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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早上醒来后,我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所有物。伸手摸索坐在椅子上睡觉时必定会抱在胸前的包包,当发现包包不在的时候我背脊都凉了。

    随后便马上弹了起来,却因为发现自己人睡在床铺上面而陷入了混乱,而眼前的一片漆黑又让我陷入了第二波的混乱。

    不过没过多久,记忆缓缓浮上了我的脑海。这个地方并不是那间可疑网咖的包厢,而是一个有点怪、名叫理沙的女人所管理的教会所附设的住屋。而我也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伸展四肢好好睡一觉了。

    我想大概从那之后,就完全睡死到了晚上吧。

    「……该死……」

    我因为一股不明所以的罪恶感和挫败感而发出哀号,往床上沉沉一倒后再次将脸埋进枕头里。虽然一股诱惑让我想这样永远睡下去,但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并不是该睡午觉的时候。再睡下去就超过半天了。

    这么长时间远离市场的状况,实在是糟到无以复加。有许多必须要看的新闻、数据和必须考虑的价格动向如怒涛般横扫过我的脑海,一股焦躁感朝我袭来,让我心头骚动。

    但即使如此,不需要对他人的气息去做警戒、能舒展手脚躺在干净的床上睡觉,实在相当舒服,最后又让我花了二十分钟才从床上起来。

    「早安。你这么早起真让我意外呢。」

    因为没衣服换的关系,我只好套着去泡澡时跟理沙借来穿的旧衣服走到客厅,而后更被这样调侃。因为理沙对警察也是同样的态度,她就是这般性格吧。

    理沙她现在戴上了眼镜,坐在客厅一角的电脑前面。从打开的是文件型的OLED荧幕看来,她似乎并不是在玩游戏。

    「你睡得好吗?」

    我搔了搔头,环视客厅一圏之后回答:

    「……你看了也知道吧。」

    因为老实这样回答感觉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将头撇向旁边。

    「这个地方可以无线上网吗?」

    就算已经在这里睡了一觉,我还是把包包背在肩上。这么做是为了让我随时都能从这里离去,也随时都能够进行交易。

    「用我这台不行吗?这台有接网路喔。」

    但我并不想用别人的装置来进行股票交易。

    话说回来,我还是别跟她提到关于股票的事情才是上策吧。要是我身上带着一笔钱的事情曝光的话,说不定会引来麻烦。

    「……我想用自己的啦。」

    「呃……电脑这方面我不是很懂……你可以自己试试看吗?」

    我耸了耸肩,在看起来比较容易接收到电波的窗户边坐下,从包包中拿出装置。

    打开电源,输入密码这种小事就算是闭着眼睛来也没问题。

    看到我这样的操作后,本来一脸好奇看着我的理沙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是网路成瘾的人吗?」

    她问这问题的口吻,实在很像对数位装置不熟的人会有的态度,让我稍微笑了出来。

    「差不多啦。」

    我边含糊应付她边打开了投资工具,突然有种睽违一年才又回到这里的感觉。当然此刻在我心头的并不是怀念,而是被抛在后头的焦躁。

    因为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九点,所以算算我睡了大约十个小时。

    「你要吃晚饭吗?」

    正当我一篇一篇开始爬起未读的新闻时,理沙这样对我问道。

    「不用。」

    虽然我瞬间就回答了,但突然发现自己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便边看着荧幕边将一只手探进包包里面,拿出巧克力棒来。

    「这就是你的晚餐?」

    对于理沙语带责备的这句话,我当然是不作回应。

    但理沙接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发出嘎吱声响。她一步步地走近我这里,在我面前站定。

    「虽然小事情我是不会太在意,但既然你都到这间教会来了,那我就要你遵守最低限度的生活规矩。」

    这番话让我想起了小学的老师,便非常不耐地抬头看她,可是理沙一脸绝不退让的表情,这么说道。

    「我要你早睡早起,好好吃饭。至少早晚各一餐。另外就是每天都要冲澡。」

    但听她这么说完后,呆住的人却是我。

    「啊?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本来还以为她会提出些更啰嗦的要求。

    「我早上都很早起。要是可以冲澡的话我也会很想冲。我是因为网咖那边没浴室的关系才没洗澡的。」

    「咦?哦,是这样子呀……」

    理沙本来可能以为我会反抗,所以一时表现得有点不知所措。

    「至于吃饭嘛……嗯,有饭的话我就会吃。不管有什么都好。」

    我接着正准备一口咬下巧克力棒,但理沙却把它给抽走。

    「你干嘛啦!」

    「不可以吃这种东西。我会帮你作饭。」

    「这种事情随便都好吧……」

    「随便才不好。健全的生活就是要从健全的饮食开始。」

    虽然我心想她都藏匿着离家出走的人了,哪还有什么健全可言,但要是随便忤逆她的话,到时被赶出去也只会让我感到困扰。

    「要收钱吗?」

    理沙听我就只问这件事,叹了一口气。

    「只会多少收点材料费吧。会比你在外面吃便宜哦。」

    「那就拜托了。」

    接着我马上就把视线转回荧幕上。除了数量庞大的新闻外,我也想一并确认下午交易的行情变化。毕竟当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地球依然在转动,新的消息会接二连三出现,要追赶是非常费神的。

    虽然感觉到理沙在我头顶方向用夸张的大动作耸了耸肩,但我当然还是对她视若无睹。

    「哦,还有啊,虽然现在这样也就算了,但等到明天你可要穿好衣服再出来这里。衣衫不整地在房子里乱晃,我可是不允许的。」

    这简直就像我在老家时被父母唠叨一样。

    虽然我很敷衍的随口应声「是,是」想快点打发她走,但视线突然被一旁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你有在听吗?」

    理沙忽地把脸凑了过来,接着她好像也注意到我的表情僵住了。

    「怎么了?」

    理沙说完后便转头往后看,然后也大为震惊。

    「羽贺那!你……你等一下!」

    羽贺那对着慌张跑向自己的理沙,只是眯细了眼睛,露出不解的表情。她手上拿着仔细折好的睡衣和像是替换内衣裤的东西,但问题还是在于她身上的穿着。

    她就只穿了一件让她那细而修长的腿直露到大腿根部的短裤,上半身是一件仿佛随时都能从旁边看见胸部的单薄无袖衫。

    「你是要我说多少次,不可以穿成这样到处乱晃呀——」

    「……?我又不是没穿衣服。」

    羽贺那大惑不解地对很不高兴的理沙这么说,然后非常干脆地走进了更衣室去。

    理沙一副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在更衣室的门前垂下了头。

    至于我呢,就只是难为情地别开了目光,心里想着一件事情。

    她穿的内裤是白色的啊……

    她明明穿得一身黑,好像很嚣张的样子,这个部分却稚气得出奇。

    我暗想她那副样子要说不坏倒也真的算不坏,然后对好像很头痛的理沙这么说:

    「禁止衣衫不整地到处乱晃是吧?」

    「平……平常我们可是更有规矩的哦!」

    本来就只有她们两个女生住这的关系,所以应该很随便吧。

    「真拿她没辙〜……我好不容易才终于让她不会光溜溜乱跑……」

    理沙喃喃这么说道,让我不禁想像了一下羽贺那的那副样子。感觉她确实散发出会若无其事地做出这种事的气息。

    「不过……她这样可会让我感到困扰耶……」

    「我也觉得很头疼呀!唉……是神赐予我试炼。」

    「你在说啥?」

    「……瞧我在说什么呢。」

    对于我的提问,理沙给了这个乏力的回应。

    在晚餐的饭桌上出现了豆子汤、法式奶油煎鱼和面包。

    听说豆子是邻居种的,鱼是从钓客那里分来的、某种栖息在镇上循环水道中的鳟鱼,而面包也是便宜跟面包店买下的滞销商品。

    虽然我心想,这些东西不全部都是靠别人施舍得来的吗?但因为料理真的十分美味,所以我也就识趣地闭上嘴。

    而且仔细想想,这的确是不用花钱就能解决一餐的聪明方法。虽然不知道学不学得来,但为了日后的求生需要还是记下。

    「这里基本上算是间教会,所以要感谢神赐给我们这餐。」

    坐在椅子上的理沙将双手的手肘靠在桌上,双手交握并将额头靠在上面。感觉她用没听过的语言低声说了些什么,最后说了声「阿门」。

    虽然以知识的角度来说,我隐约明白她这般举动,却没真的亲眼看过人这样做,所以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理沙并没有强迫我和她做一样的事,所以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来,久等啦。请开动吧。」

    理沙随后抬起了头。而我在她帮我舀汤的时候对她问道:

    「所以这顿要算多少钱?」

    我想如果要问这个问题,就得在动手开始吃之前问。我猜理沙应该会对此不太高兴,而实际上她也如我所料用有些严肃的目光看我。但因为我这样问也是想要一探理沙的性格,所以就算被她用这种眼光盯着也不会畏缩。

    「十慕鲁。」

    「……也太贵了吧?」

    就算到镇上的饭馆吃饭都不用花这么多钱吧。我心想「亏她敢说比在外面吃便宜」,露出不满的神色朝她看去。理沙只是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包括住宿费。」

    「……你早说嘛。」

    「不过看你的金钱观念还算满正常的嘛。」

    看来她是在试探我的样子。对这女人还真不能掉以轻心。

    「这还用说啊。我可不是出来玩的。」

    既然她都开口说这顿饭加住宿费十慕鲁了,那我也就不客气地伸手吃起饭来。

    许久没有吃到这样像样的饭菜,让我一下子胃口大开。

    「哦〜?」

    只见理沙对着我瞧,好像在沉思着什么似的。这让正把面包塞进嘴巴里,边喝着汤,更用叉子叉在鱼肉上的我多少起了些戒心。

    「是怎样……啦……」

    「你吃饭也斯文点嘛。」

    「……你……你很啰嗦耶。」

    因为我像小孩子一样被她念了,不禁用孩子般的口气回嘴。

    「虽然这点我也想要念你啦,对了。关于钱的事情。」

    「什么?」

    看我吝啬地对着汤碗底部的碎豆子穷追不舍,理沙什么都没说就伸手拿过了我的碗,又帮我添了碗汤。她将添好的汤碗交到我手上时,也一并抛出这意外的一句话。我在听到了「钱」这个字后手就停了下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赛侯那边住了多久……但赛侯会把你介绍给我,也就表示你在他那边有好好付钱对吧。」

    「算是吧。」

    我在带着戒心回答她后,才终于啜了一口汤。

    「不过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呢?」

    喔喔,原来她是担心这点啊。这让我心中豁然开朗。

    「虽然我收留你在这里,但你看看这周遭也应该清楚,我们这边的财政其实也很吃紧。要是你手头上的钱用光了,我们可是无法支应你的生活开销哦。」

    世上没有光是祈祷,钱就会从天上掉下来的道理。

    所以我点了点头,然后说: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因为我三天后就会走了。」

    我又喝了口她帮我添的汤,用面包抹了碗底的汤汁吃下去,总算是有点满足。

    其实是非常丰盛的一顿饭。

    「……但你有地方去吗?」

    「就那个爆炸头的店啊。他是叫赛侯是吧?」

    我也没其他地方能去了。

    「这样你不用多久就会被捕了喔。」

    理沙这句话让我一时无法反驳。毕竟警察不时就会来巡逻,而且我也有过差点和他们撞个正着而吓出一身鸡皮疙瘩的经验。要是那个吃霸王餐的家伙还没被抓到,搞不好就连晚上都有可能遭到突击检查。

    就这方面来说,换作是这间教会应该就不会突然有警察闯进来吧。

    「而且你之前不是都没办法好好休息吗?我好久没看到有人像昏过去一样的熟睡了呢。」

    看到了床的那时,我真的差点就哭了出来,也无法抵抗而被床吸过去。虽然我是觉得自己状况还可以,但看起来身体好像比我以为的还疲惫。

    不过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唯有不吃不睡地盯着装置,为了股票交易付出各种牺牲才有办法抵达某种境界。

    「我刚刚已经充分休息过了,而且之后三天也会好好休养生息。应该还有办法撑下去吧。」

    我这句话是认真的。

    理沙叹了口气之后,用手心轻轻拍了拍桌面。

    「人生很漫长,而你也还很年轻。虽然我是不想嫌赛侯那边破,但我觉得你需要过更像样点的生活哦。」

    「……所以你是想叫我待在这里吗?」

    「虽然也不一定得在这,但你好像也没其他选择呢。你有打算回家吗?」

    我双手交叉托着后脑勺,往后一仰。

    「你是想说教喔?」

    我心想事情果然会如此发展,但理沙随后给了我一个意外的回答。

    「不是哦。」

    「嗯?」

    「我有个提案。」

    我皱起脸来,猜想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理沙丝毫不在意似的淡淡说道:

    「虽然我不同意犯法的行为,但人却也不是为了遵循法律而生的。所以我会想为了『因为各种原因而一时迷途』的人们出一份力。」

    这个心灵十分澄净的人,毫不害臊地说出这种话。

    虽然这让我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动,但理沙果然很超脱常理。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我会帮来到这里的人介绍几份工作。这样的话你也就有办法在这里待下来了吧?你想要做些什么?」

    我整整好几秒的时间望着理沙,再问了一次。

    「……嗄?」

    「因为在这一带有很多人生活过得很辛苦,所以他们也能体谅阿晴你这样的遭遇。而且不管哪边都缺人手呀。主要是厨房、送货、建筑、清洁……之类的为主吧。如果选厨房,那会是跟我一起在中国餐馆打工就是了。你觉得哪个好?」

    理沙隔着桌子对我吟吟笑着。但她刚列举的却都是些低薪的纯劳动工作。而这些工作之所以缺人,是因为在月面没有人会想干这种活。

    不过我在脑中想像了在中国餐馆打工的理沙,倒也对她工作时的样子有点好奇。

    随后我就对自己心中竟冒出这种念头感到傻眼,接着再次伸出手要拿面包,但理沙却轻拍了我的手。

    「不工作的人可没饭吃喔。」

    我明白就算这时跟她理论说我都已经付了十慕鲁所以理当有权吃饭,她也不会被说服。

    「……你刚刚说的四份工作薪水如何?」

    「呃……薪水最多的是快递吧。对方说时薪能给到九慕鲁哦。」

    虽然我不知道此时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从理沙的反应看来,我现在的脸色应该不太好看。

    「你觉得不满意吗?时薪有九慕鲁耶。虽然确实是需要去某些高低落差大的地方送货,但你的体能似乎意外的好呀?」

    像白环区或牛顿市那样经过整顿规划的地方就算了,光想像要在外区那种杂乱无章的地方送快递,就让我不禁捏把冷汗。

    而且时薪只有九慕鲁的话,不管工作得多拼,一天下来顶多也只能赚个一百慕鲁啊。虽然我近期的投资成绩不太理想,但最多也曾一天赚到一万慕鲁以上。一下就抵过一百天的工作了。眼前这些打工根本不值得考虑。

    「而且啊,你说的这些工作都得在大白天出外抛头露面吧?」

    「那是当然的啊!」

    理沙怒气腾腾的反应害我差点一口被面包噎住。

    「出去工作可不像是小孩子在家里的店帮忙喔!还是你以为只需要做那点事就行了?」

    我现在的感觉就像被一个爱管闲事的大姐训了,但不知怎的却不会觉得不高兴,很奇妙。

    或许那间可以让我伸展手脚睡觉的房间和好吃的饭菜,已经让我完全被她拢络了也说不定。

    我竟然已经没骨气到无法对她呛声说出「你再讲这种啰嗦的话我就走人」,我自己都觉得傻眼。

    「我不是这意思啦。」

    「不然你是想说什么?」

    我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我只是想说,我去做这些工作根本划不来。」

    听我说完这句话后,理沙好像想说什么而打算开口,但我只是将手伸进口袋,将一些纸钞掏了出来。这是我为了有什么万一而准备的,要给天使的名片。既然这东西会在教会派上用场,那这名字还取得真对。

    我从那叠纸钞中拿出一张面额最大的放在桌上。

    虽然我并不讨厌那个爆炸头的店,但至少要先等到那个吃霸王餐的混蛋被抓到才行,不然我回网咖住会遭到逮捕的风险实在太高。

    但即使如此,我依然不想把宝贵的时间花在这种低收入劳动上,所以便借助了月面最为强大的金钱之力。总的来说,这也是在做投资。

    「总之我先给你一百慕鲁。你就收下它让我在这里住一阵子吧。」

    「咦……」

    理沙的表情非常惊讶。因为我原本总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与他抗衡,所以像这样给了她一点颜色瞧让我有点骄傲。

    虽然给了她点颜色看是不错,但理沙的样子却跟我预料的不太一样,好像有点怯缩。该不会她在怀疑这是不是假钞什么的吧?

    「这样……还是不行吗?」

    我看着理沙的脸色这么问道,这才让她突然回过神似的朝我看来。

    「咦?呃……嗯……不是啦。我当然没打算把你赶出去,不过……」

    理沙突然间显得有些动摇,实在让我感到在意。

    「……这些可不是什么肮脏钱喔。」

    理沙听到我这样说后,有些慌忙地摇摇头。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然你是什么意思?虽然我有种冲动想这样反问她,但话题毕竟已经从她要我去做那些烂得跟屎一样的打工上头转移开了,我便想快点结束这段对话。

    「要是没问题的话,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些钱。」

    另外希望看在收了钱的份上,你就什么都不要啰嗦让我在这里住个十天。

    理沙依然沉思了一下子,用一种很挣扎的表情盯着那张钞票。

    不过她最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我就收下这些钱。」

    理沙动作轻巧的把钞票收了起来,然后又恢复她平时的样子。

    「你就暂时住在这儿吧。毕竟你都像个刚从战场回来的士兵一样昏倒在床上了,再这样下去的话身体很快就会搞坏了哦。」

    因为要说我每天都在战场上拼命也没错,所以理沙的这个评语让我不禁感到有些自豪。

    「不过你也要好好考虑将来要怎么办哦。」

    听到理沙这句唠叨,我只是耸耸肩没有回话。

    如果说到将来,我考虑得可是比其他人多得多。

    我要赚到令人难以想像的巨款,然后实践自己立于前人未至之地的梦想。

    「唉,虽然我也没有立场能讲你什么呢。」

    不过理沙的这句低语,却让我感到意外。

    「你吃饱了吗?」

    她突然又接着开口这么问,让我错过了提问的时机。

    「啊?嗯嗯。你做的菜很好吃。多谢招待。」

    「不客气。」

    看着理沙收拾餐具的身影,像她这样的成年人竟会不考虑将来的事,就这样虚度日子,实在是让人难以理解。

    但话又说回来,别人家的事情毕竟不干我的事,而我也没有时间去管。于是我马上打开装置,努力收集资讯。

    我有目的、有该前进的道路、也有要实现的梦……虽然在心中如此呐喊着,但新闻的文字却扭曲了起来,数字也进入不了我的脑海。

    明明都躺这么久了,现在却还是被一阵猛烈的睡意侵袭。

    好好吃过饭后,听着理沙洗碗时碗盘碰撞的和平声响,沉浸在客厅的安稳空气之中。

    虽然我奋力又支撑了一下子,但目前为止拼命遏止的漆黑疲劳感,就像我在影片中看过的油田一样喷发了出来。

    「不过看来也没办法呢。虽然说要早睡早起,但你白天都睡了那么久,到了晚上就会……」

    理沙边擦着手边走回来这么说,但说到一半就笑了出来。

    「看来我不用操这个心了呢。」

    「唔……」

    「我把买来的牙刷放在浴室了,你至少刷个牙再睡吧。」

    老实说觉得很麻烦,但要违抗理沙却又更加麻烦,像死人般颔首,摇摇晃晃地走向浴室。

    我接着好像听到理沙在睡意的另一头说了些什么,但我实在想早一秒去睡,便打开浴室的门。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正在用浴巾擦身体的羽贺那。

    「……」

    羽贺那对着脑袋一片空白的我,一派冷静地皱起眉头这么说道:

    「干嘛?」

    我立刻关上门,但也没法从门前离开,就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呆站在原地。虽然浴巾几乎遮住了她的身体,但她那濡湿的黑发和露出的香肩还是极为美艳。

    愣在门前的我就这样被理沙伸手一拉,被带到了一旁。接着理沙轻轻开门钻进浴室,手上拿着牙刷走了出来。

    我沉默地接过牙刷去厨房刷了牙,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回房间,躲进被窝里。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看到女生的裸体。

    不过最让我受打击的,可能还是羽贺那丝毫没有动摇的反应吧。

    我带着一股奇妙的挫败感,像是沉入了原油之中,落入漆黑的梦乡里。

    我在起床后很干脆地睁开眼睛。这次我至少不会再慌忙地翻找包包了。

    而我在醒来的瞬间就确信了一件事,就是今天感觉我会状况极佳。

    在让人能尽情翻身、不用担心东西被人摸走的床上睡觉,实在是美妙得难以言喻。

    我走到走廊上,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叠好放在外面。于是我便换上了那身我穿习惯的行头。

    但因为之前连连被羽贺那说很臭的关系,我在穿之前稍微对着衣服闻了一下。

    应该是没问题了。

    之后我往客厅走去,看到理沙和羽贺那在桌前吃着面包。虽然她们两人都注意到了我,但羽贺那冷淡地板着一张脸马上就不再理睬我。

    「早安。你真的很早起耶。」

    「……我就说吧。」

    「我觉得离家出走的人还这么有规矩算很难得呢。」

    「你管我。」

    虽然我对理沙说了这种话,但她还是一脸高兴地嘻嘻笑着,而我也不是认真要凶她,而是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害羞。

    「你早餐要吃什么?从你的名字看来父母应该是日本人对吧……啊,这你好像提过了哦。不知道有没有米耶。」

    「我不一定要吃那种早餐啦。」

    「哦,是喔?那就跟我们吃一样的喽?」

    最后理沙还是帮我烤面包并煎了培根蛋。

    很久以前住在地球上的人好像从未想到,人类就算到了地球以外的地方生活,吃的东西也还是跟在地球时一样。也就是说,那些地球人以为我们会吃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鬼的管状合成食物,还有泛着未曾见过的诡谲色彩的营养补充剂。虽然也真的有人持地制造了这类东西出来,却很难脱离垃圾食物的范畴。听说移民首先会感到吃惊的,就是月面都市的环境和地球几乎一模一样这一点。

    当然我也没办法理解那种感动就是了。

    「感谢招待。我跟你借个网路线喔。」

    虽然在房间试着连了一下网路,但收讯却很差。因为连0.1秒的时间差都会影响交易是否成立,所以我可能会因此错失赚大钱的机会。正当我像昨天晚上一样在窗边的地板上坐下时,理沙说道。

    「好啦好啦,这是没关系……你在做的应该不会是什么坏事吧?」

    股票交易就是把巨款押在数字的起伏上,虽然看情况也可能瞬间赚进人类工作一辈子才会有的金额,但这到底算不算坏事就连我也不明白。

    我能说的也就只有一句话。

    「完全是合法的。我做的事没有触犯半条法律,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那我也就不多问喽。」

    我本来以为理沙会再多追问几句,所以用意外的眼光看她,但她只是带着浅笑一耸肩说。

    「毕竟男孩子这种生物,要是没有秘密就会死嘛。」

    虽然我心里应该绝无这种想法,但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我因此选择保持沉默到底,然后登入了我的证券交易帐户。

    从那一刻起,周遭的状况就全都从我的思绪中被排除。

    之后我所着眼的,就只有如何从数字的消长中赚到钱而已。

    今天的市场状况有些混乱。

    最初是一部分的地球市场出现震荡,全世界互通的金融市场跟着受到影响。这次市场动荡的原因,是俄罗斯为了天然气田对以前的附庸国出兵还什么的,总之算是已经司空见惯的状况。

    在月球上有句玩笑话,就是世界史的课本只要把内容剪剪贴贴然后改一下年份就行了。这是在讽刺地球那边不管到了何时,都不断重复上演着一些蠢事。

    从月面这边远眺过去,便能明白纷争和悲剧为何不会从地球上消失。因为在那边有着数千年的历史,住了几十亿人,过去的纠葛和为了应付一时而构筑起来的系统,每天二十五小时都发出噪音轧轧运转着。这就是地球。

    我们村子里,有个来自地球上特别动荡地区的移民曾这么说过。

    ——从轨道电梯的窗户眺望地球时,会觉得所有令人绝望的问题,都和我出生的故乡一样渐渐变得渺小。

    听说现今地球上,还是有着「天上掉下的飞弹比雨水还密集、地雷炸出的火花比春天绽放的花草还多」的地方存在。

    之所以会有人即使只能单纯干体力活也想到月面来,就是因为实在有太多人不想住在这颗孕育人类的母星地球上了。而更可怕的事情是,住在地球上先进国家里面的那些人,听说好像对地球的这种情况一无所知。

    首先光是会因为看新闻播的世界局势而感到心痛的人,就很难说能有多少了。会认真收看这种新闻的人,肯定在意的是原油的生产会不会受到地方纷争的影响、先进国家的经济会不会因而受波及,满脑子想的就只有钱而已。

    聚集在月面都市的,更是这样的一群人。

    就像月球之所以会以同一面朝着地球,是为了要冷眼对地球进行监视。

    我连眼皮都不眨,只是一直看着数字和播出的新闻,这么做也是为了要从中多少拧出一些钱来。

    「呼……」

    在交易时间结束的瞬间,我舒了一口气。藉由按下登出网路世界的按纽,我让被装置画面吸进去的灵魂,再次回到名为身体的容器中。

    那种感觉像是我的意识在加速的交易世界中急踩煞车,然后撞上了存在着重力与时间的这个世界的感觉。

    我始终认为这种感觉很不错。

    但这份喜悦也只能持续到我回顾今天的交易成绩之前。

    我从早上到现在一直巴着荧幕不放,不吃不喝的持续进行交易,最后的成绩也只有总额七慕鲁的获利。虽然算是赚到这边一天的住宿费,但我的心胸却没有宽广到能把这个算是有赚。虽说时而顺遂,时而会有像今天这样的困境,但我到了今天依然在原地踏步。

    这甚至让我害怕去计算从上个星期开始增加了多少获利。

    一阵强烈的倦意这时压上了我的背部,让我我维持着盘坐的姿势,就这样一翻身在地板上躺倒。

    「……」

    就只有在这个瞬间,我的脑中才能真正不浮现任何杂念。因为有时我连在梦中都进行着交易,所以这种什么都不想的瞬间对我来说一定比睡觉更放松吧。听说过去掌握地球霸权的优秀领导者,一天的睡眠都几乎只有几分钟,最长也不过就一小时。我对这件事可说有痛切的体会。如果想要征服世界,实在有太多的事不得不去考虑,因而无暇睡眠。

    再怎么说,位在全球各地构筑起这世界的人们,是无时无刻都在活动,对世界造成的影响也是片刻不会止息。因此人只要一睡,便会被从世界尖端被抛往后头去。

    光是想称霸股票市场,就几乎已经占掉我所有的脑容量。然而,离掌握市场还差得非常远。

    不过,我总有一天会称霸这市场,并从中获取无限的金钱,站在那笔钱堆成的山上将手伸往前方。为了抵达通往前人未至之地的那扇门,为了跻身继月球之后,人类前往下个开拓目标的第一级阶梯。

    于是我停止让脑袋放空,感受到新鲜温热的血流涌进了缺血的脑袋之中。我想要是脚步在这边变得钝重的话,接下来我也只会愈来愈落后而已。于是我做了个深呼吸,打算一口气站起身来而张开眼睛。

    但眼前这幅纯属意外的景象,让我不仅停下了动作,连思考都陷入静止状态。

    「……」

    当我睁开眼睛后,在我眼前是一片的黑。

    不对。

    正确来说,那是一整片黑色的布料才对。那块布的一部分带着独特的流线轮廓,一部分则露出锯齿状摺叠的摺边形状。

    而在最深处,黑色布料间能看到些许白色布料。

    上述这些东西迅速掠过了我头上。而我的目光随后捕捉到的,是仿佛察觉了什么而转身看我的羽贺那的脸。

    「怎样?」

    羽贺那既没脸红也不害羞,更没有发怒,就只是用仿佛看着路旁石子的眼神看我。昨天在浴室时也是同样状况,总之我感觉她似乎并不把我当成人看。

    冷傲的羽贺那小姐好像是因为要去厨房旁的橱柜拿东西,想走最短的路径所以才跨过我身上。

    虽然我的确是躺在一个古怪的位置上,但既然羽贺那穿着裙子这种不设防的衣着,那她自己不是该多留意点才对吗?

    说起来为什么是我要觉得受伤啊。当我因为这不可理喻的事而满心愤慨,打算爬起来时,羽贺那竟然开口搭话:

    「理沙呢?」

    羽贺那打开冰箱,好像是喝了号称因为化学合成所以营养价值更丰富的牛奶,嘴巴周围弄出一圈白白的胡子。

    「不知道啦。」

    这女人明明性格恶劣地把人当作笨蛋看,结果还露出一副嘴边冒着白胡子的傻样,让我莫名觉得有些不快。在我很干脆地丢出这句回答后,羽贺那毫不遮掩地蹙起双眉,脸绷得好像都快发出音效来了。

    「你不是一直都在这吗?为什么不知道?」

    你是白痴吗?

    感觉似乎可以听到她这样说。

    虽然我一直待在这个地方是事实,但在我聚精会神进行交易的时候,大概直到被人敲头为止都不会发现背后有站人吧。虽然我本来想对她说明这件事,但实在觉得很麻烦,所以决定将她的问题忽视到底。

    虽然羽贺那仍然一脸不快的瞪着我,但我只是在心中暗骂一句「你要生气就随你」,便又操作起装置。

    这时走廊那边通往圣堂的门被推开,是理沙回来了。她手上还拿着一只不知道塞满了什么的麻袋。月面都市的政策是任何能回收的东西就要尽量回收再利用,而那只麻袋好像也是配合这个原则,上面到处都看得出缝补过的痕迹。

    「我回来喽〜……嗯?」

    走进客厅的理沙很敏锐地察觉到了现场的气氛。

    但因为羽贺那这家伙一直闷不吭声地狠狠瞪着我,所以就算是白痴也看得出现在是什么状况吧。

    但我甩都不甩羽贺那,只是继续操作装置。

    「羽贺那。」

    在理沙喊了她名字之后,羽贺那就像只看向饲主的小狗一样移动了视线。

    「生气的话脑细胞会死掉喔。」

    你胡扯什么啊。

    我不禁抬起头来,没想到竟看见羽贺那点了点头。

    这种像是骗小孩的话她也听得进去喔?

    羽贺那完全无视于愣在一旁的我,仿佛眼中已经完全没了我的存在,只顾用手指揉着太阳穴。

    接着她依然闭着眼,很灵巧的将牛奶倒进杯子里,打算再喝第二杯。

    在喝下牛奶之前,她还默念着这样的咒语。

    「钙质可以平息怒气。」

    「就是这样。」

    虽然她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但我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在演给我看还是认真的。

    羽贺那喝完牛奶后,对着正将买来的东西放进冰箱的理沙说:

    「理沙,讲堂的钥匙。」

    「咦?呃,我没拿给你吗?」

    「我没拿到,而且所有想得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剩下的可能性只有理沙带在身上,要不就是这家伙偷——」

    「啊——!好,你等我一下……呃……」

    在羽贺那的手直直朝着我指来之前,理沙先制住了她,并在口袋和麻布袋中到处翻找。

    看来她似乎把钥匙收在钱包里面的样子。

    「我这个将小东西塞进钱包的坏习惯真的得改改了呢。你还来得及吗?」

    「就算迟到我也会好好跟他们说明原因的。这不是我的错,是理沙的错。」

    羽贺那清楚而干脆地讲出这种话。

    虽然理沙微微苦笑,但似乎因为已经对这种事司空见惯了,所以神情完全没有因此动摇。

    「……也是呢。嗯,你就好好跟他们说这都是我的不对吧。」

    「好。这是很单纯的道理。」

    羽贺那这样说完后,便接过钥匙转身就走。

    她的裙摆稍稍向外翻扬,美丽的长发则划出了比裙摆更漂亮的弧线。

    她几乎没发出任何脚步声就离开了客厅,我能听见的只有她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的声响。被留在当场的理沙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我露出淡淡苦笑。

    之后过没多久,房子里就再度响起了门开关的声响。羽贺那走回客厅,手上还拎了个黑色小包包。

    「那我出门了。」

    「好,路上小心喔。」

    羽贺那只有向理沙打招呼,对我则却什么都没说,接着就横越客厅朝通往圣堂的走廊走了过去。

    不,正确来说她其实有用表达「什么?你怎么还在啊?」的冷淡眼光朝我瞥了一眼。

    看来我好像完全遭到羽贺那敌视了。

    「这孩子果然有一点棘手呐……」

    理沙的这句喃喃自语,听起来倒像在支持我,表示并不完全是我的错。

    「只有一点吗?」

    我看准时机丢出了这句话。

    「就只有一点点而已喔。其实她真的是个好女孩呢。」

    「这种话是在替很差劲的人辩护时会讲的经典台词吧?」

    双手托着脸颊微微低着头的理沙,用有点冰冷的眼神望向我。

    「我想你应该不会不知道我的心胸有多么宽大吧?」

    「……我知道了啦,你别生气呀……」

    「嗯,那就好。」

    理沙露出灿烂的笑容,将空了的麻布袋仔细折好。

    「那接下来做什么好呢?你要早点吃晚餐吗?」

    「啊?」

    理沙这问题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地出声反问。

    「你没吃午饭不是吗?是说连我跟你搭话你也完全没反应耶。你到底是在做什么呀?」

    理沙一副呀然的表情,看起来倒不像在质问我。

    我搔了搔头,支支吾吾的想蒙混过去。

    「哎,也没关系啦。总之如果你想早点吃,我就现在煮饭,你觉得怎样?」

    「啊?呃……那个……我想说你如果先帮我煮,之后才弄自己的,不是会很麻烦吗?」

    「当然是没错啦……不过我还真意外耶,你竟然这么替我着想。」

    「我虽然离家出走,但可不是什么不良少年咧。」

    理沙听见我这么主张后轻轻叹了口气。

    「但你的用字遣词活像个小混混。」

    「……你很烦耶……」

    「而且我之所以问你要不要早点吃,是因为如果等到羽贺那回来才开饭的话会很晚的关系。」

    「喔……」

    我想像自己跟羽贺那一起吃晚餐的样子,嘴巴里面就渗出一阵苦味。

    「而且啊……从刚刚的样子看来,要逼你跟她一起吃饭也不成呀。」

    我这边就姑且不论,羽贺那对我的敌意可说是非比寻常。

    我实在想不透她到底为什么看我这么不顺眼,因为在我看了她裸体、瞄到她裙下风光之前她就是那种态度。

    「当然我最终的目标还是让大家一起好好吃顿饭啦。」

    「呜呃。」

    我想都没想就发出这样的哀号。

    理沙这种少根筋、和平主义式的意见,我可一点都不想听啊。

    「哎,就算球在刚落地的瞬间会猛烈地弹起,但最后还是会静止不动吧。很多这样的冲突,都只要等你们习惯彼此之后就能化解喽。」

    虽然理沙完全摆出一副长辈的态度对我说话,我却因此稍稍感到放心。

    「我还以为你会说要我们握手言和呢。」

    「嗯?要这样也很好啦……不过,我意外地还挺务实的呢。」

    「这样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在说完后稍微做了个深呼吸,再回到刚刚的话题上。

    「不过我想啦,要是能早点吃到饭的话也就再好不过。」

    「那也是,我现在就去做喽。」

    「真是帮了大忙。」

    听到我刻意这么客气地讲话,理沙像是被眼前这嚣张的小鬼头逗乐,哼笑出声。

    「我说啊。」

    「嗯?怎么啦?」

    「那家伙拿着一个包包出门是去做啥?」

    虽说已经傍晚,一般学校也都放学了,所以未成年人在外面走动是不会有问题的。但离家出走的人毕竟也不太适合出门到外面闲晃。

    「不要说那个家伙,她叫羽贺那。」

    「……她不是也用差不多的方式叫我吗……」

    「你们都试着朝对方各踏出一步不是很好吗?而且她会这样一定只是因为比较怕生啦,她在我眼中真的是个好孩子。」

    「但看昨天那个样子,你说的话她好像也没在听耶?」

    「呜……总之她的名字是羽贺那啦,要叫她羽贺那。」

    「我知道了啦,啰嗦。」

    「真是的……嗯,你要问羽贺那的话,她是出门去工作喔。那孩子在外面当老师。」

    这让我大概停止呼吸了整整好几秒。

    「这……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

    见理沙模仿了我的讲话口气,让我扁起了嘴。

    「你不要刻意装模作样,正经点说话啦。」

    「你好吵喔……」

    只能这样回嘴的我,简直就被她当成小孩子对待。

    虽然很不甘心,但整体来看我似乎完全不是理沙的对手。

    「不过……她有办法当老师?」

    「有办法呀。因为她的头脑非常好嘛。」

    「……那家伙确实是很瞧不起别人啊……」

    「你这么说我倒也没法反驳啦……不过有部分原因是她的眼神天生就是那样呀。她自己也很在意这一点的,所以我想请你在这方面别太和她过不去。」

    「……哼!」

    我轻轻地用鼻子一哼,别过头去。

    但我这一哼并非完全是出于不屑,而是想到羽贺那竟然会在意自己眼神凶恶,让我的心弦稍微被触动。

    感觉她好像……有那么点可爱。

    「她把附近的孩子集合起来教大家功课。教得非常用心喔。其实我以前也做过同样的事,但实在是教不来。虽然文科方面我有信心,却好像完全没人有这方面的需求呢。」

    「嗄?是这样喔?」

    「羽贺那她完完全全属于理工科系。像这种全世界通用的知识实在很好呢。我好歹是在月面念过大学。但我专攻中世纪欧洲的天主教与乡土信仰的关系,所以在这里可说是毫无用处呢。」

    「……那是啥东东?」

    「你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当然呢……都来到月球了,哪还会有人要学什么地球历史,更何况是宗教史呢……当初大学的老师来这想找我去担任通识课的讲师,听到我提出想请他们开设研究室的请求时,反应已经不只是惊讶,根本就吓傻了呢。」

    「嗯……毕竟要花钱求学的话,不是选数学就是选物理吧。」

    在这个时代,粗重工作几乎都由机械代劳,而机械都是由物理支配的,物理学又是数学为基础。只要学得这两门学问中的其中一种,就相当于拥有了能操控世界的力量。

    但即使撇开这方面不谈,数学这门学问自古就和赚钱非常契合。在很久以前,就有个赌骰子成瘾的贵族曾向布莱兹•帕斯卡这位数学家求助。另外首度找出玩二十一点的必胜方法而让赌场关门大吉的男人,利用的也是数学知识。

    这个状况直到现今的投资世界依然没有改变。数学天才们都是抢手的人才。

    世界上有一些投资,号称是只有一手掌握了帕斯卡的研究至今数百年的学术成果,并有着博士学位的魔法师们才能做的。因为那些人的脑袋好得足以凌驾能计算天体的超级电脑,所以预测未来并透过股票来赚钱对他们来说也就不算难事。毕竟能打造出超级电脑的,也正是位于他们这种位置的人。

    虽然我也大致查过投资方面的知识,相信自己已经把看起来能派上用场的方法全试过了,但就只有这部分让我得举双手投降。不过光是靠着能聚集附近的小孩开班授课的聪明程度,当然也没办法达到那种境界就是了。

    「除此之外也就是化学或生物那一类吧……至于医学则因为学费太高,所以投资报酬率会比较难说。不过对住在月面的人而言,这些应该都算常识吧?」

    「事情就像你说的这样。只差没有把『赚不了钱的学问就根本不算学问』这句话明讲出口。真是可悲啊。」

    虽然我不懂这状况可不可悲,但我觉得理沙在月面所选择的人生毫无疑问是错得离谱。如果想在月面上获得成功,那根本就没有闲工夫学什么文学或历史,通常要不是选以数学为首的理科,在文科科系里面也是读经济或管理学。

    但话又说回来,我却完全感受不到理沙对她自己的选择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我之所以能信赖理沙这个人,真要说个原因也就是她给人一种无论何时都脚踏实地、充实过活的感觉。

    「不过那个家伙竟然能当什么老师……」

    我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在心中试着想象那个穿得一身黑的羽贺那站在讲台上,用藐视人的眼神和语气说「你们连这种问题都不会吗?」的样子。

    虽说这种情境感觉满合某些人的胃口,但我可是敬谢不敏。再说那个感觉很缺乏耐心的羽贺那能否好好应付和动物没两样的小鬼们,也是令人极度怀疑。毕竟她感觉一开口就会训人,第二次之后,就会什么都不说就直接拿棍子揍人。

    这个想像实在吻合到让人害怕。

    「我大概猜到你在想什么喽。」

    「没办法啊……毕竟那种老师都很惹人厌吧……」

    「但她很受孩子们喜爱喔。」

    理沙像是在传什么小秘密似的低声说着。

    看来羽贺那很受孩子们欢迎的这件事,好像连理沙都觉得意外。

    「嗳,她现在可成了我们教会经营上重要的经济支柱了呢。那孩子她呀,把赚来的钱全部都塞给我呢。虽然神说要戒贪欲,但也不主张追求过分的清贫呢。」

    「……虽然我听不太懂你在说啥……但只能说人实在不可貌相。」

    「是啊。要是大家都以外表来判断事情的话,那我也不会出手帮你了嘛。」

    「唔!」

    我哀了一声之后,便又回头去寻找能让我大赚的摇钱树。

    因为月球上的重力比较低,要做重量训练的话一般都得借助弹簧的力量。

    诸如弹力绳或弹力棒等健身器材在购物平台上都有在卖,而且有着很旺的买气。

    但若问究竟有多少人买了器材后实际拿来用,答案倒是非常让人怀疑。再怎么说,藉由贩卖弹力棒和弹力绳的套装器材而赚进一大笔钱的健身用品公司,尽管陆续推出很多类似的产品系列,销量总计达到了三百万套左右;但不管再怎么想,都会觉得这类器材应该都是买了一套就够用的东西。

    而且月球上的人口也不过才七十万上下,加算观光客的话大概才勉强有一百万吧。由此得知有多少人买了器材后没好好使用,但在新产品推出时又会赶流行跑去买了。其实健身器材在使用上最困难的一点,就在于持之以恒使用同一项器材。然而在任何器材的使用说明书上都不会把这一点写出来。

    脑中回响着我那死板又跟不上时代的老爸所说的这番话,做完了例行的体能训练。我训练的内容包含了手臂、肩膀、腿部、腰、腹肌等部位的负重练习、培养平衡感的倒立以及简单空翻,最长不超过二十分钟。毕竟我训练的目标并不是想成为什么运动选手,所以没必要花更多时间在这上面。

    要问我为什么会养成这种健身习惯,则是因为我老家村子那群平时绝不会扯谎或装腔作势的人们,每个都异口同声地建议我说:「把身体练好吧,以后绝对会派上用场的」。

    在这个网路无远弗届、重力很低、更有几近无限的稳定电力供给的月面,粗工这类职业可说是被归在下等中的最下等。从来没有人能成功靠着做粗工变为有钱人。就连这类人中的翘楚,也不过是利用自己的怪力来作娱乐表演。但到头来把表演的大部分收益放进口袋的,也不会是那些力大无穷的男性,而是雇用该名男性的业主。

    但当我离开家,过着脱离正常社会规范的生活后,才真的感受到村里那些人所说的话,的确蕴含了这世界的很多真实面相。我想自己现在得以不被警察逮捕遣送回家,也都是多亏了他们当初的建言。这些前辈真不愧是在地球上从游击队、秘密警察和军阀等现代社会的洪水猛兽手中逃出生天的人啊。

    我用毛巾擦拭身上的汗水后,穿上了之前被理沙和羽贺那嫌说很臭的衣服。

    虽然这身衣服在洗过两次之后味道好像都消失了,但我不知为何总有种感觉,就连这三个月来好不容易渗进衣服里,某种像是重要决心的东西也都一并被冲进下水道。

    洗衣精的香味会让人的心神变得驰缓,是我在离家出走后才发现的其中一个事实。

    「清洁」这个词确实会给人一种软弱的印象。

    但怎么说呢,能保持清洁其实也还不错啦。

    走到客厅吃完早餐后,我跟理沙说我要出门,便回房背起了包包。

    因为今天是星期日,各种投资市场都休市而且学校也放假,是我就算在外面晃也不会有事的贵重日子。而且之前的窃盗犯好像也终于落网了,让我不用再担心自己可能会被误认为是嫌犯,遭到警察逮捕而被遣送回家。

    另外关于那个嫌犯,就理沙从附近邻居的联络网听来的说法,好像也是一个离家出走中的少年。那个人连能糊口的本事都没有就离家出走,也只能去犯罪惹麻烦,实在是个很典型的蠢材。我想他大概不是地球移民的小孩,而是月面出身的笨蛋吧。就因为我自己也是生长在月球,所以明白月球佬跟从地球来的人相较之下,可能真的因为重力低的关系,很多人都是脑袋空空。

    虽然为了维持都市机能而工作在月面被视为比一切都还重要,但实际上因为住在牛顿市里面的天才和菁英们会赚进莫大的财富,只要不顾尊严的话,其实光靠这些人带来的恩泽苟且度日,生活仍过得下去。实际上在外区晃荡的人们就很像这样的寄生虫。

    但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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