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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章 于是演员全数到齐)

    演奏厅内响起清透明亮的歌声。

    时而轻盈高亢,时而奔放近乎于大胆,又如同糖雕般细致迷人。

    面对满场达三千名观众,身穿黑色制服的二十余名少女,凭藉著青少年特有的鲜明感受力,将歌声化为一体,纺出美妙的旋律。

    伴奏则是亨丽所弹奏的管风琴。这名个性别扭,拥有多重面貌的爱虫少女,现在正配合著法兰索瓦修女的指挥,将自己身为音乐家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她让指尖在琴键上翩翩起舞,光是琴声便让演奏厅的气氛缤纷鲜活起来。

    在管风琴音色的衬托下齐声演唱的表演者,自然是蔻依所带领的圣歌队成员。她们在舞台上整齐排成横三排,抬头挺胸引吭高歌。唯有位于第二排中央戴著眼镜的少女,始终表现得不怎么热切。不过,玛蒂娜保持这样的「自我风格」,反而让现场演出显得十分均衡。

    水晶吊灯的耀眼光芒,从令人目眩的高耸天花板倾注而下。包含露台包厢的宾客在内,坐在宽阔演奏厅中的观众,全都神情专注地聆听演出。表演开始前,观众脸上「不过就是学生表演罢了」的不屑表情,此时已然消失无踪。

    全场观众深深著迷于来自圣凯萨琳学园的歌声,沉浸在响彻演奏厅的庄严旋律之中。从舞台幕后望见这副光景的慧太郎,虽然算是半个外人,仍旧倍感光荣。

    「……大家的表现太精采了。」

    「是啊,把平时练习的成果完全展现出来了呢。」

    如此悄声回应的人,是站在慧太郎身旁的泰芮丝修女,而她身旁还有一名娃娃脸的历史老师──米蕾优修女。前者脸上泛著慈母般的笑容,后者因为兴奋而双颊绯红,两人都目不转睛地望著台上的学生们。

    虽然米蕾优修女悄悄替她们打气的话语,夹杂著露骨的不纯动机。

    「大家要好好加油喔~今天表现的好坏,关系到明天的自由时间会不会变成合唱练习呢~如果变成练习~老师也得留在旅馆喔~这样就不能出去逛街了~」

    身为校长的泰芮丝修女暂且不提,这名与圣歌队毫无关联的米蕾优修女,为何跟著来到这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虽然对方姑且挂上了个领队的头衔,却令人不得不怀疑她只是为了观光而来。这名女士都是个大人了,还说出这么没出息的话来,让慧太郎听了头都有点痛,不禁伸手揉了揉眼头。

    就在慧太郎暗自摇头时,圣歌队的演唱也划下了句点。

    观众席响起如雷的掌声,而学生们也优雅地点头致意。

    按照节目单所示,其实接下来才是本日的重点节目──来自某地的专业合唱团即将登台献唱,不过从观众的反应感觉得出来,亨丽她们的演出可说超乎预期,甚至还能听见安可的呼声。台上的每个人都带著羞意,露出灿烂的笑容。

    慧太郎也兴奋地直鼓掌,向站在一旁的泰芮丝修女说:

    「……真是让人松了口气。能够顺利完成演出真是太好了。」

    「还早呢,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毕竟演出行程连一半都还没完成啊。」

    泰芮丝嘴上说得很平淡,但是她的神情一点也不冷静,而旁边的米蕾优甚至开心地跳了起来。虽然这个人开心的理由不怎么纯粹,现在还是别追究了。

    总而言之,圣凯萨琳学园圣歌队巡回公演的第三天,在巴黎当中规模屈指可数的新建大剧院「皮勒耶音乐厅」所举办的演奏会上,圣歌队应观众要求献上一首安可曲后,便在掌声与喝采中完成了这次的演出。

    以受邀暖场演出的标准来看,这样的结果可以称得上是大成功吧?

    「大家~辛苦了~表演得很精彩喔~老师非常感动呢~」

    演出结束后,圣歌队成员大都卸下舞台装扮,正觉得无聊时,带著稚气笑容的米蕾优修女才出现在休息室中。

    米蕾优这时应该陪著泰芮丝及法兰索瓦,一起去向剧场经理打招呼才对,为何独自一人跑来这里呢?其中一个女学生举手向她如此发问。

    「嗯,那是因为呀~剧场经理非常非常开心呢~还非常热切地询问我们这阵子~能不能再来演出喔~因为似乎还要谈很久~所以校长让我过来~先带大家回旅馆喔~」

    事情似乎就是这样。反正大家也很累了,自然是求之不得,便十分迅速地整装离开了。

    来到建筑物外头后,大家依序登上事先准备好的马车,接著就交由车夫驾车,沿著堪称欧洲最美丽街景──那条赫赫有名的香榭大道,飞速驶向下榻的旅馆。

    由于演奏会从傍晚开始,此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做为都市防卫措施而遍布道路两旁的「诱蜜灯」周围,聚集了不少「枯竭蝶」。这是一种吸食生物血液的危险〈虫〉种,但是人类已经针对它们建立了有效的防治对策。按照亨丽的说法,其实它们在某方面也算是益虫。

    而这个亨丽同学,坐上了归途的马车之后,才终于开口说话:

    「不过啊,真不愧是巴黎。有好多盛装打扮的观众呢~」

    她坐在慧太郎正对面,而蔻依和玛蒂娜也在车里。因为亨丽还是不愿在大部分同学面前显露本性,所以像这样四人一起行动的机会也自然而然地增加了。

    「尤其是露台包厢,坐在那里的观众,几乎都是『不打扮得花枝招展就会死』的家伙呢。难怪巴黎的剧场扒窃案件频传。」

    「亨丽埃塔,对于难得来捧场的观众,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呢。」

    车厢里设有两张面对面的双人座椅,坐在慧太郎身旁的蔻依,闻言立即如往常般提出谏言。而亨丽或许多少也赞同蔻依的想法,露出些许怯意后说:

    「呃,你说的是没错啦……可是你不觉得很夸张吗?而且之中有个大婶活像是求偶中的孔雀。我演奏那时发现到差点忍不住爆笑出来呢。」

    「啊~确实有呢。她头上突出来的羽毛装饰,好像会挡住其他观众的视线呢。」

    「……噗!」

    听见慧太郎附和了一句,蔻依忍不住笑了出来。亨丽得意洋洋地扬起嘴角说:

    「哈哈~?看你的反应,那时候肯定也很想笑吧,蔻依?」

    「那、那有什么办法!看到那样子的打扮任谁都会……亨、亨丽埃塔你负责弹管风琴倒是没关系!我可是站在第一排唱歌呢!」

    「……嗯。难怪唱到一半的时候,看见蔻依脸颊在抽搐啊,害我担心了一下。」

    「居然被慧看见了!」

    蔻依抱头大喊。随著她的动作,包在制服中的丰满胸部也沉沉地摇晃起来,亨丽立刻露出凌厉的眼神。「……总觉得马车有点窄呢。」她小声地嘀咕著。

    「我说你啊,那对胸部还是这么惹人厌呢。赶快拿下来收好吧,看了就让人郁闷。」

    「这才拿不下来呢!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话说亨丽埃塔,老是攻击别人的身体特徵,实在太低俗了!我的胸部是无辜的!」

    「才不是,我说有罪就是有罪!没有酌情的余地,只能判处死刑!因为你的存在,让那些可怜人在这世上几乎没有容身之处了!你也这么觉得吧,玛蒂娜?」

    「…………你就这么随意把别人归类在弱势族群里?」

    被认定为「可怜人」的玛蒂娜,打从上了马车就埋首于书页之中,冷不防被亨丽扯入战局,才终于抬起头来,淡淡地接著说了下去:

    「平胸一点也不可怜。像慧太郎之前也曾露出下流的眼神,对我说『我需要你』。」

    「这完全是诬陷!我才没有这样!」

    「还对我说:『反正舔起来味道都一样,嘻嘻嘻……』」

    「慧太郎,你这孩子怎么会……!」「魔性!慧真是个魔性的女子!」

    为什么你们两个一下子就相信了!慧太郎强忍冲动不让自己喊出这句话,因为要是随意反驳,搞不好还会进一步扩大受害的程度,这是他在这两个多月来学到的经验。最近她们变得相当有默契,而这三名小姐都是令人头疼的厉害角色,绝对不容轻忽。

    慧太郎望著在马车里嬉闹闲聊的三名少女,突然产生一个疑问──我们几个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建立起这么奇特的关系呢?

    一开始只有慧太郎和亨丽两个人,不过后来又加上了蔻依和玛蒂娜,现在已成了令人眼花撩乱的人物关系图。不,对于没什么朋友的亨丽来说,遇上了能够共享秘密的同伴,或许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然而,即使在这个共享许多秘密的小圈子中,只要仍互相瞒著某些重大秘密,彼此之间的关系或许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吧。

    蔻依所知悉的秘密,主要都是关于亨丽的,而她到现在还不知道慧太郎是男儿身。

    而玛蒂娜知道得不少,但是她「掌握某些秘密」的事实,以及她身为魔女的这件事,慧太郎也没有透露给亨丽知道。因为当事人不准他说出去。

    至于慧太郎被陷害成勒克莱尔号沉船事件的犯人,以及与〈裸虫〉的秘密组织〈烈日幻雾〉有著难分难解的恩怨。这些事情,他也怀著罪恶感,并未让蔻依和玛蒂娜知道──

    如同前述,从客观的角度重新确认这个小圈子的状况后,该说这是奇迹呢,还是该说是在走钢索?总而言之,这实在是难以言喻的奇妙关系。

    一直对朋友说谎,是种不诚实的行为。所以慧太郎本来打算,至少要把自己的身分对另外两人开诚布公,但是亨丽却阻止了自己。

    ──不行,绝对不行。难道你想让她们「又」被卷入麻烦当中吗?

    ──所谓的秘密啊,慧太郎。光是知情,就有可能变成一种危险。更何况是牵扯到恐怖组织的事情,怎么能让那两个人一起承担风险呢?

    没错。之所以不能说,是因为有危险。就像是两个月前与死神和梵蒂冈扯上关系的事件,一开始大家只是单纯遭受牵连,但是途中却因为慧太郎个人坚持的原则,让周遭的人不得不──虽然玛蒂娜并未如此明讲──跟著一起冒险。

    你打算把她们又卷进来吗?被这么问,慧太郎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最不可思议的是,把亨丽卷入麻烦之中,自己却没有那么深的歉疚,心中反而涌起罪孽深重的欲求──无论陷入何等困境,都希望她能陪伴在自己身边。

    「……慧、慧太郎,你怎么了?」

    「咦?」

    「为什么突然用那种像是晚夏的蝉一样的热烈眼神,一~直盯著人家的脸……」

    看来是自己的目光不知不觉被对方吸引过去了。亨丽在椅子上坐立难安,脸蛋也红了起来。总觉得很少看她露出这样的反应。

    「不、不可以对大、大姊姊,露出这么……下流的眼神喔!」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而且你形容得太离谱了!」

    「是、是吗?那就好──话说蔻依,你在干什么?」

    「哼、哼!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容许这种不正常的气氛发生……!」

    蔻依突然挡住慧太郎与亨丽的视线,开始用手刀劈著中间空无一物的空间。彷佛想要斩断半空中看不见的丝线一样。

    『……不避讳他人目光,堂而皇之地陷入两人世界,确实令人惊叹,不过另一边也不遑多让,竟然对误以为是同性的对象起了嫉妒心呀。我最喜欢这种混乱的恋爱关系了。』

    玛蒂娜用拉丁语如此呢喃,但是完全不懂她讲这些是什么意思。

    没过多久,蔻依收起她的手刀,一脸严峻地大口喘气。随后又十分不自然地露出开朗的表情如此询问:

    「我、我问你喔,慧!明天一整天都是自由时间呢,你有没有预定的活动?如果方便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畅游巴黎的著名景点呢!请你务必赏光!」

    「咦?喔、喔喔,嗯~……说、说得也是呢。」

    蔻依突然改变话题,让人有些措手不及。偷偷瞥了亨丽一眼,只见她在胸前打了个小小的叉。我知道啦,明天有一项绝对不能缺席的会面。可是,如果老实向蔻依坦白,她可能又会说也要跟去吧。这时候还是遵照亨丽的提醒,不要将蔻依也卷进来才好。

    接下来就得好好想一想,该如何万无一失地婉拒她的邀请。

    ○

    第二天,慧太郎与亨丽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画,一早就离开了旅馆。

    他们动身的时间非常早,就连住在同一个房间,因住校而习惯早起的蔻依和玛蒂娜,以及圣歌队的同学和其他老师都还没起床。此时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之所以选在凌晨偷偷溜到外头,理由自然不用多说。但是关于蔻依昨天提出的邀请,慧太郎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婉拒,就这样不了了之。

    虽然昨天绞尽脑汁找了些有的没的话题,好不容易拖延到蔻依跑去睡觉,但是等到她醒来,自己肯定又要面对同样的难题。所以秘密行动才是上策。

    「──虽然成功溜出来了,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我记得你说跟对方约在九点吧?」

    一边和亨丽并肩走在人烟稀少的小路上,慧太郎忍著哈欠这么说。

    吐出的气息竟然化成一道白雾。日本在这个时节还能穿得轻薄一些,但是法国一年四季气温几乎都不会上升,所以今天早上两人都穿著厚重的衣物。慧太郎披著长发穿著男装,亨丽则是一身方便行动的飞行装。

    「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吧。应该会有一两间咖啡馆比较早开才对。」

    「嗯,希望如此……不过,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没想到你竟然将魔女扫帚从学园运到这儿来。」

    亨丽大概又是去找泰芮丝修女交涉过了,才能获准做出这么离谱的行径,而同行的其他同学自然是一概不知情。慧太郎连想都没想过,亨丽心爱的红色飞行机械,竟然就放在载著自己来到巴黎的蒸汽列车货厢之中。

    「因为呀,跟著团体行动,可以自由运用的时间就会变得很有限嘛,花在交通的时间不是缩得越短越好吗?」

    「这么说也有道理。我记得圣歌队今天从傍晚又要开始练习了?」

    「是啊。虽然今天没有公演的行程,但是从明天开始每天都有演出活动。当然得抓紧空档好好雕琢细节。所以光是有时间出来闲晃就要偷笑了呢。」

    两人聊著聊著,很幸运地找到一家小咖啡馆,在老板臭著脸的注目下,他们点了杯咖啡硬是待了三个小时。之后两人便前往位于旅馆附近的机场,在一排又一排的轻型飞机中,找到了那架十分眼熟的魔女扫帚。

    「很好很好。托运业者很准时送到了呢。」

    「虽然我不知道问这个问题合不合适,我还是很好奇,托运费用全都是你自己付的吗?」

    「……呵呵,当然是自费喽。虽然有借用泰芮丝修女的关系打了点折扣啦……」

    亨丽露出阴沉的笑容。慧太郎终于想通了,难怪刚才在咖啡馆发现老板面露不悦,正打算多点一些餐点的时候,为何亨丽会拚命阻止自己。

    「绝对不能再增加不必要的费用了!所以呢,虽然时间还有点早,我们还是直接前往会面地点吧!燃料费用也不是闹著玩的呢!」

    我懂了我懂了。慧太郎安抚了一下有点失去冷静的亨丽,便跨坐在她身后。接著魔女扫帚就滑过短跑道一口气冲上天空,两人的身影转眼间便化为一只小小的鸟儿。

    穿过晨雾,爬升到一百公尺的高度后,终于开始苏醒的巴黎街景尽收于眼底。从一幢幢建筑物上突出的排气管喷出白茫茫的蒸气,穿梭在马路上的汽车、机车和路面机关车交织出喧嚣的机械多重奏。该说不愧是繁华的大都市吗?披著警用涂装的自动甲胄,以及忙著准备开店,身穿工作服的最新型自动人偶,也开始出现在街道上。空中也随处都是魔女扫帚,数量明显比伊苏多了一大截,因此也能看见城里陆续升起指挥交通用的小型热气球,其中还有贩卖液体燃料的民间热气球,亨丽告诉慧太郎,这是能在空中直接补给的新形态商业手法。随后耳边忽然听见一声「早安!」连忙转头一看,才发现是一架邮局的黄色魔女扫帚从身后飞了过去。「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啊!」「是呀是呀!但是请你看前面好吗?这样太危险了!」诸如此类,之后也听见不少互相寒暄的声音。

    老实说,心里有点感动呢。

    自己第一次见到伊苏时,虽然也非常吃惊,却远远无法与巴黎带来的冲击相提并论。因为在这里只要随意一望,就会发现从未见过的新事物。

    「从天上鸟瞰香榭大道,真的好漂亮啊。那边整面都是玻璃的屋顶是什么?」

    「应该是拱廊街吧。对喔,伊苏好像没有玻璃拱廊。」

    「呜哇,那是什么!有个奇怪的东西在路上慢慢爬耶!该不会是〈虫〉吧!」

    「笨蛋,那是自走式的广告塔啦!只是一种机械而已!」

    「那、那边铺了一大片草皮,占地宽广的设施是什么?周围还建了一圈观众席的样子。」

    「那是赛场。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有人利用魔女扫帚举办赌博性质的赛事,那个是低空绕圈飞行用的竞速赛场。如果是长距离的赛事,就不能放在城市里举行了。」

    「还有还有!那个光著身子在凯旋门上跳舞的老伯伯,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心理不正常的人,不要盯著人家看喔。」

    听著慧太郎没完没了的疑问,亨丽终于失去了耐心。

    「啊~够了没,真──的很烦耶!你是怎样啊,第一次出门的小朋友吗?」

    「没、没有啦,因为到处都是很新奇的东西,忍不住就……话说你怎么能这么冷静?」

    「因为我已经来过巴黎好几次啦。我不但自己来过,也跟圣歌队一起来过。」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你居然自己跑来巴黎,太奸诈了!我还以为我们一直都在一起耶!」

    「那都是在你来法国之前的事了,有什么办法呢!还有,你不要随口就说出『我们一直在一起』这种容易惹人误会的话啦!你能够负起责任吗?」

    慧太郎和脸红耳赤生著气的亨丽吵吵闹闹的同时,魔女扫帚已经越过塞纳河,朝著南边的先贤祠区前进。目的地是一个叫做巴黎大学的地方,两人要在那里与某个人物见面。

    某个人物──自然就是慧太郎加入这场旅行的真正目的,亨丽口中「想要在巴黎见上一面」的那名学者。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亨丽不善于应付的人,不过既然来到这里了,也不需要为了顾虑她的心情,对那名人物的问题闭口不谈了吧?慧太郎试著平复刚才因为巴黎风光而兴奋不已的情绪,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对著眼前操纵魔女扫帚的亨丽提问:

    「……我们等一下要去见的那个人,是个生物学家吗?」

    「不是喔,他的专长是地质学。不过也同样精通生物学就是了。」

    「他肯定是一位很优秀的学者吧?」

    「嗯,非常优秀喔。虽然还很年轻,但在学会当中已经是个十分有名的人物了。他是英国人,不过现在待在楠泰尔那边的巴黎大学。」

    楠泰尔是位于巴黎郊外的一个地区。为何那里也有一座「巴黎大学」呢?觉得不可思议而问了亨丽之后才晓得,原来巴黎大学是十几所独立学院的统称。因为「楠泰尔那边的巴黎大学」向那个人提出专长领域上的谘询请求,所以对方才会在这时候来到法国。

    「所以,正好这段时间你刚好也要跟圣歌队一起来巴黎,所以才让对方约好要在『巴黎这边的巴黎大学』──呃,是叫做巴黎第一大学对吧?约在那个地方见面喽?」

    「没错。而且对方寄来的信里也表示想要和你见面呢。这不是正好吗?」

    「哦──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查尔斯。他叫做查尔斯.罗伯特──」

    亨丽才回答到一半,下方突然传出裂帛般的尖叫声。

    慧太郎连忙望向叫声传来的方向,这才发现魔女扫帚已经来到像是某种设施的建筑物上空了。这里大概就是那所大学吧?鳞次栉比的建筑,还有广大的腹地,感觉上和圣凯萨琳学园的氛围有些相似。

    而在大学校地内的一条步道上,有一对男女正在大声争执。一方是乍看之下大概是大学生的女性,拚命按住自己的裙子,泪眼汪汪地大喊著。另一方则是一个年约三十的男性,手里抓著女子的裙襬,似乎打算把裙子掀起来──看来这就是事情的主因了。

    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女性毛手毛脚?慧太郎抱著疑问仔细聆听两者的对话。

    「住手,请你住手!你突然拉住我要做什么!」

    「你问我要做什么?呼哈哈哈,那我就回答你吧!这是基于学术上的好奇心啊!」

    「学术?我的内裤跟学术有什么关系啦!」

    「你错了!不是内裤而是屁股!凡人是没有办法理解的!但是我很清楚,虽然你只是个脑袋空空的漂亮花瓶,但是你的屁股,肯定和森罗万象的真理有著密不可分的关联!所以别再犹豫了,快把你的屁股亮出来!身为一介凡人,也只有献上你的屁股,才能为我这个绝世天才带来一丝丝的贡献!别害羞了,忍一下就过去啦!马上就会舒──」

    「你给我纳命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亨丽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随即驾著魔女扫帚突然爆发性加速起来,如猛禽一般朝著事发现场急速俯冲。由于事出突然,慧太郎光是不让自己咬到舌头就已经竭尽全力了。当他脑袋还在一团乱时,机身已在高速之中让机轮极为柔顺地滑上地面,沿著步道往前冲刺,让附近看热闹的路人急忙闪避开来。

    「……嗯?突然感觉到宿敌的气息!」

    变态口中念念有词,而亨丽则是直接辗了过去。

    事实上当然不是这样,就算要惩戒恶人也太过火了。她只是带著这样的气势冲了过去而已。

    亨丽的脑袋里大概还保有一丝理性吧,在即将撞上对方之际,便抓准时机驾著魔女扫帚来了个漂亮的回旋,而她也顺著机体的惯性踹出一脚,正中男子的侧腹。只见对方呈ㄑ字形飞了出去,像打水飘一般在石砖上滚了几圈后倒地不起。慧太郎目击此等人间惨剧,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后,魔女扫帚完全停了下来,但是乘坐在上头的凶手却得理不饶人地高声怒吼:

    「你这个色情狂到底在干什么!我要好好教训你一顿,给我站起来!」

    「唔、唔喔喔喔……亨丽埃塔.法布尔,你居然如此惨无人道……!」

    对方还有余力开口回话,实在教人吃惊。男子一面颤抖一面撑起上半身,那张有些神经质的脸孔满是愤怒,鼻梁上的眼镜毁了,打理整齐的头发变得散乱不堪,做工良好的西装也和破布没有两样,不过当事人看起来还满有精神的。虽然身材削瘦,却意外地耐打。

    「……会、会出人命耶!这种攻击是会出人命的耶!就算天才如我,仍旧是血肉之躯啊!」

    「给我闭嘴!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下做出这种猥亵行为!听说你结婚了,我还以为会变得正常一些,结果你的症状竟然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恶化了!」

    「啰嗦!你又懂什么!婚姻是人生的坟墓啊!对于男人而言,就等同于牢狱一般!每天只能看著老婆屁股看到腻的我,寻求其他屁股的慰藉有什么不对!」

    「从头到尾都是歪理好吗!你都几岁了,这种狡辩的坏习惯还改不过来吗!」

    完全跟不上事态变化的慧太郎和围观群众,被这两人当作空气一样。从魔女扫帚下来的亨丽,嘴上骂个不停,气冲冲地走向男子。另一头,那名男子也站了起来,大步走向亨丽。片刻以后,两人便在路中央大眼瞪小眼,火花四溅。

    「还有你写的是什么东西!在之前寄来的信上,居然提出那种可笑的理论!你认为严苛的环境会淘汰不适合的生物,这部分我还能理解,可是你说遭到排挤的物种会出现突变,这点我完全无法接受!我已经说过好几次,这样的推论不合逻辑!你的脑袋是不是烧坏了?」

    「你说什么?那是我乘著小猎犬号耗费五年光阴环绕世界一周,结合所有得到的知识与资料才推导出来的结论啊!你竟敢用可笑来形容……!」

    「那还用说!关于生物的极端突变,只要看看〈虫〉和〈裸虫〉就一目了然了,肯定和魔法有关!普通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如此极端!」

    「哼,又是一个不思进取,只会批评进化论的家伙!你们这些否定派根本玩不出新把戏嘛!」

    「我只是否定一部分而已!还有,不要把我和那些只是情感上无法接受,就全盘否定新理论的家伙混为一谈!」

    「……哼,这倒也是。你的来信中以穴蜂为例的指责,确实展现出你在生态观察上的热情与细致。『透过进化论的角度来观察,却很明显地出现了突变为不利生存的物种。这实在令人费解,同时也无法称之为进化。』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对吧?」

    「嗯,没错。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

    「有!当然有!现在的我,已经整理出物竞天择的理论,自然有能力反驳你的观点!我必须强调,你的推论是错的!」

    「……你想说的是,生物之所以转化成不自由的生态,是为了适应环境对吧?一部分的动物还残留不必要器官的退化痕迹,就是最好的证明,对吧?」

    「什么嘛,你明明很懂啊!没错,你说的对!现在只是还没有完全适应环境而已!它们全都还在非~常漫长的进化过程途中!」

    「可是,这几乎都是纸上谈兵吧?你根本没有证明的方法──」

    「等、等一下!暂停一下!好了,两位暂且到此为止──!」

    照这样下去,搞不好会变成一场没完没了的唇枪舌战,这时慧太郎才回过神来,介入两者之间。原本聚集在周围的人群早已散去了,大概是看到这两个人拿一堆艰涩的专业用语互相炮轰,觉得和他们扯上关系可能会很不妙吧,包含一开始受害的那名女子在内,大家全都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亨丽和男子暂时鸣金收兵,双双露出不解的眼神望了过来。

    「干什么啦,慧太郎。我好不容易掌握胜算了,现在先不要打扰我!」

    「没错,这位小姐。我只差一步就能把这个任性的臭丫头辩倒了!」

    「辩倒了又能怎样!别忘了今天是来干嘛的!不对,请回想一下今天会面的主旨好吗?」

    经过慧太郎努力调解之后,亨丽和这名男子大概也发现自己有些失去理智了。「唔……」「嗯……」两人各自闷哼了一声,虽然还有些拉不下脸,至少主动互相拉开了点距离。慧太郎轻抚胸口,转头朝亨丽问道:

    「呃……亨丽,就是这位先生吗?」

    「……没错。他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优秀的地质学者。还有个外号叫做『一线之隔先生』。」

    原来如此。本来以为亨丽之所以不太愿意与对方见面,是因为对他的才能感到羡慕与尊敬的缘故,但看来并非如此。不,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但是还有个更为单纯的理由──对方是个「怪异到极点的怪人」。

    「──喂,这位具有东方风情的小姐,你为什么穿著男装?实在太浪费你的美貌了。穿著长裤这种玩意儿,我要怎么欣赏你的屁股呢?」

    这名一点也不像学者的男子,甚至对初次见面的慧太郎也是这般作态。看来只要是女性都会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吧。

    「一直讲什么屁股屁股,烦死人了!你还不快自我介绍!或者要我代劳?」

    「哈!不用你多管闲事!身为一名英国绅士,自我介绍当然也是世界一流!」

    男子昂然大喊,倏地装模作样摆出一副奇特的姿势,夸张到连歌舞伎舞者看了都会掩面而逃。而他接下来所说出的内容,更显其癫狂的作风。

    「我是达尔文!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在不久的将来注定名留青史,是地质学会中的风云人物,也是一名提到双丘时首先会联想到女性臀部而非乳房的男子汉!嗯?是不是想要我的签名?那就赶快脱下那件碍事的裤子吧!」

    自称天才的破天荒言行,让亨丽听了忍不住仰天长叹,而慧太郎也突然兴起一股冲动,想看看天空、看看大海,总之就是想找些澄净的事物来洗涤心灵。

    不对吧,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只有一线之隔耶……?他在心中暗自哀号。

    ○

    早上醒来以后,环顾四周,房间里的四张床当中,已经有了两张空床。

    因此,罗休杰克朗的后裔一下子就搞清楚状况了。

    「唔……那两个人竟然偷偷溜出去约会了吗!」

    「冷静一点。慧太郎和亨丽埃塔都是女生。」

    「那又怎样呢?就算是同性之间,相约私会也不奇怪呀!」

    『………………咦?』

    坐在自己的床上,正努力与洋装搏斗的玛蒂娜,露出一副我有没有听错的表情转头望向对方。不过,大概是觉得自己想太多了,玛蒂娜决定当作没听见。而已经换好衣服的蔻依,焦躁不安地在室内来回踱步。

    圣歌队下榻的「荣耀酒店」,是一间坐落于香榭大道上的高级饭店,提供房客的各式用品都是无可挑剔的顶级品,而每一间客房都十分宽敞。所以,自然有足够的空间方便蔻依来回踱步,专心思索。

    「昨天无论提出多少次邀请,慧都不肯给我明确的答案,那时我就觉得奇怪了……唔,果然不出所料!那两个人每次都偷偷摸摸不知道跑去做什么!」

    「不要管她们就好了。」

    「怎么能不管呢!玛蒂娜难道不觉得不甘心吗?本来以为我们感情变好了,结果还是不时会出现这种状况!我们两个就像是被排除在外耶!」

    蔻依停下脚步忿忿不平地如此相告,玛蒂娜却只是轻轻歪著头问:

    「被排除在外,有什么问题吗?」

    「这样不是很寂寞吗?不让我们两个参与,感觉实在很讨厌耶!」

    『……居然那么直接啊,这位贵族小姐心事都写在脸上了。』

    「总之,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管!玛蒂娜,我们现在就上街去找她们!」

    到底要往哪个方向找?虽然蔻依一点头绪也没有,但是待在旅馆乾著急也不是办法。蔻依催促著换好衣服的玛蒂娜快点动身,拉著她离开了房间。

    途中,蔻依姑且还是停在走廊的全身镜前检视自己的仪容,反覆检视镜中穿著时尚洋装的自己。金发碧眼、身高稍微高了点,虽然对胸部大小颇有自信,但是下半身呢?倒是经常被人形容为安产型。反观亨丽埃塔,却拥有一双令人称羡的美腿。

    「……从综合评比来看,我果然还是比不上亨丽埃塔吗?」

    「我想再强调一次,慧太郎是女孩子喔。如果想靠美貌吸引关注,你可能找错对象了。」

    走著走著不小心把心中所想说溜了嘴,小步小步跟在身旁的玛蒂娜便如此回了话。她仍旧穿得一身黑,头上戴著一顶别致的小礼帽。

    「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么,你的目标是亨丽埃塔喽?就那么喜欢找没有那个的对象吗?」

    「我就说不是这样嘛!我想要追求的是更健全、更普通的恋爱!还、还还有,拜托你不要用没、没、没有那个来形容好不好!」

    「没什么大不了吧?」

    玛蒂娜简短地回了一句后,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眯起双眼。接著以耐人寻味的语气发问:

    「那假设,只是假设──如果慧太郎是个男孩子呢?」

    「当然就要带她去见我的父母喽。」

    话声方落,玛蒂娜不知为何「噗!」地笑了起来,实在很不像是她会有的反应。虽然搞不清楚状况,蔻依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不是啦,那是因为最近家里寄来的信里,经常会提到关于结婚的话题。由于我是家中的独生女,像是家主继承的问题等等,有很多琐事要烦恼。」

    「这、这样啊。贵族也很辛苦呢。」

    「嗯,真的──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女孩子不能跟女孩子生小孩呢?呃,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啦。」

    『……慧太郎,你要小心啊。这只闷骚的肉食动物可是盯住你不放了呢。』

    只见玛蒂娜口中念念有词,虽然听不懂内容,不过大概是她的母语吧。不久之前自己甚至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但现在却能像这样随意聊天,一想到这里,蔻依就十分开心。

    毕竟,不管是慧也好,亨丽埃塔也罢,能够像这样毫无顾忌与自己交流的人,在学园之中反而意外稀少。其他能与自己自然相处的人,就只有剑术部的学姊米洁忒而已。其余要好的同学,虽然都很仰慕自己,但是她们并不是以「对等」的心态与自己交往,总觉得还是有一层隔阂。

    「屠虫的罗休杰克朗」──无论对方知不知道这个称号,都逼著自己无时无刻维持贵族的态度,与周遭所产生的鸿沟恐怕也是源自于此吧。蔻依也和亨丽埃塔一样,在学园当中总是戴著一张面具。

    不过正因为如此,蔻依才明白,一个了解自己的过去,仍然愿意拿出真心相处的人有多么难得。

    蔻依非常喜欢她们四个人现在的关系。就算是因为最近与亨丽埃塔走得太近,导致一些同学与自己疏远,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圈子。

    「──玛蒂娜,我还是不喜欢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我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好。」

    「这样啊。那就随你的便吧?」

    虽然语气相当冷淡,不过玛蒂娜似乎愿意奉陪到底的样子。

    在两个月前的那场事件里也是这样。蔻依向慧坦白自己的过去,当时也在场的玛蒂娜,最后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声「嗯」,接著也只是反问一句「那又如何?」的反应,其实让蔻依感到相当新鲜,十分畅快。

    「呵呵,玛蒂娜你变了呢,感觉有点怪怪的。」

    「还好,没有蔻依你那么怪。」

    「偶尔还是会像这样,听到你愿意直呼我的名字呢。」

    「因为罗休杰克朗太长了,艾曼纽念起来太饶口。」

    两人聊著聊著穿过了走廊,利用升降梯来到旅馆的一楼,发现有些穿著便服的圣歌队成员偷偷瞄向这边。她们大概和自己一样,都是打算上街逛逛吧。在靠近正面玄关的地方,只见泰芮丝修女正在和一名陌生男子说话。那个青年身材高大,年约三十左右,不知为何手里还捧著豪华的花束。

    那个人到底是谁?蔻依怀著些许的疑问,无意间与泰芮丝修女四目相交之时──

    「哎呀,来得正好呢!罗休杰克朗,请过来一下好吗?」

    莫名其妙地点到自己的名字。蔻依歪了歪头,走向泰芮丝身边。

    「你好,修女。请问找我有事吗?」

    「是的。其实我正打算去房间叫你呢。这位先生说无论如何都想和你聊聊──里格瓦尔先生,这位就是你要找的人。」

    「我已经认出来了,修女。大约在一年前左右,我曾经收到她的相片。」

    如此回话而向前迈出一步的人,就是那名捧著花束的男子。似乎名叫里格瓦尔的这个人,走近一看才发现他长得极为俊美,甚至让人有些压力,气质像是企业家。打扮高贵而不庸俗,举手投足间显露威严却不让人觉得傲慢。人品出众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吧,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爽朗的好男儿。

    这名里格瓦尔先生,殷切地向自己点头致意后,便将花束递了过来。

    「初次见面,小姐。我是阿尔蒂尔.里格瓦尔。也是圣凯萨琳学园的出资者之一,明天在寒舍举行的宴会,你和圣歌队的诸位小姐都在受邀名单中。首先,可否请你收下这个呢?」

    「咦,啊……嗯?啊,这、这是要送我的吗?」

    学园的出资者,打算招待圣歌队?对方口中冒出一句又一句令人有些吃惊的话语,又送上这束似乎价值不斐的玫瑰花,让蔻依顿时不知所措。

    「我、我也不足以代表圣歌队……」

    「哈哈,那么就当作是我送给你个人的礼物如何?」

    「这……?」

    对方说出如此轻薄的话语,却又不会令人不快,这点倒是使人佩服。这个人怎么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呢?蔻依感觉双颊都烫起来了。

    不过,对方的话中还有更令人在意的地方,而且打从一开始就让人感到不对劲。

    「那个,刚才你说过,曾经『收到』我的相片,请问是谁给你的……?」

    「是令尊和令堂交给我的,蔻依小姐。」

    「是、是家父和家母?」

    「嗯……果然不出所料啊。看样子你完全不知道我的存在呢。因为你可能会感到为难,所以令尊曾经拜托过我,暂时不要与你接触,于是我多年来强忍著爱慕之心,就连一封信也没有写过啊……但现在看来,我对于当初的决定倒是有些后悔呀。」

    里格瓦尔哀伤地低头别开了目光,似乎难掩心中的情绪。但是蔻依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因为对方告知的内容,蕴含太多太多的意义。

    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且是极为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怎么可能,这一定是在开玩笑吧?

    即使她拚命地否定脑中所冒出的种种猜想,但是不久前还向玛蒂娜透露家里来信写了「那方面话题」的人,就是蔻依自己啊。

    「我一直很想和你见面,蔻依。你知道我有多么期盼这一天的到来吗?」

    里格瓦尔的语气十分平稳。蔻依却毫无心理准备,只能呆呆地伫立在旅馆的大厅之中,等著对方说出决定性的那句话。现在站在自己身后的玛蒂娜,彷佛也睁著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眸,凝视著这边的发展。

    「──能够当面与未婚妻亲口交谈的这一天。」

    ○

    在关于〈虫天之瞳〉和〈虫〉的专门领域上,亨丽这次一反常态,主动寻求他人的建言,原因或许源自于两个月前的事件吧。

    能够将人类转化为〈裸虫〉的魔书。与魔书有著纠缠不清的恩怨,数度逞凶杀人的男子──死神班瓦。

    那个班瓦曾经向慧太郎他们透露一些情报,包含〈烈日幻雾〉的实际情况、梵蒂冈犯下的恶行,以及他所深信的末日预言,还有关于奇美拉的真相等等,数条真伪不明的情报。

    而班瓦所迎来的末路──虽然那颗〈虫天之瞳〉只是仿造品,但是从中诞生的〈虚幻无常〉将持有者吞噬的死亡方式,也促使亨丽放弃原则,寻求外人协助。

    已经不是拘泥于无谓的自尊心的时候了。

    要是有个万一,慧太郎搞不好也会像班瓦死得那么凄惨。

    虽然亨丽没有向他明讲,但是慧太郎相信亨丽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回想起刚才她与达尔文争论的那一幕,更让他相信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向一个能与自己激辩到那种程度的对手低头请求协助,就像是明明势均力敌却主动认输一样。这对亨丽而言,肯定十分屈辱。

    真的得好好感谢她,慧太郎心想。亨丽为了自己,愿意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让慧太郎重新体认到,她真的是一名此生难得的友人。

    虽然很感谢她,但是──

    「好、好痛好痛好痛!达尔文先生,这个真的好痛喔!」

    「真是的,不要再哭了啦!明明是个拥有一对美臀的小姐,给我好好忍耐!」

    「……你用的药真的没问题吗?」

    找这个人帮忙,真的没问题吗?实在让人不得不产生这样的疑问。

    来到巴黎第一大学研究室,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现在慧太郎口中除了哀号,已说不出其他话语了。不过,倒也不是被抓去解剖那么恐怖。慧太郎之所以在床上痛苦挣扎,只是因为左眼被滴上几种药品罢了。

    但是,这真的好痛。真的痛到不成人样,每一种药都好痛。

    什么嘛,原来只是点个眼药而已──简直想嘲笑一小时前如此天真的自己。

    因为,就连被利器砍伤、刺穿也只会轻轻闷哼的自己,遇上接连滴入眼中的数种液体,却也只能像个小孩一样哭喊不停。剧痛到让人怀疑眼珠是不是要掉出来了。

    慧太郎在剧痛之中断断续续地听到站在床边的达尔文与亨丽的对话,用在自己身上的,似乎都是常人无法承受的猛药。虽然药名太过艰涩,一个都记不起来,但是亨丽那副宛如医生告知病患「节哀顺变」的表情,还是在他心头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仗著〈虫天之瞳〉的惊人回复力,达尔文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吧。

    然而,好不容易撑到检查结束,最后得到的结论却是──

    「嗯,还是不行。完全搞不懂耶,我只能举白旗了。」

    一听到这番话,慧太郎忍不住跳下床抓起爱刀,但是自己到底该找谁问罪呢?其实也没有立场怪罪别人吧?不过,亨丽还是抢在悲剧发生之前,从后面抱住了自己。

    「慧、慧太郎,你先等一下!我懂你的心情,总之先冷静下来!」

    「亨丽,快放手!那家伙是敌人!要是不杀了他,我会被杀掉的!」

    「嗯,是没错啦。他的确是敌人!可是现在杀了他会有大麻烦喔!你先深呼吸一下,来,深呼吸!」

    慧太郎当然也不是真的要拔刀砍了对方,只是想连刀带鞘捅几下出出气而已。不过,既然亨丽都这样拚命阻止了,也只好想办法让怒气平复下来。随后,三个人在研究室里,围著长桌坐了下来。

    附带一提,研究室里除了自己等三人之外,其实还有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男性。

    威廉.史金纳。他是达尔文的学生,这次作为助手随恩师从英国来到这里。长得有些文弱的他,始终待在房间角落整理资料,并未参与这边的谈话,只是在途中替他们端来了美味的红茶。

    不过──慧太郎端起冒著热气的茶杯小口啜饮,重新环顾整个研究室后暗自思索──这还真是一间杂乱无章的研究室啊。

    这么说也不太妥当,毕竟这是校方特地为达尔文准备的研究室,所以无论是规模或设备都无可挑剔,只是这个客人的使用方式太过粗鲁而已。里头堆满了实验道具和标本等等诸多杂物,简而言之,和亨丽的宿舍寝室简直一模一样。学者这种生物,大概都不太善于运用空间吧。

    面对著属于此类人种的达尔文,同为此类人种的亨丽静静地发问: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说只能举白旗,是什么意思?」

    「呼哈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既然天才如我也束手无策,那么世上大多数的凡人也无能为力啊!」

    达尔文即使一无所获,仍旧妄尊自大,慧太郎可以感觉得到亨丽心里开始不爽了起来。

    「你再说明得具体一点。既然你是个地质学者,矿物应该是你擅长的领域吧。」

    「所以我不是说了,我也搞不懂啊。不知道基于何种原理,那块琥珀似乎与损伤的眼球完全融合在一起了。而从眼球表面采样的细胞组织上,也夹杂著普通的琥珀和完全未知的成分。至于这玩意儿为何能连接视神经,拥有视觉能力,而平时又能如〈裸虫〉一样拟态成黑白眼珠的模样,这部分我完全摸不著头绪。」

    「……那么,封在琥珀里的虫呢?」

    「那也同样是个未解之谜。正如你所说,外观的确和八丁蜻蜓极为相似,但是我也在怀疑,它可能属于另一个品种。因为蜻蜓这种生物,从远古时代到现在,特徵几乎没有什么改变。所以这东西搞不好是在远古时期绝种的昆虫。」

    「呃,这个结论和我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几乎一模一样嘛!」

    亨丽冲动之下用力拍著桌子。接受委托而帮忙检查以后,自认为已经提出好几项解释的达尔文,不悦地皱起眉头。亨丽毫不在意,反而进一步加强了语气说:

    「你是个天才吧?那你好歹也该……掌握到一两项重要的事实才对呀!」

    「……你未免也太强人所难了。〈虫天之瞳〉可是一种连存不存在都很有争议的物质啊,你突然跑来跟我说『那东西就藏在这位小姐的左眼』,甚至还要求我『因为不知道会引发什么后果,所以绝对不能让她受到损伤』,这样叫我怎么能够详细调查呢?话说回来,这应该是属于你所擅长的超自然领域吧?」

    「这种事情不用你讲,我也知道啊!可是……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研究,还是没有得到任何进展,所以才想死马当活马医,找你来试试嘛!」

    「哦……死马当活马医啊?但是坦白说,我真的束手无策!你有没有想过去请教其他精于魔法的前辈?」

    亨丽沉默不语。魔法获得平反,重见天日的时间还不够长,而这些因入门条件严苛,本就为数不多的继承者,几乎都被国家纳为军方人员,所以现在连大学都还未能开设相关领域的课程。这样一来,也只能从个人的人脉去寻求援助了。

    「……我有想到一个适合的对象。是我的师傅,但是现在已经见不到她了。」

    「嗯?难道是永别了?你需要手帕吗?」

    「不是啦,是因那个人喜欢四处漂泊,流浪成性。很久很久以前,她曾经寄了封信到我的老家,似乎是跑到美国去了。信上还写著『我正在当牛仔,每天追著野牛』之类的事情。」

    「唔,真是一个奇人……!这可是侵犯到我的专利喽!」

    原来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个怪人啊。达尔文紧握拳头,似乎深有感触地说:

    「──那么,只剩下一个办法了。只能去找了解内情的人,逼他把一切真相交代清楚了。想办法去把那个叫做〈烈日幻雾〉的恐怖组织一网打尽,才能找出答案了。」

    「果然还是只有这条路可走啊……!」

    亨丽不禁叹了口气。大概是刚才的对话有什么值得在意之处吧,原本在一旁默默整理资料的史金纳,忽然抬头望了过来。不小心和慧太郎四目相交后,又连忙低头继续整理。那个人似乎有些内向,慧太郎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事一样。

    「那么,刚才我所提到的,有关奇美拉的新发现,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那种〈虫〉其实不是从外部寄生的生物吗?嗯,的确很有趣呢。我想到了几个有可能的假设,列举出来给你参考──」

    两人的讨论仍在持续进行,此时慧太郎无意间发现了一样令人在意的东西。

    就在窗外。

    由于情报的共享很重要,所以就算慧太郎听不太懂,还是硬著头皮留在旁边听著亨丽他们的讨论。就在他觉得撑不下去而望向窗外景色时,发现了那个。

    这间研究室位于三楼,就在底下大概是中庭广场的角落,有一个让人难以忽略的东西。因此,慧太郎决定立刻展开行动。

    「亨丽,我可以稍微离开一会儿吗?总觉得越听越无聊。」

    「啊?你在说什么啊?身为当事人,居然打算跷掉这么重要的──」

    「……有个发现,让我有点在意。」

    慧太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凑到一脸愤慨的亨丽耳边说道。光是这样做,她应该马上就能会意了。结果亨丽还真的配合演出,故意双手抱胸啧了一声后说:

    「唉,真拿你没办法。好吧,虽然得多花点工夫,之后我再把讨论结果跟你解释一遍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可以跑太远喔。」

    「嗯,我明白了。抱歉,我行事太随意了。」

    结束这段似乎十分平常的对话后,慧太郎向达尔文和史金纳点头致意,便离开了研究室。随即加快脚步在走廊上急奔,仅仅花了十余秒就来到玄关外头。在这片到处都能看见学生的中庭当中,位于角落的树丛后头,果然看见了刚才所发现的人影还蹲在那儿。难道这个人以为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吗?

    「──话说啊,这位先生。看来你确实不擅长隐蔽行动呢。」

    「呜、呜喔!」

    缩著身子的可疑人物发出怪叫跳了起来,手中的双筒望远镜也因此掉到草皮上。当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后,看得出此人的确是一个超乎常人的大个子。身形如此魁梧,光是蹲著根本藏不住身影吧。更何况,他脸上还有两道十分壮观的鬓角。

    「小、小弟弟?别吓我啊,现在正忙著……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才想问你呢,维多克先生。」

    法兰索瓦.维多克。拥有诸多传奇经历,以全世界唯一私家侦探的身分声名远播的男人。对慧太郎而言是恩人,在亨丽眼中则是生意上的对手。虽然这名先生与他们两个很有缘,但是还是不禁令人好奇,他跑来这个地方做什么?

    「……真是的,怎么走到哪儿都会碰到。你为什么会来巴黎?跟那个疯丫头一起来的吗?」

    「是的,我是和亨丽一起来的。因为学园的活动,我们要在巴黎停留一阵子。」

    「既然如此,你们来这所大学有什么事吗?」

    「来和某个人会面。是亨丽认识的地质学者,名叫查尔斯──」

    「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吗!」

    维多克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而慧太郎也吓了一跳。为何维多克会知道他的名字呢?啊,对了,达尔文是个著名的学者,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但问题在于维多克现在的反应。

    「原来如此,该死……我太大意了!达尔文竟然认识亨丽埃塔啊!所以那家伙才会从楠泰尔的大学跑来巴黎!就是为了今天在这里和你们会面!」

    「呃,嗯,是没错啦。维多克先生,你怎么了……?」

    「他的助手呢?那个叫做威廉.史金纳的家伙,也跟著一起来了吧?」

    「史金纳先生?他现在就在研究室和亨丽他们一起──」

    就在此时,校内突然掀起一股小骚动。

    慧太郎暂且打住,疑惑地环顾四周,才发现好像是有什么人从正门进来的缘故。只听见许多学生喊著「怎么会,竟然不是假扮的?」「讨厌,他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可是神圣的教育殿堂啊!」「滚回去、滚回去!」,而人潮也越聚越多。

    慧太郎很快就知道引发骚动的元凶是什么人了。没过多久,人墙自动一分为二,一支身强体壮的队伍从中现身。带著无人能挡的气势,踏著整齐划一而坚定不移的脚步,一身黝黑服装衣襬随风飘扬。全员均携带武装,腰上挂著军刀与手枪,背著鸟铳或榴弹发射器。所以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身分。

    军人。肯定没错。可是,军队为什么要闯入校园呢?

    「啧,太迟了……!那些家伙鼻子还真灵,难得动作这么快啊。而且担任指挥的偏偏是那个家伙。」

    身旁的维多克气急败坏地大骂起来。他眯著眼,锐利的目光射向那名领在军队前头的壮汉。那名男子外貌之奇特,让人只要见过一次就无法忘记。

    该怎么形容呢?总之就是圆滚滚的。比男性平均身高还要矮上一截,加上宽度相当可观,看起来真的是又矮又胖,但没有脑满肠肥的感觉,反而浑身都是肌肉。过度发达的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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