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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决意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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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离开后,三年级一班的教室里只剩下三个人,大出俊次,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

    当神原和彦提出还要跟大出俊次说几句话时,法官井上康夫也想留下来旁听,被野田健一挡了回去。

    “被告和辩护人沟通,法官待在旁边算怎么回事?”

    “可马上就开始秘密会谈也不太好吧?”

    带着沉稳的表情看着两人斗嘴的神原和彦谦逊地说:“其实,我只是想对大出作个详细的自我介绍罢了。”

    俊次哼了一声,故意不看着神原和彦:“井上怕我突然揍你或威胁你,才这么警惕吧。”

    “哪有这回事?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叫上山崎了。”井上康夫皱起眉头,“大出,你不是已经认可神原当你的辩护人了吗?”

    井上康夫摆出大道理,训斥仍在不断发牢骚的大出俊次,一旁的野田健一看在眼里,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野田健一曾经见过神原和彦。

    他不会忘记的。就在学校的边门旁。四月十三日星期六,就是《新闻探秘》节目首次将柏木卓也的死搬上荧屏的那一天。

    当时,健一并不知道对方的姓名,连长相都很陌生,只知道他不是三中的学生。

    他们聊了几句。他看完电视节目,想哀悼柏木卓也,于是来看看发现遗体的地方。既然如此,他一定是柏木的朋友,说不定是小学时的好友。健一当时这样考虑,才告诉他自己是柏木遗体的发现者。当时对方的表情十分阴郁,自己还安慰了他几句。

    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应该不是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吧。对方又作出了怎样的反应呢?

    大出俊次没好气地靠在椅子上,神原和彦坐到离他稍远的课桌上。神原和彦的身高和野田健一差不多,坐到桌上后,双脚便悬在了空中。大出俊次的个子比较高,坐在初中生规格的椅子上,两腿显得很长。

    大出俊次的举动往往也超越了初中生的规格。处理与他相关的事件,恐怕必须采用校内审判这样突破常规的手段。

    而这件事,只有藤野凉子才能做到。从与大出俊次相反的意义上说,她也超出了一般初中生的规格。不过相比“规格”,用“水准”这个词似乎更合适。

    “野田。”

    听到喊声,健一深吸一口气,带动嘴里的唾沫发出滑稽的声响。大出俊次像看到脏东西似的投来厌恶的目光。

    “我跟你见过一次,对吧?”

    健一吃了一惊,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提起此事。如果换作自己,肯定会隐瞒下去,即使不知为何要隐瞒。

    “你说你在边门那里发现了柏木。你还记得吗?”

    大出俊次的脸明显地扭曲起来,简直像一具捏坏的泥塑。

    “还有这事?”他低声哼哼着,给了两人一个白眼,那架势好像马上要从椅子上起来大打出手了,“你们早就认识了吧?这不还是想搞鬼吗?”

    被大出俊次一吼,健一心中那个卑微的自己又缩作了一团。神原和彦倒依然不动声色,保持着四平八稳的语气:“偶然相遇罢了,并不是早就认识的。是吧?”

    健一说不出话来,只是对着怒目瞪视自己的大出俊次频频点头。

    “那时,电视台播放了关于柏木的节目。我想起了柏木,就到这所学校来看看,正好野田也在。”

    尽管眼神凶狠依旧,大出俊次倒没有离开椅子动手的意思。

    神原和彦为何要提及此事?简直像看穿了健一的心思。野田健一也很想看穿神原和彦的底细。这个在发现柏木卓也遗体现场遇到的少年,主动要求担任大出俊次的辩护人。作为与事件毫不相干的外校学生,他为何会如此起劲?他有什么企图?必须尽快打探出他的真实意图,向藤野凉子汇报。

    也许,神原和彦想搅黄校内审判……

    或许是这样,又或许不是。健一搞不懂他的心意。只是出于一时兴起的好奇心,还是为了消磨时间?是不是玩得太过火了?也许神原和彦没把大出俊次当回事?如果他以为能和大出讲得通道理,那就大错特错了。

    若真是如此,这份单纯的正义感会酿成悲剧,抑或是喜剧?

    “当时,我们说过几句话吧?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不过,有一点,我要向野田道歉。我撒了一个谎。”神原和彦说道,“那时,你问我是哪所学校的,我回答的是英明中学。”

    是这样的吗?健一也记不清具体对话了,记得的只是他的……他的……

    “其实没必要撒谎,可不知为什么,我当时不想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真是对不起。”

    第一次见面时,神原和彦没有说过“对不起”吗?

    “英明确实也考过,但没考上。”那是一所比东都大附中还要高一个档次的私立学校,神原和彦不好意思地笑了,“突然想显摆一下呢。”

    “没事,别放在心上。”远远传来的好像不是自己的声音。一个身在远处的野田开了口。

    “你们那会儿都干了些什么?”

    大出俊次简直像个猜疑心结成的硬块,似乎只要一打开开关就会一跃而起,把眼前的事物破坏殆尽。

    “没干什么,真的。”神原和彦仍然温和地笑着。

    面对对方如此可怕的眼神,他怎么就不害怕呢?

    “只是回忆起柏木的事罢了。野田也是如此吧?”

    大出俊次抬起身子,转脸盯着野田健一,满脸不信任的表情。

    “野田说,如今事件变得扑朔迷离,连柏木是不是自杀的也搞不清了。可无论如何,柏木肯定有自己的秘密,别人是不会明白的。”

    我或许说过这样的话吧。净是些“不清楚”“不明白”之类不中用的废话。

    “野田可没说你的坏话。如果你很在意,我可以为他证明。”

    神原和彦真的笑出了声。他愉快地晃动起穿着运动鞋的双脚。可是,话语的余音尚未消失,大出俊次便怒吼起来。

    “什么屁话?我还怕这种家伙背后说坏话吗?”

    “野田是辩护人的助手,他要是有了偏见,可就麻烦了。”分明是开导、教诲的口气,“你还要感谢野田。我们在那种情况下见过面,我又主动提出做你的辩护人,所以他感到奇怪甚至有几分怀疑。他在担心你,因此主动要求做我的助手。”

    目露凶光的大出俊次疑惑不解地眨了几下眼睛。野田健一担心大出俊次?难以理解。

    野田健一也很惊讶。这个神原和彦什么都看透了,作出的解释又正好搔到了自己的痒处。

    他记得野田健一,察觉到健一也记得自己,那确实不难推测出健一的想法,可要若无其事地表述出来,还是需要一点心理素质的。

    “我只是想搞好这次审判。”健一说。这次的声音比刚才近得多。老是惊慌失措可不行。“既然决定下来,就要做到尽量公正。仅此而已。”

    神原和彦点点头:“是啊,对不起了。”

    又是“对不起”。

    “大出。”神原和彦在桌上挪了挪屁股,将身体转向大出俊次。

    大出俊次条件反射似的瞪起眼睛,一脸“你想怎样”的凶相。神原和彦却毫不躲闪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真的觉得,搞这次审判没事吗?”

    健一看到大出俊次的脸上露出了迷茫,仿佛扑了个空。事到如今,为什么还问这个?

    “不是你们要搞,我才答应的吗?”他的嗓音有些变调,“你刚才不是挺会说的吗?我老爸必须理解我的感受什么的。”

    “那当然是真心话。”

    “所以……”

    健一刚开口,就遭到俊次劈头盖脸的怒吼:“你给我闭嘴!”

    “我觉得这么做会伴随着危险。”

    “是怕我老爸吧?”

    “不是。”神原和彦摇摇头,“是另一种危险,你不明白吗?”

    大出俊次愣住了。

    健一一下子明白了:“是说大出家着火的事吧?”

    “是啊,你奶奶不是被烧死了吗?”神原和彦对着大出俊次点了点头,“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警方的调查有进展吗?报纸上说那是一起纵火案,后来就没有下文了。对此警方是怎么说的?这非常重要。”他加强了语气。

    “纵火就是纵火。哪个混蛋把我家点着了。”在神原和彦的引导下,大出俊次的语气也开始认真起来,“反正不是老爸干的。这事跟混蛋老爸发飙一点关系也没有。”

    健一不禁想把脸埋进双手中。没明白,还是没明白。他不顾再次遭到怒吼的危险,坐到离大出俊次最近的椅子上去。

    “这件事确实和你父亲没有关系。可这到底是谁干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说完,健一抬头看了看神原和彦的脸。靠得近一些,就发现他长得和自己并不像,至少比自己帅多了。刚才藤野凉子被他指名道姓地问话时,好像显得有些惊慌失措。这一幕又在健一的脑海中回放了一遍。

    “侦查有进展吗?”

    “嫌疑犯找到了吗?”

    在这番双重夹击下,俊次来回看着神原和彦和野田健一,眼角仍带有一丝愤怒的痕迹,但更多的是困惑。健一心想,虽然相貌不同,我们俩却很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那对双胞胎兄弟。这又是为什么呢?

    俊次低头答道:“乱糟糟的,大概正在调查吧。家里也来过几次,问了老爸不少事…”

    调整语序并归纳内容后,这番话的意思便是“不了解具体的调查进度”。这种混沌状态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

    “是这样啊。”眨了眨眼睛,神原和彦继续问,“听说火灾前有恐吓电话打来,是真的吗?”

    “你不相信?难不成我在撒谎?”

    “不,只是确认一下罢了。”

    “确实有恐吓电话打来。”俊次抛出这句话,一股新的愤怒又浮现在他的脸上,“那些混蛋警察,从一开始就怀疑老爸和我在撒谎,同样的话翻来覆去地问了很多遍。”

    问题是,大出父子都不记得接到恐吓电话的日期。

    “这又有什么问题?一般不是都这样吗?骚扰电话接过就忘了呗,可不是吗……”

    大出俊次夹杂着脏话与怒骂的抱怨又开始了。可以听得出,自从茂木记者那期片面报道的《新闻探秘》节目播出以来,大出家曾收到过许多带有恐吓性质的电话和书信,如果一一认真对待,就没法正常生活了。因此,一家人的感觉也变得迟钝起来。

    “可火灾发生前,恶作剧的风暴不是已经平息了吗?”

    “算是这么回事吧。”

    “那还得分开考虑才行。”神原和彦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灾前的恐吓电话共有几通?”

    “两通?不,是三通。”

    大出胜接到过两次,大出俊次接到过一次。

    “打恐吓电话和纵火的是同一个人?”

    神原和彦在自言自语,似乎并未要求对方回答。俊次却斩钉截铁地说:“就是桥田呗。”

    “桥田?”

    健一赶紧为神原和彦说明。当着大出俊次的面不能用“跟屁虫”之类的字眼,为了简明扼要地介绍桥田佑太郎,野田健一着实动了一番脑筋。

    “是少年的声音,还是青年男子的声音?”

    “谁知道呢?是一种很怪的声音。我老爸也这么说。”

    费了一番口舌才明白,打恐吓电话的人似乎用了变声器。

    健一不由得暗暗佩服。神原和彦和大出俊次见面还不到两小时,就已经能从俊次的口中问出有用的话来了。

    「我认为大出没有杀死柏木。这是桩冤案。」

    神原和彦当着大家面如此断言过。就是这句话起的效果吗?人出俊次与他人面对面认真交谈的场景,健一之前根本无法想象。教师们很难让俊次端正态度,恐怕连多次训导他的警察也做不到吧。

    俊次果然很想听到“你是受冤枉的”这句话吧?他一直等待着有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即使这份等待因为他的暴力和意气用事,很难得到大家的理解,但他确实在持续不断的失望中苦苦等待着。

    你没有杀人。他一直等待着有人站出来说这句话的时刻。

    “我觉得不是桥田。”

    “怎么可能!”

    别老是一惊一乍的,神原和彦是站在你这边的啊。

    “假如他是纵火犯,警察早就找上他了,毕竟从事件前后的状况看,警方完全有理由怀疑他。”

    “就是啊。那小子恨我……”俊次毫不掩饰怨恨的眼神,“是个叛徒!”

    这不叫背叛,叫分道扬镳。健一在心底嘀咕道。

    “警察问过你关于桥田佑太郎的事吧?他们在此基础上得出与他无关的……”

    “哪有?根本没问过。”

    面对大出俊次的回答,神原和彦的表情首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没问吗?一点都没问?”

    “所以说,那些家伙都是笨蛋。”

    “等等,等等。”神原和彦跳下桌子,双手抱胸,“那桥田以外的学生呢?可能与事件相关的那些学生?”

    还是几乎没有人接受过调查。关于柏木卓也的死以及三中的骚乱,警察只问过俊次:“无论是玩笑还是恶作剧,会往你家打电话说‘杀了你’的会有谁?在同学当中是否有人选?”

    俊次说出了桥田佑太郎的名字,大出胜也有同样的主张。因此,桥田是犯人的说法,其实是大出家提出来的。

    “警察却没有对此迅速采取行动。”

    “是啊。你说他们是不是一群笨蛋?”

    凡事都用“笨蛋”一骂了事可是个恶习。健一差点想如此劝说俊次,最终还是没勇气说出口。他向神原和彦询问了一件刚想到的事。

    “打恐吓电话和纵火的,会不会是不同的人?”

    神原和彦稍加思考后摇了摇头:“从时间上来看,两者结合得太紧密了。这几通恐吓电话和之前的批评电话是不同的,不过也能从中明确一个重要的情况。”神原和彦郑重其事地说,“三中的骚动或许并不在大出家纵火案的调查范围之内。”

    “哎?”健一和俊次同时惊呼起来。

    “我说你是不是笨蛋?搞搞清楚好不好?怎么可能呢?”

    “当然可能。”神原和彦悠然反驳道,“警察看清了事件的本质,才会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你询问柏木的事。难道不是这样吗?”

    或许是跟不上神原和彦的思路,俊次只能在嘴里一个劲儿地骂着“笨蛋”。

    “为什么?”健一问,“为什么警方能如此断定呢?”

    “估计是作案手法吧?”神原和彦断言道,“这种纵火方式不像初中生的手笔。”

    消防署和警方都勘察过火灾现场,或许他们根据实际情况作出了判断:这起纵火案的作案手法绝不是小孩子的恶作剧那么简单。

    “是这样啊……”健一的认知一下子被彻底翻了盘。

    “嗯。”神原和彦朝野田健一点了点头。只有大出俊次还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一个人被抛在话题外干着急。

    “恐吓电话的内容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下次就轮到你了,我要杀了你。’就是这么说的,不可能记错。”

    与这个“下次”对应的,可能是柏木卓也的死或井口充的重伤。如果是前者,那纵火就是对杀死柏木卓也的大出俊次的惩罚;如果是后者,那便是来自桥田佑太郎的复仇。而大出胜和大出俊次一直在一厢情愿地主张后者。

    “也可能是不相关的外人想利用三中的骚乱,让大出蒙受不白之冤。”神原和彦的猜测颇为精妙,“恐吓电话只是个幌子,故意制造出与三中的事件相关的假象。”

    “是想搭顺风车吧。”健一说。得到神原和彦的肯定后,健一心中涌出的喜悦超过了自己的预想。

    大出俊次则露出了全然不知所措的表情,这对他而言可谓空前绝后:“你们是说,不是针对我的?”

    “从如今警方的行动来看,可能性很大。”

    “那又是针对谁的?针对我们家的什么人吗?老太婆吗?”俊次瞪大了眼睛,“有谁会对那个痴呆老婆子下手呢?”

    健一差点忘了,这起纵火案有一名牺牲者,那就是大出胜的母亲,也就是大出俊次的祖母。这是一起纵火杀人案。

    健一再次感到,大出俊次对祖母被杀一事没有动什么感情。这可能是误解,或许他的内心正沉浸在悲伤中。可是,听“老太婆吗”这一句的语气,丝毫感觉不到悲痛和哀悼之情。

    “不知道。”神原和彦的语气很温柔,像是在安慰他似的,“这也不是我们可以随意猜测的。”

    大出俊次还没有刹住车。“是老爸吗?”他咕哝着,视线停留在半空中,淡淡的恐惧浮现在他的眼底,“我老爸威风得很呢。发了大财,冤家也多了。”他的脸阴沉沉的,“生意上的敌人多得不得了。所以,即使我们是受害者,警察也会不依不饶地调查我老爸……”

    大出木材厂在经济复苏的大好形势中大赚了一笔。对此,健一也有所耳闻。大出俊次不是正穿着昂贵的衣服吗?浸透了汗水的衬衫后脖领处,透过面料可以看到标牌,说明这不是超市或卖场里挂着卖的货色。

    成功人士背后总是潜藏着黑色的感情漩涡。某些人对于大出胜成功的怨恨,正在那件过于昂贵的衬衫上凝聚成深重的黑暗。这一切,便是健一他们尚无法理解的成人世界的严酷现实。

    健一突然对此有了几分切肤之痛般的感受。他问道:“如果询问风见先生,他会不会告诉我们一些情况呢?”

    俊次这次没有激动,只是摇了摇头,平淡地说了句:“这和他没关系。”他似乎被各种疑问和谜团搅糊涂了,没有注意到刚才对他刨根问底的竟是野田健一。

    “大出,”神原和彦拉来一把椅子,坐到大出俊次身边,“正因为这些问题的存在,我才会问,搞这次审判没事吗。”

    神原和彦到底在担心什么,健一也明白了。一旦开展校内审判,大出俊次身边的那些状况就会重新出现。

    “如果取消校内审判,这起事件就会逐渐被人遗忘。尽管你无法洗清冤屈,但电视台不会再来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学校也不会为此频频召开家长会了。”

    一旦大张旗鼓地开展校内审判,事情便会向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如果纵火犯的目的是想让俊次吃点苦头的话……

    “他会对这种为大出伸张正义的活动感到不满,从而可能再次闹出事端。”

    大出俊次直勾勾地盯着身边的神原和彦,眼睛都不眨一下。

    神原和彦轻轻点了两次头:“如果纵火犯只是搭了三中骚动的顺风车,而真正目的在别处……”

    他或许会再次兴风作浪。毕竟,已经平息的事态再次被炒热,就会出现再搭一次顺风车的机会。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看纵火犯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

    如果目的早已达成,那即使还有搭顺风车的机会,他也不会出手。如果前一次纵火并未达成目的,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我老爸又会成为攻击的目标,是吧?”

    大出俊次嘴角僵硬。他的视线仍在游移,仿佛在空中找寻着大出胜。怎么办?老爸,我该怎么办?

    “轻易下结论是很危险的。”

    但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如果不加以关注,那会更加危险。

    “我完全没想到这一点。”即使窗户全部打开,没有安装空调的教室也依然闷热异常,可健一的胳膊上却起了鸡皮疙瘩。

    “藤野、井上和北尾老师也都没有注意到。”

    大出俊次像是清醒过来似的重新将目光投向神原和彦:“是啊。那你怎么会想到的呢?”

    神原和彦微微偏了一下脑袋:“大概因为我一直是局外人吧。”

    “真的很危险吗?有多危险?”

    “还不知道。也可能只是我杞人忧天罢了。”

    “不,不是”健一立刻反驳,“大出的祖母已经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杀死了。这事我们竟然都忘了。”

    “没忘啊。”神原和彦说,“至少藤野没忘。大出家的火灾正是促使她想要举办校内审判的原因。”

    她想到,就在我们集体沉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大出家死了人。

    这样想来,凉子确实做得很对。健一的脑袋乱作一团,毫无头绪,只会一个劲儿地出汗:“藤野的父亲可是警视厅的刑警啊。”

    这句从乱糟糟的心头不经意冒出来的话,却让神原和彦作出了强烈的反应。他猛地抬起头来:“真的吗?”

    “是的,应该是搜查一课的刑警。”健一补充说明道,“她说过,对于这次事件,她曾跟父亲仔细商量过,还向父亲表达了她自己的想法。”这次轮到神原和彦视线游移了。他的脑子也明显有些混乱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提出话题的健一竟然把握不住脉络了。大出俊次焦躁起来。怎么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我刚才提过的问题,藤野的父亲应该早就想到了吧?”

    他为什么不提醒一下女儿呢?譬如说,女儿的心情可以理解,可当校内审判重提这些旧事时,会在意想不到的方面产生严重的影响。

    “因为他是个笨蛋。”大出俊次又吐出了他最拿手的台词,“根本没想到呗。要不就是觉得我们家的事怎样都无所谓。”

    如果真是“怎样都无所谓”,那就等于否定了凉子为大出俊次证明清白而组织的活动。

    “在大家的劲头好不容易被鼓动起来的时候,这些话说出来等于当众泼冷水。”神原和彦用手擦了擦汗,好像已经恢复平静了。他身上的白衬衫由于汗水的浸润,有好多处变成了半透明。“不过对大出不能不说。”

    俊次应道:“所以你三番五次提到要我自己决定,是不是?”

    神原和彦点了点头。大出俊次也对他点了点头。还挺像一对真正的辩护人和被告,健一心想。

    在这个瞬间,辩护人与被告的关系确立了。

    热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公示牌上的纸片哗啦哗啦直响。学校里已经没人了?难道全都睡着了?要不,是全都死了?

    “我说……”大出俊次望着墙上的纸片,用干巴巴的语调说,“不是我干的。我没有杀死柏木。”

    间隔一次呼吸的时间,神原和彦回应道:“明白了。”

    “我根本不了解那小子……”

    “嗯……”

    “只是……”俊次皱起了眉头,“觉得那小子阴阳怪气的。”

    这番出人意料的感言使健一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响。阴阳怪气?

    “是个怪怪的家伙。”大出俊次简短地加以说明,对他而言,用上这样的词汇已经算尽力了,“但是,我可没有杀死他。”他已经不用卷舌的语调了,“虽说谁都不信,可我真的没杀死他啊。”

    俊次的表情就像一下子放掉气的气球,五官皱成一团。

    “要证明这个就这么难?难道我们家里还得有谁被杀死吗?”说到最后,他的话音有些发颤,像在叹气一般。

    “你想洗刷冤屈吧?”神原和彦问道。他并不是在确认,而是在严厉地逼迫:“既然如此,校内审判非办不可。”

    “不都是因为你,因为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吗?”俊次的声音带着哭腔。原来大出俊次也会哭啊。

    “所以要说服你的父母,尤其是你父亲。”

    “这可能吗?开什么玩笑!”

    “只要去做,就一定能成。关键是决心。”

    健一终于听懂了。决心。对,这才是关键词。

    神原和彦的这些话,并非要给校内审判泼冷水,而是在测试大出俊次的决心,让他知道要参加校内审判,获得坐上被告席的资格,必须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

    要想彻底改变现状,必须承受比什么都不做、等待大家渐渐忘却此事严酷得多的压力。

    难以置信。为何会想得如此周到?他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为此时此刻作准备了呢?

    “又要挨老爸的揍了。”

    “要想办法做到不挨揍也能成。”

    “说得轻巧。”大出俊次又提高了嗓门,“你们根本不知道我老爸有多可怕。”

    这时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神原和彦抽回身子重新坐好后,竟然笑了起来。“虽然不了解大出的父亲,但我了解我的父亲,所以我并不害怕。”

    俊次不停挤弄着被眼泪刺得通红的眼睛。野田健一竟瞬间忘记了呼吸。这家伙到底要说什么?

    “我啊,其实是个养子。现在的父母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虽然我不喜欢这么说。”

    大出俊次半张开嘴,表情很是滑稽。健一注意到自己也成了这副模样后,赶紧抿紧了嘴。

    “我的亲生父母都死了。我的父亲杀死了我的母亲,在发酒疯的时候。”不带半点吞吞吐吐,神原和彦口齿清晰地说了下去,“如今想来,我父亲也是个值得同情的人。要是当初能让他接受治疗,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可是,我母亲当时根本顾不上这些。”

    因为她经常遭到父亲的打骂。

    “只要不喝酒,我父亲就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神原和彦七岁时的一天,父亲跟往常一样喝醉后撒起了酒疯,结果打死了母亲。

    “邻居帮忙叫来了救护车和警车,却为时已晚。”他平静地说,“父亲也受了伤,被警察带到医院。后来听说,他有好几根手指都骨折了。”

    在医院接受治疗和审讯的时候,父亲的酒慢慢醒了。

    “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他想必非常害怕。他冲进医院的厕所,用清洁箱里的抹布打结后连接起来,套在了空调的排风管道上。”

    他上吊自杀了。

    “我那时还很小,很多事情却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经常和母亲一起挨揍。

    “我知道有些男人喜欢打老婆和孩子,虽然原因各不相同。我也知道被殴打是很可怕的,说习惯了可能有点夸张,但至少不像别的同学那样害怕暴力。我想大出的父亲肯定不会像我父亲那样疯狂。怎么样?也许我这么想太不知轻重了?”

    大出俊次一声不吭地坐着,似乎有点失魂落魄。谁又能回答这个问题呢?

    健一清晰地回想起初次偶遇神原和彦时心头冒出的感想,就在与他目光相接的一瞬间。

    那是一双看到过对岸风景的眼睛。看来这并非错觉。神原和彦真的是看到对岸的风景后又归来的少年。

    “对不起,我作了个怪吓人的自我介绍。”他略带害羞地说,“怎么样?能让我做你的辩护人吗?”

    你拥有坐上被告席的决心吗?

    你作好面对现实的准备了吗?

    大出俊次抽着鼻子,身上一股汗味儿。健一的身上也有汗味儿。神原和彦的额头上,汗水正呈直线往下淌。

    “哈哈,你真是笨蛋。”大出俊次的表情既像在哭,也像在笑。?

    同一时间,另一间空教室里,检方的三名学生也在开碰头会。他们是藤野凉子、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

    “对不起。”凉子开口便向他们道了歉。

    萩尾一美吃了一惊:“哎?为什么要道歉呀?”

    “你们举手表示愿意帮助我时,我还是大出的辩护人,可现在却变成了检察官。”

    “那是没办法的事。”佐佐木吾郎安慰道。

    凉子点了点头:“没办法。提议召开校内审判的是我,事到如今我既不能置身事外,也不能当陪审员,所以只能当检察官了。”

    “你当检察官也挺合适的。”佐佐木吾郎说道。

    直视着这名性格直爽、为人谦和的同学,凉子说道:“不,我并不合适。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

    这次换作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两个人同时吃惊了。

    “在准备为大出辩护时,我已经确立了方针。”

    她要验证大出俊次在案发当夜――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凌晨4020电子书到两点,即柏木卓也的死亡推定时间内的不在场证明。

    “我觉得这是最有说服力的证据。即便不考虑其他因素,仅凭这一点就能证明大出的清白。”

    在此之前,她从未认真调查过大出俊次的不在场证明。大出自己作出的辩解也一直是含混不清的,其中肯定有遗漏的细节,只要找出来就能够得到验证。

    “可是,转到起诉大出的一方后,事情就变得完全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呢?”单纯的萩尾一美反问道。

    佐佐木吾郎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不明白吗?也是,你怎么会明白呢?”

    “说什么呢?”

    制止住正要撒娇的萩尾一美,佐佐木吾郎满脸严肃地问凉子:“是举报信的事吗?”

    凉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如果只是为大出辩护,就完全可以不提举报信的事。”佐佐木吾郎说。

    “嗯……”

    “可作为检察官就不行了,立场正好相反,就算不情愿也没办法。那封举报信就是起诉大出俊次的最重要依据,无法回避。”佐佐木吾郎缓缓说道,仿佛要确认什么似的。

    听到别人这样说明后,凉子更加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那么,有什么问题吗?”一美问,“只要认为检方相信了举报信的内容并起诉被告,这样不就行了?”

    “你、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呀?”

    “你好过分哦,干吗这么瞧不起人?”

    凉子问两人:“你们觉得那封举报信可信吗?”

    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面面相觑。

    “对四月播放的那期《新闻探秘》,我不能完全赞同其中的主张。”佐佐木吾郎说,“可既然站到了检方这边,就必须当节目内容都是事实,并以此为前提采取行动。我也怀疑大出他们和柏木之间或许有过什么关联。”

    萩尾一美用力点了点头。

    “辩护方到底会如何出牌,就不得而知了。神原和彦会和你一样走验证不在场证明的路线,还是会选择证伪举报信的内容?一切才刚刚开始,估计神原自己也不知该怎么着手吧。”

    “是啊……”

    “无论如何,我觉得我们应该集中精力,将举报信推在前面。”

    “那么,有什么问题吗?”佐佐木吾郎问道。虽然说出了和萩尾一美一模一样的问句,可意图却完全不同。

    叹了一口气后,凉子说:“我不相信那封举报信。不仅仅是凭借直觉,还有确凿的根据。”

    对面的两人大吃一惊。凉子说起了那天在保健室发生的事。听到三宅树理低声发笑时,她的心中产生了几分恐惧和疑惑。

    “浅井松子死后,大家都觉得是她写了那封举报信。甚至有传言说,这封信不是松子一个人写的,三宅树理肯定帮了忙。”

    “正好相反。是三宅树理写了举报信,并让浅井松子帮忙。”

    面对萩尾一美的断言,凉子反倒犹豫了。

    “我身边的女生都这么说。”

    “因为你们都讨厌三宅树理。”

    “不是讨厌不讨厌的问题,是冷静的判断。她们两人之间本就不存在平等的友谊。三宅树理总是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待浅井松子。”

    凉子点了点头:“是啊。可我觉得这不是传言也不是想象,而是确信如此。三宅树理的笑声,我听得清清楚楚。”一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上了,“这事我也对爸爸妈妈说过。因为实在没法一个人闷在心里。在学校里几乎没有对任何人说。只是还在为当辩护人做准备的时候,北尾老师曾经问我校内审判是否会用到举报信,我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并向北尾老师说起了这件事。”

    凉子向两人叙述了她与北尾老师交谈的经过。

    听完后,佐佐木吾郎沉吟道:“豆狸掌握了什么证据啊……”

    “可他没有公开。”凉子说道,“是为了保护学生吧?”

    “是吗?我觉得豆狸不过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罢了。因为三宅树理比较麻烦,不想去碰她,难道不是吗?其他老师也和他差不多。”遇上这种话题,萩尾一美总会说个痛快。

    是啊。三宅树理的确比较麻烦,所以不想和她有什么瓜葛。这不是说津崎校长,而是在说凉子。因此,想当大出俊次的辩护人的凉子会采取逃避态度,觉得还是封锁掉举报信为好。

    但现在这一手已经不好使了。为了促成校内审判,凉子已经表态过要当检察官,并拿定主意,只有自己能够胜任。可仔细想来,自己之前不过是在说漂亮话罢了。

    凉子觉得自己无法面对两位同伴,于是低下了头,说:“怀抱着如此的心态,却不得不将举报信推到风口浪尖起诉大出俊次有罪。老实说,我觉得挺可怕的。”

    “可怕”这个字眼一出口,她便真的感到身上一阵发冷。

    “你们做我这样的检察官的助手,不觉得后悔吗?”凉子训斥自己,对眼前的伙伴不能隐瞒自己的真实感受,因为那样很不公平,“如果你们觉得这跟一开始说的不一样,要退出,也没有问题。”

    萩尾一美扭扭捏捏地斜视着佐佐木吾郎。佐佐木吾郎挠了挠头,对着凉子破颜一笑,说出一句让人意想不到的话:“藤野,人会笑,也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的。”

    凉子不禁瞪大了眼睛。

    “说不定三宅树理会在保健室里发笑,并非出于你推测的原因。三宅树理是个很特别的人,无论她与浅井松子的友谊是怎样的形式,她们毕竟关系不错。浅井松子因交通事故生命垂危,对她的刺激一定很大。所以,当时她的心理状态一定非同寻常。”

    “这倒也是……”

    “校内审判的目的不就是发掘真相,要给所有人一个明白的交代,不是吗?那无论是当辩护人还是检察官,要做的事情不是都一样的吗?”佐佐木吾郎嘿嘿笑着,“所以没问题的。”

    接着他又收起笑容,面向凉子。

    “我刚才稍微有点吃惊。没想到藤野也有思绪被搅乱的时候。女生间的关系真够复杂的。”

    我被搅乱了思绪吗?

    “一美你也有问题。”佐佐木吾郎瞥了一眼一美,“某个人这样想;依据推测应该如此;这样考虑比较妥当……这些都不是‘事实’,不是吗?你并非‘知道’些什么,而只是‘这样觉得’罢了。就算老师们这样推测,也不会变成事实。”他探出身子继续说,“我们干脆将这些直觉和推测统统归零。事实是,举报信确实存在,藤野自己就收到过一封。而且我们认为,信的内容有可信的部分,并非纯粹的恶作剧。我们就回到这种好似一张白纸的状态,重新开始。”

    先忘记三宅树理的事。

    “这样的话,首先应该做的,自然是找出举报人。因为他可能是凶案的目击者。”

    “不用找,不就是三宅树理吗?”

    佐佐木吾郎不禁对任性的一美合掌膜拜起来:“你还是退出吧。求你了,回家去吧。”

    “干吗这么挖苦人呢?”

    听完佐佐木吾郎一番话,凉子惊得目瞪口呆,过了许久才终于能眨眨眼睛,活动身体。她的内心深处有一大块坚冰逐渐松动,开始融化了。

    统统归零,回到一张白纸的状态。

    “怎么找呢?”

    “发出书面通知,要求他主动承认。我觉得这样最妥当,你觉得如何?”

    “通知的对象限定在三年级学生内,就行了吧?”

    “嗯,应该可以,只是不能局限于女生。”

    “如果还是找不到,又该怎么办?”对萩尾一美而言,这已经算最像样的问题了。

    佐佐木吾郎笑了:“那就对我们很不利了。”

    “会输掉官司吗?”

    “那倒无所谓。我们输了官司,却弄清了真相,不也很好吗?”

    藤野凉子以前真是太小看佐佐木吾郎了。凉子曾经只觉得他是个处事机敏、比较好相处的男生。

    输了官司也能弄清真相。佐佐木吾郎说的一点不错。我追求的是真相,不是官司的输赢。

    “如果举报信的内容是真的,那举报人不可能一直躲躲藏藏,一定会主动与我们接触。老师们不是对举报信置之不理吗?但我们不会这么做。只要传达出这个意愿,他肯定会主动站出来。说不定不是三宅树理呢。”他说道,“说不定是之前从未注意到的某个人。三宅树理是举报人这一点,或许是大家一厢情愿的错觉。”

    “就是三宅树理嘛。”

    佐佐木吾郎没有理睬萩尾一美的又一次执拗。

    “如果果然是三宅树理,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凉子又觉得身上发冷,微微颤抖了一下。不过这次的原因和之前不太一样。

    “我能理解藤野同学心中对三宅树理的郁结。可是作为检察官,你不能害怕这一点,想说什么就对她直说吧。”

    这时,教室的门上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凉子应了一声。

    战战兢兢地探进头来的,竟是音乐社的山野。

    “我可以进来吗?”

    教室里的三个人同时“嗯”了一声。

    纪央迈着轻盈的脚步进入教室后,随手飞快地带上了门。她站在门口,快速又小声地说:“是北尾老师告诉我藤野在这里的。”

    她的眼神有些游移,似乎心中有什么事还没拿定主意。

    “既然已经决定要当陪审员,或许我不该来告诉藤野这些话。刚才当着大家的面一直不敢说,心里七上八下的。可是……”她猛地抬起了头,“这是小松的母亲要我来转达的。”

    凉子端正了坐姿:“浅井松子的母亲?”

    山野纪央挺直腰板,正视着凉子:“昨天我去了小松家,想跟小松的母亲打个招呼,告诉她我要当陪审员。”

    这种认真严谨的作风非常符合纪央的性格。

    “也许会遭到‘别用这种事来烦我了’之类的斥责,所以……”

    “嗯,嗯,嗯。”佐佐木吾郎一个劲儿地点头。

    “小松的父母不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别人的谈资,报纸和电视台来采访,他们也全部拒绝了。”

    “是啊……”

    “可我反而受到了鼓励。如果同学们想努力找寻真相,他们也愿意出力,有必要的话,随时都愿意作为证人出庭。”

    “哇!”佐佐木吾郎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凉子的心中又有一大块坚冰融化了。

    “谢谢山野同学。你能把这件事告诉野田他们吗?他们应该还在刚才的那间教室里。”

    “这样好吗?”山野纪央似乎很惊讶。

    “我觉得应该由你去告诉他们。”

    “我可是陪审员……”

    “你是浅井同学的好朋友,也是和他们一起参与校内审判的伙伴。真的要谢谢你。”

    山野纪央这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明白。那我去了。”说着,她抬了抬手臂,微微偏了一下脑袋,“我可以对他们说‘加油’吗?”

    “当然可以啊。”

    纪央笑着离开了。凉子回头一看,发现佐佐木吾郎和萩尾一美也是满面笑容。

    “怎么样?”佐佐木吾郎颇为得意地说,“说明藤野揭竿而起的行动是完全正确的。纪央也确实很可爱……”

    一美抬腿踹了他一脚。

    “我们来明确一下从明天起该做的事。”凉子取出笔记本,“我得先写好呼吁举报人出面的文稿。”

    “这个就麻烦你了。那我们需要向谁了解情况呢?”

    “警察,还有相关人员的家人。”首先便是柏木的双亲。

    “柏木君还有个哥哥。”一美说,“也上过电视。虽说长得和柏木不怎么像,但也是个帅哥。”

    “你看这个眼睛最尖了。”

    “我是女生嘛。”

    凉子也笑了,一直堵在胸口的苦闷消失了。

    从这一刻起,我就是检察官藤野凉子了。

    6

    JR线新桥站的检票口,豆狸津崎正男正用一块大号的白色手帕擦着脸上的汗水。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两点,还有不到十分钟。

    天气闷热异常,火辣辣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照耀在水泥路面和道路旁林立的高楼外墙上。车站前照样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多半都是些穿西装、打领带的男人。新桥不愧为上班族的街区。

    津崎心中暗忖。这番忙碌工作的景象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但自从辞职以来,他一直关在家里,还是第一次像现在这样一边目睹市中心的喧嚣,一边对自己“每天都是星期天”的境况发出感叹。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再就业,毕竟不工作会导致经济危机。眼下虽然不至于没有饭吃,但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十年后,十五年后,等积蓄耗尽,自己可就得落得个晚景凄凉的下场了。

    当教师的路已经被完全封杀了,津崎自己也没这个打算。他的教师生涯中,有两个学生死去了,即使没有来自教育委员会的限制,他也不可能有重新站上讲坛的自信了。

    每个人都在顶着酷暑忙碌着。季节改变,时间不停流转。犯下了无法挽回的错误的我,今后还能做什么呢?

    “津崎先生。”

    听到有人喊自己,津崎正男这才回过神,看到森内惠美子正向自己跑来。她穿着凉爽的白色连衣裙,身子有些消瘦,不过已经恢复了精神。

    “真是有劳了。”低头鞠了一躬后,森内惠美子露出笑容。

    “啊,好久不见。”津崎愣了一下。

    森内惠美子笑得更灿烂了:“您夏天总是穿开领衬衫啊,以前我就一直想,现在上哪儿才能买得着呢?”

    “是啊。冈野老师以前常常提醒我,说不戴领带可不好。”一开口就提冈野,会让人觉得自己还在对受他的排挤耿耿于怀,不过津崎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就说出了口,“但我喜欢开领衬衫。我们走吧。”

    他们要去的事务所就在马路对面那栋商住楼的三楼。

    “好的。”森内惠美子应了一声。津崎注意到,她的嘴角微微颤抖了一下。原来她也很紧张,说不定昨晚一直在回忆城东三中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没有睡好觉,眼角处出现了几根红血丝。

    乘坐狭窄的电梯上三楼,来到要去的房间门前按响对讲器的提示铃,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过话。陈旧的铁门没有挂招牌和姓氏牌,只是孤零零地贴着一条印有“河野调查侦探事务所”字样的黄色胶带。

    看着眼前的光景,津崎不由得纳闷:这种地方靠得住吗?虽然现在才担心恐怕为时已晚。

    森内惠美子委托该事务所作了某项调查,听说是她母亲的熟人推荐的,说这里的人做事情很认真。

    今天是来了解调查结果的,而津崎正男应了森内惠美子的请求一同前来。

    对讲器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请进。”

    “您好!”森内惠美子的嗓音有点尖。

    房间里整理得井井有条,看上去就是家普通的事务所。室内共有三张桌子,桌子后方是一排橱柜。会客用的沙发和茶几放在靠窗处,为了遮挡耀眼的阳光,百叶窗是拉上的。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高个子男人从桌子后站起身,走上前来。他发际处的头发已经花白,身穿白色的短袖衬衫,黑色的裤子,没有打领带,却中规中矩地穿着皮鞋。

    惠美子介绍了津崎正男后,那人便递上了名片。原来他就是所长河野良介。

    “您是校长先生吧,我听森内小姐说起过您。”

    “是前任校长。”纠正对方后,津崎和惠美子并肩坐在了沙发上。河野所长亲自走到事务所角落里的小厨房,从一台老式冰箱里拿出水壶,将里头的大麦茶注入茶杯,稳稳当当地端了过来。

    “我想让津崎先生一起听调查结果,所以……”河野所长在对面坐下后,惠美子开口说道。

    河野所长朝津崎点了点头,随即将早已放在茶几上的大文件袋拉到自己手边。文件袋上用漂亮的字写着标题。

    「森内惠美子委托调查事项资料」

    和冰箱一样有些年头的老式空调正在呻吟,不过室内还是比较凉爽舒适的。

    “我想马上向您汇报调查结果,请问您作好心理准备了吗?”

    “嗯,没问题。胜俣先生今天不在吗?”

    “到外地去了。”回答惠美子的问题后,河野所长转向津崎补充道,“胜俣是我们事务所的调查员。森内小姐的案子就是他负责调查的。”

    惠美子重重地点了点头:“他是个办事很认真的人。只是听听他说的话,心里就会轻松很多。最让人宽慰的是,他一开始就明确对我说,邮件失踪绝不是出于我的被害妄想。”

    被害妄想。津崎玩味了一番这个词的意义。

    他们在讨论毁弃举报信的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森内惠美子一直在以她自己的方式思考着。

    她最后想到的结论是:举报信确实送到了信箱里,可在自己拿到并阅读之前,会不会被什么人偷走了?

    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出于恶作剧,将举报信偷走、撕毁并丢弃,又被别人拣到后寄给了HBS电视台?还是偷信人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怀有鲜明的敌意,将举报信撕毁后直接寄给了电视台?

    初次听到这番猜想时,津崎一边吃惊,一边担心起森内惠美子的精神状态来。能够得出如此异想天开的假说,说明她正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压力,内心的苦闷又是何等深重。

    “恶作剧的情况另当别论,如果是故意这么做的话,你能想到,谁会对你抱有如此深的敌意呢?”

    “我想不出,可说不定就有这样的人。别人如何看待自己,自己往往很难知晓。经过这些是非,我对此已经深有体会。”

    确实如此。津崎完全能理解森内惠美子的心情。

    “在别的老师面前,我不会提出这种假设,说了也只会被他们用一句‘被害妄想’打发掉。或许他们还会觉得,我事到如今还在说谎逃避责任,从而更加鄙视我。我很清楚自己没有收到举报信,更不会把信撕毁丢弃。这是确凿无疑的事实,所以无论动用怎样的手段,我也要查出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

    森内惠美子和城东警察署的佐佐木警官商量过此事。佐佐木警官告诉她,动用警力调查并不现实,但可以委托私家侦探去做。

    津崎终于认同了森内惠美子的做法。他原本就愿意相信惠美子,听了她的介绍后更是觉得,虽然她的假说有异想天开的成分,但仍然值得调查。

    河野所长打开文件袋。坐在津崎身边的惠美子屏住了呼吸。

    河野所长从袋子里拿出一大叠文件夹,放到桌上后,又从这堆文件中抽出了几张巴掌大小的彩色照片。

    “请看。”

    接过照片,森内惠美子的手不由得发起抖来。她用求助般的眼神看着津崎。河野所长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别担心,照片不会咬人。”

    惠美子苦笑起来。一张照片从她手中掉落,飘然落在桌面上。这是一台设置在信箱内部的摄像头拍摄的照片,拍到信箱的顶盖被掀开,有长长的棋子一般的东西伸了进去。

    津崎不假思索地将这张照片拿到手里。

    “啊,是这个人!”惠美子高声叫道,两手紧紧攥住一张照片。津崎朝她的手上看去。

    拍摄的位置应该是公寓入口处,背景是一排排整齐的邮箱。照片中的人物微微扭动脖子,左脚向前迈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在注意四周的动静。人物在动,因此照片有些许模糊。

    那是个女人,穿着无袖衬衫和中裤,一身夏装说明照片是最近拍摄的。她留着长发,脑后系着一根马尾辫,脖子上黏着几根乱发。

    她的手里拿着一些信件和一根筷子似的东西。津崎将这张照片跟自己手里的那张对比观看。

    “您认识这个人吗?”河野所长问道。惠美子点了好几下头,目光依然死死地盯在照片上。

    “是我们公寓里的,就住在我隔壁!”

    “是江户川芙拉尔小区的?”

    “是的。”

    “森内小姐住在四〇三室吧?那这一位是……”

    “四〇二的。”似乎正在记忆中搜索确认,惠美子微微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后说道,“嗯,是的。是四〇二室。”

    “知道她的名字吗?”

    惠美子眉间的褶皱更深了:“名字嘛……垣……是垣谷,还是垣内呢?”

    “跟她没有交流吗?”津崎问,“你们不是紧挨着的吗?”

    “我不和邻居们往来。我是租户,而且我原本就讨厌复杂的人际关系。

    “知道她的具体姓名吗?”河野所长问道。惠美子立刻投降了。

    “不知道。她家门口有没有挂姓氏牌?”

    “她的邮箱上有名字。”河野所长微笑道,“她叫垣内美奈绘,三十一岁,没有工作。在你来之前就住进这栋公寓了。”

    森内惠美子的瞳孔微微发亮:“我想起来了,刚搬过去的时候,我去打过招呼。”

    “当时她给你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印象?呃,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觉得隔壁也住了个女的,比较放心,仅此而已。”

    “你没有和垣内美奈绘说过话,相互借用过物品,或听她抱怨过什么吗?”

    森内惠美子的目光落在手边的照片上。她按顺序翻看这三张照片。一张是垣内美奈绘到垃圾堆放处扔垃圾;一张是垣内美奈绘站在公寓的公用走廊上;还有一张是垣内美奈绘打开自家房门准备出门。津崎十分惊讶:照相机得藏在什么地方,才能拍到这些照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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