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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章)

    虽然说每天晚上,我都和电锯男作战,但是我毕竟还是一个高中生。

    就因为还是个高中生,所以身边总会发生各式各样的麻烦事。

    例如考试。

    “……完了,真的完了。”

    我把数学课本丢在榻榻米上。

    想为明天的考试好好做准备,可是翻了一下出题范围,却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符号。

    现在是午夜零点。

    渡边的打呼声隔着薄薄的墙壁传了过来。

    由于刚才和电锯男缠斗结束,现在整个人都累瘫了。

    我一定无法熬夜K书K到天亮。

    就算真的念了,也一定不及格。原本数学就是我最不擅长的科目。

    不认真上课的结果,就是像我这个样子。

    上次测验我考了个见不得人的二十四分,这回铁定更凄惨。

    “…………”

    上回不及格,如果这回再不及格,我的日子一定会非常难过。

    加藤老师是一位对教学相当热心的老师,他一定会命令我补考。

    补考的话,要八十分以上才算及格。如果不到八十分,就得择日再补考一次。再不行、就再补考。总之就是没完没了。

    老师很辛苦,我也很痛苦。我不要过这种日子。

    强烈的不安,几乎快将我击溃了。

    加藤老师发考卷的时候,一定会大声叫我的名字。

    【山本!】我则低着头走向讲桌。

    【这么难看的分数!你到底想怎么样?上回也是不及格吧?】我真想逃,可是却无处可逃。

    【十四分!十四分!看到这个分数,我真是吓了一跳!】教室一片哗然。大家都在嘲笑我。

    ……啊啊,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

    我关掉了石油暖炉,躺到床上。为了不受隔壁打呼声的干扰,能够有个舒适的好眠,我戴上耳塞,将枕边的闹钟调好时间。

    再伸手拉一下自天花板日光灯垂下的灯绳,关掉电灯。

    ——————————

    第二天。

    不知该说我料事如神,还是本来就该如此,考试的结果真的凄惨无比。

    几乎所有的题目都用到了那个我不曾看过的符号。后来我问渡边,才知道这个符号的名字叫SIGMA。(注:∑=总合。)

    我一题也不会,抱了平生第一个鸭蛋。

    我的进度完全跟不上别的同学。

    “不只是跟不上,而且还落后一大截。”辅导课结束回到教室,在拖地板的渡边一个人念念有词。

    “够了,因为我是文科的嘛。”

    “你上回英文还不是不及格。连国文的汉字测验,你都被老师骂。”

    “…………”

    我把课本和笔记本塞进书包里,离开教室。

    我骑着自行车往中央高中而去。

    ——————————

    “你怎么了?山本!你的书包怎么鼓鼓的?平常都是扁扁的……”

    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校门口的绘理,一看到我就这么问。

    “平常我没放读书的用品嘛。但是从今天起,我想好好K书。”

    “山本,你这张脸看起来就不太聪明。不好好念书会很惨喔。”

    竟然若无其事地说这么狠的话。

    我马上反击。

    “……那你呢?每天晚上和电锯男作战到这么晚,你可能差不多快留级了吧?”

    没想到还真的被我料中了。

    “怎么可能嘛。今天我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被佐佐木老师骂了几句,就这样而已。”她竟为我没问的事提出辩解。

    很明显地,她动摇了。她的视线四处游移,显得心神不宁。

    “我本来成绩是很好的。因为……最近作战到太晚,没时间念书……”

    “换句话说,你的脑袋也不怎么聪明嘛。”

    瞬间,我的大腿又咚地一声挨了一记下踢。我连同自行车一起摔在雪地上。

    “很痛耶。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动脚,你……”

    “等一下,你去拿书。”

    绘理往学校里面跑去。

    “…………”

    最近,我和绘理经常打成一片。相处融洽固然是件好事,可是好像被她踢中的次数也增加了。

    这个女人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脚劲威力十足,动不动就对我飞来一记右腿。

    “……痛死了。”

    虽然下了课的中央高中学生,看我的视线就像在观察稀有动物,但是我却因为绘理刚才那一踢,痛得直冒汗,无暇顾及其他。

    过了一会儿,绘理回来了。

    她的书包也鼓鼓的。

    “好了,走吧!”

    “去哪里?”

    “附近的图书馆。”

    “咦?”

    “好了,快走吧!骑你的自行车!不要浪费时间……”

    ——————————

    绘理这句话的意思,似乎是在说,我们之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了。

    电锯男出现的时间,最早也在晚上九点以后。这是从经验中得知的。

    “明知他不会这么早出现,我们还一放学就往战斗预定地跑,这真的很浪费时间!”

    站在自行车后轮踏板上的绘理,语气中带着责备。

    ——我觉得她似乎是在问我,为什么到现在才发现浪费时间。

    “这不是我的责任吧!我单纯只是你的助手,制定方针是你的工作。”

    “不要强辩了。总之,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更有效率地利用时间。首先,就到图书馆念书念到晚上。加油!”

    “我也去?”

    “嗯。我们组成一个读书会。两个人一起读书,效率应该会比较好。”

    不可能吧!看书看到一半,觉得厌烦了,两个人一定就开始闲聊了——我想提出反驳,但是连忙又闭上了嘴。

    闲聊?其实这也不错啊。

    比起待在积雪的公园冻得打哆嗦,这种利用时间的效率,至少可以高出五百倍。

    而且……是在图书馆。

    在夕阳照射不到的图书馆。

    小俩口隔着桌子相对而坐谈天说地,不经意四目相接,绘理慌慌张张移开视线,不知何故,小脸却抹上了两朵红色的支霞……

    太完美了。

    气氛真是太好了。

    到目前为止,由于过份专注电锯男的事,几乎没有机会对绘理谈到个人的事情。

    现在正是机会。凭我的口才,应该可以慢慢让绘理解除心防的。

    好,就这么决定。那我到底应该讲些什么呢?

    我根据绘理的导航,一边踩着自行车,一边死命思考在图书馆可用的话题。

    “…………”

    首先,最重要的是要让绘理对我有尊敬的念头。

    我可不希望再被她踢了。

    所以我一定要表现我知性的一面,让绘理大呼:“山本,你好了不起喔!”

    平日我读了很多课外读物。因为渡边从超级市场二楼的书店拿回来的小说、漫画,我都借来看过,所以我真的看了不少的书。

    至少,我应该比绘理知道得多。

    我要大量散播各种杂学知识。如此一来,绘理一定会对我的博学多闻惊讶连连,然后崇拜不已……

    是的,我一定要让她看到我内在的一面,让她看到我聪明的一面。

    我要让她为我着迷。

    等着瞧!

    ——————————

    骑了数十分钟的自行车,我们来到建筑气派的市公所。这里的三楼好像就是图书馆。

    “就是这里。”

    绘理急急忙忙往里走,可是我必须先去把自行车停放在自行车停车场。

    “我先进去。”

    绘理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走进市公所的大门,不见踪影。

    “…………”

    算了,就再忍耐一会儿吧!

    不管多狂妄的女孩,只要一坠入情网,就会晕头转向。我之前看的漫画情节就是这么发展的。

    我把自行车推进狭小的停车场后,快马加鞭冲向图书馆。

    我搭着电梯到了市公所的三楼。这里整层都规划为图书馆区,所以相当宽敞。

    由于现在是平日的下午时段,来图书馆的大都是主妇和老人。

    大家都静静地坐在桌前看书。另外,视听室也有人在欣赏影片。

    气氛好悠闲,感觉不错。

    我东张西望地找寻绘理。

    有了。

    她在最里面的一张桌子上,摊开她带来的课本和笔记本。

    我按照自己所模拟的状态,走过去,坐在绘理的对面。

    绘理看了我一眼,对我说:

    “我最拿手的是数学。你呢?”

    “……大概是伦理吧!”

    “不要闹了!我们互相教彼此最拿手的科目,读书效率会更好。什么伦理!和考试无关的科目,根本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国语吧!”

    “这算什么嘛!”

    “那就地理吧!”

    “…………”

    绘理瞪了我好一会儿,开始削铅笔。

    她在笔记本上铺上面纸,拿出一把锋利的美工刀,把铅笔削得非常尖锐。

    如果对准要害刺下去,或许会刺死人。

    “……用自动铅笔不是方便多了?”

    “我喜欢铅笔。可以了,山本,快开始念书吧!”

    我翻开数学课本。我得为几天后要进行的补考做准备。就先复习今天的考试范围吧。

    削完铅笔的绘理也看着课本。

    才一会儿工夫,我们就进入读书状态了。

    ——好安静。

    这种感觉真好。就这样持续用功着,等到绘理的集中力中断时。

    机会就来了,我可以跟她聊聊天。如果担心在这里说话会妨碍到周围的人,我就说:“休息一会儿吧!”然后邀她到休息室。

    “…………”

    但是,看了数十分钟的书后,我们发觉了。

    我们这才注意到了。

    “山本,这里你会吗?”

    绘理把一本数学问题集递给我。上面定的是我去年期末考的试题范围。

    “……啊,这个嘛……”

    “怎么了?”

    “这个嘛,我想起来了……”

    “嗯。”

    “我是二年级。”

    “然后呢?”

    “你高一。我们一起念书,根本没有意义……”

    绘理开始把书本收回书包。

    “等一下,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就多坐一会儿……”我拼命阻止从椅子上站起来的绘理。

    “如果不想看书,我们去那边的休息室聊一聊也可以!”

    “……晚上七点左右,到我家来接我。在这之前,我要一个人念书。”

    绘理快速离开了图书室。

    ——————————

    这是逃避现实的借口。

    不敢正视现实中必须挺身对抗的麻烦事,而逃入某种更轻松、愉快的活动——这就是逃避现实。

    我们年轻人就常常掉进这种陷阱里。

    明天要考试,却偏偏开始在房间大扫除、卯足精神看电视、突然开始拉筋练肌肉……活了十七年的我,在我的回忆里有数不清的这种事。

    考试时间一分一秒逼近,却一点念书的心情都没有。

    脑子所想的尽是地球的环境问题、世界情势,到后来干脆想像数亿年后的未来,并自问自答:“反正这个地球会因太阳系的某个超新星爆炸而惨兮兮,所以明天的考试就随便应付吧!”

    ——这是常有的事情,我真的经常如此。

    所以,或许这次的事也和这些状况相同。

    我每晚和电锯男战斗,归根究底,或许就是想摆脱考试或一些拉拉杂杂的麻烦事,就像年轻人一样逃避现实。

    “…………”

    ——看着长发飘逸、帅气战斗的绘理,我心不在焉地反省这些稍微困难的问题。

    今晚的战场,是绘理家附近的小型儿童公园。

    我坐在刚涂好新油漆的长椅上,边抽烟边等待战斗结束。

    啊!飞刀终于命中电锯男的心脏。

    “呼……呼……累死了。”

    结束战斗的绘理,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

    “请享用吧!”我递上预先从便利商店买来的瓶装运动饮料。

    “……谢谢!”

    接着,我把刚才所想的事情,说给正在润喉咙、补充水分的绘理听。

    “所以——你在思考这种事情,那又怎样?”

    “嗯?”

    绘理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露出“山本,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的神情。

    我详细解释了一番:

    “换句话说,你现在或许陶醉于当神气的美少女战士,但是我们毕竟是高中生,不好好念书是不行的。”

    “……我知道。”

    “你不明白,你完全不明白。今天是因为被我一说,你才发现自己的成绩并不好。其实在你潜意识里,你是刻意逃避读书的。”

    “…………”

    “现在你的脑子里,只当自己是正义的美少女战士,读书根本无足轻重。但是这种想法错得离谱。再不修正,你就真的要留级了。”

    “……我会念书的。今天从图书馆回家,直到你来接我这段时间,我念了好多书。”

    “今天是因为有我这位好朋友当面指责,你才会想到自己成绩退步了。但是这种转变是突然的,是无法持久的。到了明天,你又会像以前一样,玩刀玩到半夜。”我滔滔不绝,大放厥辞。

    “…………”

    绘理垂下肩、低下了头。她好像发现自己的错误了。

    ——感觉真好。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如我所想的。

    “所以绘理……”

    我把声调放得更温柔,试图做最后的说服。

    “从明天起,真的不和我一起念书了吗?就算我们年级不同,也没有关系。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互相鼓励。但是,图书馆的确有点不妥。人太多了、静不下心来。对了,那就到我住宿的地方一起念,怎么样?我们可以在我的房间一起念到半夜。你不认为这是个不错的计划吗?你不认为这是很有创意的想法吗?怎么样?好不好?”

    “…………”

    “啊!”

    绘理赏完我一记下踢之后,一个人快步往前走。

    “从明天开始,七点到我家来接我。我会好好念书的。”

    留下这句话后,绘理即消失在黑夜中。

    ——————————

    绘理这一踢所造成的疼痛,经过了数个钟头,还是没有完全消失。

    严重到三天后仍会隐隐作痛。

    今天早上,我的左大腿仍然很痛。

    我在伤处贴了贴布,穿上制服长裤,套上拖鞋,就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早晨泛白的阳光射进学生公寓的走廊,显得格外冷清。这里没有暖气设备,屋内的气温接近零度。

    早上我有血压偏低的毛病,所以刚起床的时候,会觉得特别倦怠。

    今天一整天是否能过得很有精神,我实在没有信心。我真想直接向右转回到自己的房间,钻进被窝里睡回笼觉——但是,我还是不能这么做,因为我是个有为的年轻人。我和渡边是不一样的。

    渡边这家伙总是以“好困”、“好累”、“疲惫得受不了”、“心情忧郁”等各种理由,向学校请假。他的出席日数寥寥可数,所以缺席率高得惊人。我和这种堕落型的男人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你说什么?”从洗脸台旁边洗手间走出来的渡边,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我没答腔,开始洗脸。

    这栋公寓,只有洗脸台有水可以使用。从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冷得要人命。

    若是有老人使用时,当水碰到脸部的那一瞬间,因心脏麻痹而暴毙,我一点也不会觉得讶异。

    但是做任何事情都得凭一股干劲,所以只花了五分钟,我就洗好脸,并用毛巾擦拭脸庞。

    我睁开眼睛,渡边已经离去了。

    我走下楼梯,来到一楼的餐厅。

    推开喀啦喀啦作响,安装得极差的餐厅小门,负责管理我们住宿的大姐姐即送上一声爽朗的招呼:“早安!”

    “嗨!早。”

    我拿着大姐姐早就盛好的味噌汤,走向餐桌。

    然后把小菜及生蛋放在餐盘上,用饭瓢盛了一碗饭,坐到餐桌的一个角落。

    这个餐厅和一般家庭的客厅差不多大,我和渡边及其他几名年轻人都到这里吃早餐。

    大家默默地吃着。

    没有一句对话。

    我一边看着放在餐厅一角的十四寸电视,一边把酱油倒进生蛋里搅拌。

    “…………”

    这栋学生公寓住了十几名的年轻人。女生住一楼,男生住二楼。学年不同、学校也不同的我们,就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和渡边因为同校又同班,所以有深交,但是和其他的人,就完全没有往来。甚至大多数人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即使在走廊上擦肩而过,也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绝不是我目中无人,无视于别人的存在,而是每个人都对这个群体没有任何交流感。

    这种疏离冷漠的状况,是只有这栋学生公寓才有的呢?还是每个地方都相同,我并不清楚。我想这应该是我们这个世代共通的现象吧。

    不过,不必去搞复杂麻烦的人际关系,也是件值得庆幸的好事。

    “我吃饱了。”我把吃得空空的餐碗、碟子,交给大姐姐,再次回到二楼。

    刷好牙,整理完仪容,我离开了学生公寓。

    如果和渡边的时间对得上,我们就会一起骑自行车到学校。

    “今天有体育课。应该会踢雪上足球吧?”

    “糟糕,我忘了带体育服了。”我们一边交谈,一边踩着脚踏板。

    碰到在路上走着的女生挡路,我们就猛按车铃威吓她们。我们骑着为防止滑倒而将坐垫降到最低点的自行车,在积雪的路上急驶。

    虽说速度很快,其实今天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裕。

    途中经过便利商店,我还进去买了《SUNDAY》和《MAGAZINE》。(注:《SUNDAY》是小学馆出版的少年漫画周刊;《MAGAZINE》是讲谈社出版的少年漫画周刊。)

    ——————————

    第四堂是数学课。

    我常思考一个奇妙的问题。

    被老师叫到讲台前臭骂时,我也会想这个问题。

    “山本!你这种态度……你该好好反省……你不要太过份……”

    加藤老师火冒三丈,也难怪他会这么生气。上课中抓到学生看漫画,我想任何一个老师都会气疯的吧。

    加藤老师真的在生气吗?对于这个问题,我始终抱着疑问。

    加藤老师是以一个普通人的立场,打从心底生气吗?还是基于教师的职责,才不得不忠实地表现怒气?

    答案到底是哪一个?

    “…………”

    我没有问。也没有理由问。

    所以我只能低下头,把这段时间熬过去。

    成为全班行注目礼的对象。

    刚开始的时候,老师只是用一般形式大声斥骂,但是最近却把我叫到讲台前,让我在大家面前挨骂。这对我的精神而言是一大威胁。

    在我接受说教的时间,全班的课程进度就得停摆。这对大家而言,一定是一大困扰。

    各位同学,对不起。

    我在心中静静地向大家道歉。

    但是,加藤老师的说教实在太冗长了。

    同样的句子(你这样的家伙为什么会在这个班上等等)不断重复,同样的语汇也反复绕来绕去。结果造成同学们像喝醉般,晕头转向。

    “…………”

    在老师努力说教当中,我也拼命思考先前那个疑问的答案。

    看来加藤老师是真的生气了。

    因为马上就要打下课铃了,五分之一的上课时间,都因为骂我而白白浪费了。这等于是教师怠忽职守,是不可原谅的。

    我上课时看漫画固然不对,但是加藤老师气到浑然忘我也不对。

    ——没错,事实上我并没有那么糟糕。加藤老师是大人了,他应该考虑到其他人。

    这是我的想法。

    “不,有趣,真是太有趣了。整堂课报废了。你一脸的悲壮,应该发挥效果了。”渡边边吃着荞麦面边说。

    第四堂数学课结束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冲到一楼的学生餐厅,占领了离吧台最近的一级好位子。

    我们班上七名男生组成了一个学生餐厅团。

    为了能够七个人都坐在同一桌,一下课当然就必须全速冲刺。

    “山本,这下子你可惨了。”

    在炒饭上撒上大量胡椒粉的久未,开口说了这句话。

    “为什么?”

    “马上就要家庭访问了耶。只有你和加藤两个人,他肯定又要趁机对你说教了。”

    “啊,说的也是。”

    加藤老师是我们班上的级任老师。就如久未所说的,几天之后,班导师就会开始做期末考之前的家庭访问。这件事果然令人郁闷。

    “访问我们这些外宿生,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为了家庭访问,我们还得打扫房间,真是麻烦死了。”

    渡边说得一点都没错。如果学生是住在自己家里,老师做家庭访问时,可以和学生家长好好聊一聊。但是像我们这种外宿生,除了必须花几十分钟打扫房间之外,就只能一对一乖乖听老师训话。所以老师根本没有必要专程到我们租的学生公寓做访问。

    “……还得准备茶点,恭恭敬敬招待。”

    我一边嘀咕,一边大口吃着三百日圆的乌龙面套餐(素乌龙和鲑鱼片饭)。

    来自各个教室的学生,把整个学生餐厅都挤爆了。有些没有位子的同学只好挤到外面阳台。难道他们不会觉得冷吗?

    总之,就要迎接平静的下午了。

    第五堂课是雪上足球。我们应该可以享受完全放松的短暂时光。

    在热闹、嘈杂的学生餐厅里,我们悠闲地一边畅谈一边吃饭。

    “但是上一次的模拟考……”、“偏差值怎么样?”、“我的直拳一挥,正好刺中他的心窝。”、“我在那边看到藤井,他好黑。”、“太痛苦了,真的很痛苦。”、“博子在河边跑步喔!”、“电锯男……”、“胡诌的啦!”、“你上次请假那次,我们上雪上足球时,有野狗出现。”、“它在笑。”、“我们该走了。”、“借我五十圆。”、“喂!记得要还钱!”(注:偏差值是学力检定的结果距离团体平均值的落差,以数值表示的数字就是偏差值,类似我们的学力PR值:百分等级。)

    走出学生餐厅后,我掷了一枚五十圆硬币给渡边。

    渡边用这五十圆,加上从自己口袋中拿出的七枚十圆硬币,到走廊的贩卖机买了一罐罐装咖啡。我则买了一罐暖烘烘的红茶。

    我们边喝边走回教室。

    班上女同学都已经到体育馆去了。听说她们今天打排球。

    我们男生在教室里换上体育服之后,走向球场。

    渡边的体育服,好像是向隔壁班的一位朋友借来的。

    ——————————

    终于顺顺利利上完了今天所有的课。

    好悠闲。

    这几个星期,一下课我就立刻踩着自行车赶到中央高中。但是从今天开始不需要了。绘理说要念书念到晚上七点,所以我必须设法打发多余的时间。

    ——但是那个女人真的会在家乖乖念书吗?不可能的。她现在一定在偷懒。她一定在研究飞刀。

    算了,她要做什么和我无关。总之,我现在有闲了。

    未参与和电锯男的战斗之前,我会回住处睡午觉、或进渡边房里借漫画,或者四处乱晃,打发放学后的时间。

    “…………”

    但是,我习惯和别人一起打发时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突然觉得好寂寞。

    我决定从今天起,到各社团去露个脸。

    走出教室,我朝着各文化社团集中的老旧组合小屋而去。

    我走进了位于最边角的轻音乐社。

    在昏暗的四个半榻榻米大的空间里,堆着吉他、贝斯、大得非常夸张的音箱、各种零食,以及乱七八糟不知名的机械道具。连接音箱及吉他的电线,在地板上缠成一团,我看是解不开了。

    室内的熵的高度(上物理课时,学过这种说法),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位熟识朋友的房间。(注:熵 entropy,指乱度。乱度是一种不可逆的过程中,始终增加的热力学量。文中熵的高度,意指房间脏乱的程度。)

    “是你啊,山本!你来做什么?”坐在房间最里面一张桌子前,渡边迷惑地看着我。没错,他就是轻音乐社的社长。

    “没什么,我只是想来弹弹好久没弹的吉他。”

    “你弹吉他,拨弦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不想听!你走开!”

    “不要这么说嘛!——哇啊!这部电脑是谁的啊?”渡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看似相当高级的台式电脑。

    “这是我私人的物品。是我用我哥给我的零件以及我打工所赚的钱……”

    “你用电脑做什么?”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作曲。可做电脑数码硬盘录音,内存也很便宜,现在买正是时候。”

    我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对于渡边的“了不起”却很佩服。

    顺便一提,这个社团的成员只有渡边一个人。几个月前,我曾以幽灵社员的身份在这里活动。但是现在只有渡边一个人,所以这个社团已经降级为同好会了。

    总之,能够为一件事情而努力是很伟大的。我在心中对渡边一边表示敬意,一边一屁股坐在音箱上。

    然后我从垃圾箱里捡起一个果汁空罐充作烟灰缸,拿出香烟点上火。

    渡边背对着我,握着鼠标,开始糊里糊涂发牢骚。

    “……像你这种没有毅力的人最差劲了,害我必须花这么多钱用电脑作曲。有点责任感好吗?”

    “呃?”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你们最差劲了,不来参加乐团活动,害我的作曲计划泡汤。就算只剩下我一个人,也要搞好电子音乐……”

    “乐团?你要组乐团?”

    “嗯,没错,这是我的预定计划。我是主唱,你是吉他手……”

    “呃,贝斯死了。”

    “……真是的!这是最糟糕的事了!”渡边看着十五寸发黄电脑的屏幕,低声嘟哝着。我则坐在音箱上,开始拉背筋做前屈运动。

    “……”我们之间的对话中断了。自小窗子斜射进来的阳光,把混着灰尘的空气照得一闪一闪的。这个社团室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只能靠衣服防寒的我和渡边,有一阵子都没说话。只有鼠标发出答答的点击声。

    “真是的,这是最糟糕的事了。”渡边再次重复这句台词。

    “…………”

    事情的开始是为了身体着想,我继续做着前屈运动,试着回忆有点模糊的往事……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是在花季中某一天所发生的事。

    渡边对我下令:“你去买吉他!”

    “在板本的二手市场,一把吉他才卖五千圆。”他这句话有说等于没说。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叫我去买吉他?”我吃惊地问道。

    但是渡边根本不理会我的问题、一张嘴像连环炮,丢出一长串的话。

    “再不快去买就要卖光了。音箱和效果器,我已经有了——对了,能登已经去买贝斯了,所以你也快去吧!如果没钱,我可以借你,你放心,吉他很简单,任何人只要练上个把月都会弹的——喔,女生最喜欢会弹吉他的男生了。抱着吉他、唱着纯情的情歌,铁定迷死一堆女生。你知道吗?这个城镇已经有不少乐团闯出名号了。只要我们想拼,一定可以追过他们。他们那点才华算什么!我的才有看头——哇,对了,出了CD,我们就可以赚钱,到时候你们一定笑得合不拢嘴。不,还有更正点的,我们可以和偶像歌手结婚。我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你们相信我!”

    渡边不吃螺丝的机关枪,果真充满了恐怖的说服力。将来如果他选择当骗子,一定会非常成功。

    “真的会受女生欢迎吗?连我也会弹吗?我对音乐一窍不通……”

    “当然,绝对没问题啦!”

    渡边用笑脸提出保证。但是,他的眼睛并没有笑意。这种决心显得相当诡异,连气氛也有些不太对劲。

    结果,我就莫名其妙去买了一把不知厂牌为何的吉他。

    后来我才知道,“能登已经去买贝斯了”这句话,事实上是个大谎言。能登好像是在几天之后,才被渡边以“山本去买吉他了”说服去买了贝斯。渡边真是太过份了。

    之后,我们就到这个社团室集合,被迫在渡边指导下练习吉他和贝斯。我和能登完全没有音乐天分,充其量只会买买自己喜欢的CD。

    尽管如此,我们还真的一下课就过来练习。持续练习了一个多月之后,也终于会弹些简单的曲子。

    但是让吉他拨片飞出去,我们则是专家。因为我们可以让拨片飞到观众席,也可以飞到我们对准的目标。

    现在我则连按F和弦都不会了。

    ——————————

    “……总觉得用机械作曲还是不适合。”

    渡边一边喀擦喀擦按着鼠标,一边又低声碎碎念。

    现在是冬季,太阳下山得特别早。

    从社团室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已经是红色的了。

    远方传来棒球社的呐喊声。这是一个宁静的黄昏。

    渡边开口了。他又开始用极快的速度说:

    “我以自己弹的吉他和贝斯为样本,套上各种音试试看,但是——就是拿不定主意,无法固定下来。实在是太多选择了,越试越迷惘。最后还用303模拟器做音效处理。但是——方向真的不对啦。”看渡边自己攻击自己,我不知道该不该笑,还是这件事本身就是个笑话,我好迷惑,不知道如何判别。

    “总之,人生就是音乐,年轻人更是音乐的化身。就像摇滚乐……但是就是弄不出个所以然。稍微偏重技巧的音乐,不是我要的摇滚……”

    渡边仍然背对着我念个不停。他的话中不断出现我所不懂的音乐用语,所以我实在无法掌握他说这些话的涵义。

    虽然不懂,还是得附和——看来渡边最近作曲陷入了瓶颈。而且似乎一直闷在心里没说出来,所以才会这么恍神,这一点我可以理解。

    总而言之,渡边好像就是越陷入瓶颈,做起音乐就越带劲。

    真是了不起。我有些惊讶。

    “莫非你最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玩电脑?”我提出问题。

    渡边回过头来,对我笑了笑。

    “是啊,你等着瞧!我一定会用我的惊人才华赚很多的钱。到时候就算你缠在我屁股后头哭着对我说:‘要是跟着你就好了’我也不会理你。”

    这就是渡边式的搞笑。我放声大笑。

    “不许笑,我是认真的。我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想仰赖你们的丢脸想法,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做任何事情,最后还是只能靠自己努力才能发挥作用。明白吗?”

    我不太明白渡边到底想说什么。

    “就像能登去飙车,也是一种学习……换句话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啦。”

    渡边不清不楚说了这些暧昧不明的台词后,突然一把抢走了我的香烟。

    “哇!你这算什么?打劫啊?你不是说不抽烟吗?”我一边抱怨,一边把烟深深吸进胸腔里。这次轮到渡边发问了。

    “山本,你最近都在做什么?为什么总是超过门禁时间,从厕所的窗户回来?”

    “啊,没什么啦,就是和上回跟你说的那个中央高中的女生……”

    “你们去夜游了?”

    “还好啦。”我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如果说出电锯男的事,渡边一定像上回一样骂我是二百五。看到渡边为了赚钱,一个人卯足劲进行音乐创作,我突然有种被丢置一旁的感觉,而莫名其妙地生气。

    和可爱的高中女生不单纯的交往!渡边认为我在吹牛,所以也生气了。

    “真是不简单,最近的高中女生真的很乱耶……其实我也很惊讶,没想到会进展得这么快,不知道这样到底好不好?每天晚上都把我叫出去,还说一天不见我,就寂寞得睡不着觉之类的。果然是抵抗不了我的魅力啊!我是说真的。”

    渡边真的生气了。

    “……你滚吧!闪一边去!不要打乱我创作的情绪!走开!——不要碰吉他!住手!再不住手,我要生气了。不准弹《禁忌游戏》这首歌!”

    我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刻意看了看手上的表。

    已经快五点了。

    “那我先回去了。”

    “不要再来了!来了只会碍事!”

    我离开了社团室。

    美丽的夕阳映在白茫茫的雪堆上,非常刺眼,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

    和渡边分手后,我先回宿舍吃晚餐。

    “啊,山本同学!你不是都不吃晚饭的吗?”

    “从今天起又要麻烦你了。”

    “……你呀,这件事你应该事先说嘛。今天你只好将就吃速食面了。”

    管理这栋学生公寓的大姐姐,很快就为我下了一碗面。虽然名为速食面,其实里面放了很多的火腿、豆芽及其他青菜,味道非常可口。

    这位大姐姐是取代几个月前退休的欧巴桑来这里工作的。她原本没接触过这一行,什么都不会,可是现在所有事务都驾轻就熟了。她临机应变,为我下了一碗面,就比之前那位欧巴桑机灵多了。

    大姐姐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而且非常漂亮。我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一回事,反正看到她,我就完全招架不住了。

    “还有白饭、纳豆和蛋。要吃吗?我可以马上帮你煎个荷包蛋。”

    大姐姐今天对我格外亲切,看来她心情不错。或许她今天真的碰到什么好事情吧。

    总而言之,一碗面就把我喂饱了。

    “谢谢你,我吃饱了。”

    接着我就往玄关方向走去。

    大姐姐从餐厅探出头来,叫住正在穿鞋的我。

    “现在还没吃晚饭的,就只剩渡边一个人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想他大概马上就回来了……”

    “我等一下要出去耶,怎么办?”

    怎么办?问我,我也没辙。但是我还是敷衍了一句话。

    “你就收拾收拾吧!过了吃饭时间没回来,是他的不对。”

    “嗯,说得也是。”

    啊!大姐姐竟然认同了我的说法。对不起了,渡边。

    “对了,要在关门之前回来喔!”大姐姐一边解围裙,一边笑着对我说。

    “是!”我回答得很干脆,然后投入夜晚的城市怀抱。

    跨上了停放在后面停车场的自行车,我朝着绘理的家出发了。

    ——————————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踏板。

    在积雪的路上骑自行车,绝不能嫌麻烦,一定要打开前轮的车灯。在极易打滑的薄冰道上,我曾数次险些丧命。有一次是在转弯时,我滑出去,差一点撞到卡车,还有一次是我刹后轮时,整个人向前倾,差点撞上走在人行道的妇人。总之在积雪的路上骑自行车,就是非常危险。要将危险降到最低,就必须开前轮的车灯。能够幸运捡回一条命,有一是不会有二的。

    装得不太好的发电机虽然会在骑的时候喀喀作响,我还是拼命地往绘理的家飞奔而去。

    我沿着河川的步道一直骑,然后再穿越电车行驶的铁道,大约过了几十分钟……

    终于抵达目的地了。

    ——我按下电铃,心中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绘理的父母出来应门。

    如果出来的是绘理的爸爸,我可就惨了。因为对爸爸来说,半夜来接女儿外出的男人,应该都是可恶的敌人。

    当然,我也考虑过会有这种状况发生,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我会撒个谎说:“雪绮同学忘了明天上课要用的讲义了,我是她的同班同学,今天刚好当值日生,所以专程替她送过来是很正常的。”然后再把故意塞在书包里的粗糙纸张交给绘理的爸爸。

    这个方法应该万无一失。

    尽管如此,我还是忐忑不安地等着里面的人来开门。

    ——————————

    今晚的战斗结束了。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钟。

    风不停地吹。

    雪不停地下。

    我们两个冻得脸色发白,牙齿不停地打颤。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外套,绘理穿着学校规定的大衣、围巾,还有手套。我们就靠着这身装备,对抗北国的寒冬。

    “奇怪,突然觉得好冻……十二月果然很冷。”

    “是、是、是啊……我们快回去吧!”

    由于绘理在这之前,一直都在做全身的激烈运动,所以汗水一结冻就会觉得更冷,现在连嘴唇都发白了。

    “回家的路……是哪一条?”我问。

    “……那边!”绘理指着眼底辽阔的市街灯火。

    “好远。”

    “……嗯,非常……远。”

    “……”

    我们现在在一处著名观光景点的山顶上。

    这是一座标高三百米的小山,但是从山顶往下眺望的夜景,却称得上是日本三大夜景之一。

    我们搭乘缆车来到展望台,但是由于电锯男来得很晚,所以现在到明天早上之前,下山返家的缆车都不会再发车了。

    但是如果要步行下山,我想我们两个一定会累死。

    “喂,绘理!那边有花一百日圆就可以看山下景致的望远镜。”

    “那又如何?”

    “…………”

    会想在隆冬中登山的观光客,原本就不多。进入缆车停止服务的深夜之后,还留在山上的观光客,当然更是一个也没有。

    现在四下无人。

    在餐厅、土产商店、展望台等处工作的人,现在也全都走光了。

    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任何人。

    ——数分钟前,电锯男在距观光设施不远处的林子里出现了。在林子里屏息埋伏的我们,就像平时一样,将他击退。

    当我们从林子里返回搭乘缆车的地方一看,四下已经无人。

    没有任何人,一个人也没有。

    在设施照明已经关闭的情况下,月光成了我们唯一的光源。我们就像呆子一样被独留在山顶上。

    情形就是如此。

    “……”

    我在乌漆抹黑的餐厅入口处坐了下来。

    我沮丧地点起了香烟。

    “……绘理,我去你家接你的时候,紧张得要命。从明天起,我用电话叫你出门。我会在你们家附近的便利商店打公用电话。”我试着用最平静的声音,寻找日常的话题。

    无聊地站在展望广场中央的绘理,用模糊的声音回答:

    “……你紧张什么?反正我一定会去开门的。”

    “是吗?”

    绘理轻轻点了点头。

    招待客人是女儿的工作吗?我不是很清楚。

    “这样的话,当然最好。”

    “……”

    我们再次移开彼此的视线,保持沉默。

    但是真的好冷。

    好冷的夜晚。

    冷得刺骨。

    带着强劲威力从侧面吹过的风雪,直接打在我们脸上。连半空中都听得到呼呼的暴风雪声。

    绘理不断用手指拂去睫毛上的白雪。因为置之不理,睫毛马上就会结冻。绘理一头美丽的长发,也被风雪吹得乱七八糟,狼狈不堪。刚才绘理还很努力整理头发,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已经死心了。在暴风雪的吹袭下,也只好任由长发乱蓬蓬地垂在脸上。

    “回家的路,是哪一条?”我再次询问。

    “那边!”绘理指着眼底辽阔的市街灯火。

    “是吗?那我们走吧!”

    “…………”

    “可以走十几公里的路到山下,也可以穿过山腰走捷径。你选择哪一种?”

    “两种都不要。”

    “这样的话……”我想到了一个不错的主意。

    “我们就在这里过一夜,如何?我们躲进餐厅的入口避风雪,然后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如果还是冷,就设法用人体的肌肤取暖。”

    “……”

    我以为有一只脚马上会踹过来,但是绘理似乎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带着一身咯吱咯吱不断颤抖的关节,我们下山了。

    ——————————

    回到学生公寓的时候,已经过了深夜两点。

    历劫归来的我,体力完全透支,一心只想快点上床,钻进被窝开始酣睡。

    “……”

    我绕到公寓后面,蹑手蹑脚爬着紧急用的逃生阶梯。

    二楼的逃生门,为了不让像我这种不遵守门禁时间的人进入,通常都是锁住的。由于这是常态现象,所以我并不慌张。

    从逃生门的楼梯平台探出身子,可以够得到距离逃生门约一米左右的厕所窗子。

    这个窗子不会上锁。管理公寓的大姐姐并没有检查到这个地方。

    如果失手,就会坠落到四米下的地方。不过下面有积雪,应该摔不死人。

    发挥吊单杠的本事,双手一拉,把身子撑起来,我把头伸进了窗框里。这个连续动作,像极了在拍动作片,而我每晚都有机会做这些动作。想要不遵守门禁,就必须具有这种胆识和体力。

    为了不发出声音,我用脚蹬墙壁的同时,双臂也使出全力。

    头进去了,接下来是肩膀。

    将肩部缩到一个极限,慢慢就可以将身体挤进小小的窗框里。

    这里就是洗手间了。虽然洗手间没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对已经习惯破窗而入的人来说,哪里有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将身体伸出数十公分后,我抓住送水的大水管,再以大水管为着力点,用力让整个身体脱离窗框。

    只差一点点了,加油!

    双臂不断使劲,我用浑身之力,把身体拉出来。

    就在腹部通过窗框的时候,洗手间的门突然打开了。

    “……啊,对不起!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洗手间的门又被慌慌张张关起来了。

    接着——门又被战战兢兢地打开了。

    身体一半挂在窗外,一半挂在窗内的我,两眼和大姐姐的视线对个正着。

    “晚、晚安。”

    “……晚安。”

    大姐姐拉着我的手,一把把我拉进了洗手间。

    ——————————

    有问题。我有太多的疑问了。

    现在是深夜两点。一般时候,大姐姐不会在这时来巡视厕所的。大姐姐平常都会在十一点关门时,到各处巡一巡,然后就熄灯了。

    为什么今天晚上,在这个时候,她还会出现在洗手间里?

    “总而言之,对不起。”

    我先道歉。虽然我有好多疑问,但是我还是必须先道歉。

    不遵守门禁时间,最严重的话,会被逐出公寓宿舍。

    因为租凭契约有条文规定:“不遵守门禁时间,房东可以要求租屋者搬出去”。果真如此,可就麻烦了。

    “……我突然像着了魔似地,很想吃关东煮……”

    “不要说了。过来!”

    大姐姐拉着我的手走下吱吱作响的阶梯。

    “我会反省的。真的,我会反省的。”

    “我要训话,我们到那边去!”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不由得令我更害怕。

    我被带进了漆黑的餐厅。

    大姐姐打开了日光灯。

    “坐下。”她小声地下令。

    我瑟缩着身子,乖乖坐在椅子上,温驯地缩着肩低下头,装出一副正在深刻反省的可怜模样。

    我幸福的高中生活是否还能够继续,就要看我接下来数分钟的演技了。

    “我很生气。”大姐姐在我面前坐了下来。

    “对不起。”我道歉。

    “我很生气。”

    “……对不起。”我再次道歉。

    “我真的很生气。”

    “…………”

    我好想大叫,我知道,你就快点生气吧!

    我已有准备。我早已做好了设法支吾搪塞到极限的心理准备。

    如果她从一开始就不生气,我就无从辩驳,也没有台阶可以下了。

    快点生气!用力骂我!不要不吭声!说句话啊!

    保持缄默,只会让我更不安。

    “…………”

    但是大姐姐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莫非,她使出的是假借沉默催促我赶快反省的高级战术?

    不,不,她是在虎视眈眈,等着我沉不住气先开口。

    不妙,真的不妙。

    我觉得如果我先开口,到了最后,我一定连我应该隐瞒的事情(和高中女生单独到山上的事)都会全盘说出来。虽然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是和高中女生幽会,会破坏大姐姐对我的印象,我一定会立刻遭到报应的。

    “……”

    但是,我实在耐不住沉默,抬起头来看着大姐姐。

    她带着一副“啊、真是伤脑筋”的表情,瞪着桌子的正中央。

    这好像是一种异常疲倦的表情。

    大姐姐眼睛仍然看着下方,开始独自低语。

    “……山本同学,你曾被我妈妈——不,你曾经被以前的那位欧巴桑骂过吗?”

    “没有……不,有过好几次。”

    “欧巴桑都怎么骂你?”

    “大概就是‘三更半夜洗衣服吵死人了,会打扰到别人的。’或者‘垃圾分类要好好做!’欧巴桑的话都说得很直接。”

    “……原来如此,那也这样骂你吧!”

    大姐姐先做了一个夸张的抬头动作,再来一个深呼吸,好像下了某种决心。

    接着开始怒骂。

    “为什么不遵守门禁时间?”

    大姐姐的怒骂声,在深夜两点响彻了这栋公寓的每个角落。我吓得从椅子弹跳起约莫二十五公分高。

    ——这个人不要紧吧?

    我不安地东张西望,前后左右都瞧了一圈,看看是否有熟睡的人被吵醒了。

    但是,骂声的回音一消失,公寓马上恢复了宁静。现在除了大姐姐平静的呼吸声,和我噗通噗通的心跳声外,没有任何声音。

    看来大家真的完全熟睡了。

    这让我稍微放心了。

    可是,接着马上又陷入不安。

    大姐姐又垂下头,不发一语。

    “…………”

    事实上,挨长辈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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