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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泡好热茶后,有著一头有别于克莉丝、呈现淡金色闪亮秀发的女子,点点头向我致意。女子的高雅气质跟这所教会不搭,不,应该说跟这样的贫穷地区不搭。还有,女子身上的服装也和这里的氛围有所出入。方才在教堂时,我只看见女子缩成一团的背影,所以顶多只看得出来穿著裙子。隔著桌子对坐后,才发现女子的装扮简直就像欧洲的古老故事里会出现的公主。

    女子营造出来的夸大氛围之所以没有显得怪里怪气,想必是因为有著不输给装扮的端正五官。

    而且,仔细一看后,才发现女子的五官固然美丽,同时也有著尚未完全摆脱孩子气的天真,其可爱的感觉足以让人愿意接受搞怪装扮。

    虽然女子的举止优雅且成熟,但实际上应该跟我差不多年纪。

    「真好喝。」

    从女子的薄唇之间流泻出来的话语,也不会让人觉得正经八百又冷漠。

    话说回来,女子举杯的姿势真是优雅,跟坐在旁边的克莉丝大不相同。

    没错,这时我才总算发现克莉丝就坐在女子旁边。怕生的克莉丝竟然一边双手捧著杯子喝茶,一边面带亲切的笑容主动向公主攀谈。

    「理沙小姐对茶叶很讲究呢。」

    「她冲的咖啡也好喝极了。」

    「可惜咖啡太苦了,我不敢喝……」

    克莉丝耸了耸肩后,一副刚喝下一口苦咖啡似的模样露出苦笑,公主举止优雅地面带微笑回应。怕生的克莉丝并没有能够和陌生人闲话家常的社交能力。

    针对缺乏社交性这点,我也没资格批评克莉丝,所以一直望著行动装置看。当我忽然抬起视线时,正好和公主对上了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公主的长相看起来有些眼熟。

    「……我们在哪里见过面吗?」

    我询问后,公主只是微微歪起头,露出淡淡的笑容。

    「啊!呃……」

    克莉丝慌张地试图说些什么,但公主摆出适合戴上白手套的手势柔性地阻止了克莉丝。

    看见小巧的掌心朝向自己,克莉丝一副伤脑筋的表情闭上嘴巴。

    「你就是川浦良晴先生?」

    公主隔著桌子询问我的姓名。

    我清楚知道自己面无表情,但绝不是因为脸不会动。

    「我们果然在哪里见过面吧?」

    「没有。」

    说著,公主喝了一口茶。

    公主的言行举止实在太高尚,让人很难找到机会发问。

    「不过,我认识你。正确来说,应该是这位克莉丝小姐告诉我的。」

    「啊……」

    克莉丝缩著脖子看向我。

    「那个……这是有原因的──」

    「是我硬逼克莉丝小姐告诉我的。」

    「……」

    「……所以?」

    「那么,容我单刀直入地说出来。」

    这时,公主总算看向克莉丝,并在脸上浮现微笑。

    插图

    那笑容显得刻意,甚至会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事实上,那举动看起来也像是要克莉丝同意她一无所知。

    克莉丝的樱桃小嘴开开合合,但最后还是屈服于公主的笑脸,缓缓点了点头。

    「我是来邀请你的。」

    「如果是要去野餐,我行动不便,就不参加了。」

    「我明白。不过,这世上有一些山不需要靠脚也爬得上去。」

    我直直盯著对方的眼睛看。

    一双如玻璃弹珠般的清澈眼睛。

    「我的名字是艾蕾诺亚‧修拜崔尔。」

    我心想这名字听起来像是欧洲人,同时也觉得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我们应该真的在哪里见过面吧?你的名字很耳熟。」

    「不愧是川浦先生。」

    「……咦?」

    「川浦先生会觉得耳熟的应该是公司名称吧?」

    「公司……」

    「我们家族从祖父的祖父的祖父那一代就开始经营生意。直到不久前,名称里含有修拜崔尔四个字的公司也还在月面证券交易所挂牌。」

    「修拜崔尔&赛尔加。」

    「真开心你记得。」

    艾蕾诺亚面带微笑说道,但表情里有某处不带笑意。

    我凭著语感记起该公司名称,而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是一家小型投资银行。

    「不过,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艾蕾诺亚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原因是?」

    「因为被买走了。而且是用卑鄙的手段。」

    艾蕾诺亚微微歪著头露出笑容,那模样就像贵族女孩在苏富比拍卖会上,没能够标下想得到的茶杯组一样。

    不过,艾蕾诺亚的话语不经意地流露出内心的情感。

    艾蕾诺亚说的「被买走了」,肯定是遭到企业收购。

    至于收购方式,完全合法却违反人道的收购方式多到数也数不清。

    「俗话说盛衰荣枯,你刚刚说的是最后一家名称包含修拜崔尔的公司。虽然爷爷告诉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不能让事情就这样结束。虽然我年纪轻,但接下了经营权。」

    听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为什么艾蕾诺亚的笑容会显得不自然。

    那是一种意念。强烈的意念。

    艾蕾诺亚从颈部到肩膀、从肩膀到指尖,每个部位都动作流畅,端正的娇小脸庞也柔软变换著表情,惟独一双眼睛宛如蓝宝石被嵌入固定座里,动也不动。

    艾蕾诺亚以流畅如水的动作,从一旁的包包里拿出一小叠纸。跟著在纸叠旁边,放下框有金边、在月面上鲜少有机会看见的钢笔。

    「我必须为了修拜崔尔家族的名誉而战。为了赢得胜仗,必须拥有这世界所指的『力量』。所以,我前来邀约你。」

    「你说要邀我,但我只是……」

    我打算说自己只是身为勤学奖助学生的普通大学生时,艾蕾诺亚的手轻盈地从桌面滑向这方。

    我的目光像猫咪一样被艾蕾诺亚的动作吸引。

    艾蕾诺亚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那样东西就压在她纤细的手指底下。

    那是一张支票,上面印有月面最大规模的银行──E‧J‧洛克柏格银行的商标。

    「我拜见过拉青格经济研究所的数据。非常了不起。」

    「咦?」

    「川浦良晴先生。」

    虽然我从未被人拿枪抵著,但我猜被枪抵著的人应该会像我现在一样全身僵硬吧。

    「我需要你的帮助。所以,我希望以十万慕鲁聘请你。」

    递到我面前来的支票上面写著六位数的数字。

    四年前,我不惜缩短寿命似的拚命赚钱,当时最多也只赚到七万慕鲁。

    看见远远超出此水准的金额,我顿时说不出话来。

    我先看向艾蕾诺亚,再看向旁边的克莉丝。

    克莉丝一副极度苦恼的表情注视著我。

    「你意下如何呢?」

    我把视线拉回艾蕾诺亚。

    然而,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事情来得太突然了。

    不过,如果要说我是看到金额而大吃一惊,其实不然。我的惊讶情绪不是来自金额多寡,而是不明白像我这种人怎么会受到肯定。

    毕竟我在那个世界惨输后,就这么逃跑出来。我平常在公家机关的办事处上班,负责整理看不出有何意义的数据,针对提供给社福团体申请补助金的文件揪出有无造假。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极限。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回到那个世界。我犯下那样的过错,所以绝对不可以接近那个世界。

    艾蕾诺亚耐心地等著我开口说话,等著等著,视线忽然移向玄关的方向。

    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想必是一群醉鬼回来了。

    艾蕾诺亚像是被声音催促,开口说:

    「我明白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无理要求。简单来说,我想打一场败部复活战。不过,幸好我还有一些资金,也有人愿意帮助我。我旁边这位就是。」

    说著,艾蕾诺亚看向克莉丝。

    「克莉丝小姐也是其中一人。照克莉丝小姐的说法,你那时候真的很厉害。」

    所以也要我一起加入?

    别忘了,那是四年前的我。

    那是面临失败之前的我。

    「如果你愿意加入,将可以成为我们的强大生力军。你意下如何呢?」

    艾蕾诺亚再次询问,但我有种甚至分不清她在问谁的感觉。

    我根本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够别开视线。

    时间就这么一秒一秒过去后,玄关处清楚传来一群醉鬼的声音,艾蕾诺亚随之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们采用的是私募基金的型态。在这个世界,这样的型态最不受限制,可以自由采取任何一种手段。愿意加入我们的人将可以获取高额奖金。」

    意思就是不惜撒下重金,也希望获得帮助。

    然而,我还是没能够回答。

    「我其实是希望可以跟你好好谈一谈……」

    叩!咚!吵闹的声响及笑声传来。

    等那群人进到屋内后,根本没机会交谈。

    「今天算是先跟你打一声招呼,我们下回再谈。我先告辞了。」

    艾蕾诺亚在上座的位置轻轻点头致意后,保持抬头挺胸的姿势朝走廊走去。

    克莉丝慌张地追去后,似乎跟准备走进教会的醉鬼们撞个正著,不知道在交谈著什么。

    然而,交谈声一概传不进我的耳里。

    我的视线停留在十万慕鲁的支票上。

    这不是中午时间一边啃著便宜的鸡肉三明治,一边做著不论付出多大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工作,为了赚小钱而汲汲营营的领域。金额高达十万慕鲁的支票象徵著那个世界,也是前往那个投资世界的车票。

    那是我向往的世界,也是被一脚踢出来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跋扈人们是货真价实的利己主义者,那些只敢在公家机关的办事处里张牙舞爪的矮冬瓜根本没得比。

    另外,那还是个美好的世界,甚至允许人们怀抱「想要赚取莫大的财富以踏上前人未至之地」的梦想。

    那个世界里充斥著与「平稳」完全相反的事物。追逐变动速度快得让人头昏眼花的数字跑的感觉、事态如自己的猜测进展时的兴奋感,以及猜测落空时的绝望感,这些记忆在我的脑中如喷泉般涌出。光是回想起这些记忆,便足以让我全身毛细孔放大、呼吸变得急促,心跳也逐渐加快。

    那时的我完全投入。的确,那是一段开心的日子。然而,我犯下了无可挽救的重大失败。

    已经回不去了。不可能被允许回去。

    我忽然觉得嘴角一阵发痒,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流鼻血了。

    投资。

    脑中浮现这个字眼后,我不由得紧紧闭上眼睛。我被巴顿陷害,伤得体无完肤之后,连滚带爬地逃出来,最后害怕发抖地躲进那栋公家机关的办事处。

    我这种人当然没资格重回投资的世界。

    但是,此刻的兴奋感是怎么回事?这一股饥饿感是怎么回事?你已经忘了自己在四年前的那时候做了什么好事吗?

    心脏跳动的速度快得让人感到痛苦,我用力揪住胸口,在椅上子缩成一团时,发现一道身影出现。我抬头一看后,理沙出现在眼前。

    不过,理沙没有像平常一样在脸上浮现温柔大姊姊的表情关心我的身体状况,而是面无表情地俯视著我。

    「你果然还没说服自己接受四年前的事情。」

    理沙用极度沙哑的声音这么说,眯起眼睛看向玄关的方向。

    「我没有要你非得接受那女生的邀约不可,我只是……」

    理沙移动视线看向我。

    「我只是想告诉你应该好好照一照镜子。」

    说罢,理沙叹了口气。

    「总之,先换到比较安静的地方去吧。」

    理沙搀扶著我,让我搭在她的肩上,在醉鬼们进来之前,移动到隔壁教堂里。

    兴奋又混乱的情绪害得我连好好说一声谢谢也做不到,就这么在长椅上坐下来,并接过理沙帮我准备的湿毛巾和水。看著我用湿毛巾擦拭鼻子和嘴角,动作笨拙地喝起水后,理沙才总算开口说:

    「想到以前的事让我有点犹豫,但还是觉得你应该好好跟过去划清界线。为了让你跟过去划清界线,有必要这么做。」

    「……」

    「太爱管闲事了吗?」

    理沙一边接过少了一半水的玻璃杯,一边这么询问。

    对于理沙的发言,我甚至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询问。

    「也是啦,确实太爱管闲事了。不过,最初希望让你跟艾蕾诺亚见面的人不是我喔。」

    到底是谁要这么做?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够眯起一只眼睛猜想著。

    「是克莉丝。」

    「唔!」

    我倒抽了一口气,讶异的情绪也清楚传达给了理沙。

    理沙轻轻握住我的手,鼓励同伴似的上下挥动她的小手。

    「克莉丝应该是觉得光靠我们的力量,恐怕没办法让你清醒过来。我也这么觉得。不过啊……」

    说到一半时,理沙把视线移向挂在教堂墙壁上的十字架,看著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

    「克莉丝离你最近,她清楚知道一路上过来你有多么责备自己。所以,克莉丝真心祈祷著希望你能够好好接受四年前的事,重新展开生活。她也真的采取了行动。克莉丝那样的个性都会采取行动,你懂意思了吧?」

    克莉丝的个性消极悲观,胆子又小。只要有那么一点点担忧,她就会停下脚步思考到没完没了。

    「大家都确实往前迈进,只有你还停留在原地。不对,我说错了。」

    理沙把视线拉回我的身上,一副感到伤脑筋的模样笑了笑。

    「只有你还在迷失。我一度以为你已经重新振作起来,但看见你刚刚那模样,我更加笃定了。你只是自己在骗自己,而且骗得很凶。我说错了吗?」

    学法律是为了帮助有困难的人。如果这个目的和想要踏上前人未至之地的梦想一样单纯,我应该会不惜欺骗雷娜,也要帮助那些移民申请到补助金。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我赖著基本原则的说辞,把责任硬塞给雷娜。

    理沙在没有信仰的月面身穿修女服成立教会,并且收容迷途羔羊。一个历经千锤百炼、支持人们的人,肯定早已嗅出我的谎言。

    理沙当然没有流露出生气的眼神。明明如此,我却不由得垂下眼帘,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有种像是回到五岁的儿时,对母亲害怕到不行的感觉。

    这四年来,我没有伤害任何人,当然也没有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学法律是为了帮助有困难的人,即使这只是伪善的理由,但以结果来说,若确实能够帮助有困难的人,相信理沙也不会多说什么。

    然而,我对自己说谎更甚任何人。拚命勒紧自己的脖子,压制在地。

    我告诉自己:「你是个失败者!失败者!」

    而理沙的个性是不论对象是谁,都不允许有人受伤害。就算自己伤害自己也一样。

    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不敢看理沙的眼睛。

    理沙非常体贴,而且爱管闲事。就算是一个在这月面上谁也不愿意理睬的家伙,理沙也会把对方当成自己的家人伸出援手。

    不仅如此,不论是多么丢脸的事情,理沙也会轻轻笑著接受。

    或许因为如此,我才没有转过脸去。

    或许因为如此,我才坦承自己撒了四年的谎言。

    比起四年前拜托理沙让我躺大腿那时候,此刻更让我觉得自己没出息。在这般感受之中,我说出更加没出息,但一直想找个对象说出口的话:

    「……你没说错。」

    「嗯。」

    理沙简短回应一声后,把我当成小孩子似的摸了摸我的头。

    「如果是这样,就算硬逼你,我也要在背后推你一把。没办法,我就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

    「艾蕾诺亚那女孩人还不错,而且她说的话是真的。她是地球来的正统贵族,听说在月面的公司都被人侵占了。克莉丝想必也是有她的想法,才会愿意把重责大任交给艾蕾诺亚。克莉丝应该是一方面想让你清醒过来,同时也想借助于你的力量。克莉丝和艾蕾诺亚来找我商量,说想要拜托你帮忙时,我之所以会同意,也是因为顾虑到了克莉丝的想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既现实又重大的理由。」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理由?

    我带著一半感到恐惧的眼神看向理沙,理沙一副根本不在乎我有什么反应的模样,一派轻松地说:

    「对了,阿晴,你知道这所教会靠什么在营运吗?」

    「咦?」

    理沙的脸上浮现显得坏心眼的笑容,她的发言也让我完全傻眼。

    不过,听到问题后,我的脑袋自顾自地动了起来,况且我本来就对这个问题多少感到疑惑。

    「赛侯的薪水似乎很高,所以捐献不少钱给教会,但比起以前那时候,住进这里的人数增加不少,支出也相对变多了。光靠捐赠金根本转不过来。」

    既然这样,该怎么办?

    这时,我想起艾蕾诺亚说的话。

    ──克莉丝小姐也是其中一人。

    「该不会是……克莉丝?」

    「没错,克莉丝一直在捐钱给教会。她利用羽贺那留下来的程式赚钱。」

    四年前我和羽贺那合力投资,当时羽贺那设计了投资程式。程式内容是把我拥有的一切投资技巧转为自动化,其完成度之高,还一度让我陷入恶梦之中。若不是巴顿夺走了一切,想必能够解救第三外区的那群人。

    不过,如今羽贺那走了,大家也都分散各地,我则像一只被暖炉烫伤的小狗一样远离投资世界。

    的确,专注于投资的羽贺那曾经找克莉丝讨论过数学方面的问题,只是我完全忘了有过这回事。正确来说,应该是被我硬拋到了脑后。

    克莉丝毫不逊色于羽贺那,也是个才华出众的人,所以当然有这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就是,克莉丝百分之百活用或加以改良那套程式,在投资世界里赚钱。

    「我劝过克莉丝几次,要她别那么做,但她就像你那时候一样完全陷在里头,根本不听劝告。而且,一切好像顺利得不得了。不过,克莉丝的态度与其说是利欲薰心,更像是在试探自己的能力而乐在其中,所以我也不好严厉指责,何况我还接受她的帮助……」

    「然后呢?」

    为什么会变成想要让我和艾蕾诺亚见面的原因?

    我的脑海里浮现这个疑问,但立刻有所察觉。操作赚钱机器的天才少女,加上公司遭侵占而誓言东山再起的贵族女孩。

    「克莉丝一直都在协助艾蕾诺亚。她设法让艾蕾诺亚的资产增加,然后领取报酬,再捐赠给教会。那金额大得吓人。不过,先撇开钱的事情不谈,老实说我到现在也还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阻止克莉丝的行为。克莉丝的动机不是来自欲望,而帮助艾蕾诺亚也不是一件坏事。唯一的问题点是,克莉丝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女孩。」

    理沙面带痛苦的表情说道。

    「我知道不可能一过二十岁就瞬间变成大人。而且,我也知道跟随处可见的大人比起来,克莉丝还显得比较成熟。可是,我很担心。艾蕾诺亚跟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是货真价实的有钱人、名符其实的千金小姐。你不是也看到了她在祷告的模样吗?不论面对任何状况,她都是很认真的。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正因为是从理沙口中说出来的话,才更有说服力。

    想起艾蕾诺亚与其纤瘦身躯不相衬的眼神,我不禁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背脊。

    「我很担心克莉丝会跟著艾蕾诺亚消失到不知哪里去……即使知道克莉丝是个做事可靠的孩子,我还是会担心。不行,我要你不能对自己说谎,所以我自己也不能说谎。我说实话喔。」

    理沙先停顿一下,才继续说:

    「我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可以要求克莉丝不要协助艾蕾诺亚。可是,我担心又有人会在我完全不知情之下越走越远,最后变成像你和羽贺那一样。只要一想到这点,我就整个人坐立难安。」

    无法得到合理解释的恐惧感。

    这么一来,自然能够猜出理沙想要让我和艾蕾诺亚见面的理由。

    「意思就是……你要我看著克莉丝?」

    「虽然很没出息,但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我是个失败的人。我这种人──」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由你来做。克莉丝很有潜力,整体来说,我甚至觉得她比羽贺那更有潜力。可是,克莉丝一路走来并没有遇过付出努力却得不到回报的遭遇。跟你和羽贺那不同。」

    「……如果我的脸会动,现在肯定在笑。」

    「我没有任何要挖苦人的意思。我只是正因为这样,才更担心。我自己也面临过无数次的失败,而有些事情真的必须经历过失败,才能够学会谨慎。所以,我也会希望克莉丝能够从失败中得到学习。不过,在大笔金额来来去去的地方,很容易酿成无法挽救的失败。那不是一个十几岁女生适合去的地方。你应该也很清楚这点吧?」

    人命比金钱更廉价。

    关于这点,我在与羽贺那一起度过的短暂时光的片刻里学习良多。

    「还有,虽然克莉丝现在还会有点畏畏缩缩的感觉,但最近她时而会露出让人吓一跳的犀利眼神。我之所以会担心她变成那样,是因为我希望可爱女生可以永远那么可爱。这或许是我的自私想法吧。」

    「好像有这么回事。」

    「嗯。我就知道你也会有感觉。所以啊,我觉得这是上帝给的指示。」

    「上帝给的……指示?」

    「没错。我不希望看见你一直欺骗著自己过日子,也希望克莉丝天不怕地不怕一直往前冲时,可以有人在背后看著她。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吗?」

    「……可是我──」

    我不适合。

    我打算这么回答,但理沙的话语打断了我:

    「而且啊。」

    「……?」

    「每天在过日子之中,我总会想著搞不好哪天羽贺那会回来,你呢?你会这么想吗?」

    「唔!」

    我倒抽了一口气。

    如果哪天羽贺那真的回来,她看见我赖在公家机关的办事处,低调学习法律的模样,不知道会怎么想?

    「阿晴,你或许可以一辈子护著伤口,一直欺骗自己下去。可是啊,人生只有一回,也有人真心期望你不要这样度过一生。而且,真心期望的人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

    我找不到话语回答,理沙用手背轻轻抚过我的脸颊,面带微笑说:

    「当然了,我不会要求你立刻做出结论。不过,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还有,不要避开不去面对。克莉丝也是顺从自己的想法,决定让你跟艾蕾诺亚见面。克莉丝应该比我还了解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过去。你自己也知道吧?克莉丝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她知道你有可能因此大发雷霆,也可能严重发作。而不论是前者或后者,她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所以,这绝不是随随便便就做出的决定。」

    我回想起克莉丝极度苦恼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克莉丝是个不适合踏出大胆一步的低调女生,没想到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长了。

    「……应该是吧。」

    「当然是啊!一个人不可能停留在原地。不过,只要踏出步伐,就一定能够往前进。」

    「……」

    「这句话也是在对我自己说就是了。」

    我心想「怎么可能!」而看向理沙后,理沙微微露出苦笑,耸了耸肩。

    「所以,你怎么打算?」

    「咦?」

    「克莉丝现在应该整个人焦虑不已。她可是下了相当大的决心。我去叫她过来好吗?没问题吧?」

    说实话,我到现在还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毕竟长达四年的时间,我一直挡著头缩成一团,怎么可能突然站起身子就走出去。

    不过,我揉了揉鼻子,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虽然感到晕眩,但有种近似刚起床时的清新感。

    「也没在流鼻血了。」

    「你竟然会兴奋到流鼻血,可见有多兴奋。」

    「……我自己也觉得不正常。」

    「你说真的?」

    「咦?」

    「人家说那才是真正的热情,不是吗?」

    理沙扠起腰,面带微笑说道。

    如果是一间空间宽敞的教堂,我猜克莉丝可能永远也走不到我的身边。

    克莉丝踩著足以让人产生这般想法的沉重脚步,来到我旁边。在门口时克莉丝也迟疑著该不该踏进教堂,后来理沙硬是从背后推了一把,并且在克莉丝被推进教堂的那一刻关上门。

    明明会做出不顾后果的鲁莽事,胆子却很小。

    对于这样的举动,很多人会说那是因为年轻。

    「吓了我一大跳。」

    听到我这么说,克莉丝像被我的发言吓了一大跳,缩起身子。

    「我没有在生气,也没有发作。」

    我用指尖把嘴角往上一推后,克莉丝露出比我更加不自然的笑容。

    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克莉丝没有在这时候垂下眼帘。

    「理沙小姐……她怎么说?」

    「如果理沙在生气,你打算取消所有事情?」

    克莉丝闭著嘴巴,但态度有些强硬地注视著我。

    「我、我才不会那样。」

    如果我的脸会动,绝对会忍不住笑意。

    「理沙还是跟平常一样。严格说起来,应该是我挨了骂。」

    「咦?」

    「意思就是如果不是你那么做,我可能会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谎言之中。」

    「意思是……」

    「不过,我不可能这样就马上接受对方的邀约。」

    原来不是克莉丝会别开视线,而是轮到了我。

    「我是真的害怕那个世界。我……我甚至没有想报复巴顿的念头。」

    巴顿明明夺走了我们的一切,我却连恨他也恨不了。

    明明应该对他怀恨在心,我却选择伤害自己。

    「不过,听到艾蕾诺亚的提议后,我也真的对那个世界感受到许久不曾感受到的兴奋。」

    那可真是兴奋到了流鼻血的程度。

    「我应该到现在还是喜欢那个世界。只是,在那个世界的遭遇带给我太大的打击。」

    我一边说话,一边反覆张开又握紧右手。在谈及这些话题的状况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作。

    然而,我的担忧完全派不上用场,右手很柔软,也还带著热度。

    「听说……你在用羽贺那的程式啊?」

    我这么发问后,克莉丝这回真的缩起了身子。

    「我没有在生气。」

    克莉丝的模样让我不忍心地这么说。

    「我只是吓一跳而已。我万万也没想到你会拿来用。听说你还赞助教会,让教会顺利运作啊?」

    「……是。」

    「不过,理沙说你的动机不是为了赚钱。」

    「……是。」

    「理沙说你一头栽进那个世界,所以希望我看著你,免得你变成像我跟羽贺那一样。」

    「……」

    对于这点,克莉丝没有做出回应。

    「对于这个目的,我很乐意配合。毕竟有那种经验的人越少越好。」

    那种经验会让人喉咙乾渴、视野缩小、膀胱发疼,逼著你陷入窘境而忍不住向根本不存在的上帝祷告。

    我这么用言语形容当时的自己后,对著教堂最深处的耶稣基督暗自在心中说一声抱歉。

    「而且,也可能失去重要的东西。在那个世界,有时候会被迫必须奉上一切。当然了……你可能会觉得自己不会犯下跟我一样的错误。」

    「我没有──……我没有那么想。」

    「理沙她很担心。毕竟有过我和羽贺那的例子。而且,如果纯粹是为了让教会运作而想要投资,也可以拿赛侯的薪水来当资金。你应该有什么原因才没有这么做吧?」

    克莉丝低下头沉默不语。

    不过,我有些讶异。都已经这种状况了,还有什么难以启口的原因吗?我猜不出会是什么原因。

    「为了艾蕾诺亚?」

    我询问后,克莉丝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停下摇头的动作后,克莉丝歪著身体低下头,然后紧闭双唇、抬高视线。看见克莉丝那苦恼不已的表情,我顿时绷紧了神经。

    克莉丝该不会是想和有钱人携手合作,来解救以前那群人吧?

    我当然不能嘲笑克莉丝的想法。

    四年前,与克莉丝相同年纪的我从头到脚,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真心渴望成为全人类排名第一的富豪,踏上前人未至之地。

    克莉丝咬著下唇,紧握住的拳头颤抖个不停。

    「阿晴先生,谢谢你送那把梳子给我。」

    「咦?」

    「我一辈子都会好好珍惜的。」

    克莉丝的话语简直就像在告别。

    脑中浮现这般想法的下一秒钟,克莉丝直直注视著我,斩钉截铁地说:

    「我想要变成像巴顿一样。」

    一时之间我掌握不到克莉丝的意思。

    「我想要变成像巴顿一样。」

    克莉丝又说了一遍后,眼角渗出泪水的同时,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清楚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过,这真的是我的想法。除了这句话,我想不出其他话语可以表达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我太多心了?还是我脑袋有问题?我不知道这样想过多少遍,但不论怎么想,都只会得到这个答案。我想要像他那样自由过活看看。」

    我找不到话语可接,甚至觉得呼吸变得不太顺畅。

    「不过──」

    克莉丝哽咽似的停顿一下后,继续说:

    「不过,第一个让我产生这种想法的人是你。」

    克莉丝的清澈蓝色眼珠注视著我。

    被泪水浸湿的眼珠呈现所谓的大海蓝色泽。

    「有信念、有目的、有手段、有行动……不管任何人说什么话,也完全不在意。那种完全不会因为某人有其他想法就妥协,就像铁块一样勇往直前的态度真的帅气极了。到现在我也还忘不了当时受到的冲击。我是指你对于利用代管我爸爸的钱所赚来的利益,要求分帐那件事。」

    我无意识地揉了揉鼻子。不过,这举动因为想到自己刚刚流过鼻血。

    我抱著怀念的心情心想:对啊,我好像这样要求过。不过,不单单是感到怀念,我有种脑袋某处流入一股强劲血流的感觉。

    理沙说流鼻血代表热情。

    无庸置疑地,那时候我做出的判断充满热情和信念。

    「那时候我有一种彷佛灵魂被人吸走的感觉。我想像不到竟然有人会说这种话。虽然我爸爸觉得难以置信,也感到相当困惑,但我在那一刻完全陷入其中。我告诉自己这就是我想要追求的目标……然后……」

    克莉丝没有拿下眼镜,用衣袖随便擦拭泪水,抽了一下鼻子。

    「可是……可是……你……」

    「我在那之后就变成这副德性。」

    我用著沉稳的语调说道,克莉丝明明很担心我会发起脾气,却点了点头。不仅如此,以克莉丝平常会有的表现来说,这次的点头动作可说相当明确有力。

    「不过……巴顿不是这样。我调查了好久。我很好奇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做出这么厉害……这么过分的事情……虽然不多,但我调查后,查到好几则跟他有关的话题片断。每一个话题的内容都很厉害。厉害到让人忍不住全身发抖。我一直很讨厌自己。我要为了爸爸而努力。大家都在替我加油,我一定要好好努力。我讨厌自己会像这样为了某人而努力。不过,这不等于我讨厌我爸爸或什么的……」

    克莉丝用衣袖擦拭眼睛擦拭了好几次,但比起是为了擦去眼泪,她的动作更像是讨厌自己陷入情绪混乱。

    「而且,我很讨厌钱。我不想再被钱耍得团团转。所以,这次要换我把钱耍得团团转。然后,我想要照著自己的真正想法……好好过活。」

    挤出最后一句话之后,教堂里只响起克莉丝哽咽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身为一路目睹克莉丝努力过来的人,我当然不可能嘲笑她,也无法责怪她。这不纯粹是因为我没有那样的权利,而是根本没有理由。

    我看向右手,但右手没有出现任何僵硬的现象。

    想要照著自己的真正想法好好过活,不需要在意周遭的人事物,只需要不顾一切往前看。

    我能够体会这样的心情,甚至能够体会到想哭的地步。

    我用力握紧右手,在心中反覆克莉丝的话语。

    不过,在那同时,我也悲切地体会到自己已经不再拥有那样的生存方式。

    「所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你需要有一大笔资金啊……」

    就某种程度来说,投资所赚来的利益与运用资金的多寡成正比。展开投资时有没有大笔资金,将会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

    意思就是,艾蕾诺亚的资金是赛侯的薪水所不能比的。

    更重要的一点是,艾蕾诺亚曾经是投资银行的经营者。她不是以业余身分,而是以专家身分在那个世界待过。

    不过,克莉丝的坦承让我觉得想不透。

    的确,我也觉得巴顿很厉害,还一度想要拜他为师。

    不过,最后我落得现在的下场,也认为一切都已结束。我想也没想过会有人在远处看著我,并且向往成为那时候的我。

    「可是,为什么要邀我加入艾蕾诺亚?」

    「那是因为……」

    「如果是因为程式,我不确定自己能够帮上多大的忙。真的,我不是谦虚,也不是贬低自己。」

    就连肌力也一样,四年来都没有运用到,当然会衰退。

    「这……可是……」

    然而,克莉丝却表现出吞吞吐吐的态度。

    难道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我这么心想,并开口询问:

    「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克莉丝从被泪水沾湿的衣袖底下开口说话。

    不知不觉中,克莉丝变得满脸通红。

    「羽贺那老师她……」

    「羽贺那?」

    「因……」

    「因?」

    「因为我很羡慕她。」

    克莉丝就这么用衣袖盖住自己的脸。

    克莉丝是个可爱的女孩。看见克莉丝向我表示好感,我当然也会觉得开心。

    但是,当我知道自己无法回应她的期待时,相对的也有著难以言喻的痛苦感受。

    「虽然你们邀我加入,但我已经做不到像以前那样。」

    「这、这我知道,可是──」

    「你知道还愿意邀我,我很开心。」

    「唔……」

    「我是说真的。」

    我知道自己的发言极度残酷,但已经敷衍不下去了。

    对于一路来一直保持暧昧不明的关系,克莉丝决定从界线跨出半步。

    然而,克莉丝的举动只带给我一种感受,那就是依旧存在我心中的羽贺那。全身黑的少女到现在仍占据我内心极重要的部位,让我迟疑不敢伸手触摸克莉丝。

    我心想再多说些什么也只会伤害克莉丝,于是忽然改变话题说:

    「你是在哪里认识艾蕾诺亚的?」

    克莉丝迟迟没有回答,但后来再用衣袖擦一下脸之后,总算开口说:

    「那已经差不多是一年前的事了。我趁著读书的空档,调查那时候的投资竞赛……后来碰巧在一个跟投资有关的线上讨论区,发现有人持有投资竞赛的纪录……」

    「那个人就是艾蕾诺亚?」

    「是的。我们因为这样而认识,彼此慢慢开始会聊很多事情。不过,都是聊跟投资有关的事情。」

    克莉丝每天度过苦读的日子,还能够分割出时间学习投资。

    我有种单纯的想法,觉得克莉丝根本是不同人种。

    「说到阿晴先生。」

    「咦?」

    「听说在那个世界里,大家都想找到你。」

    「……」

    克莉丝压低下巴、抬高视线看著我说话,我不禁有些愣住。

    「找我?」

    「是的。那时候在竞赛得到第一名的人,现在已经爬到非常了不起的地位。虽然你输给了第一名,但成绩一度逼近过第一名,所以大家觉得你可能也……」

    如果选择相信巴顿的话,在竞赛得到第一名的人据说是来自地球的超级菁英。

    就算不是超级菁英,听说在竞赛中名列前茅的人也大多在金融世界有活跃的表现。

    对于自己受到肯定的事实,比起觉得开心,我更觉得惊讶,并且有种近似扫兴的感觉。我的感受是:那样就可以受到肯定啊?做那么简单的事情就可以受到肯定?

    「所以,就愿意拿出十万慕鲁啊。」

    看来艾蕾诺亚有她想要聘用我的理由。

    只要是在大学取得MBA学位的人,就算没有任何投资实绩,投资银行那伙人也都愿意随随便便就掏出高过十万慕鲁的钱。如果确认得到对方有一点实力,尝试性地拿出十万慕鲁还算是捡到便宜。我猜想艾蕾诺亚八成是抱著这样的单纯想法,而这样的举动也十分符合那个世界的作风。

    沉默的气氛之中,我闭上眼睛反刍起交谈内容。对四年来几乎就像一头倒在泥巴坑里睡觉的我来说,净是一些太过刺激的内容。不过,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的心情却意外地轻松。

    那种感觉就像流了鼻血后,脑袋里的血栓也跟著流出来了一样。我想一方面应该也是因为把一直以来敷衍带过的一切全都宣泄了出来。

    我闭上眼睛,做了一次深呼吸。

    不论在记忆里搜寻多少次,最先浮现脑海的永远都是同一句话。

    也就是克莉丝说的「想要照著自己的真正想法好好过活」。

    而这四年来,我没有那么做。

    自己真正想要前往的方向。

    我甚至欺骗了自己。

    「你会愿意告诉我一切是为了实现自我梦想的一个小动作?你很想把自己的想法全告诉对方?」

    「……」

    「还是因为是在那边那位胡须大叔的面前,所以说出来?」

    「不是。」

    「如果是这样,不管有没有我的监视,你应该都不会改变吧?如果会听别人说的话,就没办法照著自己所愿过活。」

    「呃……可是──」

    「尽管如此,或许我还是会想在一旁看著别人往前迈进吧。」

    我已经不再拥有那时候的梦想,留下的只有曾经在那个世界过得很开心的回忆。

    目的已消失,只剩下手段。

    不过,在受到甚至流鼻血的冲击,以及比亲生母亲更可怕的理沙把我当成亲人的对待后,清醒过来的我察觉到一件事。那就是即使没了目的,我还是一样喜欢那个手段。

    只要照理沙所说,试著想像一下羽贺那看见现在的我会怎么想,答案自然就会浮现。

    在公家机关的办事处赖著基本原则的说法,为了保护自己而一直拚命对自己说谎。如果羽贺那看见这样的我,肯定会很失望。不过,如果是看见即使对巴顿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也因为那场失败而吓得根本不敢怀抱梦想,但还是继续待在投资世界的我,羽贺那肯定会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叹口气说:你是白痴吗?

    当初我甩开了羽贺那的手,如果可以有向她道歉的机会,是哪一个我有机会呢?看见哪一个我,羽贺那会愿意听我说话呢?

    想到这里,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承认过去的过错并不代表否定过去的自己。

    这么一想后,我不禁觉得在一旁望著克莉丝踏上旅途,看她实现隐藏在纤瘦身躯里的伟大梦想会是最佳的娱乐。

    「而且,虽然我还会害怕那个世界,但就算找再多藉口,也否定不了我喜欢那个世界的事实。」

    我揉了揉兴奋过度而流出鼻血的鼻子,手扶拐杖站起来。

    或许是一阵哭泣后感到虚脱,克莉丝发愣地抬头望著我。

    「理沙说这是上帝的指示,我想应该就是吧。」

    我一边反覆张开又握紧右手,一边说:

    「而且,如果回到那个世界,搞不好有可能再遇到巴顿。」

    「咦!你的意思……是……」

    「我当然不是想杀了他或什么的。很奇妙地,有件事情我很想问问他。」

    「想问他事情?」

    「我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问的……」

    我喃喃自语,摸一下自己的脸颊。然后,对著克莉丝说:

    「别跟理沙说喔,我不想让她担心。」

    「啊,好……那这样……」

    「我当然也不会告诉她你的事情。而且,你也知道我是个铁面人,所以不会被理沙逼问出来。」

    我捏著自己的脸颊说道,克莉丝总算露出僵硬的笑容。

    「还有,那把梳子你不一定要使用一辈子。」

    「咦?」

    「万一坏了,我会再买把新的给你。」

    我一边说话,一边搔抓克莉丝的头发摸了摸她的头。克莉丝拨开我的手,鼓著腮帮子说:

    「我会自己买。买一模一样的。」

    「很好。」

    我用指尖把嘴角往上推后,走了出去。克莉丝也站起身子,帮我打开了教堂大门。

    我抱著一丝丝期待确认走廊的左右两方,但看不出理沙在走廊上偷听的迹象。理沙虽然很爱管闲事,又爱探听事情,但对于真正重要的事情,却是超级洁癖。因为这样的个性,四年前事态才会恶化。

    不过,我从来没有认为理沙那时的判断错误。

    这应该就是人性吧。

    「这里明明是月面啊。」

    「咦?」

    克莉丝回应了我的低喃话语,但我什么也没回答。

    这里明明是月面,却简直就像一个世纪以前的地球。

    人们根本做不到合理行事。

    我走到有厨房的房间,看见根本忘了主角克莉丝的存在而尽兴狂欢的一群人,以及张罗那群人的理沙,心想:做不到合理行事也没有什么不好。

    雷娜说过月面上到处充满恶意让人觉得难过。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如果烦恼了老半天可以得到结论,烦恼再久也值得。

    但是,面对投资这东西,如果只知道烦恼,就什么也得不到。

    「我应该会接受吧。」

    和克莉丝交谈后,看见理沙忙著在酒宴上张罗,我趁著与她擦身而过时这么说。

    一下子忙著调酒,一下子忙著端上简单菜肴的理沙只露出微笑看了看我。

    理沙的眼神说著:万一混不下去就回来吧!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搜寻了艾蕾诺亚的资讯。得到的资讯是,贵族后裔所经营的小型投资银行因交易员的失误而蒙受庞大亏损,最后面临被收购的命运。一般来说,应该不会报导这样的小事件,但进军月面的纨裤贵族玩垮最后一家公司的事实,在月面称得上是一则八卦新闻。

    或许身为经营者,同时是最大股东的艾蕾诺亚年轻貌美也是构成新闻的原因之一吧。照片里一脸冷酷表情的人正是艾蕾诺亚本人。

    下定决心后,我写了电子邮件给克莉丝。

    我打算透过克莉丝给艾蕾诺亚答覆,但我先叮咛过克莉丝,告诉她还是有可能因为合约条件而回绝。即使我现在的生活是一路欺骗自己而有的结果,也不能挥一挥衣袖就立刻告别一切。如理沙所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一直存在。

    我也知道爸妈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明显感受得到他们对于家里的笨儿子好歹也考上了大学,并且在学法律的事实感到开心。四年前的我明明一心一意想要反抗父母,现在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完全能够体会爸妈的心情。而且,虽说是奖助学生,但读书期间当然还是让爸妈照料了我的生活。我不敢抱有「为人父母理所当然应该照顾小孩」的想法,毕竟我做了太过任性的事,最后满怀著失败回家。

    即使如此,爸妈还是接受了我。只要和艾蕾诺亚签约,我当然可以一笔付清包括生活费等其他费用,还加上利息。不过,我的想法是既然爸妈有所期待,即使只是形式上,也应该就这么继续读到大学毕业。

    这样的做法正是克莉丝说的「讨厌自己会为了某人而努力」。我能够体会克莉丝的心情,但现在的我尽管做得到忽略爸妈的想法,也还是不忍心那么做。而且……

    我混在早晨的上班人潮之中思考著。

    尽管天气寒冷,一大早还没到服务时间的办事处门口已经大排长龙,大家等著要接受免费的法律谘询。当初我会选择法律学,也是因为发现这些我过去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一眼的人们的存在。

    我投资失败,与羽贺那分开,也改变了照顾过我的人们命运,我找不到藉口说自己不是因为逃避而选择走这条路。

    不过,在电力开始不足、圆顶内的气温下降之中,一群人因为无处可去而来到公家机关的免费法律谘询所,而我希望能够为这些人提供一臂之力,也是不争的事实。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我必须去思考的事情。

    向每天都会见到面的守卫打招呼后,我在办事处里走著。因为还没开门,缺少人烟的办事处里一片冷飕飕。爬上楼梯后,眼前就是办公室。办公室里依旧冷清,几乎没有人会在未到服务时间之前就来上班。不过,说是说几乎没有人,但其实还是有例外。

    雷娜一边打瞌睡似的把脸贴近文件,一边忙著文件作业。

    「早安。」

    「哇!」

    听到我打招呼后,雷娜轻轻惊叫一声,并且慌张地集中起桌上的东西,打算收进抽屉里。发现是我打招呼后,雷娜一副虚脱无力的模样,好似整个人就要散开来。

    「你在忙什么?」

    雷娜这种胆子小的人会想要隐瞒什么其实不难猜想。她八成不是在找其他工作,就是在写私人信件,不然就是为了考证照在用功读书。

    我不在乎地准备坐上自己的座位时,视线不小心扫到了那东西。

    那是我硬塞给雷娜、那几对移民夫妇提出的造假申请书。

    「那是……」

    「咦?嘿嘿……」

    「你打算帮他们申请吗?」

    「……………………」

    雷娜没有看向我,保持把文件集中到手边的姿势,足足沉默了十秒钟。

    然后,雷娜转头看著我,硬是在脸上堆起笑容回答:

    「你要阻止我?」

    这回轮到我顿时说不出话来。对于这件事,我已经凭自己的方式做出结论。

    在被理沙臭骂一顿以及听了克莉丝的话语之后,我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原谅自己。

    「不,我不会阻止你。」

    「……」

    「应该说我本来就打算跟你说还是核准他们的申请吧。」

    「……」

    雷娜整个人傻住了。

    「你骗人。」

    「是真的。」

    「才怪。」

    虽然雷娜嘴里这么说,但表情已经化为松了口气的笑脸。

    「不过,如果是真的,我会很开心。」

    「是真的。」

    「……」

    雷娜再次直直注视著我,但眼神里似乎抹上了淡淡的坏心眼色彩。那眼神就像看著打算一起耍坏的同伴。

    「我思考了一整晚之后,还是觉得不符规定也无所谓,只要能够帮助有困难的人就好。」

    「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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