那的提问，最后只是默默地从长椅上起身。毕竟现在无论说什么，感觉上语气都会有点凶，于是瑛太把话吞回心里。因为现场随即传来阳斗的惨叫声，所以有一部分的理由，是他们没空继续讨论这件事。

    「呜哇！别过来！就叫你别过来啊──！」

    扭头望去，能看见阳斗发出惨叫，使尽全力在逃命。而开心追在阳斗身后的，是快速奔跑的拉拉。

    「抱歉，相马！」

    似乎是美绪不小心放开狗绳，导致她此刻也拚了命追赶在后，不过她别说是追上拉拉，反倒还越离越远……

    阳斗虽然已经退出棒球社，直到现在仍每天都有练习挥棒。阳斗与自家爱犬的全速奔跑，身为应届考生的美绪，当然不可能追得上，她很快就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接著猛然扭头看向瑛太。

    「泉！你也去帮忙抓住拉拉！」

    「为何是我？」

    「快点啦！」

    被美绪这么一吼，瑛太只能乖乖从命。

    阳斗绕著半枯萎的草原拚死逃跑，瑛太穿过草原中央，从后方急起直追，在超过大口喘气的美绪后，将手伸向拉拉的狗绳，但在握住的瞬间，狗绳却从手中溜掉了。

    「瑛太！你这个笨蛋！」

    越过肩膀朝著后方大吼的阳斗，听起来已近似惨叫，同时也因为这样而失去平衡，直接摔倒在地。

    拉拉见机不可失，就这么扑到阳斗的身上，把他的脸全舔了一遍。

    「喔哇！你快停下来啊！」

    慢一步追上去的瑛太，顺手掏出手机，把阳斗与狗嬉闹的画面拍成照片。

    「快点救我啦！瑛太！」

    「我想说需要拍照存证。」

    瑛太迅速把拍下的照片，分享至LINE群组。终于从后头追上的美绪，一把抓住拉拉的绳子。

    「拉拉，不行。」

    至此，阳斗终于摆脱狗的骚扰，不过似乎因为一直死命狂奔，以及与自己最怕的狗有了亲密接触，导致他耗光体力，直到现在仍没有起身的迹象。

    「我真的对狗没辙……」

    阳斗从口中说出气馁的感想。此时，LINE群组传来新讯息，发送者是叶月。

    「即使看完这个也一样吗？」

    瑛太将手机萤幕拿到阳斗的面前。『真是表现得太好了』的贴图，想必映入了阳斗的眼中。

    「……糟糕，我果然很喜欢她。」

    阳斗说出最直率的感想。

    「下次……一起去新年参拜时，我要向她告白。」

    他紧接著说出的一句话，令瑛太感到一阵焦虑，因为美绪就站在旁边……

    依照当下的距离，这句话肯定传入了她的耳里。

    瑛太担心地斜眼偷瞄，发现美绪露出略显落寞的神情，注视著仍躺在地上的阳斗。

    2

    「我想再跟狗相处一下，途中一起走吧。」

    散步结束后，阳斗如此表示，接著与美绪肩并肩一起往前走。由于瑛太和惠那回家的方向，从公园就不同路，因此同行的只剩下拉拉。美绪故意把狗绳放长，让拉拉走在前方一公尺，能够看见它以规律的节拍，左右摇著尾巴。望向拉拉的阳斗，神情仍显得有些紧张。

    美绪是第一次看见阳斗露出这种表情。平常他在教室里，都会和要好的朋友们一起打闹，发出爽朗的笑声，或是上课时打瞌睡被老师叫醒，以及偷玩手机遭到老师纠正……以上种种举动，总会没由来地逗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而这就是美绪所熟悉，名为相马阳斗的男学生。

    阳斗从国中起就一直如此，让美绪直到现在仍记忆犹新的一件事，就是发生于国二的期末考期间。当时，教室静默得只剩下撰写考卷的声响，美绪不小心弄掉橡皮擦，橡皮擦在地上弹跳翻滚，就这么不见踪影，想找也找不回来，即使写错答案想更正，橡皮擦也不在手边。起先，美绪打算举手拜托老师帮忙捡橡皮擦，但在考试期间的教室里，气氛紧张到容不下一丝杂音，因此她举起的那只手，最终仍无法超过肩膀的高度，张开的嘴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仅仅一次的犹豫，令当时的美绪感到莫名怯懦，就在这时，坐在隔壁座位的男同学将手伸来，说了一句「拿去」，把橡皮擦留在桌上的角落……

    这位男同学，名字就叫做相马阳斗。

    在考试期间说话的阳斗，就这么讨了老师一顿骂，不过他没有提及美绪的困扰，就这么惹来同学们的笑声。

    与当时相比，阳斗现在看起来更为成熟。那时的他，仍留有少年的青涩感。他也比以前长得更高，美绪必须把脸仰得更高，才可以看清楚他的脸庞。

    彼此的关系，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变化，就只是不时会交谈的其中一名同班同学。像这样从未改变过的距离感，令美绪感到最为自在，她从很早之前，就已经习惯这种相处方式，甚至是直到最近，她才终于察觉出这点。让她对此事产生自觉的人，就是突然回到这个镇上的昔日国中同学‧泉瑛太。

    「今天谢谢你喔。」

    「……咦？」

    美绪惊觉有人对自己说话，于是抬头望向走在身旁的阳斗。

    「我是说，今天很谢谢你。话说夏目啊，我记得你要参加大学招考吧，像这样跑出来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刚好能够转换心情……而且带拉拉散步，也是家人轮流负责的。」

    拉拉毫不理会美绪与阳斗的交谈，心情愉悦地大步前行，想必是刚才尽情奔跑玩耍了一番，令它十分开心。

    「这样啊，不过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因为还得到了……森川同学的赞美？」

    「是可以这么说啦……」

    美绪起先想藉由捉弄阳斗来打开话题，结果却换来阳斗真心感到害臊的回应。由于这种反应，让人不好意思继续戏弄，导致美绪说不出话来。亲眼目睹阳斗喜欢上自己以外的女性，迫使美绪无力多说什么。

    「对了，夏目你呢？」

    阳斗像是想强行转换话题，以开朗的语气提问。

    「你要问我什么？」

    「没什么啦，就只是想问你有在跟谁交往吗？」

    「……我没有那种对象。」

    美绪自认为有维持平常的口吻，但她不清楚自己表现得是否自然。因为忽然听见这种问题，她露骨地避开了阳斗的目光。

    这样的反应可能令阳斗起疑，为了消除心中的不安，美绪继续开口解释。

    「我现在满脑子都想著大学招考的事情，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那些问题。」

    这个理由可说是极为正当，听在美绪的耳里，却觉得自己像是在找藉口。

    「但你总该有心上人吧？」

    「……这个嘛，是有啦。」

    瞬息之间，美绪十分犹豫该如何回答，不过要是坚称没有，听起来又像在撒谎，最后决定含糊地表示肯定。原因是美绪其实有些好奇，倘若自己回答「有」，阳斗会作何反应。

    「是吗？有也是正常的。」

    阳斗释怀地点头认同。由于这跟美绪下意识期待的反应不一样，因此她反射性地把多余的事情说溜嘴。

    「而且算是持续了挺久的单相思。」

    「真的吗？是我认识的人吗？」

    阳斗这次大感意外地开口追问。

    「大概吧。」

    美绪小声回答。

    「是瑛太吗？」

    此猜测堪称是错得离谱的大暴投。满怀失望的心情，逐渐混入一股愤怒。美绪咬紧下唇，就这么停下脚步。

    「……？」

    慢一拍止步的阳斗，扭头望向美绪。

    那双眼睛，直直地望向美绪。

    阳斗的脸上布满问号，只是不停眨著双眼。

    「夏目？」

    「……」

    美绪心想，若是现在开口告白，阳斗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他会认真听自己说吗？或许他会感到很困扰。想到这里，美绪忽然有点想惹他伤脑筋。毕竟她从国中起，就一直把这股情感深藏在心中……稍微任性一下，老天爷应该会谅解吧。至少美绪是这么认为，不过她只是心底这么想，到头来没能说出口。这种事，叫美绪怎么说得出口。如果她现在可以说出口，相信很早之前就已经告白了。

    「相马……你问得有点太深入啰。」

    因此，美绪只能露出困惑的苦笑来蒙混过去，假装没有其他事情好说的。

    「喔、抱歉，该怎么说呢？因为只有我对森川的好感被大家知道不是吗？所以我也想听听其他人的情况。」

    阳斗害羞地笑著，同时看向路边的标示。

    「那就好……」

    美绪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好。老实说，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好，就因为不好，才会聊到这个话题。

    美绪低下头去，与保持坐姿、抬头仰望的拉拉四目相交。倒映于那双圆滚滚小眼睛里的美绪，确实有挤出笑容，是往常的她，所以她还能够调适自己的心情。

    「送我到这里就好，谢谢你陪我走这段路。」

    「嗯。」

    「祝你马到成功。」

    「嗯？」

    「告白。」

    不出所料，阳斗害羞地面露苦笑，但他很快就没放在心上，换上往常那张爽朗的笑容。

    「夏目你也一样，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阳斗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直到看不见那道背影为止，美绪一直不停地挥手，脸上则维持著一如往常的笑容……有确实挤出笑容。

    3

    领著惠那从公园前往湘南深泽站的途中，由于她表示自己口很渴，因此瑛太带她去了一趟便利商店。

    瑛太买好罐装咖啡与宝特瓶装的奶茶，便走出店家。想当然耳，两款饮料都是热的。

    「请你喝，算是我今天的一点心意。」

    瑛太将奶茶交给在店外等的惠那。

    「真的吗？谢谢学长！」

    惠那夸张地道完谢，直接转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满足地呼出一口气。她那呼出的白色吐息，比起冰冷的天气，反而更能让瑛太感受到她的体温。大概是表情的变化与举止都很剧烈的关系，惠那的一举一动，都令瑛太觉得像是一幅画。

    纵然还没在学校里见过惠那，不过无论是好是坏，感觉上她都是个引人注目的学生。

    惠那感受到瑛太的视线，一脸疑惑地望了过来。瑛太巧妙地避开与惠那对上视线，用指节勾住拉环，将罐装咖啡的罐口打开。

    「泉学长，你觉得呢？」

    惠那突然拋来这个怪问题。由于整句话太过简短，瑛太根本听不懂所指何事。

    「觉得什么？」

    「相马学长的事情。」

    惠那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灵巧地用单手操控著。显示于相机的液晶萤幕里的画面，都是她擅自将瑛太、阳斗与美绪拍下的各种照片。瑛太观察著正在检视照片的惠那，却未能从那张侧脸窥视出她提问的用意。

    「这个嘛……他是我国中时期的朋友。」

    因此，瑛太给出一个有如模范答案般的回应。

    「只有这样？」

    抬头望来的惠那，露出意有所指的眼神，像是看出什么端倪，令瑛太暗自提高警觉。

    「他是我交情最好的朋友。」

    「嗯～～」

    惠那一脸无法接受这个说词的模样，而且她的反应像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怎样啦？」

    这样的态度，令瑛太莫名介意，所以他不加思索地反问回去。

    于是，惠那提出另一个问题。

    「那么，你觉得会长如何呢？」

    惠那望向瑛太的神情，明显是乐在其中。

    「……她是国中当时，与我就读同班的女生。」

    瑛太尽可能不去深思，以平常的口吻回答。

    「话说瞧你用会长称呼夏目，所以她到了高中，也有参加学生会啊。」

    瑛太刻意提起这件事，只因为很想赶紧转换话题。

    「她现在已经退出学生会，是前任学生会长。依照学长的说法，她国中时也是学生会的一员吗？」

    「当时她是担任副会长。」

    「学长知道得真清楚呢。」

    「这点小事，一般人都知道吧。」

    「倘若不感兴趣，哪会记得以前的副会长或书记是谁？像我就一点印象也没有。」

    「……」

    瑛太之所以未能转换话题，是因为惠那刻意把话题拉回来。眼下的状况，就像是退路逐渐被堵住，让人感到浑身不自在，而且事实证明这不是瑛太的错觉，惠那接下来的一句话，令瑛太切身感受到这点。

    「所以，泉学长你是喜欢上美绪学姊的哪一点呢？」

    「……这是哪门子的因为所以。」

    瑛太没有表示肯定或否定，是因为他透过直觉，预料到无论自己如何回答，夹带在言语中的情感都极为致命。像这样假装不感兴趣，瑛太认为自己比想像中应对得更恰当。

    「这张照片就是证据。」

    惠那将数位相机的液晶萤幕，摆在勉强熬过第一波攻势的瑛太面前。照片里的人物，是大约二十分钟前的瑛太，还有美绪与阳斗。

    阳斗躺在公园的草地上，美绪神情落寞地注视著阳斗，以及担心地望向美绪的瑛太。

    事实上，无人能明白他人的心情。虽然不明白，惠那按下快门的这张照片，如实呈现出当事人不想被人发现的情感。

    因此，在瑛太回复理智之前，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

    「你又擅自乱拍照片！」

    瑛太想伸手抢夺惠那的数位相机，却被惠那巧妙地躲开了。扑了个空的那只手，就这么空虚地划过空中。

    「只要你说出喜欢上美绪学姊的其中一个理由，我就删掉这张照片。」

    听完惠那挑衅的言词，瑛太不甘不愿地把挥空的手放下。

    瑛太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自己喜欢上夏目美绪的理由。老实说，这不是会令人迷惘的问题，瑛太很快就将答案化成言语。

    「她很笨拙的一面。」

    瑛太不悦地说完后，惠那当场笑喷。

    「学长，这句话最好别对会长说喔。」

    「我哪可能会说啊。」

    瑛太能够感受出来，自己的脸色变得更难看。超商的玻璃上，倒映出一脸无奈的瑛太。

    「泉学长真的很不错呢，我很喜欢你喔。」

    「以人格方面来说，对吧？」

    「没错，以人格方面来说。」

    「以人格方面来说，我是真的很不擅长应付小宫学妹你。」

    「这句话，我经常听人说喔。」

    惠那望向天空，开怀地放声大笑。

    「学长，不如你就以现在这股心情，向会长告白如何？」

    「我已经说过……」

    「以人格方面来说，我倒是觉得比起坦白说出自己不擅长应付某人，跟人告白应该更上道喔。」

    在瑛太提出反驳之前，惠那已把话全说完了。对瑛太而言，他的确就是不擅长应付惠那这种人。

    「不过嘛，等相马学长告白成功后再行动，可能会比较好。」

    ──她的这部分，也很令人难以招架，我是说真的。

    只是出乎意料让人讨厌不了，因为瑛太也承认惠那的发言合情合理，再加上她聊起此事时，没有任何数落人的感觉，让瑛太不禁感到有些羡慕。希望能实现自己的心愿……惠那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不过能否坦率表达这股想法，又是另一回事。瑛太对于惠那的一席话仍感到火大，即便能理解对方的说词，情绪上还是难以接受。

    「对了，这个给你。」

    惠那巧妙忽略掉瑛太心中的不满，从背包拿出一个东西，递到瑛太的面前。她强行塞进瑛太手里的是一张照片。是当时……以一个打席决胜负的照片，而且是被人击出全垒打的瞬间，瑛太露出「完蛋了」的表情。照片里的瑛太一脸震惊，其中包含懊恼的神色。之前与惠那在家庭餐厅见面时，并没有看见这张照片。

    「……」

    瑛太已有四年没碰过棒球，在输给这段期间仍持续练习棒球的阳斗之后，感到很不甘心，他明白这种想法太厚颜无耻。就算如此，瑛太依旧产生这类情绪，因为他的内心深处，希望自己能永远不会输给阳斗。

    「你站上投手丘之前，就已经输了也说不定喔？拜啦。」

    惠那单方面传达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便朝著车站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很快就没入人群之中。

    留在原地的瑛太，再次低头看向手中的照片。

    「我这是什么表情啊……」

    不管重看几次，自己的脸上仍充满懊悔的神色，而且强烈到无论如何都难以抹去。这股情绪究竟从何而来，瑛太此刻已隐约察觉出来。他明白自己并非想与阳斗分出高下，不过事关胜败，还是会想要获胜。

    因为只要能战胜阳斗，瑛太觉得自己就会拥有自信，将心意传达给那个女孩。

    4

    在每年除夕当天，都会令瑛太有种一年仅此一次、让人觉得格外特别的心情。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情，心情比平常更亢奋。明明只是从昨日接续今日，从今日变成明日……这件事彷佛已植入基因般，瑛太能透过身体感受到，这一天就是今年的除夕。

    依照每年的惯例，晚餐是寿司。正确说来，是从附近超市买来的。平常不喝酒的父亲，唯独今天会喝光一罐啤酒，而且很快就满脸通红，与往年一样在红白歌唱大赛结束之前，就已经酣然入梦。

    对瑛太而言，今年除夕与以往不同的地方，就是接下来与人相约出门。

    当最后担任压轴的演歌老牌歌手，拉开嗓门即将高歌一曲的时候，瑛太回到卧室里，从衣柜里拿出羽绒外套穿在身上，将拉炼拉到最顶端。

    瑛太把钱包与手机塞进口袋里，当他走出卧室时，在客厅看电视的母亲，一脸吃惊地看向瑛太。

    「叛逆期？」

    看见自家儿子挑在这种时间点准备出门，母亲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是无可厚非。

    「我跟朋友约好一起去新年参拜。」

    瑛太简短地回答后，快步走向玄关。

    「跨年荞麦面呢？」

    一路跟到玄关的母亲，站在身后如此提问。

    「帮我留一碗，我回来再吃。」

    「那样不就变成新年荞麦面了？啊、路上小心。」

    「我出门了。」

    瑛太走出大楼，目的地是位于32号省道上、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超市。抵达该处后，瑛太站在店前停车场的角落。

    这里就是集合地点。今天之所以会相约一起去新年参拜，主要是体谅身为考生的美绪。当初的规划是趁著晚上前去参拜，就可以在短时间内结束。

    瑛太拿出手机确认时间，目前已接近十一点半。

    「差不多是时候了。」

    瑛太开启LINE，在五人组成的聊天群组里，输入『抱歉，家里有事无法参加』的讯息。没多久，已读人数显示是「4」，接著美绪也传来『对不起，我也一样，还是想多读点书』的讯息。随后，依子也留下『我好像快感冒了，今天无法参加』以上讯息。

    ──我已经抵达藤泽本町车站了耶！

    阳斗发送的讯息中，透露出惊慌的情绪。

    ──我也抵达会合地点了。

    最后回应的人是叶月。

    瑛太等收到这条讯息后，便回覆说『那你们两人一起去吧』，美绪与依子像是串通好似地表示赞成。

    其实这是理所当然，因为他们三人早就计画好，藉由临时放鸽子让阳斗与叶月两人独处。率先提议此事的人是美绪。在约好新年参拜没多久，美绪就使用LINE发送私讯给瑛太，然后也拉依子加入。

    为此，他们三人另外成立一个群组，里面有依子发送的『Good Job』贴图。

    瑛太回了一个竖起大拇指的贴图时，一辆车子驶进超市的停车场。因为车灯耀眼的光芒，瑛太的目光被吸引过去。车子停下后，美绪从副驾驶座走了出来，她在看见瑛太后，以恶作剧的语气说：「你家里的事情都忙完了吗？」

    「夏目你才是吧，书已经念完了？」

    「祈求考试合格也很重要呀。」

    因此，瑛太放鸽子没去参加当初约好的新年参拜，仍等在这个地方的理由，是依子提议说「我们去拜托神明保佑夏目同学考试顺利」。

    接下来就等依子前来会合，不过在此之前，瑛太注意到另外一名熟人。从美绪后方接近的女性，整体给人的印象与美绪很相似，不同的是她比美绪年长，并且长得比较高。

    「瑛太，好久不见。」

    站在美绪身旁、稍稍举起手打招呼的人，正是美绪的姊姊‧夏目美奈。她比两人年长两岁，因为有段时期也就读同一所国中，所以瑛太认识美奈，她现在应该是大学生。

    「你好，美奈小姐。」

    「你真的搬回这里了，看起来有长高一点喔。」

    「嗯，只有一点而已。」

    「你见到我时没有马上认出我来，为何却能一眼认出我姊姊呢？」

    两人只是稍微打个招呼，美绪竟开始抱怨。

    「因为美奈小姐几乎没什么改变。」

    「这种时候，你应该要称赞对方变漂亮才对喔。」

    「那么，美奈小姐你变漂亮了。」

    瑛太依照指示开口回应，美奈不禁莞尔一笑，彷佛擅自得出结论似地回了一句「瑛太你还是老样子」。

    「不过，美绪也有变可爱对吧？」

    「姊姊，你只是被妈妈拜托来买芥末吧，总之赶快回去啦。」

    美绪担心话题会延烧到自己身上，便将美奈推向超市的入口。

    「好啦好啦，那么，美绪就拜托你啰。」

    美奈越过肩膀挥手向两人道别，慢慢走进超市内。

    「……」

    「……」

    两人默默地目送美奈，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的背影。

    「你就不赞美我呀。」

    转身面向车道的美绪，宛如自言自语般说出这句话。

    瑛太原先以为自己能顺势称赞美绪，但真要开口时，却又发不出声音，最后只维持著开口准备出声的嘴型，一股尴尬的气氛，逐渐弥漫在两人周围。

    不久后，依子准时前来会合。

    「啊、看到了看到了。」

    但是瑛太与美绪的反应都慢了一拍，让依子困惑地问了一句「抱歉，我迟到了吗？」

    「这里是葛原冈神社吗？」

    「嗯。」

    三人走在狭长的参拜坡道上，依子和美绪走在前面，瑛太则紧跟在后。

    「只要是住在这附近的人，新年参拜时都会来这里。」

    虽然依子也就读同一所高中的同学，却住在藤泽市，感觉上很少造访鎌仓。

    「我一直以来都在这里参拜，爸爸也说近一点的神社比较好。」

    「我父母也说过类似的话。」

    「这附近有许多出名的神社，不过当地人出乎意料挺少去的。」

    「谁叫那些地方都人满为患。相反的，如果真能获得神明的保佑就好了。」

    依子说完很可能会遭天谴的这句话之后，当场笑了出来。

    「或许吧。」

    「既然如此，早知道去那里祈求考试顺利了～」

    瑛太觉得自己与美绪两人独处的话，很可能会冷场，但是现在有依子跟著，也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之前一起参观水族馆时，她们看起来很少在班上聊天，不过两人此刻很自然地谈天说地。

    瑛太听著两人的交谈声，拿出自己的手机。看时间，差不多要更换日期了。

    「泉？」

    抬头看去，发现美绪正望著自己。此时，日期显示已换成新的一年。瑛太把手机萤幕展示在美绪的面前，同时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你的语气也太沉闷了吧！」

    语毕，依子便大笑出声，同时与美绪互相拜年。

    在这之后，三人都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大家所想的事情都差不多，就是检查来自朋友的拜年讯息。

    瑛太住在福冈时结识的朋友们，也接连发送「新年快乐」的讯息，于是瑛太逐一回覆。

    其中一则令瑛太停下动作的讯息，是唯一来自于女性的问候。瑛太并没有因此感到兴奋不已，原因是发送这则拜年讯息的人，正是小宫惠那。瑛太稍稍提高警觉，就此停下脚步。

    「泉？」

    注意到异状的美绪，回头关心瑛太。

    「没什么，你别在意。」

    由于接连收到讯息，瑛太手中的手机不停发出震动。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会声援泉学长的。

    ──你赶快跟会长在一起啦。

    ──记得要感谢我喔！

    ──至于谢礼，就让我拿你的照片去参加比赛！

    面对这一连串的讯息，瑛太根本来不及回覆。

    最后又传来一张照片，看起来应该是在运动会时所拍，照片中是身穿运动服、将头发绑成马尾的美绪。

    「难道是相马捎来的讯息？」

    「不是。」

    为了避免被接近的美绪看见，瑛太马上将手机收进口袋。

    「是九州的朋友吗？」

    「算是吧……」

    瑛太自认为有蒙混过去，只是他一直避免与来到身旁的美绪四目相交，导致他看起来像是作贼心虚。

    「你看起来很可疑喔！」

    想当然耳，美绪马上提出质疑。

    由于瑛太不想乱找藉口，演变成美绪要求检查手机，因此他采取老实说真话的方式来对抗。

    「……你介绍我认识的那个拍照女，她平常都是那样吗？」

    「那样是哪样？」

    「总觉得充满活力。」

    「嗯，她总是很有活力。」

    「你说拍照女？啊～是二年级的小宫吧？我之前参加田径大赛时，她还骑著机车，跑来那么远的会场拍照喔。」

    依子露出释然的表情，加入对话之中。

    仅凭美绪与瑛太的形容，就能特定出话题中的人物，想来惠那在学校里是个风云人物。

    「就各种角度来说，她是挺厉害的。」

    因此，也会出现以下这样的感想。

    「不过，男生都喜欢那种女生吧？」

    「喔～」

    美绪不知为何显得语气不悦，同时以不悦的眼神看向瑛太。

    「毕竟田径社的男社员们都说她很可爱，所以她是挺受欢迎的。」

    「我对她没有任何感觉。」

    「瞧你矢口否认的模样，感觉很可疑喔。」

    「……当初可是夏目你介绍我认识的吧。」

    瑛太认为继续这个话题，对自己是毫无益处，于是直接穿过停下脚步的两人，快步朝著神社走去。

    本殿前等待参拜的客人们，排成一列不长的队伍。看似有十几人，队伍的长度约莫有五、六公尺。三人排在队伍的最末端。

    很快就轮到瑛太等人，他们三人一字排开，将香油钱投入赛钱箱。瑛太将为了今天特地留存下来、恰好印著自己出生年份的五元硬币丢进去。

    由美绪担任代表，负责摇铃，完成后，三人便鞠躬两次并拍手两次，清楚说出「请保佑夏目顺利考上大学」这句话，最后又再鞠躬一次。瑛太等美绪与依子都拜完之后，便从本殿的前方离开。

    随著参拜的人潮慢慢前行，能看见以钢管组成的白色帐篷里挤满了人。

    「那里有免费提供甜酒酿，你们在这儿等我。」

    依子还没把话说完，便小跑步地奔向帐篷，没多久就两手拿著纸杯走了回来。

    「拿去。」

    依子把纸杯递给瑛太与美绪。

    「谢谢。」

    「谢啰。」

    接著依子再次前往帐篷，替自己也领了一份。由于今晚天气很冷，喝上一口冒著热气的甜酒酿，让人不由得浑身放松。

    「话说，甜酒酿算是酒吗？」

    依子提出这个单纯的问题。

    「由于酒精浓度不满1％，因此在法律上不算是酒类。」

    「喔～」

    依子发出佩服的赞叹声。

    「真不愧是推甄录取大学的人。」

    美绪说出这句莫名尖酸刻薄的感想。

    「喂，一般人都知道这件事吧。」

    「但是一般人不会以『由于酒精浓度不满1％，因此在法律上不算是酒类』这句话来回答。」

    美绪做作地模仿瑛太说话。瑛太总觉得她今天特别爱找碴，或是跟他过不去。另外，明明没什么事却表现得很兴奋，该说她故意摆出这种态度……还是想藉机逃避自己在意的事情……

    「啊、依子学姊。」

    「你们怎会在这里？」

    随著打招呼的声音，有一群女孩子走了过来，她们都穿著手臂绣有「柏尾川高中田径社」字样的运动外套。

    「新年快乐。我们都住在鎌仓，约好一起来这里新年参拜。」

    「驿站接力赛快要开始了。」

    「大家想来祈求比赛旗开得胜，拜托依子学姊也陪我们一起参拜吧。」

    这群人似乎都是依子的学妹。之前去参观水族馆时，瑛太记得依子曾说她以前有加入田径社，并且透过体保生资格录取大学。

    「咦～我吗？」

    神情困扰的依子，两手各被一名学妹抓住。看来学妹们都很仰慕她。

    「抱歉，那我先脱队啰？」

    依子转动脖子，扭头如此提问。

    「嗯。」

    美绪出声回应，瑛太也点头以对。毕竟此行的目标，是新年参拜与祈求考试顺利，目前都已经完成了。

    「那我先走了。」

    依子在学妹们的簇拥之下，回头往本殿的方向走去。

    现场只剩下瑛太与美绪两人。直到刚才还很热闹的这个空间，逐渐被寂静笼罩。

    因为找不到任何话题，两人就这么小口喝著甜酒酿。但是此情况无法维持太久，原因是纸杯里的甜酒酿很快就见底了。

    「来吧，我拿去丢。」

    美绪一把从瑛太的手中抢走空纸杯，拿到设置于帐篷旁的垃圾桶丢弃，然后再度回到瑛太的身边。

    可是「那就回家吧」这句话，两人迟迟都没有说出口。

    「……」

    「……」

    接下来已经无事可做，也没在等人会合，不过两人都挺在意一件事情，说穿了也就仅止于此。

    那件事，就是两人单独去新年参拜的阳斗与叶月，他们此时究竟在做什么？

    阳斗表示今天会向叶月告白，他是否有将心意传达出去？叶月又是如何回应他呢？

    瑛太与美绪都很在意这件事，导致两人对于回家一事感到迟疑，但无论他们在哪里，或是正在做什么，都不会影响结果。

    「相马他啊。」

    美绪以听似现在才想起这件事的语调，说出了这个名字。

    「有没有好好向人告白呢？」

    她的声音细如蚊蚋，彷佛融于夜空之中。

    「我哪知道。」

    瑛太装出不感兴趣的模样回答。

    「希望他不会又像上次那样。」

    美绪想起之前的情形，故意笑得有些浮夸。

    每当瑛太看见这样的美绪，都会感到于心不忍，这种想法是否不妥呢？

    「他总该不会又脱口说出『我明天有空』这句话吧。」

    「他能想到这句台词，想想也挺厉害的。」

    瑛太无法去取笑这个事实与勇气。

    「……说的也是。」

    相信这股想法也传达给美绪，所以她露出微妙的表情点头回应。

    「吶，要不要去抽一下那个？」

    语调忽然变开朗的美绪，注视著签运箱。

    仔细一看，上面写著「恋爱运」。从名称来看，这是以恋爱运势为主的签运箱。

    「原则上我并不想抽。」

    为何自己要在这种情况下，跟美绪两人一起去抽签算恋爱运呢？瑛太只觉得这根本是处罚游戏。

    不过美绪表现得莫名积极，说了一句「你别说那么多，快去抽吧」，便拉著瑛太的手往前走。

    瑛太没有勇气甩开美绪，就这么被拖到「恋爱运」签运箱的前面。美绪从钱包里取出一枚百元硬币，瑛太注视她的眼眸，也掏出了百元硬币。

    美绪、瑛太依序上前抽签。

    瑛太解开摺成带状的纸签，一个「吉」字映入眼帘，只是除此之外的内容，他实在无心看完。

    「居然是末吉，听起来真微妙……」

    一旁的美绪如此说著。

    「泉呢？」

    美绪探过头来，在看见里面的「吉」字后，嘴里咕哝了一句「真普通」。

    「算了，即使恋爱运很差也无所谓，我想把自己的运气保留在大学招考上。」

    美绪摆出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态度，开朗地放声大笑。不过看在瑛太的眼里，那只像是强颜欢笑，刻意不去面对重要的事情，故意不放在心上，想掩饰自己的真心，将它深埋在心底深处，藉此来淡忘一切。这种做法可说是大错特错，她却想说服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

    瑛太想到这里，一股情绪涌上心头，令他几乎是反射性地脱口说出：

    「……这样真的好吗？」

    瑛太的声音，消散于寂静的黑夜里。

    「毕竟是末吉，所以当然不好。」

    换来的回应，既做作又夸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

    瑛太看不惯美绪那故作坚强的态度，微微加重语气。

    由于语调上的变化，笑容从美绪的脸上消失了。

    「……你说不是这个意思，那又是什么意思？」

    能从美绪的话语，听出她对瑛太提高警觉。她望向瑛太的眼神，诉说著「你别再说下去了」这句话。瑛太认为，换作是以往的自己，此时一定会选择住口，不过唯独美绪今日的反应，促使瑛太做出截然不同的决定。

    「我是指阳斗。」

    瑛太为了表达话中的含意与意图，说出最具意义的那个名字。

    「……」

    能够感受到美绪的眼神有些许动摇，但她没有避开瑛太的目光，也没有强颜欢笑地打马虎眼。

    「从国中持续到现在，这样的我太扭曲了。」

    美绪宛如想数落自己，露出嘲讽的笑容。

    「所以……」

    与其露出这种表情，你还是赶紧去告白吧──瑛太原本想这么说，却被美绪打断了。

    「我目前正在准备大学招考，倘若相马与其他人交往，总觉得自己反而更能够释怀。不如说是当真变成那样，我肯定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考试上。因此，为了让我能考上大学，相马可得加把劲才行，对吧？」

    美绪不让瑛太有时间插嘴，滔滔不绝地一口气把话说完。

    而且彷佛这才是正确答案似的，露出坚定的神情……

    「你这样……一点都不对吧。」

    「哪里不对？」

    「拚命以大学招考为藉口。」

    瑛太说到一半，便明白自己不该说出这种话，但就算大脑明白，在看见美绪摆出这种令人焦急的态度后，不禁感到一阵烦躁，导致他难以克制自己。因此，他无法阻止自己的嘴巴。

    「唔！我才没有找藉口！你只不过抽到『吉』，是在跩什么……」

    「至少比『末吉』更好。」

    这种情况，远比小孩子吵架更难看。瑛太知道是自己挑起争端。能从视线明确感受到美绪的怒火。并且可以从美绪的言语之中，切身感受到自己一针见血点出问题。

    「这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直率无比的抗拒。

    美绪睁大双眼地瞪向瑛太。感到既悲伤又后悔的瑛太，为了避免自己崩溃，将双手紧握成拳。

    「就因为跟我无关，所以你先闭上嘴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是虚张声势，假如未能将情感宣泄出来，瑛太觉得自己会失控。话虽如此，他已经想不出该说什么，因为能够战胜美绪那抗拒的态度，在他心中只剩下唯一的那句话……

    「其实我也一直对你……！」

    这句话自然而然脱口而出，不过瑛太说到一半突然回神，是因为美绪那副略显讶异的神情，映入了他的眼帘。

    即将说出的后半句话，瑛太连忙吞回肚里。

    「从国中时……就认识你了。」

    原先握紧的拳头，逐渐放松下来。

    「所以并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瑛太无法继续注视美绪，敛下眼皮地低著头。

    「……」

    美绪不发一语，却能感受到她的视线，是莫名动摇的眼神，带有疑惑的色彩。

    「……抱歉，是我多嘴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瑛太没有勇气继续停留在原地，他快步经过美绪的身边，沿著原路踏上归途。

    「啊……」

    即使好像有听见美绪想叫住自己的声音，瑛太仍无法停下脚步，也不能回头望去。

    5

    ──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新年参拜踏上归途的美绪，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回到家中或洗澡时，满脑子都想著泉瑛太。美绪是第一次看见他像这样宣泄出情感，擅自断定他是个从来不会生气的人。

    瑛太摆明是在生气，话才说到一半，一脸像是内心受挫地先回家了。而且，还当场拋下美绪……

    拜此情况所赐，美绪被迫只身一人走路回家。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美绪想不明白，正因为不明白，更令她的心情难以平复。

    「这种感觉…真讨厌……」

    美绪趴倒在床上。

    她到现在仍无法释怀，因为十分在意，所以一直像这样来回思索，这反而让她将原先那些烦躁的情绪拋诸脑后，顺利变回冷静的自己。

    纵使重新回想瑛太说过的话，内心也不再被愤怒的情感占据，当然多少还是会感到不悦……

    「就算他没说，我自己也知道啊……」

    毕竟美绪都讽刺过自己很扭曲，当然是对此抱有自觉，所以被瑛太一语道破时，才会当场发飙。拒绝听见他人说出自己的心声，除此之外，美绪已没有其他手段能保护自我……

    ──为何瑛太要在意这样的我？

    对于他人的单相思，置之不理也无伤大雅。换作是美绪，她觉得自己一定不会插嘴介入，也没有自信能够像那样去干涉他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

    「难道他是在担心我吗……」

    美绪将浮现于脑海中的想法脱口说出，并且渐渐认为这就是真相。

    她决定跟瑛太道歉，于是伸手摸向手机，在启动LINE后，用指头点击『EITA』的ID。

    「……」

    不过美绪仍有一股被人多管闲事的感觉，因此没办法坦率道歉。

    「比起我，他才应该向我道歉。」

    美绪把手机扔在枕头边。

    目不转睛注视著手机外壳。

    今天在LINE里收到的讯息，最后就只是与朋友互相拜年。

    并不清楚阳斗与叶月的情况，也没有收到他们的联络。

    唯独郁闷的心情愈渐强烈。

    「这种感觉……真的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