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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在睡觉吗?」

    出现在我房门前的人是理沙。

    可能是因为我在房间里面看装置看得太久眼睛很干、忍不住眨眼的关系,让她以为我才刚睡醒吧。

    「……我又不是小孩,才不会整天都在睡大头觉咧。」

    我在床上盘腿坐,对于理沙老样子把我当成小孩的态度感到不快,因而幼稚的对她回嘴。

    「不是也差不多吗?」

    但听到理沙这样说要打发我,我便反击道。

    「嗯,看在大婶的眼中可能是这样吧。」

    「什么!大婶——?」

    「所以你有什么事啦?」

    因为看理沙的反应比我想像中的更大,让我因为报了一箭之仇而笑了。

    虽然理沙本来还打算抱怨些什么,但她轻轻清了清喉咙,说道:

    「方便到楼上来一下吗?」

    「啊?」

    理沙先是看向了客厅的方向,之后对我说。

    「我有话要对你说。」

    由于刚刚的那封投资竞赛邀请函,才让我多了一件必须去做的事情,所以我这时朝装置瞄了一眼。

    不过因为理沙的神色看来有些奇怪,所以我决定就先跟她聊聊。

    「……嗯,是可以啦。你稍微等我一下。」

    我先让装置进入了有密码锁定的睡眠模式,才走到走廊上。

    「没想到你这么一板一眼呢。」

    听她这样子说,我也只是耸耸肩默默跟在她背后。理沙接着便爬上很陡的楼梯走上楼去了。

    从楼梯旁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二楼的小庭院和一间房间。

    看来那就是理沙她自己的房间吧。

    「请进。」

    在理沙打开门后,走进房间的我愕然无语。这并不是因为房间里面是一片粉红色少女风格。实际上如果房间里真是那种样子,我反而会在惊讶之前就先大笑出声吧。

    理沙房内的空间比她借我住的房间还要小,是个只摆了床和桌子的朴素房间。

    但这里的空间之所以小也是有原因的,那是因为实体书籍摆满了房间的一整面墙。

    「这些……全部……都是真的书吗?」

    「是呀。如果用买的可是要很多钱呢。」

    理沙拉了椅子请我坐下。

    接着她打开书桌的抽屉,拿出一个小瓶子。

    「啊。」

    「阿晴你能喝吗?」

    「酒吗?」

    月面上饮酒需自负其责。

    「还是说你没喝过酒?」

    「……你别把我看扁了。」

    「呵呵。」

    但说出「别把我看扁」这种话时,我就已经是个真的活该被人看扁的傻瓜了。

    理沙真的很擅长这种安抚人的伎俩。

    但或许也单纯因为我就只是个小鬼吧。

    「哎,凡事总得试试看喽。」

    理沙这么说完后,把酒倒进看起来很廉价的银色玻璃杯中递给我。

    杯中的液体是琥珀色,我闻了闻味道,发现它浓烈得呛鼻。

    「不可以一口气喝掉哦。」

    虽然我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她当小孩在哄,而冒出想一口气喝光给她看的念头,但理沙接下来的这句话却快了一步。

    「我希望你好好品尝它的味道。」

    这个女人真的很狡猾。

    我老大不高兴地浅浅啜了一口酒,却差点呛咳了出来。

    「咕……是说啊……你找我什么事啦?就只是想让我喝酒吗?」

    「哎……虽然这也是理由之一,但我还有另一件事想问你。」

    「另一件事?」

    「对。户山先生他来过了吧?」

    「户山……?呃……喔,是他啊。」

    因为我让自己的脑袋尽可能塞了满满的投资资讯,再加上又有投资竞赛的那件事,让我就连要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都费了一番功夫。毕竟投资世界中的一年,就能抵上现实世界的十年。

    「他有来啊。对了,利息的钱我也帮你垫了。」

    在我将这件事情告诉理沙后,她很疲惫的笑笑,发出一声叹息。

    「这下债主就变成你了呢。」

    「就当那笔钱是抵这边的住宿费也行。」

    「能这么做的话,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虽然理沙轻轻这么说道,但从她的表情看来,我至少也明白这样做并没有让她真的觉得受到多少帮助。身为她的债权人,我这么问道。

    「你没预支到薪水吗?」

    理沙在月面开设了教会这种玩意儿,有时还会收留离家出走的迷途者;她看来太过纯粹而无法说谎。

    「……你说对了。」

    我耸耸肩,倾斜装了酒的玻璃杯,凝视杯中的液体。

    「所以你是想要我过阵子再跟你要利息的钱,才叫我上来的吗?」

    这让我隐隐觉得自己好像不被她信任。而且我也发现自己因为这样而感到不开心。

    「你都好心收留我了,我才不会讲这种小气巴拉的话咧。」

    「嗯。我也知道阿晴你在这方面应该是可以信赖。」

    理沙坦然露出微笑,这么说道。

    虽然我期望听到她这样说,但她真的讲出这种话后,我的表情却又多了几分苦涩。

    「不然是什么事啦?」

    理沙看我不快地开口问,回答我说。

    「是羽贺那的事。」

    我像是冷不防中了一箭似的朝理沙看去。

    「果然发生什么事了,对吗?」

    理沙接下我的视线,好像觉得有点伤脑筋而笑了出来。

    但我这边也有点混乱了。为什么理沙明明知道户山来过,也知道我帮她垫了利息钱,却不知道羽贺那做了什么事呢?

    「你问发生什么事……难道大叔有来过的事情你不是从她那听来的吗?」

    「不,不是的。羽贺那她不跟我说呀。虽然我有问她,但她只是紧闭着嘴就出门去当家教了。」

    「啊?那你为什么知道那个人来过啊?」

    「因为地板有被弄湿的痕迹、沙发和地毯的位子歪了、还有压烂的花被丢在垃圾桶里。我看了这些也想象得出状况呀。」

    「……」

    看来就跟户山所说的一样,这并不是羽贺那第一次这样大闹。

    「是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这件事也没必要隐瞒,但当我还在思考怎么统整今天发生的事时,理沙便抬起了目光继续说道:

    「我是已经跟户山先生通过电话听了个大概……听说是你保护了羽贺那?」

    被这样问让我也只能耸肩。

    「虽然是因为我太鲁莽才会那样做啦……」

    「重要的是你当时有了行动。阿晴你果然是个很棒的男孩子呢。」

    配着这抹调侃我的笑容,理沙把酒含入口中。虽然我刚刚喝的时候只觉得好像是嘴里被塞进一团浓烟,但看理沙喝酒的样子却很有架式。

    我们之间的差距让理沙看起来无庸置疑地是个大人,也让我知道自己完完全全还是个小孩。

    但理沙看起来却也没有要藉由这种举动来装成熟的意思。

    我甚至觉得现在她得借助酒的帮忙才有办法开口说出来。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虽然户山先生说是因为误会的关系稍微起了些摩擦……之类的,但再怎么修饰都不可能真的只有这样吧?」

    「……我也是事情发生到一半才回来,所以不确定自己的理解全都是对的。」

    「嗯。」

    「我听到了他们对彼此咆哮的声音,以为是有强盗所以冲进来阻止。然后就把那个大叔打瘫在地上、把他架住。但我把事情都问清楚之后……」

    因为这样好像变成我在告羽贺那的状,所以让我犹豫要不要说下去,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理沙。

    「看来先出手的人是那家伙啊。听说是她先拿花瓶砸那个户山大叔的头。她这样暴冲也实在太夸张了吧?」

    理沙在听到砸花瓶那件事后瞪大眼睛,随后才渐渐镇定了下来,平静地说:

    「别这样称呼她,要叫她羽贺那。然后呢?」

    被理沙这样一纠正让我叹了口气,接着说下去。

    「……听完事情经过后,我觉得有错的人不是大叔而是羽贺那,所以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就付了利息给他。事情就是这样子。」

    在我说完后,理沙朝着酒杯里头凝视了好一阵子,像是要把叹息也吞下肚似的再喝下一口酒。她之所以用手扶着额头,可能是因为对这情况感到很头痛吧。

    「……我欠钱的事,你是从户山先生那边听来的吗?还是羽贺那说的?」

    「是大叔跟我讲的。另外他也有提到你不时就会拖欠。」

    「唉……」

    理沙很不像平时作风地叹气,垂下了肩膀。

    为了要还钱而又去借钱,是只会让自己愈陷愈深的典型状况。

    不过我也还不清楚理沙为什么会去借这笔钱。因为以这一带的标准来说,三万慕鲁能算是好一笔数字了吧?这笔债务也是她因为要助人的关系而背上的吗?

    虽然我觉得要是这样的话她也实在太傻,但还有一件事情令我更加在意。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为什么那个家伙……为什么羽贺那她会做出那种事情啊?」

    拿花瓶去砸别人头的行为并不正常。

    而且我觉得她也并非顺手拿起花瓶这样做的。照户山大叔的说法,让我觉得她是存心要把大叔引进屋里来,接着做出这样的事。

    「这可不太寻常啊。另外……还有她的眼神。」

    「眼神?」

    「她的眼神就像在说,如果不杀人就会被杀。虽然她看起来好像相当恐惧的样子,但同时感觉又像要和对方同归于尽。要是桌上摆的不是花瓶而是刀子,事情可能就不太妙了吧。」

    我本来以为理沙会笑着说我讲得太夸张,但她却缓缓用酒润了润唇,然后说:

    「因为那孩子觉得会欠债都是她的错。」

    「……咦?」

    「本来我们之所以会去借钱,是因为我把从大学借来的书本弄丢了。那是本很贵重的书,虽然因为外观就跟一叠废纸差不多,所以也有可能真的是被她不小心扔掉的……但她本人却坚信事情就是如此,而且对此深深感到内疚。」

    「然后……怎么样了?」

    「因为书的价格并不低,而且我们家又很穷,所以为了赔偿也只能去借钱。因为银行直接请我吃了闭门羹,所以就剩下户山先生这样长期在地经营的人愿意借我钱了。户山先生他可是个好人呢,连抵押品都没收就借钱给我了。」

    「……真的假的?免抵押喔?而且利率还很低耶。」

    「呃,利率没有很低吧?」

    「你别说蠢话了,很低啊。就连银行的存款利率都有5%了喔?光是把钱放在银行都有5%利息了,竟然只开12%的利率就把钱借给没钱又没东西抵押的人,这根本是疯了啊。我想一般应该会收到20%或30%,甚至可能还更高才是吧。」

    「……我现在才知道是这样。」

    「你是个大人吧!」

    我傻眼的说出这句话,但理沙只是苦笑着轻轻耸肩。

    「所以呢?这样我知道那家伙为什么觉得欠钱是她的错了……但事情就只有如此吗?」

    理沙听完我这句话后,浅浅地笑了。一时之间,我本来以为她是想错开话题而继续讲下去,却发现情况不是如此,才刚要张口便又闭上嘴巴。

    理沙脸上的笑容看起来非常悲伤。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能够这样悲哀的笑着。

    「我觉得阿晴你是可以信任的人。」

    「啊……?你突然讲这种话干嘛啦。」

    「我不是在捧你哦。因为只要从各个小地方观察,就能多少明白一个人的内在呢。而且你也对羽贺那伸出援手。虽然老爱使坏,但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孩子哦。」

    虽然觉得理沙又在随便哄我,但因为她脸上的表情很正经,让我也无法发怒。

    「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开口跟你讲这个的哦!你明白吗?」

    手上拿着酒的理沙,像依靠着那杯酒似的,用双手紧紧握住了银色玻璃杯。

    「以前呀,我因为这件事发过很大的脾气。」

    「哪件事?」

    「羽贺那她故意要去惹怒户山先生的事。」

    「……故意?她故意要去惹大叔生气?」

    「是呀。那孩子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做些什么事情,想借此激怒户山先生哦。而且就像你说的一样,其实她心里明明很害怕。」

    我回想羽贺那在那个时候的模样,她整张脸都刷白了,露出的完全是恐惧的神情,但只有眼神中的气势像是要杀了对方似的。

    但理沙却说她想激怒户山大叔?我倒觉得她是想把大叔给杀了,借此让欠款一笔勾销吧?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不知道。」

    「对吧。我一开始也想不透呀。但当我第一次对那孩子发火的时候,她这么对我说了:『就算钱还不出来,只要让他把我带走就解决了吧?』」

    「……呃、嗯……啊?」

    「她这句话的意思一般人也不会懂吧?但我马上就想通了。因为我还在地球上的时候,也是到处都有这样的事情呀。」

    理沙虽然对着玻璃杯里瞧,但目光却像是望着某个很遥远的地方,这么说道。

    此时在我心中掠过一个预感,让我觉得自己正踏到了某件我非常厌恶的事情上。

    我踏到的这件事情,远比狗屎还更为差劲。

    「虽然因为羽贺那不对我提她自己的事,所以我也只能猜测,但我在那次事件中就几乎是确定了。我想羽贺那她是被卖到月面来的小孩。」

    「不……」

    我本来想说的是「不会吧」这三个字,但话语却中断了。

    因为住在我那村子的人们,也有很多是从地球上最阴暗的角落来到这里。

    虽然那些人大多性格开朗,但我觉得他们那种开朗的性格,应该是有过某些灰暗的经历造成的反弹。在地球上有很多地方,是幸福国度的居民不会留意到的;听说就连在幸福的国家里也不例外的存在着这样的角落。而月面都市则是个把钱从地球吸过来的强力装置,钱也正是能买到一切事物的万能道具。

    既然如此,就算真的有人口买卖这种事也不奇怪。

    甚至该说要是这样的交易完全不存在,反倒才让人觉得诡异。

    「把有优秀才能的人收作养子,其实不是什么太稀奇的事,对吧?但我想就算收养者没有这种认知,在被收养的人心中也会萌生自己是被钱买下的感觉。当然实际上也真的有被拿来以金钱交易的不幸孩子就是了。羽贺那也是因为这样才想激怒户山先生,等着他讲出『那我就把你带去卖掉抵债好了』这种话。」

    理沙的口吻,并不像是把轻率的推测信口讲给我听的感觉。

    因为我从未见过有人像理沙这般脚踏实地,所以她会这样推论应该经过一定程度的查证。

    「羽贺那她的头脑真的很好,是数学天才哦。」

    「嗄?」

    「她写月面都市大学的特殊入学试题可是拿到了满分耶。这样的话不管是地球上的哪间大学,她都能跳级进去读了。除了绝对能拿到奖学金外,我想大学那边甚至还很乐意打点她食衣住方面的所有开销喔。要是她没离家出走的话,现在应该已经顶着神童的头衔大为活跃了吧……」

    真的假的啊——我惊讶到连这句话都问不出口。

    我本来以为她的聪明不过就是在街坊邻居口中,会被称赞说头脑很好的程度罢了。

    因为想要考进月面大学的人,每个都有着几乎足以甩脱地球重力的上进心,所以就连我也很清楚要考进那里是多么难。毕竟那可是在有三亿、五亿甚至十亿人口的国家中,全国学力测验排行个位数的人会去就读的学府。

    讲白一点的话,她那样已经能说是怪物等级了吧。

    「你知不知道这个如此聪明的孩子,现在最有兴趣的事情是什么?」

    「……」

    「是要怎么去赚钱喔。」

    我的嘴里有一种令人不快的味道扩散开来。

    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抱持的是独善其身、别人怎样关我屁事的处世态度,但当有这种事例真正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却是这样的反应。

    「可是你们……有缺钱到这种程度吗?缺到……让她非得……要把自己卖了不可……」

    虽然我实在无法对「把自己卖掉」这种事有切身的感受,却还是感觉自己现在说的话很不得体。但话又说回来,既然羽贺那的才能这么突出,更重要的是外貌也算不错,所以把她卖掉还债的方法或许是真的存在吧。

    「虽然我很想回说『有啊』……」

    理沙发出深深叹息,再喝了口酒。

    而在这她吞下这口酒后,紧接着又再饮下一口,然后粗鲁的又把酒倒进杯子里。

    「这笔钱我有办法还的。其实,现在就可以还。」

    「啊?」

    我不解地瞪着理沙。

    然后我这么对她问道。

    「你是要把自己卖了喔?」

    「噗!」

    理沙喷出一口酒来,接着用力咳嗽。

    「呜哇,你好脏喔。」

    『咳呵……咳呵……真讨厌,你不要乱说什么奇怪的话啦!」

    「但是照目前对话的方向来看,不就是这样吗?」

    「……真是的……不过要说的话也没错吧。你猜得可能算接近了。」

    「嗄?」

    「我是有东西能拿去卖钱喔。但那几乎已经算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了,所以我才很犹豫到底该不该卖。」

    理沙抬起头来,像是个观察着星空的孩子似的,眼光飘向远方。

    但她的双眼所凝望的,却并不是远在银河一方的某团星云,而是位在更近距离的物事。书柜。

    当我发现了这件事的瞬间,理沙也叹了口气说:

    「就跟阿晴说不想工作然后逃避一样,我也是一直把问题拖延下去而已。」

    虽然我说不想工作并非在逃避,而是那样做效率太差,但此时我不打算开口解释。

    毕竟理沙刚才所说的话,让我惊讶得没心思提起这种事情。

    「如果把这书柜上摆着的书卖掉,就够还清那些欠债了喔。」

    理沙欠债的金额是三万慕鲁。

    「……你唬我的吧……这些东西有这么厉害啊。」

    「毕竟在未来,实体书的数量只会愈来愈少,不会再有所增加了,就这层意义来说,书本可是很珍贵的。作为撑起人类智慧的支柱,这些书也真的算是很『厉害』的东西呢。不过……」

    「……你不要模仿我的用词啦。」

    「呵呵。不过就算没有这些书,生活也不会过不下去,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要说它重要倒也不尽然;但若将它们卖掉,我又会感受到仿佛肉从自己身上被削下来那般痛苦,这样想就觉得它们确实很贵重。」

    「我听不懂你想讲啥啦……再说就算卖掉,只要你之后再把它们买回来不就得了吗?」

    「如果真能轻松办到这种事就好了呀……」

    「没办法吗?」

    「我所拥有的这一类书籍呀,并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书,也不是那种大家会争相购买的书。但对这些书有兴趣的人也正是因为这点,所以更会强烈地想要得到它们,一旦得手后也很少会再出售。也就是说只要我愿意卖,就一定会有人会愿意收购这些书,但它们却有很大的机会再也不会回到我手中。就算能卖到很高的价钱,我还是无法轻易卖掉它们喔。因为这样,我才会说书就像是我的朋友或同伴。你懂我的意思吗?」

    在理沙轻轻瞄着我的视线中,我感觉到了某种令人一凛的强烈意志。

    这样做就像在出卖同伴,纵然确实能卖得到好价钱,但被出卖过一次的同伴也绝不可能再用钱买回来了吧。

    「就是因为这样,我现在才会举棋不定呀。」

    平常我要是看到哪个大人有该做的事却磨磨蹭蹭不去动手,应该会想猛力踹对方一脚,甚至会想朝他吐口水吧。但看眼前理沙的样子,我却几乎没有涌起这样的情绪。

    这是因为理沙她真的很喜欢这些书。她对这些书所抱持的爱情,可说和对待活生生的朋友或同伴的感情没有差别。而在这排书柜前方,坐在床铺上对我娓娓说着这件事的理沙,看起来就像是个走投无路的少女。

    但这也不是什么难为情的事。因为理沙之所以表现出这种走投无路的态度,就是事情真的已经发展到如此无可奈何的局面了吧。

    如果问我为什么这么想,那毫无疑问是因为我看见了她对这些书籍抱持的爱情。

    「这样的话,你也只好一点一点慢慢还啦。而且得赶在那家伙把户山大叔给宰了之前。」

    我知道拿这件事开玩笑并不妥,理沙也是一副想忍着别笑出来的表情。

    但这个玩笑却真的贴近事实到让人只能笑了。

    「是啊。你说得没错呢。就是这样没错……」

    理沙像是想表示自己回到了现实,露出看起来很成熟的苦笑表情,然后轻松把手中的烈酒像喝果汁般一口饮尽。

    「不过这点你也一样呢。没有找到个正经的赚钱途径可不行。」

    「……再过一阵子吧。」

    我依然对股票的事绝口不提,只是一脸不快地这样回她。

    「嗳,就像你所看到的,虽然我也没什么立场好说别人,不过……」

    「啥?」

    「刚刚提到关于羽贺那的事。」

    「……嗯?喔喔。」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把你找来这里。」

    理沙之所以讲得有点迂回,或许是因为她自己也在犹豫该如何是好吧。

    但她最后还是对我说了羽贺那的事,这是因为她相信我的为人吧。虽然我因为这样而感到高兴,但另一方面也有点不好意思,所以便这样说:

    「你该不会想跟我说她很可怜,所以要我跟她好好相处吧?」

    我这么说除了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同时也是表示我不想答应这种麻烦事。毕竟这里可是月面啊。当人要朝着天上高飞的时候,哪还会想带个拖油瓶呢?

    「就是这样没错。」

    然而理沙却没有生气。她这句话讲得非常恳切。

    「但说我想要你们好好相处,好像也不太对呢。毕竟个性真的合不来这种事情是常有的嘛?」

    「天底下有人能跟她合得来吗……?」

    这句话是我衷心的感想,理沙好像也稍微能明白似的露出苦笑。

    「但你却还是保护了羽贺那,不是吗?」

    「……话是没错。」

    「这样就够了。我想要你做的事,就是去如同那孩子。」

    「认同她?」

    「对。人的存在是很朦胧不定的哦。很久很久以前的童话故事里不是有妖精吗?那些妖精就是一定要有人类承认他们存在,才有办法存活下去。要是人们将妖精的存在遗忘,那妖精们也就无法存活了……你没听过这故事吗?」

    「……很可惜我的确没听过。」

    「总之就是有这么个故事啦。其实这个道理也不只适用在妖精身上喔。不管是谁,只要受到夸奖都会感到高兴,要是有人在意自己,就会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是有意义的存在。人呀,如果独自一人,就不认为自己是人喔。」

    「哪有这种事啊。」

    「这是真的喔。在地球上甚至有过案例,说在出生之后都和狗一起长大的人,真的以为自己是条狗呢。认同别人这件事,其实就是要确实去回应对方;即使是讨厌,也是回应的一种呢。」

    理沙停下来换了口气,在这段时间中一直凝视着我。

    这让我感到稍微有点喘不过气。毕竟我就是因为理沙她会尊重我的想法,才会对她有一种奇妙的信赖感。

    「你们吵嘴的话我是无所谓,但我并不认为阿晴你和羽贺那在个性上有你想像中那么不合。」

    「哈!你在胡说什——」

    「但是,我最想拜托你的是——」

    理沙的话盖过了我的话。她从床上起身,将她的手叠在我的手上。

    「请你不要忽视她,不要疏远她。因为那孩子现在迷失了自己的价值,会有把自己卖掉作为还债手段的想法根本就不正常呀。虽然我想主张『在神面前人人平等』的道理,但羽贺那缺少的,却是比这还更基本的认知。我希望你能让她不要忘记自己是个完整的人,而不是件商品。虽然我也明白,在月面风行着一种『换不了钱的东西就没半点价值』的概念……」

    理沙最后的这句话,扎扎实实地刺进我的胸口。

    我当下感到痛苦的神情,一定也被我面前的理沙看得一清二楚。

    理沙盯着我瞧,浅浅笑了。

    虽然我因为想掩饰这份害羞,本来打算马上对她吼句什么,却没能开口。

    因为在这瞬间,理沙就温柔地迎面紧抱住我。

    「阿晴你有着很确实的自我认知,一定是因为父母有把你教好。」

    「唔!你……你别说蠢话了,我才没有受过他们什么——」

    「或许你们的思考方式完全不同,但我想阿晴的父母平常一定是对你千叮万嘱,甚至让你听得很烦吧。」

    我无法反驳理沙,因为状况确实就跟她讲的一样。而且再怎么说,我之所以离开村子,就是因为对臭老爸他们那套强硬的观念反感到想吐。

    「但就算这样,那也是一种很了不起的爱情表现喔。毕竟你父母如果真的不关心你,他们也不会这样做的。如果阿晴你没有那对『啰嗦死了』的父母,当初应该也很难好好把自己的思绪整理好吧?」

    理沙又模仿我的用词,让我摆出一张苦瓜脸;而察觉我表情的理沙微微笑了。

    理沙呼出的气息稍稍擦过我的右耳,有股让人想进入梦乡的微妙搔痒感。

    「我之所以会收留那些离家出走、没地方落脚的人,就是觉得他们一定也需要被他人认同喔。毕竟月面的生活步调这么匆忙,而且既热闹又充满刺激,所以我们平时也没有心思去关怀他人对吧?但我毕竟是受神教诲的人,至少在这点事情上还能帮上他们一点忙呢。」

    理沙放开了我,然后从我手中把装着酒的玻璃杯拿回去。

    「如何?」

    最后,她这样对我问道。

    如果有谁在这种场面下还有办法拒绝,那我一定很佩服他。

    不过让我火大的是,我多少也能明白理沙话中的意思。

    虽然我死也不愿去想我那啰嗦的老爸他们底有多爱我,但他们毕竟算是很好的负面教材;多亏看他们那样,我才会知道在这月面要如何迈向成功。

    另外从村里那些思考方式与我不同的人身上所学到的事理,也确实帮了我很多忙。

    关心?身为人的价值?

    虽说我对这些东西基本上不屑一顾,但羽贺那看起来实在也不像是人生过得多幸福美满。所以说呢……嗯……我倒也没有小气到不愿对她表现出少许体贴啦。

    再说理沙的要求只有要我别对羽贺那视若无睹,就算跟她吵架或发生其他什么事也没关系。

    于是我回望理沙,装作满不在乎地抛下一句。

    「我知道啦。」

    理沙一瞬间便露出温暖得像刚出炉的面包一样的笑靥。

    「谢谢你。」

    「……哼。」

    「啊,对了,虽然我觉得不用特别提醒应该也没关系啦,但羽贺那的事情你要保密喔。还有喝酒对阿晴来说好像也还太早了呢。你不可以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喝哟?」

    我也不再嫌理沙啰嗦或什么的,只是啧舌呼了口气。虽然我也知道这种幼稚的反应只会再次惹得理沙嘻嘻笑,但就是没法不这么做。

    「好啦,那今天的晚饭该煮什么好呢?」

    最后理沙带着柔和的笑容,这么说道。

    隔天,月面难得下起了雨。

    当然这降雨并非自然现象,而是由程式所调控的。

    因为月面上的重力很低,在人们的生活中或建筑风化所产生的粉尘都很容易在空气中飘散。虽然净化空气的装置在月面到处都有,但好像还是藉由降雨将这些粉尘冲走的方式效率较好。

    基于这样的理由,从今天早上开始,雨就透过沿着圆顶接合面铺设的导水管静静地下着。另外为了确实营造出雨天的气氛,圆顶的透光率也跟着调降,呈现出阴天的天色。

    听说在地球上好像时而会有让整间房子被冲走,或是淹没整片视野的倾盆大雨,但月面上的雨则始终是如此雅致。

    不过只要一下雨,果然就会多少让我提不起劲。或许是因为雨天客人减少,城市里的很多店家都休息,使整个城镇归于宁静的关系,才让我无精打采吧。

    我在起床后稍微做了一下体操,便抱着装置走出房间。

    理沙和羽贺那都待在虽然开着灯,却依然有些昏暗的客厅里面,两个人都正吃着面包。

    「哎呀,早啊。」

    「嗯。」

    我平淡的回应理沙,然后把装置放在桌上,打开荧幕。

    因为昨晚听理沙讲了羽贺那的事,让我后来不是很有办法集中精神在收集资讯上。再加上要不要参加投资竞赛的问题也悬而未决,所以我还没做好今天的交易准备。

    现在离股市开盘还有一个小时,我想尽可能把新闻做过确认。

    「你真的成瘾了耶。面包要几片?」

    「一片。」

    「只要一片?你是男生耶,这样够吗?」

    「那就两片。」

    我盯着荧幕回答。理沙低喃道:「什么叫那就呀……还那就呢。」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起来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我用眼角余光瞄瞄理沙,而羽贺那也自然地映入我视野中。

    因为昨晚理沙所说的事非常震撼,让我对羽贺那稍微有些在意,不过她本人当然还是一如往常地对我漠不关心。羽贺那的脸上不带一丝睡意,只是淡淡的啃着面包。

    她那光滑柔顺的黑发以及纤细的手指,都精美得像是人工打造的,另外还附带一双让人感觉很傲慢的眼晴。要是撇开个性不谈,单看外表的话,我确实觉得就算有人想用钱买下她也不算太奇怪。再说若她是个数学天才,像软体公司老板之类的人应该不管花多少钱都会想要把她买下吧。

    而且在月面,手上资金多得夸张的人也真的到处都是。

    只要有钱,连人都可以买到。

    虽然我隐约觉得人口买卖这回事,也就位于花钱要别人帮忙做事这种行为的延长线上,但到了可能实际处于这种状况中心的人真的出现在我眼前时,我却在产生同情之类的情绪前,便先觉得很不可思议。

    「什么?」

    在被羽贺那用怀疑的眼神一瞥之后,我才赫然回过神。看来我刚刚在不知不觉中一直盯着羽贺那瞧。

    羽贺那就这样以怀疑的目光盯着我看了一阵,之后看了看自己身体各处,还擦了擦嘴角。在她确认完自己身上完全没什么不正常后,就用更尖锐的眼神朝我一瞪。

    「你脸上没沾到什么东西啦。」

    「不用你说我也确认过了。」

    虽然羽贺那的口气依旧刺人,但我也不会故意对她视若无睹了——即使理沙没有在羽贺那身后用有点担心的目光看我也是一样。

    「我说你啊,为啥老是穿黑色衣服?」

    「那又怎样?」

    这干你什么事吗?

    虽然她似乎想接着这么说,但我也只是耸了耸肩,说道:

    「我只是好奇你的衣服是不是全都是同个款式而已。」

    「你这家伙还不是一样。」

    被羽贺那这样一讲,我在心中也承认事实的确如她所说。

    理沙就在此时将烤好的面包放到了盘子上,然后突然插入我们的对话中。

    「羽贺那,不能说『你这家伙』,要叫他阿晴。」

    「……但他明明都叫我作『你这家伙』耶。」

    「阿晴。」

    理沙边把奶油涂在面包上边叫了我名字,然后下巴轻轻往羽贺那的方向撇了撇。

    「羽贺那。」

    虽然我心想这样搞是在训练狗不成?但赌气不配合理沙毕竟像是小鬼才会做的事。

    于是我在无可奈何之下开口这样说道:

    「我有些好奇,为什么羽贺那小姐有的都是一些同样的衣服呢?」

    我像是小学生朗读课文般念道。

    「做得很好。」

    理沙也像个老师一样称赞我。

    「还你喽,羽贺那。」

    接着理沙看向羽贺那。

    这动作让羽贺那意外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我发现她的目光好像在我和理沙之间徘徊了两三回。

    一脸不知所措的羽贺那,就像是被人朝着脸上泼水的小动物.

    「……唔……阿、阿晴、不、不是也、一……一样吗?」

    「好,你做得很好。」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羽贺那讲话这样支支吾吾的。她平常那表情贫乏的样子,若不是个高傲的公主就是没血没泪的机器人。光是这样,就看起来像个普通女孩子。

    让我确确实实体认到,自己果然是个单纯的男生。

    因为羽贺那的外表看起来果然很可爱啊。

    「嗯,关于你们刚才说的话呀,我这边是有点意见啦。」

    理沙边把面包递给我边这么说。这句话让我和羽贺那同时看向理沙。

    理沙接着清了清喉胧,这么说道:

    「你们两个人都应该稍微多注意一下自己的穿着。」

    理沙看准我和羽贺那在同一时间皱起了眉头,继续说道:

    「虽然多余的缀饰是一种堕落,但衣衫褴褛地过生活也是一种堕落喔。」

    「我身上的衣服还能穿啊,再买很浪费耶。」

    「有这种节俭精神是很好啦,但把仪容多少打理得像样一点也很重要喔。」

    「我穿的衣服不是褴褛呀。」

    「但羽贺那你也只有身上那一件衣服吧。」

    「欸!」

    我惊讶地出声,让理沙和羽贺那两人同时转头看向我。

    而羽贺那又重复讲了一次。

    「我穿的衣服才不是褴褛。」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

    「而且,也没有味道。」

    听了羽贺那接着的这句话,让我与其发火更是觉得不安。

    「……是已经有味道了吗?」

    我突然怯缩起来,忍不住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而理沙苦笑着对我说。

    「现在是还行啦。现在,嗯。」

    「什么嘛,那不就没事了吗?」

    「但那时就很臭呢。」

    「你吵死了咧。」

    「我吵死了?」

    我把眉头皱得老紧,因为羽贺那这样正经的反问让我觉得有些光火。

    正当我们用眼神隔空交火时,理沙用叉子在盘子上敲了几声。

    「都不要吵架。只是话又说回来,你们两个竟然都只有一件衣服啊……就连住这一带的人们都很少有人这样呢。」

    我和羽贺那不约而同开口想说「可是」,但理沙接着说下去阻止我们反驳。

    「羽贺那,你今天没有要去当家教对吧?」

    虽然理沙突然把话题一转,但羽贺那感觉也没特别吃惊,马上回答:

    「今天休息。」

    「那阿晴呢?傍晚有空吗?」

    被这样一问,我不小心就老实地回答了。

    「五点之后的话有……欸,等等,你该不会要——」

    「就是你想的那样喽。等傍晚雨停之后,你们两个人就去买衣服吧。第二商店街那边有很多便宜的服饰店喔。」

    我和羽贺那无语的看着对方。

    「你们的回答呢?」

    听到这句话的羽贺那,就像是条件反射实验中的狗一样转头看向理沙。

    但羽贺那才一转过头,那张平时毫无表情的脸上,随即便露出很有她个人风格,暗叫「糟糕!」的表情。

    理沙就这样正面回看羽贺那,然后春风洋溢的笑着。

    对认定是自己不小心扔了理沙重要的书,才让教会因此背上大笔债务的羽贺那来说,理沙的笑容是无法抵抗的吧。再说羽贺那之所以对理沙言听计从的原因,除了因为那件事的内疚外,应该也是她本来就跟理沙感情很好。

    或许就是因为她和理沙很要好,所以才会因为给理沙添了大麻烦而深深感到苦恼吧。

    「我知道了。」

    「嗯。那阿晴呢?」

    如果我在这边说不要,那谁比较幼稚也就一目了然了。

    但理沙明明都讲说就算不跟她处得很好,只要不忽视她就行了,结果还是做了这种多余的动作。我边这样想边朝理沙瞪了一眼。

    不过理沙只是接下我的视线,并露出诚恳拜托我的笑容。

    看着这个笑容,让我好像能明白理沙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成熟了。

    因为这女人光靠一个笑容,就能表现出各式各样的情绪。

    这一定就是岁月的历练吧。

    我只好叹了口气放弃抵抗,这样回答:

    「我知道了啦。」

    「好。」

    理沙这样说完后,看起来很开心地笑了。

    或许是因为天气的关系,这一天股票市场中一直没有让人眼睛一亮的明显动静,操盘非常不容易。因为极端的说,股票也就只有涨或跌两种变化,所以要是看不出当日的明确动向,那我也就没戏唱了。

    就算我能在十慕鲁的价格买下某支股票,但若那支股票是一整天都用十慕鲁的行情在交易,最后我也只会赔掉手续费而已。

    虽然因为还有投资竞赛的那件事,让我想试点自己构思出来的新投资手法,一直仔细观望着市场状况直到上午交易时段结束,却觉得今天大概一整天都做不了什么。

    有些时候,愈是抢先出手的人就愈赔钱。而今天正是这种日子。

    在这样的日子里,硬是去做交易毫无疑问会赔钱。而唯有赔钱是我非得避免的事情。但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要遵守传奇投资者所开示的交易铁则,而是因为亏损除了会让我损失资金外,更会磨耗我的心神。亏损会使我体温降低、流下黏腻着肌肤的冷汗,更会让我无法冷静思考,而无法形成对将来的展望。

    要脱离恐慌的状态并不容易,甚至让我在刚开始做股票交易时还把一张写着「不要慌张」的纸贴在装置上头。

    在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后,我便决定今天不要逞强了。

    于是我关掉装置,摸索有什么新的机会。

    虽然我非得加快脚步不可,但市场毕竟就在那边,不会突然消失不见。

    「可是雨也还在下……」

    我往窗外望去,见天色一片阴暗,只有细雨静静下着。

    在我关掉装置后,资讯的洪流便随即停止;客厅里头非常安静,只听得到雨水从屋檐上滴落地面的声音。

    「该做啥好咧……」

    才刚决定今天不做交易,我就面临了这样的问题。或许我该把时间花在分析市场新闻或个股上面,但要把一度中断的集中力重新接续起来却颇不容易,而且查了资料可能又会让我想进场交易,然而今天的市场却是那副鬼样子。

    找不到其他事情好做,就这样陷入了困局之中。

    最后我只好再次让装置的荧幕亮起,打开网路图书馆的搜寻画面。虽然本来打算要读点什么跟投资有关的书籍,但手却在此刻停了下来。

    因为我之前就已经读过跟山一样多的投资相关书籍了,到了现在这时候还有可能找到什么新东西吗?

    而且如果我打算参加投资竞赛,剩下的时间也就剩没几天了。

    因为一团黑雾般的不祥预感在脑海中涌了出来,让我觉得惶惶不安、想要到室外尽情地奔跑一阵而看向窗外。

    这时,坐在破旧沙发上看书的理沙出声对我问说:

    「哎呀?今天不继续碰电脑啦?」

    她那种对文明利器非常生疏的口气,让我感觉一阵脱力。

    但同时,某种黑色的东西也从我脑海中消失了。

    「……现在没那个心情。」

    「嗯〜?哎,有些时候是会这样呢。」

    理沙好像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又回到刚才的姿势继续看书。

    她看的并不是电子媒体上的书,而是真正的「书本」。

    每当理沙用纤细的手指翻动薄薄的书页,书本就会发出单薄的「啪沙」声响。

    「你在看啥啊?」

    「嗯?」

    理沙往我这边看来,稍微停顿了一下。

    她好像在认真的在思考我问的问题。

    「是本非〜常古老,不知道在写啥鬼的历史书呀。」

    写啥鬼——这种语气当然是故意在模仿我。

    在我摆出一张臭脸后,理沙也把目光转回书页上,然后像个孩子般忍俊不禁地抖着肩膀笑了。

    「是弗雷泽写的《金枝》。」

    「……那什么书?」

    「这本书是一百多年前一个好奇心旺盛的英国人,收集了世界各地的神话而写成的书。不知道为什么一到下雨天就会想把这本书拿起来重读呢。」

    理沙一边这样说,一边又「啪沙」一声翻动书页。

    「这书有趣吗?」

    「嗯〜?算有趣吗……虽然被称为世界名著啦,但坦白说里面也是写了一大堆夸张的谎话呢……哎,不过从这本书凝聚了人类数千、甚至数万年份的文化活动来说,也算是有趣吧……」

    理沙的话就说到这边,然后像是要闻闻书的味道似的,把脸往书本靠去。

    「无论如何,或许身为基督徒的我在月面下着的细雨中读这种书,是再合适也不过了吧。」

    「……我听不懂你在讲啥。」

    「呵呵。这是要告诉你世理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看透的呀。」

    我发现理沙好像又把我当小孩子看,然后偷偷转移了话题,也只好搔搔头说:

    「总而言之,你是在优雅的打发时间就是了吧?」

    「就是这样没错。」

    理沙这句干脆的回答,反而让我觉得更没趣了。

    但要是我就这话题继续跟她纠缠下去感觉也怪蠢的,所以只好叹了口气。

    「说起来阿晴今天好像满闲的?」

    「……算是吧。」

    虽然我其实并不闲,但姑且就当作是这样了。

    「哎呀……好端端年轻人竟然闲得发慌,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呢。」

    这句话让我开口反击嫌她啰嗦都办不到。

    我只好叹了口气说:

    「在今天这种日子里,认份一点不要胡来才是最好的吧。」

    「这句话我是同意啦,但果然还是不太好呢。」

    「怎样个不太好?」

    「就是不好吧。年轻人这么没斗志整天晃来晃去的,很不健全喔。」

    「……事实上就真的没事干嘛。不然你倒说说看我能做啥啊。」

    「没有事情好做吗?」

    「你该不会想跟我说,没事做的话就去念书吧?」

    理沙听我这么说,有些困扰似的笑了笑。

    「我看起来像是会讲这种话的人吗?」

    「……还真的不太像。」

    在我这么回答后,理沙很开心地呵呵笑了。

    「阿晴没有打电脑之外的嗜好吗?」

    「你说嗜好?」

    我下意识的皱起眉头对理沙反问道。

    嗜好。

    她竟然说我这叫作嗜好?

    「……该不会真的没有吧?」

    「那又怎样啦……」

    因为理沙看向我的目光十分严肃,让我一时有点心慌。

    「应该也没啥不好吧……」

    「嗯〜?」

    「我没时间培养什么嗜好啦。」

    虽然这明明我是出自肺腑的真心话,但不知为什么听起来却像是借口。

    为了生存,我必须在股票交易中赢钱;若要实践梦想,则还得赢得更多。

    如果问我活着的理由,除了实践迈向前人未至之地这个梦想之外,也别无其他答案了。我可不像理沙一样闲到可以悠哉地读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历史书籍来杀时间。虽然现在我的确因为没事可做而在这闲晃,但那也是因为今天的市场行情没什么生机,而不是我本身的问题。

    「哎……阿晴你觉得这样好的话也没关系啦……」

    理沙盯着我看了半晌,最后还是将视线移回书本上。

    这时在我的心中涌出了一种难以释怀的感觉。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反感吧,这种心境应该和不想承认事实很接近。

    要是把投资从我身上拿走,那我还剩什么?

    我觉得这个令人不快的问题,答案已是隐隐可见了。

    就在这时候,理沙的行动装置响起了「嘟噜噜噜」的铃声。

    「哎呀,有电话。」

    理沙把书放下后拿起装置,看到来电号码而显得有些吃惊。

    「是大学打来的……该不会是要请我去讲课吧?」

    理沙好像不是因为收入有了着落,而是单纯因为能去教课而感到开心。她明明都被欠债压得快喘不过气了,却还不拼死拼活地去工作还钱,照理说是该受苛责吧。

    但看着理沙却让我觉得,或许真的能有这样的生活方式存在。

    那是种不去怀抱梦想的生活方式。

    不鲁莽地去蛮干,而是慢慢去做……

    当我发现自己受到她的这种态度吸引时,赶忙用拳头朝自己额边敲了一记。

    我觉得自己自从来到这间教会之后,精神就变得松弛了:

    我果然是不是该在那个爆炸头的网咖里面,就算把自己搞得一身破烂违遢,也要像头野兽一样集中精神去进行交易呢?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理沙好像觉得这通电话会讲很久似的,拿着装置走进浴室里。虽然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的话声很模糊,但我能从理沙的声音里面听出她好像很开心。或许是因为我对此兴起了些许的忌妒,才会这样聚精会神地听着她讲电话的声音吧。

    也因为这样,在室内突然响起「叮咚」一声时,我像是做坏事被抓到似的吓了一大跳。

    「怎……怎样?」

    就在我环顾四周的时候,通往连接浴室的更衣室门打开,理沙边对着装置讲话边探出头来。

    「可以请您稍等一下吗?阿晴!你去开门!」

    「啊?」

    「有客人。」

    「……喔喔。」

    这么说来,刚刚那个声响听来就像是电铃声。

    我站了起来,无可奈何的走向教会入口处。而理沙又走进浴室里,不知道和对方谈起了什么事。

    不过这种地方会有什么人上门来啊?是那个姓什么户山的讨债人吗?

    我边思考着边走向圣堂,透过门上面的门眼看向外头。

    万一是警察上门的话,那可不能让对方看到我。

    我一往外看,发现站在门外的人是个裹着防风外套,一个劲盯着手上的电子笔记本操作个不停的矮个子。之所以只说是矮个子,是因为我看不出对方是男是女。这个人的两侧腰际膨膨的鼓出一大包东西,让我明白他身上好像带了什么大型物品,盖在那件防风外套底下。

    虽然身体线条有点纤细,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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