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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出其不意现出獠牙)

    虽然事出唐突,但亨丽仍然想说,自己很讨厌抖脚,无论是这项行为本身,或是做出这项行为的人都一样。

    至于理由为何,因为那是自己在焦躁不安时常有的坏习惯,所以平常总是努力克制。俗话说抖脚会穷,这实在太可怕了!何况抖也抖不出钱来,有那种闲工夫倒不如找个有钱人敲他几笔。

    因此,亨丽很讨厌抖脚。所以从今天一大早开始,她就陷入了些许的自我厌恶之中。

    「……那两个人,现在已经到伊苏城里了吧?」

    她在自己的寝室中,坐在椅子上频频跺著地板,响个没完。看了看时钟,才到十点钟而已,明明是个难得的假日,自己的心情却一路走下坡。

    其实今天本来想骑著魔女扫帚到附近的高原,来一趟昆虫观察之旅。因为打算带著慧太郎一起去,所以特地挑了他爱吃的菜色做了便当,就当作顺便去野餐。

    「可是那家伙却……!居然跟我说对不起今天没办法!讨厌死了,真教人火大!」

    不过,如果只是拒绝自己的邀请而已,倒还不会让人这么生气。毕竟在自己发出邀请时,慧太郎就已经有约在身了,这也没办法呀。

    但问题就在于,早一步约走他的那个人。

    正因是那个人,才会让亨丽像现在这样,迟迟平静不下来。

    「……」

    亨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次改在室内绕起圈子。现在出发还不算晚,要不要追上去?不管考虑多少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太蠢了,怎么可能。要是那样做,不就像个介入感情的第三者吗?这是自己的尊严无法容许的行为。你要冷静一点呀,亨丽埃塔.法布尔。

    「~~」

    接下来她跳上床,又是把自己包在床单里滚来滚去,又是像在耍性子般痛殴自己的爱枕,总之干了各式各样的蠢事。随即她忽然感到一阵空虚,再度回到椅子上坐下。

    真的是像个蠢蛋一样。

    心情一下子沉静下来,今天一整天就待在工房的后院里,和心爱的虫儿度过愉快的时光吧。脑中冒出这样的念头,于是她又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而就在此时,她不经意瞥见窗外有一个令人意外的身影。

    「嗯?玛蒂娜?」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八成就是她没错。那幼儿般的体型,顶著一头乱发的身影正缓缓穿过宿舍的中庭。虽然还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但她确实穿著外出用的服装。真是稀奇,平时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居然在放假日跑出校外。这让亨丽非常好奇,于是搬出平常溜出宿舍用的绳梯,再利用梯子从二楼窗户来到地面上。

    「玛蒂娜!」

    亨丽边跑边从背后呼唤著对方,接著那冰冷的双眸便默默地回望过来。三天前在大浴场中,不知为何与慧太郎聊了起来,言行难以捉摸的她,今天穿著一袭缀有蕾丝的黑色洋装。平时天天都得穿黑色的制服了,能穿便服的时候,好歹也换换其他颜色吧?

    「什么事?」

    「呃?喔,那个……只是刚好看到你,就忍不住想打声招呼。你要去哪儿?」

    「伊苏。」

    「怎么又要去那里?」

    「我有想要的东西。」

    「哦……听你这样一讲,感觉更稀奇了呢。毕竟有满多东西在学园里就买得到了。」

    亨丽一边聊著,一边心想「这或许是个好机会」,打起了歪脑筋。

    「欸欸,玛蒂娜。既然这样,那我用魔女扫帚『咻──』地把你一下子就送到伊苏去,怎么样?你想想嘛,虽然距离不算太远,可是你不喜欢走路──」

    「你的目的是什么?」

    这家伙太敏锐了!亨丽不禁背后发冷。随后便急急忙忙找了个还算像样的理由。

    「没、没有啦,反正我今天也很闲嘛,所以就想说能不能和你作伴~之类的。」

    可以吗?听到亨丽的恳求,玛蒂娜稍微犹豫了一下,才轻轻点头,虽然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不情愿。

    「你很碍事,但是魔女扫帚放著不用很可惜。」

    「……喂,你就不能婉转一点吗?」

    「别无他法,只好忍痛妥协了。」

    「听我说话啦,小不点。」

    但玛蒂娜对于亨丽发出的抗议置之不理,直接迈步走向魔女扫帚的机库。真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呀,不过呢,一想到自己的计画进行得如此顺利,就气不起来了。

    「~♪」

    这样一来就找到好藉口了,可以毫无顾忌地前往伊苏。

    ○

    对于体内流著剑术家血液的慧太郎来说,这真是个宛如梦境般的场所。

    「呜哇,令人叹为观止耶……」

    假日。遵照约定和蔻依一起来到伊苏城中的慧太郎,一踏进这间开在靠近贫民窟附近的小巷弄中,今天目的地所在的锻造铺,就忍不住发出赞叹声。

    在还算宽敞的店内,每一面墙以及每一处陈列架上,多不胜数的兵刃绽放著铁灰色的光辉。其中不仅有典礼和实战用的武器防具,还有菜刀等五金杂货,甚至是铁锹锄头等等农具,五花八门任君挑选。由于刚才在外头已经看见店铺后头设有颇具规模的工坊,所以早就猜到店内品项丰富,但没想到竟然多到这种地步。

    「这里居然有这样子的店铺,我完全不知道呢,亏我偶尔还会经过这一带。」

    「那也没办法呀,毕竟这附近的巷弄有些复杂,要是我没有和慧你一起来的话,搞不好也会迷路呢──啊,理查先生。」

    说到一半,蔻依突然出声呼唤在柜台顾店的青年──不对,她呼唤的对象是更里面那名坐在椅子上的男性。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这间锻造铺的店主,他穿著沾满煤灰的防护围裙,是个一脸顽固坚毅的壮年男子。现在似乎正在休息。

    「喔,真是贵客啊。小姑娘你……今天好像打扮特别漂亮?」

    一脸大胡子的理查说著说著,那张能把小孩吓哭的大脸露出豪迈的笑容。慧太郎随著蔻依走到柜台里面之后,对方才发现自己的存在,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哈哈──原来是正在约会啊。呿,还是个小鬼头就想学大人装妩媚。」

    「才、才不是呢!理查先生,请您看清楚好吗!慧是女性啦!」

    看见蔻依往慧太郎身上比了比,理查似乎相当意外,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

    「……真的耶。实在教人吃惊啊,以男人的标准来说太过貌美了。不过,既然长得漂亮,为什么穿得那么异想天开?难不成你是演员吗?」

    「呃,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兴趣吧。」

    理查之所以一脸疑惑,自然是因为慧太郎「女扮男装」的缘故。而慧太郎最近才发现一件事,只要自己不绑起头发,就算穿著男装也会被当成女性。虽说能够随意穿著方便行动的服装出门是很好,但坦白讲,这样的打扮或许也是一种自贬尊严的双面刃。

    「……请问,我看起来真的不像男性吗?」

    「呃?嗯……距离拉远一点或许会误认吧?但走近点看清楚长相的话,就骗不了人啦。」

    「慧真是个充满魔性的女子呢。甚至故意打扮成男士,想要掳获我的心。」

    理查的感想令人备受打击,而蔻依的这席话更是教人无言以对。慧太郎可说是心如死灰,似乎不得不认清现实了,自己天生就不是做男人的料。

    「那么,小姑娘,今天有何贵干啊?怎么没和那个傻丫头一起来?」

    「米洁忒学姊回老家探亲了。我是来取回先前寄放在店里的剑。」

    「喔,那个啊!已经保养完成了,你在这里等一下喔,剑还放在工坊那边。」

    「啊,既然如此,还是我过去拿吧,毕竟像握把之类的细节,还是得亲自微调。」

    蔻依这样说完后,又转头过来致歉:「不好意思,慧。我先离开一下。」接著长裙一翻便走出了店外。不过理查仍然留在原地没动,想必是对于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像是磨刀之类由他亲自动手的工序,肯定不会被客户打回票。而打算趁著这段空档好好参观店内的慧太郎,才一转头就发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

    「日本刀……?」

    占据了墙壁一部分区块的,确确实实就是来自于故乡的武器种类。除了刀之外,甚至还有枪和剃刀。对照其他西式风格的商品,在店内构成一道大异其趣的风景。

    「先生,我想请问一下。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难道这里也能打造日本刀吗?」

    「嗯?没有啦,那些只是进口货。因为我对异国同行打造的宽剑很感兴趣,一时冲动就花大钱进了这批货卖卖看。喔,我现在才发现你也是东方面孔耶,该不会正好是从日本来的吧?」

    嗯,算是吧。慧太郎有些心虚地点点头敷衍过去,接著卸下背上的刀袋。因为觉得老是用板球的球棒袋不太适合,前阵子跑去港口附近的市场,买了个低价促销的袋子。他解开束绳,取出收在鞘中的爱刀。

    「若是您对日本刀有涉猎的话,以后有机会,能否请您帮忙保养修缮呢?」

    「啊?我看看──呃,喂喂喂!这是什么东西啊!」

    慧太郎将无垢娘矩安放在柜台上,拔出刀身以后,从里头走出来的理查,眼神马上就变了,而负责顾店的青年也露出惊异的表情。随后只听见这名巨无霸店主彷佛呻吟般开口:

    「……令人大开眼界啊,吓了我一大跳。这是你自己在用的武器吗?」

    「是的,这是师傅传给我的。您果然也看得出这是一柄宝刀吗?」

    「呃,因为这玩意儿……跟我店里那几把武器,在风格上不是明显有差吗?」

    理查忍不住频频点头。他战战兢兢地把出鞘的无垢娘矩安移到窗边,对著阳光仔细查看,又用指甲弹了弹刀刃聆听声响,随即语气颤抖地继续说下去:

    「因为你是那个小姑娘的朋友,我本来以为你们只是同一个社团的伙伴罢了……但是看来你不是泛泛之辈啊。你最近和某个不得了的家伙打过一场吧?」

    慧太郎大吃一惊。理查口中的「不得了的家伙」,就是指约瑟夫吧。可是身为〈裸虫〉的他,体组织全都化石化了,无垢娘矩安的刀身上应该不会残留任何痕迹才对。这么说,他只靠刀身的磨损状态,就能大略判断出慧太郎曾和某人激烈交战过,甚至还推测到对手的实力不俗。原来如此,他的确是个造诣不凡的刀匠。

    「是的,所以我也有点担心。现在虽然没问题,但想到今后也会常常粗暴使用,的确需要让专门人士重新磨砺过一遍才行。先生您能不能帮忙维护呢?」

    啥?理查闻言惊讶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但随后便收刀回鞘塞回慧太郎怀中说:

    「别、别闹了!不可能、不可能啦!我哪会保养这种刀!」

    「……果然没办法呀。」

    「那不是废话嘛!光凭半吊子的知识,我怎么敢对这种绝世宝刀动手啊!我们这里最多只能帮你修修刀柄或刀锷而已!」

    对方的答案也算是在慧太郎的预料之中,他原本就只是碰运气问问看罢了。虽然身为刀匠的职业素养让理查感到技痒,但是这种鲜少经手的日本刀,还是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围。

    「不好意思,提出这样强人所难的要求。我自己会再想想办法。」

    「……没事,你不用介意啦。啊,对了。不如我帮你向商会打听打听吧?搞不好这座城市里真的有能够保养这玩意儿的专家喔。」

    「真、真的吗?如果不会太麻烦,务必请您帮忙问问!」

    事情意外出现转机,慧太郎精神一振,连忙拜托理查帮忙,而对方也十分乾脆地说了句「交给我吧」应下此事。两人才刚说完,蔻依就打开店门走了回来。

    「慧,我回来了,让你久等──哎呀,理查先生,您怎么了?为何一脸苦色呢?」

    「没有啦,只是在感叹自己学艺不精而已。话说回来,这次的保养还合你的意吗?」

    「啊,是的。恕我方才失礼了,您的手艺还是一如以往,令人佩服呢。」

    蔻依面露微笑,抬了抬手中的长方形箱子。慧太郎见状微微皱眉困惑,因为这个箱子仅仅用来收纳一把剑,似乎太大了。嗯……或许是将保养油、刀柄绑带等零碎配件也一起收纳进去了。

    「不过,该怎么讲哩,最近连那些大男人都不太愿意买实战用的剑了,迷宫学园的小姑娘还真是英勇啊。你们俩倒是满登对的。」

    大概是从常客口中得到赞誉的关系,让理查又恢复了几分自信,变回先前那种轻浮的语气,开起了玩笑。蔻依闻言立刻就脸红了,眼神游移不定,变得惊慌失措。

    「您、您您您在说什么蠢话!我再强调一遍,慧是一位女士喔!沉、沉溺于同性友人的羞人之举而无法自拔,这种……这种宛如汁水淋漓的雌蕊一般的关系,本姑娘绝对不会接受!」

    「冷静一点啊,蔻依!你形容得太过生动,让人听得都难为情起来了!」

    看著蔻依甚至想从箱子里取出剑来,慧太郎只好想办法拘束她的行动自由。理查却在一旁开心地看著好戏,而他接下来又说出这样的话:

    「话说,最近有个连续杀人犯闹得鸡犬不宁,你们要不要乾脆行侠仗义一下,增添自己的武勋呢?要是你们因此出名的话,我们家的生意搞不好也会增加喔。」

    连续杀人犯。杀人魔──也就是死神。

    以及,令社会大众信以为真,在坊间广为流传的另一项流言──魔书。

    理查的这番话就像个引子,让正忙著架住蔻依不放的慧太郎,脑中不断反刍从亨丽那里听来的事件经纬。时间回到三天前──

    ○

    「虽然两者都是流言,但其中有著决定性的差异喔。」

    在大浴场的角落,亨丽和慧太郎背对背浸在热水中,以这句话挑起话头。

    「死神是真实发生的事件,已经出现许多被害者了,国家警察也已经正式展开调查。但是,反观魔书这边嘛,就是毫无事实根据的谣传而已。只是一种无聊的都市传说啦。」

    「嗯?可是,你刚才不是说,那些都是无聊的谣言?」

    尤其是后者。虽然先前亨丽追加了这一句,可是已经造成实际损害的死神,实在不容轻忽。

    「啊,不是啦不是啦。所谓的无聊,是指那些后来穿凿附会上去的传闻啦。但这个事件本身,当然不能等闲视之嘛。好啦,我们先说说死神这个通称。这是在事件发生的初期,民间私自定下的称呼。根据为数不多的目击者所述,那个犯人似乎拿著长度相当夸张的『镰刀』呢。」

    「镰刀?是那种长柄大镰刀吗?那还真是稀奇……」

    确实,提到死神总是会让人联想到大镰刀吧。但就慧太郎个人的看法,那只是一种不上不下的武器。使用起来有太多不便之处,把长竿状武器的优点全都抹灭了。

    「最初的事件,发生在你漂流到岸边之前──我想想,差不多是在两个月前吧?一切都是从普鲁士王国的乡间所发生的随机杀人事件开始。」

    「普鲁士?这么说,原本是发生在国外的事件喽?」

    「是啊。后来在王国内发生了好几起相似的案件,因为手法相近,又发现了『某种特徵』,才终于被认定为连续杀人事件。之后犯人越过国境潜入法国,各地纷纷出现被害者,前阵子甚至已来到巴黎,听说维多克也追查过一阵子。自此以后,凶手的活动范围一直往西扩展呢。」

    照这样看来,或许有可能来到菲尼斯泰尔省喽?难怪那些女生骚动不已。

    「那么,所谓的『某种特徵』是指?」

    「就是无法查清凶器是什么喔。只知道是某种利器而已。」

    「啥?呃,先等一下。你刚刚不是说犯人拿著大镰刀……」

    「所以呀,那就是我说的穿凿附会嘛。现阶段多半倾向是目击者误认了。单纯只是因为,杀人魔配上那种惊世骇俗的武器,显得噱头十足,所以报纸才会用『死神现身!』这种耸动的标题来蛊惑大众。仔细想想就知道了,要是杀人魔拿著那么显眼的武器,早就被抓到了,不是吗?」

    「……嗯,大镰刀的尺寸稍嫌过大了。就算是可以拆解的构造,也有一定的极限吧。」

    无论利用什么容器来收纳,都不可能像慧太郎的爱刀一样,能够轻易掩人耳目。就算可以藏在衣服底下,但是最近都是春意烂漫的好天气,穿上厚重的大衣反而引人注目。

    「据说伤口的切面异常锐利呢。几乎都是瞄准胸口或颈部之类的要害,一击必杀喔。就连骨头也被俐落切开,肯定不是普通的利器。然后呢,案发现场几乎都没有争斗的痕迹,截至目前为止,已确认的被害者就有十七名。」

    「十、十七!短短两个月就死了十七人?」

    「没错。犯案的频率高到很恐怖吧?平均约三天就有一人受害──你在干嘛,不要往这边看啦!不要老是让我重复同样的话好不好?」

    「对、对不起。因为太吃惊了一不小心就……我并不是故意要这样……」

    「所以呢?其实你还是很想看?大姊姊光滑无瑕的动人身躯,一定让你心痒痒吧?」

    可以感受到身后传来轻蔑到极点的气息。要是这时候向她坦承:「其实刚才你和蔻依吵架的时候,就让我一览无疑了。很漂亮喔,尤其是腿部的曲线。」那么自己肯定小命不保。

    「不过原来是这样啊。已有十七名牺牲者……太残忍了,根本是恶鬼才会犯下的行径。」

    听见慧太郎略含怒意喃喃自语,亨丽语带焦虑地打断他:

    「你、你给我等一下!你该不会脑子里又冒出那种愚蠢的念头吧?」

    「咦?没有啦,那种『我要去解决杀人魔』的念头,我可是想都没想过喔!」

    无论背后有何缘由,慧太郎都无法谅解杀人的行为。即使是曾在进退两难下,斩杀了一名〈裸虫〉的自己,依然坚持这样的态度。不过慧太郎心里也很清楚,对方是一个至少连续犯下十七件杀人案仍旧逍遥法外,行事相当周密的犯罪者,就算再怎么凑巧,自己也不可能在茫茫人海中撞见这个杀人犯。

    所谓的流言,就是与自己的生活圈八竿子打不著,才叫做流言。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的确感到一丝丝遗憾,但正如前先前玛蒂娜所说,这是自己不该主动涉入的事件。

    「那么,关于魔书呢?就是你口中毫无事实根据的那个。」

    「这就真的是令人啼笑皆非的谣传了。这个世上哪有这种『只要读过这本书就能成为魔女』的东西,实在太可疑了。」

    慧太郎不禁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光是读了就能成为魔女?换句话说──

    「这、这样就能够使用魔法了吗?的确令人震撼啊!」

    「当然不可能呀。要是那么简单就能使用魔法,我的生意就无法赚钱啦──我问你喔,慧太郎。你是不是忘了最基本的原则啦?魔法是一种『透过血液运行』的技法喔!」

    「……啊。」

    慧太郎恍然大悟地喊了一声,因为这可是众所周知的魔法大原则。

    「咦,所以?这真的是……?」

    「没错~只是空穴来风而已,最主要是大家都带著好玩的心态在传播。就和不久前流行的通灵板一样,只因为想要体验恐怖,所以才想试试所谓的『超自然游戏』。所以呢,像是读过魔书就能成为魔女,进而『展开第二人生』,或是『因此有能力去改变自己眼中的世界』等等,根本就和小孩子的幻想没有两样。魔法才不是那种童话故事中的玩意呢。」

    或许是因为她深深明瞭魔法的危险性,所以这名年轻的魔女语气显得有些愤慨。

    「虽然不知道流言的详细出处,但流行的范围基本上应该是集中在年轻女生的圈子里。而且所谓的『真品』明明从来都没出现过,打著魔书名号的赝品倒是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我猜这搞不好是某家出版社设计的销售战略呢。总之,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逸闻罢了。」

    亨丽简单地做了个总结。听完之后,慧太郎轻抚胸口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涌起另一股疑惑。倘若事实真相真是如此,刚才玛蒂娜为何要说出那般意味深长的话呢?

    玛蒂娜.罗塞里尼。在某个角度上来说,她才是最为神秘的存在。

    「啊~对了,慧太郎。虽然有点唐突,不过我想问你另一件事。」

    「嗯──啊,咦?什么事?」

    「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只是,那个……你这周末……有空吗?」

    事后回想起来,当时的自己,注意力几乎都被玛蒂娜吸引过去了,所以就连亨丽殷殷期盼的眼神,也完全没有注意到。

    要是自己能够稍微留意一点,就算还是得谢绝她的邀请,至少也会记得把话说得委婉一点。

    ○

    「……亨丽会不会还在生气呢?她一定还在生气吧?」

    抱歉,没办法,我那天和蔻依有约了──一不留神就这么直白地回答之后,亨丽一下子变得相当不开心,自此以后,她对自己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明明早就知道她和蔻依八字犯冲了,应该稍微注意一点才对,这阵子他心中仍然不断后悔。

    「慧,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啊,该不会是晕车了?」

    「没有,我没事,不用在意。」

    为了不让站在身旁抓著吊环的蔻依担心,慧太郎勉强挤出笑容应对。现在两人在摇摇晃晃的路面机关车中往市中心的方向移动。蔻依取件完成后,可说今天的任务已圆满达成。不过时间还没到中午,难得来伊苏一趟,于是两人决定再稍微逛逛。而首要目标就是先解决午餐问题。

    「在市中心有间气氛还不错的咖啡馆,那里的餐点味道也很棒。」

    「哦──那真是值得期待呢。啊,不过要是价钱太高的话就……」

    「呵呵,你不用担心。我也对那种正襟危坐的高档餐厅没有兴趣。」

    这样就安心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本来应该是由男方替女方出钱才对,但可惜的是,慧太郎的口袋并没有那么深。虽然这阵子担任亨丽的助手,拿到了一部分委托的报酬作为薪资,但是金额绝不算太多。

    附带一提,慧太郎本来拒绝收受酬劳。只要能帮上恩人亨丽的忙,他并不介意无偿劳动,更何况,她总是将大多数的收入寄回老家,这让慧太郎更过意不去。但亨丽十分严厉地斥责他:

    ──笨蛋!做白工的话,不就等于是自贬身价吗!而且这种举动不只是贬低你自己,也贬低了认可你的人!你明白吗?

    我明白。的确很有道理。她总是能直指事物的本质呢。

    「咦?慧,你怎么一个人『嗯嗯嗯』地点著头啊?」

    「咦?啊、啊啊,这个嘛……呜哇,蔻依你看那边!那只狗毛茸茸的耶!」

    「那是博美犬。顺道一提,这个话题我们已经聊第二次了。」

    车轮压著轨道阵阵作响,在摇摇晃晃的车厢内,待在老妇人大腿上的博美犬吠了一声。作势指著狗儿的慧太郎僵在原地,而一旁的蔻依则是不满地鼓起双颊。

    「……反正你一定又在想亨丽埃塔的事,对吧?」

    太敏锐了。慧太郎只好把手放下,语无伦次地解释了起来:

    「没、没有啦,怎么会呢?而且老实说,我跟她之间的关系,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

    「这样的解释完全无法使人信服喔。不要把我当成瞎子。」

    说得也是,慧太郎也这样想。可是,既然亨丽坚持不肯向外人透露她和自己的关系,那么自己也不能先说溜嘴。

    「……对不起,蔻依。我并没有轻慢你的意思。」

    「咦?不是啦,不要想得那么严肃。我想,大概也是亨丽埃塔不准你说出去吧?毕竟她对于贵族的反感已经刻进骨子里了。」

    在贵族制度已然徒具其形的现代,仍然崇尚骑士美德、坚守贵族典范的蔻依,自然会对怀有偏见的亨丽心存芥蒂吧。想到这里,他的嘴角不禁泛起苦笑。

    「蔻依你……还是没办法改变对她的观感吗?」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她在我心中的印象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恶劣了。虽然她还是完全没有团体意识,也还是常常和我吵架,不过最近我觉得吵起架来别有一番乐趣。」

    「别有乐趣?」

    「是啊,因为更早之前的她,真的非常难以亲近。像现在这样,只要一牵扯到你就会急得直跳脚,会耍性子但是很容易看穿的她,反而可说是好相处多了呢。」

    原来如此,总觉得有点明白了。正如蔻依所说,就算和那种状态下的亨丽吵架,也一点都不觉得恐怖。但是像现在这样真的惹她生气,被她当成空气看待,实在很煎熬。

    「这样啊。蔻依有打算要和亨丽埃塔打好关系的意思喽?」

    「你、你问得那么直接,会让人很难为情耶。算是啦……」

    蔻依有些不知所措地搔了搔脸颊,随即补了一句「但~是~呢!」语调一转继续说下去:

    「与其关心我是怎么看待亨丽埃塔,更重要的是,在约会当中分心去想其他女性是很失礼的行为喔,慧!」

    「约、约会?你不会把刚才理查先生说过的话当真吧?」

    听见这个问题,她放开吊环改为双手扠腰,微微弯腰前倾,以仰望的方式看了过来。难得看见她露出充满稚气的表情,慧太郎不明所以地感觉体温急遽上升。

    「哎呀,因为慧今天不是特地打扮成这样吗?不正是代表著『想成为我的护花使者』的意思吗?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喽。」

    「你、你误会了啦!我并没有这样的意思!」

    「……三天前的早上。晨练的时候。左边的羞人之处。」

    慧太郎怯怯地「唔──」了一声。终于想起来了,今天陪同外出,同样有著向她致歉的用意。

    「唉,我知道了。请容我诚心诚意地担任您的护花使者,美丽的女士。」

    「很好。我很欣赏诚实的人喔,慧先──」

    在「生」这个字正要出口时,路面机关车行经一处弯道,而放开吊环的蔻依就这样失去了平衡,慧太郎立刻抱住她的身体。幸好两人站得很近。

    「「………………」」

    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两人在车厢中央紧紧相拥,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凝视近在眼前的彼此。而周围的乘客,也开始传出窃窃私语的声音──「妈妈,那两个人在做羞羞脸的事情!」「听话,不要看那边!」「哎呀呀,那两位可都是女孩子呢。」「真是世风日下啊。」「……等著瞧,之后我一定会让那家伙死得很难看!」「真是丑陋的嫉妒心呢。」这些人真是越说越过分呀。不过总觉得好像从打开的车窗外头,听见了有些耳熟的声音。

    于是两人随即拉开距离,还为了掩饰羞涩而刻意找话题转移焦点。

    「那那那、那个,慧!其实我正好想到有件事要问你!」

    「什、什什什么事呢蔻依!请不要客气,想问什么都没关系!」

    「……不管是三天前,还是刚才那样。你抓住我的胸部,让人忍不住想发出奇怪的声音,难道那也是『示现流』的必杀技吗?」

    「你一脸认真地在说些什么啦!想也知道不可能嘛!」

    实在太令人害羞,甚至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

    「……等著瞧,之后我一定会让那家伙死得很难看!」

    「真是丑陋的嫉妒心呢。」

    先前在车厢内发生的意外,从头到尾都被亨丽看在眼里。就从追在路面机关车后方,双人座马车的座席中看见了。在蒸汽汽车兴起之后,这种自古流传下来的移动方式,仍未从街道上完全消失。而方才在她身旁发表感想的人,自然就是玛蒂娜。

    「什么嘛,竟然还意犹未尽的样子!太丢人了!欸欸你有看到吗,玛蒂娜!那家伙根本是趁乱做出色狼举动嘛!」

    「动作很熟练。大概是惯犯。」

    玛蒂娜回答得兴味索然。而亨丽用力点著头表示赞同:「就是说呀!」

    附带一提,现在坐在设有遮阳棚的座位上的亨丽她们两人,为了防止被追踪对象发现,还做了一些简单的乔装。由于今天亨丽换上了一袭洋装,她便试著戴了一顶帽缘宽阔的帽子,又缠上一条领巾。不过脸上的染色眼镜似乎太过画蛇添足了,驾车的男子不时会用狐疑的眼神偷瞄过来。

    基于同样的原因,玛蒂娜也换上了一身和自己差不多的打扮,但是让她戴上刚才在街上一时冲动买下的黑色小礼帽后,不出所料,可爱到让人觉得有点犯规。虽然她平常是个几乎不会打理仪容的女孩,但是天生的条件果然很不错。

    「那两个人究竟要去哪里呢?──啊,车夫先生,请你再减一点速度。」

    虽然先前以寻水术幸运地发现了慧太郎他们的踪迹,但要是在这里跟丢的话,也不能保证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再次找到他们。为了追踪路面机关车,亨丽小心翼翼地对车夫发出指示。

    「吃饭?还是去购物?玛蒂娜你觉得呢?」

    「我投大白天开房间一票。」

    「噗……!你、你是说,他们搞不好会一口气登上大人的阶梯吗!」

    「该上的时候就要当机立断地上。by柏拉图。」

    「柏拉图绝对没有说过这句话!可是,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

    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选项了。但问题在于要先杀哪一个。看到亨丽拔出短枪喘著粗气的样子,玛蒂娜拋出一句「话说回来」,突然改变了话题:

    「我可以先离开了吧?」

    「──?咦!怎么突然要走了?」

    「之前跟你说过,我有想要的东西。只是现在被你强拉著,待在这边而已。」

    「啊,这个,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但是,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下子就好!求求你!」

    「……理由呢?」

    「理、理由?呃,就是那个……你、你不觉得很开心吗?在放假的日子,偶尔像这样两个人一起玩扮演斥侯的游戏!对、对不对?很开心吧?」

    虽然试图拿自己也不相信的理由来说服对方,但玛蒂娜仍旧保持著彷佛事不关己的表情。随后,只见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地嘟囔著什么。

    『那是因为如果没有我陪在身旁,被发现时就很难找藉口开脱吧?就没办法辩称只是陪著我一起来伊苏而已了……唉,真是个别扭的孩子。』

    这是怎么回事?虽然听不清楚她实际在说些什么,为何现在突然有种感觉,她好像在深深地怜悯自己呢?

    「……好吧。那就再陪你绕一会儿吧。」

    「真的吗!谢谢你,玛蒂娜!」

    但是在喜悦的情绪过去之后,亨丽却立刻兴起一股无法忽视的异样感。

    「可是,总觉得很难得耶。由我这个开口相求的人来说是有点奇怪啦,但是你居然愿意把时间花在这种闲事上。难道,慧太郎有什么地方引起你的注意吗?」

    先前在大浴场中两人已经打过照面了,后来也向玛蒂娜解释过自己和慧太郎之间的关系。其实在一个月前,自己和慧太郎闹翻时也曾得到玛蒂娜的劝解,所以她大概早就察觉到大致上的内情了吧。而「慧太郎」这个日本的男性名字,也用昵称的名义姑且让她相信了。当然,并没有连他的性别也诚实以告啦。

    「还是说,难道你在意的人,其实是那个死脑筋的家伙?不过就连在圣歌队的时候,也没看见你们说过话。」

    「──也是呢。要说到在意的话,两边我都很在意。」

    又是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几乎从没见过玛蒂娜对其他人感兴趣。

    如果是慧太郎这边,倒也不是无法理解。毕竟同样是黑发黑瞳,多少会产生一些亲近感吧。但是,总觉得蔻依身上没有任何要素会引起玛蒂娜的兴趣。

    应该不至于像自己一样,源自于某种特殊的情感吧。

    「…………」

    老实说,亨丽很不喜欢蔻依。除去她的贵族身分,或是彼此个性不合之类的原因后,她还是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人打好关系。

    这是有理由的。蔻依大概不明白为什么,但早在一年前刚入学时,亨丽就基于这个理由与相识没多久的她发生口角。从此以后两人变得水火不容,亨丽始终对一年前的那件事耿耿于怀。

    慧太郎和其他同学被她深深吸引,自己也很清楚是为什么。毕竟她平时总是表现得品行端正,为人也十分大气,简直就是个完美无瑕的模范生。

    但是,自己完全无法接受。无论如何都和对方合不来。

    说真的,一个喜欢虫子的女生,要和那个姓罗休杰克朗的变好朋友,根本是天方夜谭。

    「──啊,不好不好。现在得专心在跟踪上头才对。」

    这两人还在路面机关车上,没有下车,看来是打算前往市中心吧。一个月前那场令人想起亚巴顿大冲击的大骚动,让本地最繁华的街道上,至今仍留有许多毁坏的建筑物,但由于居民持续进行重建工作,让市容景观也恢复了相当多。他们肯定是要找个地方用餐吧,不然就是去百货购物之类的。

    「真是无趣的行程呢~明明这时候要是去剧场,就能看到超有趣的『幻灯秀』啊。」

    「我觉得那也是种老套的约会行──!」

    难得会开口吐嘈的玛蒂娜,才说到一半突然脸色大变。

    看起来就像全身炸毛的猫儿一样,她从座席上微微起身,眼神凌厉地注视著前方的上空。她看著数十公尺外的路旁,一栋小公寓的四楼附近。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玛蒂娜?」

    「……真教人吃惊啊。有时绕远路也不错呢。」

    玛蒂娜继续喃喃自语。依旧凝视著前方,声音中带著些许紧张。

    「找到了。」

    就在下一秒,突然传来某种急促的声响,接著又听见了有生以来最为凄厉的惨叫声。

    亨丽吓了一跳,连忙将视线转了过去,玛蒂娜凝神注视的那栋公寓,位于四楼的窗户破裂了,一道人影从里头如飞跃般冲了出来,在半空中死命挣扎,以倒栽葱的姿势朝马路坠落。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

    「这──不会吧!」

    没想到,竟然就要落在行驶于马车前方不远的路面机关车上头。

    ○

    咚!正当蔻依硬要求慧太郎讲解有关他故乡的风俗和下跪的意涵时,某种极沉重的物体撞上了车顶。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们俩和其他乘客一起抬头往上看,才发现不知为何,天花板凹了好大一块。

    「怎……?」

    原因一目了然,看来是外头有某样东西猛力撞击的缘故。

    不过,假使是建筑物上的砖瓦剥落下来,撞出的隆起也未免太过离谱。心里涌出一股十分不祥的预感,慧太郎取得坐在眼前的男性同意之后,便一脚踏上早就打开的车窗窗缘,再一鼓作气攀出车外,抓住车顶边缘把身子往上拉高一点,急忙查看发生问题的所在。

    是人。

    看起来像个从高处坠地的尸体一样,是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伏倒在车顶。

    以如此离谱的方式摔落,四肢一动也不动。由于对方面朝下趴著,看不出有没有呼吸。但是男子周围宛如血海,就算没有医学常识,也知道他命在旦夕了。

    看著这不出所料的结果,慧太郎啧了一声,接著往车厢内呼唤蔻依:

    「蔻依!快去告诉司机停下机关车!是一个人!」

    「……我知道了!」

    光听这几句话,蔻依就明白情况了,从乘客与乘客之间挤过去,走向驾驶座。幸好车上的乘客还未从意外中回神,没有人掀起骚动。慧太郎趁著这时候在窗缘上用力一蹬,整个人攀上了机关车的车顶。穿著便于活动的男装出门,此时发挥了功用。接著,他靠近倒下的男子,准备探查脉搏。

    但就在此时──

    「!」

    他忽然听见某处响起像口哨的声音。

    他猛然往后一看,在路面机关车刚通过的地方,建于路旁的公寓四楼当中,有个疑似身披灰色雨衣的人影。整栋六层楼高的公寓中只有那里的窗户破了,玻璃碎片散落在下方的人行道。

    由于那道神秘人影的脸孔深深隐藏在兜帽底下,从这里无法判别对方是男是女。但是看到对方将一只手放在嘴边的样子,恐怕口哨声就是源自于这个人影。

    「该不会是被那家伙丢下来的?」

    就现场状况来看,大概不会有错了。

    但甚至来不及义愤填膺,接著又发生更加出人意表的异状。突然间,那栋公寓的屋顶,出现了某种巨大的物体。

    轮廓相当眼熟。若不是长达五、六公尺,就更教人熟悉了。

    细长体型配上六只脚,唯独两只前肢形状略微扭曲,尺寸十分巨大。头部呈倒三角形,上面长著触角与复眼,背上的薄翅正剧烈振动。看起来似乎正要起飞的样子。

    「螳螂型的〈虫〉!」

    慧太郎并不知晓正式学名。不过除了些微的相异之处外,那只〈虫〉和他所熟知的昆虫版螳螂没有两样。这种外观具备显著特徵的虫,怎么可能误认。

    螳螂型的〈虫〉轻飘飘地从公寓楼顶跃下,半浮游般在空中飘荡著,没多久便停驻在四楼窗边。而先前那道人影也停下口哨,一派轻松地跳上它的胴体。看见这副光景,慧太郎连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只巨大的螳螂,全身装配了形似马鞍和缰绳的器具,而那个人影便是利用这些装备,像骑马般跨坐在〈虫〉的背上。

    随意自如地指挥〈虫〉的行动──只能如此形容了。

    接著,螳螂任由人影骑乘著,朝马路急速下降,直到近乎贴地的高度为止。只见路上的蒸汽汽车都惊慌失措鸣著喇叭,而它就穿梭在车缝之中,疯狂地冲了上来。

    「慧,我和司机解释过了!机关车马上就会停──」

    「不行啊,蔻依!快叫司机加速前进!」

    在听完下方传来蔻依的报告后,慧太郎反而提出这种要求,他自己也很清楚,蔻依一定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毕竟先前指示她让司机停车的人,正是自己。但是对方却没有提出任何反驳,想必是她也察觉到事态有变吧,她一定也发现了那只翅膀嗡嗡作响,从路面机关车后方渐渐逼近的恐怖阴影,以及再过数秒之后,就要迎来惨烈瞬间的事实。

    从双方相隔的距离来判断,无论是停下或加速都来不及了。慧太郎用身体护住生死不明的男子,四肢发力以防自己被甩落车外,扯著喉咙用力嘶吼:

    「大家快找地方抓紧啊────!」

    随后,在这个对于所有人而言堪称最为漫长的一日──这一天最初的轰鸣席卷当场。

    ○

    当下,亨丽亲眼目睹了整场事件的发生经过。

    「这……?」

    从后头被〈虫〉冲撞的路面机关车,在冲击力的影响下,车尾大大弹起,就这样落回轨道上,如脱缰野马般向前冲去。因为那只撞上来的螳螂,仍然不断往前猛推。

    轨道和车轮之间迸散大量火花,由于负荷不住过多的动能,路面机关车终于脱轨了。随即失控侧翻的车体,在〈虫〉锲而不舍的推动下,宛如闹剧中的场景般,嘎嘎作响地在石砖上持续侧滑。路上的蒸汽汽车为了闪避,接二连三地追撞在一起,还有几台车因为方向盘操作失当而冲上人行道,撞进商店橱窗中。甚至有些车辆开始起火,不知该逃向何处的人们所发出的哀号与怒吼此起彼落。

    那是宛如恶梦般的光景。

    直到刚才还是平静安详的街道,被突然涌现的灾厄一口气摧毁殆尽。

    「……!」

    目睹剧变而暂时茫然失措的亨丽,在看见被螳螂猛力「搬运」的路面机关车后,终于回过神来。她对著反射性停下马车的车夫怒吼: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追!追那辆路面机关车呀!快点!」

    「你、你开什么玩笑啊!那里有〈虫〉耶!我才不要呢!」

    车夫这符合常人的反应,让亨丽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只好从座位上起身,打算靠自己的双腿追上机关车。就在这时,她发现本来在自己身旁的玛蒂娜不见了,她慌慌张张地环顾四周后,才发现提早一步下车的玛蒂娜,就站在倒于路上的蒸汽机车旁边朝著自己招手。亨丽连忙走下马车跑了过去──

    「这个,你会骑吗?」

    「……我会!可是,原来的车主呢?」

    「睡著了。」

    玛蒂娜淡然地用手指示意,往那个方向看过去后,确实有一名男性翻著白眼呈大字倒在地上。大概是被突然现身的〈虫〉吓到,连人带车一起摔倒了。

    亨丽当机立断,将这辆装配了数支弯弯曲曲的排气管,竞速款式的机车扶正后,撕开洋装的裙襬,大胆地露出美腿,俐落跳上坐垫。从外人的眼光来看,这和趁火打劫没有两样,不过自己只是暂时借用而已。

    「走吧,尽速赶上。还有别摔倒喽。」

    「好,交给我吧!──等一下,为什么你也坐上来了?」

    耳边传来理直气壮的命令,回头一看,原来是玛蒂娜轻巧地坐在坐垫后侧。

    「因为机车就在这里?」

    「这完全不构成理由好吗?太危险了,你留在这里!」

    「不要。好了,快走吧。事情非常紧急,拜托你安全驾驶喔。」

    「你这不是害我分心吗!啊啊讨厌啦,随便你了!」

    反正说什么都没用了。亨丽只得扭动手把,油门一催,让蒸汽机车来了个漂亮的起步冲刺后,飞驰而去。

    两名淑女所乘坐的机械骏马,引擎声高高嘶鸣,恣意飞驰,钻过栽在道路各处的汽车之间,追向早已拉开数百公尺距离的路面机关车。亨丽透过华丽的操舵连连闪过障碍物,脑中浮现方才见到了〈虫〉的身影,感到焦急不已,同时也涌起一丝感叹。

    「那双大到吓人的镰刀……!不会错的,刚才那是『断头螳螂』!」

    听见这个亨丽脱口而出的名字,环住她腰部的玛蒂娜便开口询问:

    「那是很有名的〈虫〉吗?」

    「不是喔!在螳螂型的〈虫〉当中,『他』反而是非常罕见的品种呢。」

    亨丽也是第一次看见活生生的实体。相较于普通的昆虫,〈虫〉的出没比较不会受到环境影响,但是各种类的〈虫〉还是有大致固定的栖息地带。断头螳螂原本是较常出现在炎热地区的〈虫〉,如果不是碰到这种惨况,她一定会好好观察一番。

    「和普通的螳螂不同,断头螳螂的雌雄实力正好相反!雄性的身体较为庞大,会在雌性产下子嗣后吃掉对方呢!」

    「真是大男人主义啊。」

    「而且因为这种〈虫〉极为凶暴,虽然最大的个体并未超过十公尺,但据说就连圣甲虫凯布利,只要体型够小也会成为捕食对象喔!」

    正因为如此才棘手啊。这种纯粹为捕食而生的生物,竟然出现在这种热闹都市的中心。

    由于这种〈虫〉在法国非常罕见,所以并未针对「他」设下都市防卫措施。若是前阵子出现过的暴食蝗虫,还能用多型现象来解释改变习性的原因,但是「他」又是为何出现在这样的场所呢?不太可能只是单纯的偶然。

    「刚才有个披著大衣的人,看起来好像在操控那只螳螂的样子。」

    「……果然也只有这个理由能够解释了呢。」

    听见玛蒂娜的提点后,亨丽心中满是不甘与悔恨。只要提到操控〈虫〉的人,那么身分就不言而喻了。

    对方恐怕就是〈烈日幻雾〉的成员。

    为了向社会主张自己应得的权力,甚至不惜采用恐怖行动的〈裸虫〉秘密组织。

    仅仅过了一个月,又碰上和那群混蛋有关的事件。被同样的对手肆虐了两次,伊苏的运气也真是够好了。而在亨丽心中也一样,有著许多令她气愤难平的回忆。

    但现在最该担心的人是慧太郎。只要碰上和那些人扯上关系的事情,他就会失去理智。

    「希望那家伙不要乱来……」

    「亨丽埃塔,那个。」

    才说到一半,就被略显急迫的玛蒂娜的声音打断了。光听她的声音,就感觉事情非同小可。

    亨丽一边驾驶蒸汽机车,一边抬头望向玛蒂娜所指的方向。有一群人影在建筑物屋顶上飞跃移动,以超乎常理的速度,朝著和自己相同的方向前进。

    在一瞬间,亨丽曾经想过那或许是〈烈日幻雾〉的援军,但随即否决了这个猜测。虽然这些人都穿著一身彷佛走错时代的长袍,以连帽遮掩面貌这一点也和约瑟夫相同,但颜色却是宛如主张洁癖一般的雪白色,还施加了金色刺绣的细部装饰,看起来像是某种宗教的服装。

    此外,那群人还从怀里拔出外型仿造十字架的短剑,双手各持一把,让亨丽背上窜过一阵恶寒。那是「十字短刺」,也被称为「慈悲」,是某个特殊组织经常用来对人暗杀或拷问的武器。这么说来这些人是──

    「梵蒂冈的……异端审问部?」

    「不仅如此。」

    玛蒂娜静静地表示否定。从来没听过她发出这么冷冽的声音。

    「挂在胸前的玫瑰念珠,也有点奇怪。」

    「嗯?真亏你看得到耶──等等,玫瑰念珠有点奇怪?你是指它的『角度』吗?」

    感觉到对方在背后点头肯定后,心里有了个不愿相信的猜测而惶恐不已的亨丽,又听见玛蒂娜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们应该是〈圣乔治之剑〉。」

    ○

    受到螳螂型〈虫〉所冲撞,导致侧翻的路面机关车,伴随著令人胆寒的声响,车体磨著马路向前冲。慧太郎在被拋向空中的那瞬间,勉强抬起一只手勾住了机关车的侧面,再将自己和那个满身是血的男子拉了上去。

    「呼、呼……可恶!」

    男子奇迹似的还活著。虽然仍旧没有意识,但看得到胸口正微微起伏,不过要是不快点送医就危险了。此时慧太郎才发现,对方虽然陷入昏迷,却仍然双手紧抱著某样东西,但现在也无暇一探究竟。

    可以听见脚下传来乘客们的哀号声,这也无可奈何。现在,那些应该摔得七荤八素的乘客中,搞不好有人受了重伤。同样待在车厢内的蔻依也很令人担心。

    可是,这一切的问题──都得等到他制伏眼前这个人才能处理。

    「……你这个混帐。」

    慧太郎目光凌厉扫向对手,从刀袋中取出无垢娘矩安,二话不说便拔刀出鞘。

    敌人就在眼前。如今仍然贴著地面飞行,持续推著路面机关车的螳螂背上,那身披灰色大衣的人影从上头跳了下来,落在车体的侧面。

    体格略显矮小,不过八成是男性。乍看之下并没有携带武器,不过给人一种身手十分敏捷的印象。不管怎么说,倘若对方真的是〈烈日幻雾〉成员,那么这个男人肯定也是一名〈裸虫〉。就算是空手而来,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有胜算。

    「现在立刻让〈虫〉停下来!这辆车里还有很多乘客啊!」

    「……少年?不对,是少女啊。」

    从遮蔽容貌的兜帽底下传出的呢喃声,大概是在推敲自己的来历,不过对方似乎一下子就觉得这个问题无所谓了。男子抬了抬手,指向慧太郎身后:

    「我的目标是躺在你后面的男人。把他交给我的话,我们马上就离开。」

    慧太郎并未放松警戒,仅仅往后瞥了重伤男子一眼,便道:

    「……你打算对他做什么?」

    「救赎。」

    对方立刻这么回答。但光是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将伤者推落公寓,慧太郎便十分不知所措。但对方接下来的话,很轻易地解除了他的疑惑。

    「我会将他送往主的身边,使他的灵魂得到永远的救赎。」

    「那、那不就是要『杀了他』的意思吗!」

    「我也别无选择。只有这么做才能拯救他。这个人已经『太迟了』。」

    完全搞不懂他的话中含意。而且这个男子从用字遣词到身上的气质,给人一种相当模棱两可的印象。与其说是不怎么坚定,反倒更像是情绪不稳定吧。

    不对,这些疑问可以等到以后再想,现在必须以拯救人命为第一优先。

    「──我不会把他交给你。你马上就让这辆路面机关车停下。」

    慧太郎摆出蜻蜓架式,对方应该很清楚自己不惜一战的意图了。男子微微降低重心说:

    「……悲哀啊。你真是太悲哀了。」

    「嗯?」

    「你的手段错了。这么做……你这么做,是无法使他得到救赎的!」

    男子似乎忍无可忍地猛力嘶吼,接著以超人般的速度向前冲刺。可是从男子挥出的右手之中,并未看见任何像是武器的东西。

    该不会真的是手刀?虽然心中疑惑不已,慧太郎还是不敢大意,依旧提刀防御,当然,这是因为考虑到对手可能是一名〈裸虫〉的关系──就结果而言,这项判断是正确的。

    「!」

    锵!竟发出一道肉掌击在刀上绝不可能发出的声响。

    男子挥下右手的那瞬间,某种锐利的物体削过无垢娘矩安的刀身。

    慧太郎并没有看出那个物体的真面目,却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使劲踹出一脚,强行击退了突袭而来的男子。身体不住向后退的男子,兜帽底下很明显地表露出惊愕之情,一方面是因为慧太郎轻而易举地防御住这个常人无法应对的攻击,但更让男子讶异的是,由于腹部被踹了一脚,视线仅仅下移了一瞬间,眼前的慧太郎便消失无踪了。

    此刻,慧太郎位于男子的头顶上。送出一记前踢之后,在没有助跑的情况下,便如旱地拔葱般来了个大跳跃。

    若是一个具备正常思维的人,看到这种举动,肯定会大叫「太莽撞了!」。在行进速度不亚于蒸汽汽车的路面机关车上头,就算只是跃入空中一下子,也与自杀无异。

    「……唔。」

    时机稍纵即逝,只要略有误差,就会摔在石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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