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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六章 仍不忘呼喊心中挚爱)

    飞翔、飞翔、飞翔。

    加速减速、旋转回转、螺旋上升后急速下降、贴地飞行。

    天空、街道……亨丽用尽一切操纵技术,让魔女扫帚穿梭在任何足以通过的空间。紧追在后的是宛如死亡天使般振翅飞翔的少女。而她手上还拿著一株「树苗」。

    「──再逃下去也只是白费工夫喔,亨丽埃塔。」

    发出冷酷无情的宣告后,玛蒂娜的双唇谱出一道高音域的歌声,掌中的树苗也劈里啪啦地应声膨胀起来。亨丽心中直呼不妙,想要立即提升高度却来不及了。以树苗为中心疯狂增殖的枝叶,化为怒涛般的刺枪从背后袭向亨丽。眼见头上的天空一下子被树冠完全覆盖,为了摆脱来势汹汹的绿色洪流,亨丽豁了出去,将机体驶进错综复杂的小巷中。

    「居然……可恶!」

    不知是出自何种原理,持续成长茁壮的海量树枝,在玛蒂娜的手中却和一开始的树苗没有两样,握起来丝毫不吃力的样子。那株树苗虽是「槲寄生」没有错,但或许是长年沉浸在诅咒之下,导致效力足以媲美神话时代咒物的缘故吧,使用起来的效果完全超脱了凡事讲究等价交换的近代魔法原则。

    「竟然能将仅以口耳相传、近乎失传的凯尔特魔法……?」

    「虽然和所谓的一脉相传有些差异,不过我确实继承了相当浓厚的凯尔特血脉呢。由正统后裔施展稀有魔法所代表的意义,凭你的造诣应该能够明白吧?」

    待在槲寄生席卷天空的枝蔓漩涡之中,显现〈裸虫〉姿态的玛蒂娜出言讥讽。不管是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或是换了个人似的不再沉默寡言的表现,都让亨丽感到十分诧异。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如此有人味的她,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情绪极为激动。

    「明明只是个简易魔法,光靠咒歌就能引发这么大的效果……这不是单纯用魔力输出和咒物性能可以解释的程度啊!果然跟你是什么『咏唱者』有关系吧,玛蒂娜!」

    「不用说也很清楚呢。」

    像是在说「反正你已经猜到了吧?」的玛蒂娜,控制住亨丽头顶上的空间后,就用空出的那只手像断头台的铡刀一样往下一挥。那些贯穿了建筑物和各种障碍的枝蔓刺枪,便像雪崩一般袭向亨丽。在判断不可能靠著速度闪避之后,亨丽就抓起背在背上的燧发式榴弹炮,扣下扳机,强力清出一片可让自机通过的空间后,便一头冲进迸散的木片骤雨之中。

    「『咏唱者』这个词你应该是从死神口中听说的,对吧?你猜得没错,咏唱者的职责是歌咏『原始之诗』。掌握了唤醒一切生物体内的奇美拉──及其根源〈冥王虫〉的『启动钥匙』之人。」

    「……」

    「解除位于欧洲的封印地,这个第五封印所不可或缺的『原始之诗』,在身为欧洲人始祖的凯尔特民族中代代相传。而在满足『血』、『歌』以及『先天性』〈裸虫〉三个条件之下,我便成了梵蒂冈得以恣意妄为的棋子之一。」

    好不容易终于甩掉了紧追在后的槲寄生枝蔓。而笼罩在头顶上的枝叶似乎也达到伸展的极限了,于是亨丽迅速拉高机首,爬升到安全的高度上。

    纵使树枝的增殖速度奇快无比,手持此物的玛蒂娜本身飞行速度却不怎么理想,所以亨丽决定改采快攻战术。因为她发现那些成长到极限的树枝,不知为何突然急遽枯萎,从本体的树苗上一一脱落,让玛蒂娜此刻陷入毫无防备的状态。

    「那么,所谓的先天性〈裸虫〉究竟是怎么回事?除了你之外还有其他这样子的人吗?」

    「别担心,像我这样的人没有这么容易找到。那是在传承『原始之诗』的古老民族中,才有可能以极低机率出现的资格者……不过,如果只是想达到让对象最后会死去的半吊子〈裸虫〉化,就连梵蒂冈所制作的魔书也办得到呢。」

    资格者──也就是同时具备「将常人完全〈裸虫〉化」及「解除」〈冥王虫〉封印这两项资格的人选吗?不久前的自己,要是听见「人为性的〈裸虫〉化现象」这种传闻,肯定只会当成笑话看待,但是自从接触到魔书这项真实案例后,自己就再也无法一笑置之了。

    「……换句话说,除了你之外,至少还有『两个人』才对!就是用来解除第六第七封印的咏唱者!我说得没错吧!」

    亨丽一边发问,一边以鸟铳进行速射。根据梯也尔的说法,「七封印」似乎散布于全球各地。而玛蒂娜正是「位于欧洲的咏唱者」。继封印了〈冥王虫〉的第五封印之后,剩下的两个封印一定也各自拥有在当地流传的「原始之诗」,以及能够催生出具备资格的咏唱者的原始民族。可是关于更为本质的问题,亨丽却仍未找到答案。

    「所以〈虫〉究竟是什么!奇美拉到底是什么!你们〈烈日幻雾〉之所以让那个活像是环节动物的老大复活,究竟想要做什么!」

    「…………」

    躲开子弹的玛蒂娜,默默地扯下身上的一件饰品后用力捏碎,掷向亨丽。

    那是槲寄生的种子。虽然和那株树苗不同,这些似乎只是普通的咒物,无法做出方才那种随意控制的现象,但是玛蒂娜依旧能透过歌声使它们急速成长。在半空中以肉眼可见速度逐渐增加质量的槲寄生,大概是因为树根无处附著,就与枝干纠缠成扭曲的球体,而大小也是至今为止的攻击中体积最小的一种。不过作为一种远程攻击道具,威胁性则难以估计。亨丽脸色丕变,连忙扭动操纵杆。

    「我本来以为,既然你自称是个『未来的生物学家』,就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呢。」

    「所以……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亨丽一边大喊一边旋转机身,尽力减少接触面积,以毫厘之差闪过了槲寄生炮弹后,便加足马力,让魔女扫帚的速度更上层楼。她反手抽出挂在腰后已装填弹药的短铳,把枪口瞄准玛蒂娜。这时对方已近在眼前,闭著眼睛都能打中。

    然而玛蒂娜却没有回避或防御的打算。

    不仅如此,亨丽还看见玛蒂娜缓缓张开双臂,停留在空中,完全静止不动。她明明知道若是被高威力的魔法弹击中,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亨丽见状实在狠不下心扣下扳机,只能无可奈何地从她身旁一掠而过。在操纵机身回转的同时,她也被对手的行径气得牙痒痒的。

    「……你胆子还不小嘛!你以为我不敢开枪吗!」

    「事实上你就是不敢开枪呢。居然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这个人实在太天真了。还是说,你单纯只是提不起劲?」

    充满挑衅的态度,充满挑衅的言语。这名少女的一言一行,和自己所认识的那个玛蒂娜差太多了,一点也不像她的作风。可是亨丽现在也无法判断,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玛蒂娜」了。

    到了现在她才深深体悟,自己真的对她一无所知。

    玛蒂娜.罗塞里尼,身上充满谜团的性格偏差者──做出这种简单的结论,却对她的可疑之处视而不见的,不是别人,就是亨丽自己。虽然也可以用两人的关系还不能追问这么深入来解释,但实际上只是亨丽自己放弃去理解对方而已。因为自己下意识地选择消极的态度,经营两人松散的关系,才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地步吧。

    但也因为这样,玛蒂娜接下来所说的话,才会让亨丽心跳快了一拍。

    「──我记得,对于近年来提出的进化论,你是站在部分否定的立场上吧?」

    在玛蒂娜周遭飞翔的亨丽不禁瞪大了眼睛。接著过了一会儿便稍微放松紧皱的眉头,虽然不知道玛蒂娜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哦?那件事你记得还真清楚啊。有关我对于进化论的看法,印象中我只是在一年前左右,随口跟你提过那么一次而已喔!」

    「……是这样吗?我不记得了。」

    「我本来以为你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没想到你都有用心在听嘛。」

    玛蒂娜的表情泛起微微波动。而亨丽并没有放过这细微的变化。

    「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更重要的是……亨丽埃塔,你不是认为,生物的进化必定与魔法方面的因素有关吗?」

    「没错,也就是『魔法性的进化论』。但我并不是第一个提倡这个理论的人喔。」

    正如同〈虫〉和〈裸虫〉这样的真实案例,生物在短时间内产生大幅变化的现象,必定与魔法有所关连。理论本身没什么问题,唯一有争议的地方,就是那是否「只适用在〈虫〉和〈裸虫〉身上」这一点。

    部分学者认为,与单一个体产生的突变,以及仅存于部分生物族群的变质──在专业用语中称之为「特化」──的现象不同,而是经历了漫长岁月,普遍存在于多种生物的进化现象,或许与魔法有很深的关联性。

    「不过在学会当中也算是少数派的样子呢。」

    「也是啦。魔法这项研究领域,成立的时间本来就比较短,而且也有不少知识和技术失传了。想必今后的学者会以更严谨的态度,来研究剖析这奇迹吧……不过,你提这个干嘛?」

    「话都说到这儿了,答案也差不多呼之欲出的意思。」

    「嗯?等等,那是什么意思……」

    「提示是『灵脉』。剩下的你自己去想。」

    看著亨丽皱眉陷入苦思,玛蒂娜猛然展开背上的翅膀。

    「话说回来──那也要等你能够活下来,才有办法去思考呢。」

    「!」

    亨丽反射性地与玛蒂娜拉开距离。因为对方气势丕变,开始从身上散布某种粉状物质。飘荡在四周的细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是……鳞粉?」

    那是蝴蝶翅膀上的角质构造,正如其名,能够像鳞片一样抵御外敌和环境的威胁,是「他们」独有的装甲。蝴蝶的鳞粉是已经死亡的细胞,会不断从身上剥落,形成这样的现象。但这既然是〈裸虫〉的能力,自然不会只有那么简单。

    「到了这个地步,你似乎还想继续玩友情家家酒的样子,看来我得多给你点压力才会认真起来呢。如此一来,你也能更没有负担地扣下扳机吧。」

    「玛蒂娜,你──!」

    「你烦不烦,不要用这么亲近的方式叫我。」

    玛蒂娜冷冷地打断了亨丽的话,语气中带有一股藏不住的怒气。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朋友看待,也从没想过要交朋友。那全都是你一厢情愿,自以为是为了我好……」

    亨丽从未见过玛蒂娜这种平静中透出怒火的模样。只见玛蒂娜丝绒般的翅膀猛力拍动大气,让鳞粉往四面八方扩散。其数量也非同小可。

    「快点下定决心吧。你不是为了与我『一决生死』才来到这里的吗?」

    「才不是呢!我只是想好好教训你一顿,拖著你回学园,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缩成一只鼠妇而已!」

    「……真无聊。那你还是乖乖去死吧。」

    玛蒂娜低声斥骂,旋即高举手掌。鳞粉席卷了两人所在的空域,随后以槲寄生树苗为中心,展开了一座魔法阵。魔法光芒反射在随风飞舞的鳞粉上头,绽放出极为刺眼的光辉。

    ○

    有两道人影,在蒙马特地区的葡萄田中奔驰。

    一方身上的轻甲沾满煤灰污泥,显得十分狼狈,另一方则是气定神闲,衣服仍旧整洁如新,反差极大的骑士与小丑正激烈交战中。一看就知道目前谁占优势。

    「唔……!」

    「怎么只顾著逃跑啊?身为一名骑士,不觉得这么做很可耻吗?」

    从马克西姆双掌射出的魔法弹越来越猛烈,正值收获时期的葡萄田渐渐化为荒芜。无论适用于红酒的代表性品种黑比诺,或是自己喜爱的白葡萄酒所使用的白苏维翁,全都化为乌有。蔻依不由得咬牙切齿。

    这下糟了。虽然弹速还在肉眼可辨认的范围,连射的密度也不至于无法闪避,但每一发的威力都大得离谱。要是闪躲得不够高明,光是爆炸波就有可能将自己扫倒在地。由于逃进视线不良的葡萄田中,自己才能撑到这时候,但照这样下去,等到这一带被夷为平地之后,自己就无路可逃了。必须在这之前找出反击的机会才行。

    「不过啊,你还真是个傻姑娘呢。如果只是拒绝了我方的要求倒也无所谓,偏偏你自己送上门来。难道是听了令祖父的往事就自暴自弃了吗?」

    在自己身后约十公尺远的马克西姆,送来无情的嘲弄。蔻依弯著身子,在跑动的同时辛苦地闪过随话声而来的魔法攻击,头也不回地以言语回敬:

    「才没有这种事!接下来我还得彻底洗刷祖父犯下的过错!」

    「嗯,志向令人佩服。不过照这样下去,你恐怕没机会实现了喔。」

    「唔……」

    「不过,祖父与孙女丧生在同一人的手里,这种剧情倒是不坏。话说,你好歹也是被组织赏识的人才,能不能表现得再精采一点呢?」

    这种看不起自己的态度令人火大,但蔻依的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沉著。对方小看自己反而是个好机会,只要想办法找到破绽,攻其不备就好。

    没多久,蔻依冲进了紧邻葡萄田的杂木林中。穿过树林后,立刻看见了被自己设为目标的建筑物。马克西姆似乎发现了自己的意图,从背后而来的攻击变得更为激烈。但是已经太迟了。蔻依在千钧一发之际冲破窗户,躲进了建在小山丘上的那栋建筑──女子修道院之中。

    「呼……呼……」

    她抓紧时间继续往里面移动,找到了厚实的石墙作为掩蔽,背靠著墙缓和一下呼吸。接著才偷偷瞄了外头一眼,只见马克西姆一脸不耐地站在建筑物前面。

    「原来如此。你从一开始就想好要逃进这里呀。」

    他猜得没错。事实上,蔻依对蒙马特地区的地理环境还算熟悉。因为过去全家人来巴黎旅游时,曾在这里不小心与双亲走散,后来被当时待在这间修道院的修女收留。在接到联络的双亲赶来迎接自己之前,为了消磨时间,还让修女带自己好好参观了一下内部,所以她才知道这栋建筑物的构造是多么的复杂。问题在于,马克西姆究竟会不会上钩呢?

    「……好了,你打算怎么办呢?是不是很不想走进活动范围受限的室内呢,马克西姆?就算你现在夹著尾巴逃走,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喔!」

    「低劣的挑衅。算了,我就陪你玩一玩好了。」

    耸耸肩这样说之后,马克西姆便走进修道院之中。事态发展一如预期,让蔻依更加确定了某个猜测,露出清冽的笑容。

    「这只是我的猜测就是了……看来似乎有某种理由,让你不得不追著我跑呢。是和邀请我入伙的事情有关吗?」

    「哦,你发现啦?」

    这是当然的。在小丘广场遭受自己的偷袭之后,马克西姆没有马上去处理原先攻击的那座风车,而是选择追击试图逃离的自己。在那个时间点上,自己就感到有些可疑了。

    「现在也是啊,如果只是要杀我,你大可从外头施展大规模的魔法。这座修道院已经很老旧了,努力一点的话,或许可以让整栋建筑倒塌喔。」

    不过,要是对方真的打算这么做,蔻依也有应对的办法就是了。

    「真是观察敏锐啊。先前之所以邀你加入组织,并不是一时冲动的行为。对于组织而言,你是不可或缺的好牌之一。事实上,我根本不能对你痛下杀手呢。」

    「换句话说,你刚才试图杀我的那些举动,全都是在演戏吗?」

    但是在修道院的走廊上迈步前进的马克西姆,说了句「并非如此」便笑了出来。

    「只是因为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可能『丧命于此』罢了。这是女王做出的预言喔。」

    「……虽然我不知道预言是怎么回事,但要是真有那么方便的话,你应该早就知道我不会答应你的邀请才对。」

    「其实没有这么万能呢。想要从星象中解读一个渺小人类的未来轨迹,似乎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也因为这个缘故,她最近总是睡个不停呢。」

    星象?睡个不停?这些意义不明的话语,让蔻依不禁挑起半边眉毛。她背靠墙壁,慎重地测量敌我间距。混合了竹节虫与人类样貌的马克西姆,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嗯,虽然我被叮嘱过要尊重当事人的意向,但就我个人而言,实在不想跟你耗下去了。我决定要强行把你带回组织,你要做好断一两只手脚的觉悟喔。别担心,我保证你『至少不会死』。」

    「──正合我意。我也不打算放你一马呢!」

    蔻依大喊一声,从阴影中跳了出来。她与伫立在通道上的对手仅仅几步之遥,而对方自然也看穿了她的盘算,高举的手掌上已经展开了魔法阵。但是蔻依并不畏惧,反而迎著弹道冲入对方怀中。

    马克西姆见状不禁咂嘴。在狭窄的通道中只隔著这么点距离,加上对方连闪都不想闪,大概是看准了自己肯定会手下留情,动用魔法也只会两败俱伤的关系吧。于是马克西姆迅速后退,却来不及逃走。

    「喝!」

    奋力一吼,暴风雪的剑尖即将刺入对手体内。

    时机也很完美,百分之百会贯穿心脏──她满怀信心的这一刺,却在即将命中时落空了。在她寒毛直竖的同时,每天坚持修练的成果救了她一命,让她有勇气再往前踏出一步。随后,一股凶恶的气息,仅以一纸之隔擦过了她的左半身。

    「啧,竟然躲掉了……!」

    是马克西姆。不同于以往那些奇技,他趁著蔻依施展刺击,视野出现死角的那一刻,运用交叉反击的诀窍,滑步绕到侧面发出刚才的攻击。这时突然听见一阵风声,蔻依察觉出那是来自右方的追加斩击,便转身以保卫者劈向迎面而来的那抹银光。

    锵!响起一声坚硬的碰撞声。她望著挡下保卫者锯齿利刃的那把武器,不禁瞠目结舌。

    「是拳刃?」

    那是在欧洲极为罕见,发源于印度的武器。双面刃朝著垂直于握拳的方向延伸出去,形状十分独特,而马克西姆的双手各握著一把这样的武器。

    蔻依在伊苏城中经常光顾的锻造铺,也就是理查的店里见过实物,不过从未有过对战的经验。面对罕见的武器,她不知该如何拿捏力道,差点被对方压倒才连忙加把劲,勉强保持在僵持的局面。马克西姆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虽然动作还有点不自然,但很明显地具有武术的技术。

    「唔……你……怎么会?」

    「我之前看起来明明没练过武术,怎么会这样对吧?真遗憾啊,其实并非如此呢。你没忘记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演员吧?」

    「……难不成!你一直在演戏?直到刚才为止都装成一副外行人的样子?」

    怎么可能。太离谱了。那不是光凭演技就能掩人耳目的东西啊。

    武术这种高深的技艺,一旦精通,就会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无论他的演技有多么精湛,在剑术上颇有造诣的自己怎么可能完全察觉不出──

    「所以说,我就是靠最拿手的多样性拟态能力,在身体各处都动了点手脚。为了不露出马脚,我平常总是把体内的骨骼、肌肉之类的组织挪来挪去的,刚才只不过是让身体恢复原状而已。」

    「这……!」

    「以前只能靠瑜珈来掩饰的时候,真的很辛苦呢,不过成了〈裸虫〉以后可就轻松多了。」

    太夸张了!内心的哀号还来不及出口,另一边的拳刃又跟著咬了上来,于是蔻依只好全力向后跳开。马克西姆自然是选择继续穷追猛打。

    从左右袭来的武器,像把大剪刀一样剪了过来。蔻依仰头闪过,将护手刺剑往上一斩,做出反击。但马克西姆一个侧身就闪了过去,接著又发动更为激烈的连续攻击。对他来说,剑术或许只是「选项之一」吧,虽然蔻依用尽浑身解数挡下每一道攻击,可是如果节奏继续被打乱下去就糟了,真的很不妙。

    「这才叫做『逼真的演技』啊,蔻依!这和那个不顾身分爱上王妃,却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持续蒙骗下去的你的祖父不一样啊!」

    「不准……!」

    「不准侮辱他吗?不不不,我就是要说!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子!根本无药可救!恋爱是盲目的,这句话应该出现在喜剧当中才合适啊!不是吗!」

    挥舞凶器的马克西姆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似憎恶的情绪。这名以各种面貌欺骗了许多人的男子,第一次露出了破绽,那毫无疑问地是他真实的感情。

    「……结果针对第五封印地的作战也因此大幅延后。虽说拿破仑的无谋也要负上一些责任,但这本来就不是必须花上半世纪才能完成的工作。也因为这样,我们不得不与梯也尔那个小人合作,为了完成他蛮横的要求,还牺牲了约瑟夫……这全都要怪你的祖父喔,你明白吗,蔻依!」

    「你这个只会利用别人的男人,哪有脸讲这种话!」

    两人一面对招一面移动。即使两人的技术不相上下,有了〈裸虫〉的体能加持,对手显然占上风。在狭窄的场地交战,虽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限制对方的活动能力,但是停留在原地与对方缠斗,无疑是最糟糕的选择。

    「祖父的确是个大罪人!是个愚蠢的人!但是唯有你没资格批评他!」

    「哈哈,或许吧!啊,对了──」

    蔻依正想利用高低差而爬上阶梯时,马克西姆却随意抬起一只脚。只见他膝盖上突然浮现魔法阵,于是蔻依连忙转身,但为时已晚。

    「其实我不一定要用手才能施展魔法,所以你要小心点喔。我是说真的。」

    来不及闪躲。虽然威力似乎降低到极限了,但是在空中爆炸的魔法只是轻轻沾到背上,就把蔻依整个人轰飞到通道的另一头去。一瞬间,视野彷佛变成一片雪白。

    然而她并未失去意识,还有余力站了起来,恐怕得要感谢身上这件铠甲吧。而望著蔻依的马克西姆也傻愣愣地说了句「还真是耐打啊」。

    「蔻依,你还是快点投降吧。虽然我很享受迁怒他人的感觉,但你差不多快撑不住了吧?」

    「……谁要……投降……!」

    蔻依话还没说完,又惊险地闪过对方的魔法。她顺势拔腿就跑,压低了头让第二、第三道攻击擦身而过。在第四道攻击时,她突然侧身往一旁的房间跳了过去。她撞破房门后在地上滚了一圈,里头是个宽广的礼拜堂。蔻依立刻转身展开反击,而毫不犹豫追进教堂中的马克西姆,就这么沐浴在宛如飓风般的连击当中,但蔻依的盘算似乎又被看穿了,只见对方手持一对拳刃,将攻击一一化解。

    「哎呀呀,贯彻骑士道真是不容易呢。也难怪侯爵会沉迷于恋爱之中,最后走上复仇之路呢。你要不要乾脆也去谈个恋爱,做回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呢?」

    「住嘴!你要胡言乱语到什么时──」

    「不,这并非是胡言乱语。」

    忽然听见对方嘴里冒出其他人的声音,蔻依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马克西姆的脸上。

    「既然你是我的孙女,便极有可能重蹈覆辙。」

    心脏像是被揪住了一样。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张年迈而严肃的面孔。正在与自己交手的敌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亨利.德.拉.罗休杰克朗侯爵。

    这是马克西姆的拟态能力──虽然自己早就预料到,对方或许会利用能力耍这种花招,但对方出招的时机太过巧妙,让自己来不及防备。手中的利剑一下子失去了灵性,立刻被马克西姆逮到机会,转守为攻。

    「我不是在里格瓦尔宅邸跟你说过吗,蔻依?我很喜欢『约定』这种玩意儿呢。」

    冷酷而充满怜悯的笑容。祖父的声音和嘴巴,构成了马克西姆的话语。虽然蔻依用尽办法让自己避免受到致命伤,却无法挽回局势了。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都让蔻依的身体像个醉鬼似的左右摇晃。虽然精神上受到的创伤很大,但刚才打在背上的魔法也影响不小。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了,而空洞洞的心中,不断回荡著刚才敌人所说的话语。

    极有可能重蹈覆辙。

    或许真是如此呢,蔻依恍惚间如此心想。

    罗休杰克朗的血统。流淌在自己体内的祖父血脉。自私自利的男人。因为他,才有了今天的蔻依,所以自己必须偿还那份罪过才行。可是该怎么做?还没有想到具体的手段,现在的自己只有一片赤诚的心意而已。她愿意尽自己所能,去偿还那难以承受的罪孽。

    因此,马克西姆提出的「如果你愿意协助〈烈日幻雾〉,我们就能帮你拯救更多的人们」的建议,彷佛在蔻依眼前出现一丝光明一般──

    ──不要想「自己该做什么」,而是去思考「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

    「唔,啊啊啊啊啊啊!」

    一股气势冲口而出。明明已经达到极限的四肢,又冒出力气来。她用左手匕首强行弹开敌人的斩击,浑然忘我地任由护手刺剑恣意奔驰。眼见即将溃败的对手突然发动反攻,这次换成马克西姆露出巨大破绽。蔻依在这段时间节节后退的双腿,再次充满了决心。

    再也不后退了。哪怕一步也不会再后退了。

    如果还想有所作为的话,那么自己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随后,彷佛触底反弹一般,坚定地踏出一步。马克西姆在危急中刺出的一剑被自己拨开,而他似乎还又说了些什么,但自己已经听不到了,已经没有余力再去倾听那些蛊惑人心的言语了。要是在此停下脚步的话,那么胸中的鼓动也会立即消逝,带著这个想法,蔻依一鼓作气挥动自己的爪牙。

    终于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了。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我想成为真正的骑士。即使这份信念的出发点是错的。

    我想与朋友真正对等。即使目前仍是受到帮助的一方。

    我想正视自己的心意。即使那是不为世人认可的思慕。

    祖父只选择了最后那个心愿。舍弃了骑士的身分,背叛了受自己煽动而起义的同伴。虽然觉得那是不能容许的行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可怜,心中泛起微微的共鸣。

    蔻依也找到了心上人。在凡尔赛宫发生的那件事,让她终于确定这就是恋爱。所以她也不是无法理解,祖父那种无法忘怀故人的心情。

    但是,她不喜欢这样。

    光是实现其中一个愿望,无法满足她。

    在里格瓦尔宅邸看见慧与亨丽埃塔在一起的时候,自己大概就已经找到了答案。

    「──无论是剑、友情,或是女人的身分!我全都不会放弃!」

    钢铁瀑布伴随感情倾注而下,蔻依像是要鼓舞自己一般,放声大喊:

    「我不会走上祖父的路!绝不可能成为那样的人!因为蔻依.艾曼纽.德.拉.罗休杰克朗,是这个世上最为任性自私的女人!」

    马克西姆退缩了。连同祖父、过去和罪证一起退缩了。

    蔻依不会退缩,只是一心在自己的轨道上奔驰。那恐怕已不再是骑士之道,而是蔻依独有的无名小径。然而,遭人戏弄的时间也该结束了。

    「所以今天就在此地!我要超越你!」

    一招两招三招四招──同样手持双剑的两人,出招令人目不暇给──九招十招十一十二──铮铮作响的敲击声连绵不断,火花在教堂四处恣意迸散,彷佛置身于冶炼厂一般──二五二六二七二八──「那么此刻,自己就化为一柄重新磨亮锋芒的利剑吧!」蔻依带著这样的信念,完全舍弃虚招,不顾一切地发动攻击──三九四十四一四二──发誓不再拘泥于骑士道的信念,也逐渐反映在剑上,诚实面对自我让她的刺击描绘出更为奔放的轨迹,而面对棘手的魔法攻击,她开始利用跳跃来闪躲,最后甚至连踢击也用上了──五三五四五五五六──她堵住了对手的退路,随意一剑就化解了对方的反击,作势以肩膀冲撞,实际上却弯腰斩向双腿,学习那名讨厌的敌人的做法──六七六八六九七十──利用眼睛!凭藉心中的冲劲大胆出击吧!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双方的攻防实在太过迅速,马克西姆将目光全放在蔻依的武器上,而她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大胆地拋下护手刺剑,引走敌人的目光之后,奋力踏出一步。蔻依双手握住那把始终用于防御、让敌人疏于防范的左手匕首,用尽全力往下一劈。对手回过神来,举起拳刃防御,却挡不住这一击。而厚实的刀刃就这么顺势劈进马克西姆的身体。

    「……嘎,啊……!」

    马克西姆发出一声闷哼。他当机立断将头颅往旁边一扭,虽然逃过头盖骨被劈开的命运,但蔻依感受到的手感依旧扎实无比。随著剑光往前冲的蔻依背后,现在正冒出一道猛烈的血色喷泉。而同时在半空中飞舞的,是马克西姆齐肩而断的左臂。

    马克西姆顿时跪倒在地。即使是〈裸虫〉,想要再生一条完整的手臂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流失的血液一时间是补不回来的。

    胜负已定。

    赢了。

    蔻依强忍激动,品味著似乎不太真实的事实。她喘著粗气,然后慎重地慢慢靠近马克西姆身边。途中顺便捡回了被冲击波炸飞的护手刺剑。虽然爱剑受到如此粗暴对待,不过似乎完好无缺。

    「真是服了……女王的预言确实从不出错啊。哈哈……看来法国这小小的一国之地,困不住你这样的人物……」

    马克西姆断断续续地说出在蔻依听来根本无关紧要的事情。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对方回答。于是蔻依将护手刺剑对准他说:

    「在战斗的途中,你的动作似乎突然迟顿了一下,那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刚好收到虫的预兆而已。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

    「就是我们的目的已经顺利达成了。还有,又有一位同伴离开了人世。真令人悲伤啊。」

    虽然不清楚内情,但马克西姆脸上的阴霾,大概是真心诚意的表现吧。即使是杀害了祖父、暗杀了许多人的他,也有这样的一面。

    「那么,请你告诉我,驱除那个〈冥王虫〉的方法。你愿意告诉我答案吗?」

    听到蔻依加强语气又追问了一遍,马克西姆跪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但很快地叹了口气做出回答:

    「嗯,毕竟库利萨里德也完成工作了嘛,大概也无所谓了……只要利用第四人的〈虫天之瞳〉就可以了。听见骑士的呼唤,〈冥王虫〉想必也会予以回应。」

    「利用……慧的左眼?这是什么意思?」

    马克西姆指向房间角落。转头一看,原来是他的左臂落在那里。

    「自古以来,在施展魔法的时候,人体一直都是最顶级的『代价』。」

    「稍等一下,这究竟是──」

    就在她把疑问说出口时,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异样感。马克西姆用手按住的伤口,已经开始减缓出血了,散落在地上的血液正在白化凝固。可是掉在地上的那只左臂,却没有变成化石的迹象。

    「该、该不会!」

    「哎呀,真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果然还是比较适合骗人呢。」

    装傻充愣地这么说后,马克西姆俏皮地吐出舌头,而上头也刻著魔法阵。为了不让魔法光外泄,他已经偷偷在口中构成了术式。

    而他称之为代价的左手,突然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唔……!」

    「那么有缘再会喽,蔻依。到了下一个舞台,也请你务必欣赏名演员马克西姆的演出喔。」

    听著马克西姆装模作样的话声,蔻依转身就跑。下个瞬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强烈的炽热闪光贯穿了小礼拜堂。

    巨大的冲击让眼睛和耳朵似乎有些故障。一头摔在地上逃过一劫的蔻依,等到周围重归寂静之后,才在袅袅白烟中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只见供奉圣人的小礼拜堂,变成了惨不忍睹的模样。

    爆炸中心附近的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消失无踪了,甚至形成一个直通室外的巨大破洞。马克西姆大概是从那里逃走了吧,已经找不到他的踪迹。

    「偏偏在最后一刻……!」

    犯下了关键的失误,让敌人得以逃脱。蔻依后悔莫及,气得直发抖。

    不过,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好歹还是得到了情报。现在得尽快与慧及亨丽埃塔会合才行。蔻依想著想著,就要离开修道院时──

    「那边的女人,站住!」

    一踏出屋外,就听见一道盛气凌人的声音。蔻依担心是敌人的援军而停下脚步,才发现有一群持枪男子就站在杂木林前面,身上穿著军服。他们是法国陆军士兵。

    「我们听到爆炸声才过来看看……喂,刚才利用幻觉攻击我们的是你吗!」

    「……等等。你看那个女人铠甲上的纹章,应该是首相提醒过的,罗休杰克朗家的──」

    「罗休杰克朗?那不就是作战计画中的重要人物之一吗?」

    从军人交谈的内容中,蔻依立刻理解了状况。看来这些人就是躲在先前被马克西姆攻击的风车当中的人。而且或许因为他们是遵照梯也尔命令行动的部队,所以对事件的内情了解得多一点。一看见停在那些人后面的蒸汽装甲车,蔻依便顺水推舟地高声回应:

    「是的,我正是罗休杰克朗侯爵家的独生女,蔻依.艾曼纽.德.拉.罗休杰克朗!倘若你们是遵照梯也尔首相指示而行动的话,可否请你们伸出援手呢?」

    ○

    越是靠近问题所在的星形广场,〈冥王虫〉那不祥的气息便越是令人喘不过气来。

    体长达数千公尺之巨,完全超脱世人对于现存生物的概念。光是存在本身就足以使人折服。想必不会有人认为,它配不上冥府之王的名号吧。

    即使还隔著一大段距离,周围似乎已经受到〈冥王虫〉的体温及呼吸所影响,变得又湿又热,彷佛踏上了异国的土地。不,这个状况用「异界」来形容或许较为妥当。地面传来一阵阵宛如心跳一般的震动,令人泛起淡淡的寒意,好几次都想停下脚步,不再继续前进。

    在封印解除,从大地当中现身的时候,带来的冲击力似乎也掀翻了周遭的地盘。一进入以广场为中心的方圆三公里范围,地势便渐渐开始倾斜。

    一路上看见整排整排的建筑形成微妙的斜度。途中还见到发动炮击的战车和飞行器,但不出所料,一点效果也没有。虽然现在〈冥王虫〉一动也不动,但那巨大的身躯哪怕只是扭动一下,也有可能引发土石崩落,将附近一带夷为平地。

    踏入这种侵蚀人类理性的景象之后,才跑了没多久,慧太郎便停下了那双操劳过度的双腿。

    「………………」

    在结束了与诺依的对决后,他一路上飞也似的疯狂赶路,但已经不需要辛苦奔波了。因为他必须克服的最大难关,现在就伫立在眼前。

    那道身影彷佛无所畏惧,极其泰然自若。以〈冥王虫〉为背景,站在变成坡道的大马路中央,默默地等待自己的到来。

    披在肩上的优美和服随风摇曳,白发底下的容貌显得十分悠哉。手中拿著长达三尺的野太刀「业突丸重近」,别名「物欲竿」。

    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烈日幻雾〉大干部,贵为〈三重客〉的「右方之剑」,劈头的第一句话十分随意,欠缺紧张感。

    「──哈啰,慧太郎。又见面啦。」

    被对方直呼其名,让他有些讶异。看来对方比想像中更认可自己的样子。

    「这里已经是地狱的入口喽!你这么急著要去哪里啊?」

    「你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

    慧太郎不理会对方的闲话,只是发问自己想问的问题。

    「直觉──开玩笑的。我让一些人从上空监视你,所以关于诺依的事情我也已经知道了。你对我家女儿颇为关照嘛,啊?」

    「让她带著半吊子的实力上战场的人是你吧,库利萨里德。」

    慧太郎喊出他的名字,接著缓缓迈步前进。他要让自己再次踏入,那个曾击败自己的人的剑围中。有一种与武者震不同的东西,不断地在全身流窜。

    「既然你这么重视女儿,就该更确实地好好锤炼一番才是。」

    「锤炼过喽。我可是很热衷于教育喔!你以为诺依那丫头已经修练多少年了。」

    「你没有教导她做人的道理,等于是白费工夫。」

    与诺依的那一战,慧太郎本来打算费尽唇舌说服对方,最后却不得不采用让对方体验死亡,这种极为暴力的即效性办法来解决。由于长年来放任她扭曲的心灵自行成长,造成她的价值观已经达到难以矫正的地步了。其实,在诺依年幼时还有机会认识何谓仁义,是库利萨里德故意放过了那个机会。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想让那丫头混入多余的杂质。只是想要培育出一个纯粹为了挥刀而挥刀的怪物──本来应该是这样,托你的福全都泡汤了。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把别人家的好刀弄到卷刃了呢?」

    「卷刃的话,再重新磨利就是了。但是只追求锋利的刀,哪里算是好刀了。你觉得那样的刀在实战中撑得住吗?」

    「所以啊,我不是也想让那丫头自己去摸索吗?」

    库利萨里德撇著嘴,叹了口气:

    「话说啊,你真的以为强行加上一把枷锁,就能改变那丫头的本性吗?你确定她真的想要过正常人的生活?虽然我上次就说过了,但我还是要说,你的信念是救不了诺依的。」

    「………………」

    「算了,我根本不该找你抱怨这个啊。不过,有个技高一筹的同龄人在,也不失为一种转机。没办法了,只能想办法让她走上正统剑客的道路,看看能不能开花结果吧。」

    「……你没有舍弃她的打算吧?」

    「废话。小孩才不是父母亲的道具呢。」

    看来他也有自己关怀孩子的方式吧。只不过对方的观点是自己无法认同的。慧太郎甩甩头,把烦恼逐出脑袋,接著切入正题:

    「我来这里只为一件事。现在立刻让那个〈冥王虫〉从这个城市消失。」

    「办不到啦。一方面是因为封印只要解开了,就无法恢复原状,再者,我消耗掉太多〈虫天之瞳〉的力量了。而且作战也已经告一段落,我现在只想回去好好洗个澡。」

    慧太郎皱起眉头。消耗掉太多〈虫天之瞳〉的力量?作战已经告一段落?

    大概是看出慧太郎有疑问吧,库利萨里德将手伸进怀里,用指尖捏著某种小小的宝石,拿了出来。颜色鲜红,总觉得和〈虫天之瞳〉有点类似──

    「唔……?」

    这瞬间,贯穿左眼的剧痛,让慧太郎发出呻吟。那远比漂流到法国的时候,与班瓦交战的时候更为剧烈的疼痛,让他踉跄了几步。

    「喔,你果然也会这样。哎呀,我的右眼从刚才开始就痛个不停,真是麻烦啊。怎么样都没办法让〈虚幻无常〉平静下来呢。」

    「那、那颗石头究竟是……?」

    「这就是我们这次的目的了。我们的组织啊,就为了这颗小小的宝石,在法国筹划了数十年呢。直到今天,终于得到了它。」

    听见这段话,虽然有些吃惊,慧太郎还是死死盯著库利萨里德掌中的红色宝石。看起来虽然只是颗有些罕见的宝石,却是〈烈日幻雾〉耗费漫长岁月与人力物力,不惜引发如此惨烈的灾祸也要得到的物品。再加上左眼〈虫天之瞳〉过于敏感的反应,这东西的危险性肯定非同小可。

    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怒气,此刻终于爆发。慧太郎怀著不安的情绪,粗暴地大喊:

    「库利萨里德,那是什么东西!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喂喂喂,哪有人会问得这么直接啊?还是说,这是你一辈子的恳求?」

    库利萨里德将红色宝石收回怀中,朝慧太郎的配刀瞥了一眼。

    「剑士就要用剑来说话,你说对吗?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等在这里?」

    「……」

    「我们已经达成任务了,所以接下来只要拍拍屁股走人就好。虽然闹出这么大动静,也不太可能轻松撤离就是了──你看看,我可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啊,秋津慧太郎。」

    你得让我好好乐一乐啊──这喜悦无比的表情,胜却千言万语。

    「而且啊,要说时间不多的话,你也是一样啊。毕竟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差不多是时候?」

    就在慧太郎复述了一次的时候──

    整个世界忽然撼动了。

    彷佛每一寸空气、每一寸空间都遭到扭曲粉碎了一样。

    慧太郎摀住耳朵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终于理解这是突然从天上降下的爆炸声,在空气中传播的现象。之后又过了一段时间,他才彻底掌握了现况,明白了这道声音其实是〈冥王虫〉离谱至极的咆哮声。

    「这……!」

    慧太郎感到战栗不已。因为他看见至今为止一动也不动的〈冥王虫〉,轻轻扭动了一下。虽然幅度微乎其微,奈何它的身体实在太过巨大了。感觉脚边漾起微微的震动,听见挤压在一起的石砖和民房发出哀号。慧太郎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这下他可以确定了,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已然成为现实。

    「看吧?它睡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要做做起床运动了。」

    库利萨里德露出凄厉的微笑。只见他无声无息地将业突丸重近从鞘中解放出来。而他的眼神告诉慧太郎,除了以剑交流,别无他法。

    「如何?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和我慢慢聊下去吗?」

    「……唔!当然不可能啊!」

    慧太郎举起带鞘的无垢娘矩安,摆出蜻蜓架式,狠狠瞪著眼前的敌人。

    库利萨里德──药丸长左卫门兼武。将初代药丸所开创的药丸自显流,正式独立为一个门派的第七代传人。也是个在萨摩藩留下许多传说的猛士。

    脑中闪过在里格瓦尔邸的交手过程。败北的印象化为无形锁链绑住了手脚。虽然早已拟定好策略,但两人实力差距仍旧一目瞭然。胜算微乎其微。

    「你害怕我吗?」

    当然。怎么可能不害怕。

    但慧太郎并未露怯,而是坚定不移地开口:

    「……亨丽曾经告诉过我。」

    「啊?」

    「据说蜻蜓是一种只会往前飞的昆虫。」

    这样的表达方式似乎正合他的胃口。只见库利萨里德露出恶狼般的笑容。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嗯。我是云耀传人。」

    「我也是喔。」

    「所以──」

    就像在重演初战时的对话一样,两人互相投以毫无意义的话语。

    「──我会战胜你,继续前进下去!」

    「很狂妄啊,小子。放马过来吧。」

    两名系出同门的剑士,几乎同时蹴地而起。

    在遥远异国相会的同乡,同为体现疾风迅雷特质的秘剑使用者,首先以一记猛烈的对攻作为开端。那清脆响亮的互击声,正是宣告这场血战拉开序幕的信号。

    ○

    天空在哭喊,火焰在跃动。散发光辉的粒子群被烈风倒卷回去,鸟铳发出狂暴的怒吼。

    在低空中趋于白热化的空战,令人遗憾的是,情势几乎是一面倒。亨丽驾著魔女扫帚,使尽浑身解数闪避胡乱飞舞的神秘飞行物体。

    「看来你不再游刃有余了,是不是差不多到极限了呢?」

    「闭、闭嘴!我等一下就会让你哭著求饶了!」

    在亨丽发出怒吼的时候,袭击仍然接踵而至。出言嘲讽的玛蒂娜,虽然依旧飞得不怎么快,但是接连攻向亨丽的「那个玩意儿」,不仅是以接近自主的方式在空中飞行,而且速度和威力也不容小觑。只要被轻轻擦到一下,就得面临坠机的命运。

    由四面八方来袭,令人讨厌的飞行道具,其真面目就是──「车轮」。

    材质为木头,尺寸约为一人环抱。每个车轮都燃著烈火,数量超过二十个。

    由于这全都是玛蒂娜以槲寄生树苗创造出来的,所以外型并不完美,只是大略模仿「车轮的形状」而已。但其中蕴含的魔力却非比寻常,让亨丽体内的魔女血脉躁动不已。

    从玛蒂娜的翅膀散播出来的那个鳞粉,看来具备了能影响自身魔法功效的护身符功能,所以在鳞粉散布开来之后,她便一反常态,不断祭出强力的杀招。若是以自己脑袋中为数不多的凯尔特知识来推断,那个车轮应该是──

    「那个大概是『塔拉尼斯的火轮』吧……!」

    古代凯尔特众神之一,雷神塔拉尼斯。是个只留下极少纪录与传说的神格,后人推测祂有可能是司掌太阳的神祇。凯尔特民族似乎十分热衷于信仰塔拉尼斯,而事实上在欧洲各地也出土过许多作为供品的车轮。他们将车轮视为太阳,作为塔拉尼斯的象徵。

    玛蒂娜引用了这则传说而构成的魔法,可说是等同于直接拿太阳来攻击的一种绝技──虽然这样形容有些夸张,但其中的确蕴含著庞大无比的热能。光是从近距离掠过,肌肤就像是要烤焦了。若是击中建筑物,石材就会像热刀切过奶油一样直接融解。再加上数量多到这种地步,简直让人逃生无门。

    「……可恶,有够缠人的!」

    亨丽施展各种特技飞行,将那些紧追不舍的车轮聚集在一定的空间后,立刻拔出短枪发射魔法弹。试图一次解决大量车轮。

    可是──

    「没用的。」

    随著玛蒂娜冷澈的一句话,那些鳞粉又被吹了过来,方才射出的苍蓝光弹被宛如浓雾的粉尘所阻挡,随即成了四处漫射的魔法光。

    「真、真的假的!」

    对方并未动用魔法的反制手段来加以抵销,而是让魔法光在粒子群中胡乱反射,连同自己灌注其中的魔力一并扩散到周围去。那些鳞粉竟然能办到这种事?

    「我不是说过了吗?就凭你是无法让我屈服的。」

    「……」

    「更何况,你根本没胆子取我性命。」

    话声方落,「塔拉尼斯的火轮」再度飞了过来。亨丽心想,既然魔法不管用的话,就改用物理攻击。于是她伸手拔下挂在飞行服腰际的手榴弹,全力投掷出去,一次破坏了好几个车轮,藉此在重重包围下开出一条生路,勉为其难地逃出生天。

    但事态并未好转。尤其魔法弹遭到克制是最要命的事情。手榴弹的体积大,携带数量不多,照这种使用方式也撑不了多久。必须在耗尽之前,找出逆转的办法才行。

    「没办法了,虽然这样做有点蠢……!」

    亨丽下定决心后,将短铳收回枪套,从背上抽出标准尺寸的鸟铳。接著,她从包包当中取出形状细长的利刃,装在枪管底下。玛蒂娜看见对方的举动,不解地轻声低喃:

    「……刺刀?」

    刺刀──专为填弹费时的鸟铳所开发的近战用武装。由于这种武器起源于法国巴约纳地区的农民抗争,所以才叫这个名字。外观及使用方式并不像刀,反而更接近于枪类武器。

    「虽然我没学过刺刀术,拿来对付外行人的你,也绰绰有余吧!」

    「这种临阵磨枪的东西又能──」

    「那还用说!当然是要这样用!」

    随后,面对以大弧线轨迹飞来的车轮,亨丽驾机侧身掠过,将刺刀劈在车轮上,发动了魔法。虚空中顿时展开魔法阵,引发小规模爆炸,把车轮轰向远方。

    不出所料,鳞粉造成的扩散现象微乎其微。由于鳞粉是透过光学原理将魔法光加以扩散,藉此进行干涉,才得以使魔力流失殆尽,所以她才会大胆冒险──结果直接将魔力灌注在目标之上,真的能够将无效化的伤害降到最低。亨丽顿时信心大增。

    「其实这把刺刀是用来贯穿〈虫〉的甲壳,进行细胞采样的工具呢,不过我事先在上头做了各种加工喔!比起破坏,我果然更适合从事生产类的工作呢。」

    「太、太愚蠢了!竟然靠这么原始的方法……!」

    「抱歉啊,我可不是个正统的魔女呢!」

    她将车轮一一击落,逐渐接近大惊失色的玛蒂娜。亨丽挥舞刺刀的手臂沐浴在爆炸热浪之中,受了相当可观的烧伤,不过身为一个好女人,这时候就该拚命忍耐。对于槲寄生种子和树苗衍生出的那些危险枝叶,她毫不吝惜地投下手中的榴弹,接著不顾一切地冲向惊慌失措、逃向天空的玛蒂娜。

    在追赶的同时,亨丽也不断向对方呼喊:

    「你逃不掉了,玛蒂娜!还是快点把事情交代清楚吧!你为什么会与〈烈日幻雾〉扯上关系?对于那些家伙的理想,你真的打从心底赞同吗?如果不是的话……那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我们呢!」

    「我、我……」

    玛蒂娜的表情极度扭曲。眼前的少女是如此地无助而陌生,果然和自己所认识的她不一样呢。亨丽拋下这些思绪,继续发动感情攻势:

    「把你的事情统统告诉我啊!如果你真的讨厌我,就把理由说明白!你什么话也不说就把我推开,这叫我怎么能够接受呢,玛蒂娜!」

    「……我──!」

    距离拉得很近了。玛蒂娜几乎滞留在空中不动。照这样冲过去的话,轻轻松松就能用刺刀将她刺穿了。当然,这并不是亨丽期望的结果。

    亨丽迅速偏转魔女扫帚,准备从她身旁呼啸而过。

    但这时突然间──

    「!」

    玛蒂娜绑在下颚的细绳不知为何地断了。戴在头顶上的黑色小礼帽,轻飘飘地随风飞向高空。

    随后,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只见玛蒂娜脸色丕变,转身追向小礼帽。

    她拍著翅膀很快地取回了帽子,打从心底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流露出「为何我会做出这种举动?」的疑惑表情,眨了眨眼愣在原地──

    「…………啊──」

    结果,当她发现自己无意间飞进了瞄准亨丽而来的「塔拉尼斯的火轮」的飞行轨道上时,已经太晚了。

    在这攸关生死的一瞬间,时间似乎真的冻结了。

    早一步察觉事态的亨丽,已经开始掉头了,但看来是赶不上了。

    玛蒂娜认命地闭上双眼。浮起淡淡笑意的双唇,纺出心中的话语。而亨丽则是立刻从腰后取下所有的手榴弹。因为现在也只能赌上一把了。

    「对不起这种话……才不是这种场面该讲的话啊,玛蒂娜──!」

    她让全部的手榴弹在身后炸开。冲击波让魔女扫帚猛力往前冲。

    在超乎想像的加速之下,亨丽将那只在里格瓦尔邸无法抓住对方的手,用尽全力伸了出去。这次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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