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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部 横越车站)

    1

    正如悍兹所说,秋高气爽的日子持续了几天。高空清透的蓝沁入眼底,时而飘几片美丽的鳞云。日暮时刻愈来愈早,晨晚刮起秋瑟的冽风,白天阳光依然和暖,柔煦包融着林树、青草、河水。

    正值红叶的时节,或红或黄,林间染得艳彩缤纷,风儿吹过时,飒飒的丛叶隙间偶落下鶫鸟哔啾、哔啾的高啼声。

    达达和奇奇并排趴在河畔石头上,凝视着流水。

    「哥哥,河不会睡觉吗?」

    「睡觉……,你是说停止流动?」

    「我们睡觉时,河应该也睡了。」

    「不会的,河会永远流下去。」

    「它不累吗?」

    「不会,河觉得流动好快乐、好欢喜。你看……」达达指着碎浪翻花的地点,流水拍击破水而出的大石块。「你看,河笑得多开心。」

    「真的,它在笑呢。」

    「一直匆匆向前,永远往前跑不停。我相信,河一定非常喜欢如此。」

    「我们也赶很多路。」

    「嗯,没错。」真的好辛苦啊,达达回想各种惨痛的经历,翻个身仰躺下来。无垠的青空,有如挥洒一片晶晶闪亮的光粒,灿烂得睁不开眼。

    「奇奇,像我这样仰躺着,闭起眼睛。」感觉奇奇立刻翻过身。「眼睑里面是不是红红的?」

    「嗯,是啊。还有暖暖的。」

    「嗯,对嘛。」

    一时,它们保持不动。

    啪飒啪飒,身旁忽然传来拍翅声,达达立刻跳起来。什么?是什么?用力连眨几下,炫目的阳光下,暂时看不清任何东西。

    「你们两个呀,在这里傻呼呼悠哉躺着,太没警觉心了。」听到说话声,达达才知道原来是母雀。

    「小麻雀还好吗?」达达问道。

    「已经康复了。」母雀答道,「不久就会飞,都是托你的福。」

    「是吗?那太好了,真是恭喜喔。」

    「你和弟弟相会了。」

    「嗯,也跟爸爸团圆了。」

    「那么,你们会在这里定居吧。」

    「还不知道。」

    鼠爸认为这一带太接近沟鼠的地盘,最好往上游走一点。目前没有沟鼠出没,但不敢保证那些侦察队几时闯荡到这里。从长远来考量,「帝国」恐怕不断扩大版图,最后并吞这块地。想挖穴定居,至少到上游数百公尺外才放心,鼠爸如此提议。然而,达达兄弟早就受够了旅行和冒险。

    「我们会去更上游,总之先休息一阵才出发。」

    「前面是公园,好开阔、好舒服喔。」

    「那更前面呢?」

    「穿过公园就是街道,车站的闹街。」

    「是吗?那么,住在公园附近很不错。」

    「你们一定要赶在冬天前安顿好,打造温暖的家才行喔。」

    「是啊。」

    「还有,不能像刚才一样,在光天化日下睡糊涂觉喔。」

    「我们没有睡,只是闭目仰躺着……」

    「冬天是什么样子?」奇奇问道,它将面临第一个冬天。

    「很寒冷,变得冷飕飕。」母雀说,「我们会找不到食物,真糟糕……。对啊,我得赶快张罗吃的带回去,那孩子一定饿了。就这样,再见,保重喔。」母雀两三句结束,不等达达兄弟道别就迅速飞走了。

    听完母雀的警告,两兄弟有点沮丧,仍在河滩捉迷藏、到草丛间躲猫猫,悠闲地玩耍整下午。行人偶尔路过,这时就躲进遮荫底下,悄悄屏息等脚步通过为止。玩累时,这才忽然惊觉日影偏西,空气转而冰冷。

    它们回到洞穴,鼠爸和多兰姆正严肃交谈,悍兹在旁打瞌睡。

    「啊,达达,我想再听你详细说一次。」多兰姆说,「就是去葛伦住的那座图书馆的路径……」

    达达能说明如何去阿蓝家,却不知道通往图书馆的路线。

    「我看,」多兰姆沉吟说,「反正不能冒险走你们尝试的下水道,里面会迷路、淹大水,简直是玩命。剩下街道这个选择,不用说,当然风险极高……」

    「烦死啦,多兰姆,瞧你消极的。」悍兹跳起来,破锣声吼道,「听你的话都没指望,这样怎么行?放心吧,总有办法解决。」

    「讲得轻松,下次给沟鼠卫兵逮到试试看。上回被识破,今后它们一定狠狠反击。」

    「那就再把它们痛揍一顿,瞧还敢不敢……」悍兹挥了挥拳头。

    「就算如此,我们的去向恐怕会泄漏葛伦的行踪。」莎拉说,「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嗯……」悍兹交抱起胳臂。

    「换句话说,不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多兰姆说,「必须格外谨惯,慢慢去找寻它。总之大致掌握方向,接下来是临机应变……,船到桥头自然直。」多兰姆的语气含着笑意。「这是你的口头禅。」

    「那还用说,就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啊。不,总有办法解决。」悍兹哈哈大笑,朝多兰姆背上咚的一敲。「因为有我好悍兹同行嘛。」

    深夜中,达达一家和三只沟鼠纷纷紧拥道别。

    多兰姆在临别前的那席话,日后深留于鼠爸心底,久久难忘。那是当鼠爸郑重表达谢意,感激它们挽救自己全家时——

    「应该感谢的是我们。」多兰姆说,「你们带来葛伦健在这个振奋的消息,让我们萌生希望。『希望』或『朋友』,这类字眼原本对我们不再有意义,可是有你们,重新带来欣欣向荣的气息。」

    「追求川之光……」达达轻喃着。

    「对!」悍兹朗声大笑。「有你们一家,让我们重新鼓起追求川之光、继续迈向前的勇气,因为我们失去葛伦后,仿佛变成行尸走肉。好,又要崛起奋战了,再不久,河川将恢复『光明』。」短暂沉默后,悍兹像是告诉自己,「一定会的,不,绝对成功。」它语气坚决说道。

    三只沟鼠出发后,达达一家恢复血浓于水的生活,万分幸福地靠聚一起,讨论多采多姿的今后计划。大家终于欢聚了,还回到日夜思念的河畔。这个洞穴荒废已久,不过空间堪称宽敞,只是鼠爸不放心在此过冬。

    「还是走远一点。」鼠爸最后表示,「这里太靠近沟鼠的地盘,每天提心吊胆的生活,恐怕你们吃不消。」

    说什么提心吊胆,其实两兄弟今天照常到河畔石上悠哉睡觉,在河滩上乱溜乱跑,讲出来恐怕挨骂,还是保密吧。

    「愈早动身愈好,天气变得相当冷,只能好好多休息一天,明天晚上出发。」

    计划决定后,大小三只互相把脸埋在毛里,圈成一颗大球睡觉。

    即将天明时,达达感觉不对劲惊醒,听见奇奇小声咳嗽。

    「怎么回事?是不是着凉了?」

    「嗯……,喉咙刺刺的……」

    爱困的奇奇呢喃着,在达达的注视中呼呼睡去。达达跟着入睡,恍惚快睡着时,忽然觉得自己喉咙也不太舒服,不时无意识吞着口水。

    2

    翌日,达达一家等天暗后即时出发,重新展开溯河的旅程。又恢复鼠爸领先,奇奇中间,达达殿后的顺序,踏着坚定的步调前进。

    当初离家远行,在不安和兴奋下感到雀跃的心情已不复存在。而从石见街道朝北行时,那种对前途充满晦念、怀着绝望悲凄的心情业已消失。历经沧桑中,达达成熟许多,奇奇也不再幼稚地闹脾气或使性子。甚至当达达走失时,它们体会到饱受折磨的失落和忧郁,以及重逢时的欣喜若狂,三颗心因此愈加紧系相连。只要大家同在,任何困境都能克服,这份笃定已深存于各自心中。

    更何况,终点离此不远了。鼠爸说再走一、两晚,就可找到舒适的窝。先造临时巢穴,寒冬里继续拓宽洞内,只要储备粮食、从容整顿居住空间就行了。它们话语渐少,怀着爽朗心情前进。

    不久空气的气息和触感起些微变化,一定是来到母雀提过的木原公园,有一片广大绿地。风转强,穿过茂密林间,随风飘来窒闷的腐叶土味。奇奇剧烈地咳嗽不止,鼠爸停下来说:「休息一下吧。」

    「天快亮了。」达达说道。

    「是啊,今晚走很多路。不过到公园里,前方来往的行人更多,有些人清早就来河滩,万一有人遛狗就不妙。我们躲在附近的隐密地点,白天静静等待。」

    「要是有草丛茂密的地点最好,爸爸和奇奇先在那里等吧,我去找躲藏地点。」

    达达说完,就向前走去。不料背后却出现一只野兽,努力克制着兴奋到几乎爆发哮喘,正鬼鬼祟祟地缓慢逼近。

    对老黄鼠狼来说,连日奋战的日子感觉并不坏,至少没有饿肚子问题。自从吃过那一家三鼠的闷亏,让猎物轻松溜掉后,当晚黄鼠狼实在呕到极点。但它重新调适心情,又朝上游出发,越过桥头时,发现竟是万鼠钻动的乐园。接下来的日子,它每天享用鼠肉大餐。

    可惜好景不常,耗子们不久提高警觉,外出一定组队成行。集团中甚至轮流派同伴随时监视动静,根本别想偷偷接近。就算一举猛攻,在几只训练有素的沟鼠健儿组成的联勤部队反击下,只能狼狈地负伤逃走。

    耗子群中,大概有智慧型的家伙,让同伴假装成诱饵到处闲荡,引诱敌人误踏陷阱,这点也让黄鼠狼刮目相看。一只肥嘟嘟、慢吞吞的鼠仔吊儿郎当出现,在附近来回溜达。黄鼠狼暗想,居然有白痴啊,赚到了、赚到了。跳起来扑过去,那家伙倒很敏捷地开溜了。追到半路,不觉卡在长满棘刺的寻麻丛中,正想要挣脱,十几只耗子从八方围剿过来,把它逼向死角,瞄准要害大晈特晈一顿。沟鼠构思的高明作战计划,反让黄鼠狼几乎丢了性命。

    布下寻麻陷阱时,黄鼠狼差点被制伏,抵死奋战才侥幸逃脱,从此它不敢轻敌,猎食格外戒惯恐惧。但在某种层面上,对黄鼠狼而言,往后日子增添不少狩猎的野兴和乐趣。纵使新伤累累,但它生性好斗,热中于掠食的残酷快感,对于每天的血腥恶斗总是乐此不疲。沟鼠也不是省油的灯,仔细钻研黄鼠狼的习性,反击更是变本加厉,甚至彻底调查它栖息的树窟窿后,发动鼠海战术攻来。黄鼠狼反应不如年轻敏捷的沟鼠,过上凶猛壮硕的沟鼠仗着势多来袭,还是吓得不敢迎战。

    日夜奋战让黄鼠狼不禁厌倦起来,有意转移阵地。加上沟鼠军的攻势激烈,让它在勉强突破重围的翌日清晨,决心放弃这片乐土,前往上游寻找新猎区。

    启程不久,就遇上梦寐以求的猎物。黄鼠狼过桥一阵便嗅到鼠味,蹑手蹑脚靠近一看,居然是上次的老鼠家族,当时在很远的下游处让它们轻松溜掉,不就正在眼前跑吗?被彻底摆了一道,黄鼠狼绝无法忘记那屈辱之夜,现在想起仍会脑门充血。终于找到雪耻的机会啦。都怪当时贪心,禁不起诱惑想一箭双雕,干脆一网打尽更好,到头来全扑了空。那种失态万万不能重演,确定先杀一只,继续盯紧行踪,稳取第二只、第三只小命。

    闪电扑向猎物,张口猛咬下去,听见叽呜一声断了气,光想像那瞬间的陶醉滋味,就让黄鼠狼热血沸腾,期待如电流窜过全身。它小心谨惯地跟在老鼠父子后面,自己处于下风处,不必担心败露行迹。

    黄鼠狼逐渐逼近,顺应风向一步步变更路线,朝侧方绕过去。没多久,三只老鼠停下来歇憩片刻。好家伙,机会来了!只见其中一只走向别处。嗯,抓来不费事,今晚拿它当消夜吧。

    黄鼠狼小步、小步逼近,突然停住。趁现在!瞄准老鼠后颈,猛跳起来刚要咬下去……,忽然间,一只动物闪电般从旁窜来,扑向腾空而起的黄鼠狼。黄鼠狼被莫名其妙撞倒在地,还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浮到半空中。原来那只动物的锐牙深深嵌入它的背脊,毫不费力将它举起来。

    正是家猫阿蓝。它叼起黄鼠狼的身体,左摇摇、右荡荡,使劲甩到半空中。黄鼠狼栽在地上,与其说受伤疼痛,不如说是惊吓过度差点断气。阿蓝迅速冲过去,前足一伸,嘎唧踩住它。

    「啊,阿蓝伯母!」达达叫道。阿蓝蹲在黄鼠狼身上,瞧也不瞧达达一眼。

    「别叫我伯母!」它低吼。

    「太好啰!」达达欢呼跑过来,脸儿咚的埋在阿蓝背上。

    「啊,唉哟。等等,这样不行……」达达飞奔过来那瞬间,阿蓝微抬起前足,黄鼠狼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开始挣扎,阿蓝制不住这只困兽。黄鼠狼顺势躲开猫爪弹起身,四肢不停发抖,正想一口气冲进林荫中。阿蓝纵身跃起,应声把它扑倒在地。

    「这团软嫩的肚肉,咬一口看看好了。」阿蓝喃喃说,听见黄鼠狼叽呜一声。「还有啊,这好臭、好臭的屁股也……」,又是叽呜一声呻吟。接着,喵吓呜——,传来很可怕、很耸动的猫吼:「给我听清楚,以后敢再对这两个孩子出手,叫你吃不完兜着走。」阿蓝嚷道,「我会随时监视,下次发生这种事,瞧我不咬断你咽喉。」阿蓝阴惨惨说完,便放松力道,黄鼠狼从它底下蠢蠢爬出来,踉跆跑上河堤去了。

    「阿蓝伯母!」达达叫着,又扑在它身上。

    「你们怎么这么粗心?黄鼠狼一路跟踪喔。不过那家伙没注意我跟来,也是一条糊涂虫。」

    「又是那只黄鼠狼。老是阴魂不散,大概还想打我们的歪主意。」

    「我狠狠教训一次,谅它不敢再来纠缠。」

    「但愿如此,让你帮一次大忙喔。」

    「今晚我难得走这么远,刚巧闻到黄鼠狼的气味,本来打算捉弄它,没想到你们就在前面,我吓了一跳。」

    鼠爸和奇奇提心吊胆地走来,阿蓝用神秘的翠眼瞳,个别长长凝视了这对父子,视线又移回达达身上,说:

    「你们团圆了。」

    3

    这时,奇奇露出紧张兮兮的表情。

    「这……」它一副不敢置信的语气,颤声问道,「哥哥,你看这只,是猫没错……?」

    「它是猫咪阿蓝,非常和善喔。不但找地方让我躲藏,还给我东西吃。」

    阿蓝优雅地漫步走近,来到奇奇正上方停步,突然低下头,凑近窥看奇奇的眼睛。

    「瞧瞧这……小滴滴的、圆不隆咚的,真是好、好好……」话说一半,阿蓝舔了舔嘴。阿蓝那对赤红的獠牙,看似沾染黄鼠狼的血渍,鲜烈地映在奇奇眼底。「这孩子,长得多香嫩……」阿蓝继续说道。奇奇咿了一声,当场瞬间僵直,软飘飘瘫坐下来。

    达达又咚的趴在阿蓝身上。

    「伯母,别闹了。」它说,「我弟弟年纪还小,它真会吓坏喔。」

    「谁叫它称呼我『这只』嘛。」阿蓝哼哼轻笑,视线投向对岸夜空。「快天明了,我必须回家,回程相当耗时间。」它喃喃自语。

    尽管如此说,阿蓝仍悠然舔着背脊和腹部,费不少时间理毛。又惊又怕的奇奇走上前,轻点一下猫尾巴,阿蓝摆了摆尾,奇奇赶紧跑到鼠爸背后悄悄躲好,听见它神气地低声说:「爸爸,我摸到猫尾巴喔。」

    阿蓝朝达达头顶舔了一下,说:「团圆真好呢。」

    「嗯。」

    「伯母我呀……,不对,我呀……」阿蓝不小心讲错,咳几声掩饰过去。「要是有生小猫就好了」,它轻声说道。达达立刻说:

    「有小孩才是大麻烦呢。」答得一副很了解苦衷似的,鼠爸听了,忍不住噗嗤发笑。阿蓝低哺说:

    「傻孩子。」它又舔达达头顶一下。「好了,老婆婆会担心,我该回去了。」阿蓝站起来对鼠爸说:「它们都好乖。」鼠爸默默点了点头。阿蓝长长凝视达达好一会儿,忽然翻身一跃,跑上河堤离去了。

    在草丛里沉睡度过白昼,达达一家等天暗后即时启程,顺便提防黄鼠狼接近,安然跑了一整晚。鼠爸缓缓减速度,不时停下来眺望四周,抽动鼻端嗅着气息,又继续向前跑,过程一再反复。当晨晖染亮时,它从疾跑改为缓走,步伐逐渐转慢,终于完全停止。这次真的不再前进,终于等到这一刻来临了。鼠爸环望着周围,轻声低喃:

    「就是这里。」达达和奇奇立刻明白,这句柔和的轻语是多么具决定性。语调不带一丝紧张,而是非常、非常平静。自从离开家园后,鼠爸还是第一次语气如此轻柔。

    这是一片宽广河滩,草木蓊翠繁茂,遇危急时,不乏可供逃逸躲藏的隐密地点。前方不远处河上架设行人专用的窄木桥,必要时可横渡对岸,桥畔还有一台饮料自动贩卖机。

    「你们看见自动贩卖机旁边,有个垃圾堆弃场吗?那种地点附近总会散乱一些有的没的,绝对不愁食粮问题。这里是公园中央,距住宅很远,不像以前的家,可以轻易到附近的民宅找寻生鲜垃圾。公园有垃圾场就放心,何况这附近会落下很多果实。」

    「可是我们住哪里?这地方感觉好冷喔。」达达边说边咳嗽。实际上早晚寒意渐浓,目前就连白天待在草丛里避风,大小三只都必须紧挤一团,否则冻得无法安睡。

    「我看先挖个小洞,足够容纳我们一家在里面取暖吧。哪里才有好地点……?」鼠爸朝河堤略高处走去,到附近最高大的山毛榉树根旁,停下来观察环境。「好,就是这里。初春的河川水位会略升高,在此就安心……」

    它说一半忽然打住,原来脚下地面突然膨动起来,有个棕色小东西蹦了出来。

    鼠爸赶紧往旁边一跳,这回脚底下又膨动起来,冒出另一张同样的脸。接着这儿蹦一只、那儿蹦一只,达达全家看得傻眼。回过神来,有五只尖鼻抽动不停的小动物,把它们围在中央。

    这五只小动物,叽嗦叽嗦、哇呀哇呀,齐声讲起来:「这什么东东啊」、「老鼠啦」、「老鼠是什么?」、「推什么推,好痛喔」、「谁推你呀」、「老鼠跟我们是亲戚」、「耳朵长得比我们的大」、「牙齿好尖啊」、「尾巴怪长的」、「咦,有小家伙跟着」、「什么小家伙,块头比我们大得多哩」、「会不会伤害我们?」、「那还用说」、「我快饿扁了」、「喂,叫你别推嘛」、「我没推啊」……。

    鼠爸咳一声,清了清嗓:「请问,你们是……」,正想询问,五只顿时全部住嘴,紧盯着鼠爸不放。「你们是……鼹鼠的孩子吧?」

    忽然五只就像听到号令,整齐划一喊道:「妈咪!」鼠爸脚下的泥土又膨动起来,两只带钩的锐爪咻的伸出来。膨隆、膨隆,泥土高高隆起,一只比鼠爸体型稍大的成年鼹鼠爬了出来。大鼹鼠眨着眨着,先盯住鼠爸半天,又瞧瞧在旁发呆的达达和奇奇,然后「唉哟」一声,踮小步快跑过来,突然伸手将两兄弟紧拥入怀中。

    那对钩爪实在很恐怖,达达兄弟震了一下,鼠爸忍不住惊呼。这时,鼹鼠妈妈发出压过现场所有声量的高喊:

    「唉哟,唉哟哟哟,好可爱的小宝贝们。哇,瞧瞧这小灰和小白,圆滚滚的眼珠多灵活。哇啊,触须长得多挺直。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达达,这是弟弟奇奇。」钩爪拥抱下的达达好别扭,仍不忘礼貌回答。

    「达达和奇奇,名字不太可爱嘛。我这些孩子们,就叫莫啦、莫哩、莫噜、莫咧、莫啰……」鼹鼠妈妈唱名时,每个孩子按顺序小小点头。「我来给你们取更可爱的名字好了。哔……,那就叫……莫拉里伊诺……,莫里斯凯亚,怎么样?嗯,好名字,就这样吧。」鼹鼠妈妈朝达达一指:「你是莫拉里伊诺」,说完,又指奇奇:「你是莫里斯凯亚」。

    这时态度非常坚决的鼠爸,快步逼到它面前说:

    「不行、不行,这两个孩子就叫达达和奇奇,原来的名字才对。」

    4

    鼹鼠妈妈重新转向鼠爸:

    「你就是莫拉里伊诺和莫里斯凯亚的爸爸?唉哟,满有男子气概的。倒是怎么没看到鼠妈?鼠妈在哪儿?你太太呢?」连珠炮问完,这次换它飕地逼近鼠爸。

    「我太太已经去世。」鼠爸有些吓住,一点一点后退答道。

    「那么,你现在恢复单身?」鼹鼠妈妈的语气忽然蕴含热情。

    「可以这么说。」

    「唉呀,我也一样。」鼹鼠妈妈脸上怦红起来,羞答答说,「这是宿命的相遇……」,刚才还在大嗓门的它,立刻压成轻声细语,露出妙龄少女般的娇态俯下脸。

    「不,跟宿命扯不上边……」鼠爸话没说完,小鼹鼠们立刻全体扑上,开始喊:「爹地!爹地!」……。

    等混乱稍微平静后,鼹鼠妈妈听完叙述,了解了事情经过。它依然故我,却显得比第一印象更聪明,是个务实的行动派。

    「没问题,全包在我身上。你的意思,是你和莫拉里伊诺、莫里斯凯亚(是达达和奇奇,鼠爸气馁地插嘴,对方完全没当回事)准备搬来这片河滩,只是还没找到地方定居?」

    「是的。」

    「很简单,住我家好了。」

    「不、这……」

    「没关系、别客气,我家很宽敞。有好几间难得挖好却空下无用的房间,你们先暂且安顿下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看是要扩大房间还是作其他打算,反正随你们喜好就行。」

    洞口隐藏在山毛榉树根下,达达它们受邀进鼹鼠穴参观,果然是气派豪宅,属于小动物温馨过冬的理想居家环境。

    「好不好呢?」

    「让我想一想。不过,会造成打扰……」

    「你别见外嘛。」

    「我们怎么好意思贸然搬进来……」

    「莫拉里伊诺和莫里斯凯亚(是达达和奇奇,鼠爸的语气心灰意冶,不忘喃喃提醒一遍,对方根本没甩它),让我多添两个孩子。而且……,还能与你……」鼹鼠妈妈朝鼠爸抛了个很娇俏的媚眼。

    「而且什么?」

    「就是呀,嘻嘻嘻……我们朝夕相处,你不觉得好浪漫,快起鸡皮疙瘩了?长冬里,你我慢慢敞开心扉……,滋长爱苗……嘻嘻!」鼹鼠妈妈发出小羞喊,扭了扭身体。

    「天啊!那么,好了,我看这样吧。」鼠爸酷酷咳几声,拉高音量打断它的话。「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老实说,我正烦恼今后该如何挖新洞,这项工作确实相当吃重,何况严冬快来了。」

    对达达全家来说,这真是求之不得,总算确保舒适的河滨之家。达达一家有另外专用的出入口,共同生活也不至于局促不便。鼹鼠妈妈有时心血来潮,还把两兄弟紧搂在怀中,问道:「来,可爱小宝贝们都饿了吧?想要吃潮虫或蚯蚓之类的美食,还是肥嫩的蝶蛹?要不要很活跳的?」在鼹鼠妈妈强迫推荐下,它们有时忍不住嫌烦,不过这位母亲心地善良,个性率真又温和,两兄弟很快就非常喜欢它。

    奇奇不久便和小鼹鼠们玩熟了,过去爱撒娇的么儿个性忽然一变,开始发挥孩子王的才能。它让五兄弟横排一列,在自己面前来回踏步。举行「阅兵」时,奇奇不是大嚷:「最近纪律差成这样,到底在搞什么鬼,嗯?」就是高喊:「给我听着,葛伦早该下地狱!」乐得玩起「老大游戏」。小鼹鼠们有听没懂,倒还满喜欢接受这种叱咜型的训练。喂、喂,杀掉葛伦怎么行?被鼠爸它们一说,奇奇搔了搔头,说的也是,从此改喊:「老大早该下地狱!

    阅兵典礼结束后,这回由奇奇带头,一、二!一、二!边发号施令,边让五兄弟编成纵队练习行进。有时奇奇突然往空中一弹,向前一跃,左跳跳、右蹦蹦,后面的小鼹鼠们随时应变,必须做同样动作。跳太慢或弄错方向的孩子,会被奇奇小念一句。

    等到玩腻了,奇奇开始让它们玩相扑。两名一组比赛,摔倒就算输。奇奇提议采用锦标赛的方式,最后晋级决赛的冠军可以获得大橡实。可是相扑大会每次优胜的,不用说,都是块头比五兄弟都大的奇奇。「冠军,奇奇——」奇奇大喊,亲自把大橡实颁给自己,又朝小鼹鼠们挤挤眼,大家为它啪啪鼓掌。

    其实,鼠爸和达达多少有些惊讶。自从五只小鼹鼠成为手下后,奇奇陆续想出五花八门的游戏,自己带头让大家玩得起劲、玩得尽兴,它的潜能借此得以充分发挥。其中,比如说用橡实当足球踢的游戏,小鼹鼠们加上奇奇总共六名,均分成两队比赛抢橡实,只能用后脚踢,先踢进对方阵地就算获胜。奇奇认真拼的话,会让自己队伍得胜,因此它有时会故意摔倒让对方赢。

    此外,还有滚松果赛跑的游戏。这种接力跑,就是各队分别推滚两颗松果,派三名选手轮替出场,看由哪队先推到终点。奇奇这队有设差点,使用较大的橡实。可是这颗橡实又大又重,除了奇奇,另外两只小鼹鼠嘿哟、嘿哟费好大劲,根本推不动。这项游戏就有点差强人意了。

    五兄弟之中,就属最小的莫啰身体较虚弱,运动神经不太发达。玩相扑时三两下便被推倒,踢橡实足球时,不管怎么奋力努力跑,总是摸不到球边。于是奇奇故意把球传给莫啰,让它痛快一踢,球也不知飞哪头去,还是称赞它:「哇,好厉害!帅劲射门!」

    当孩子王虽然爱逞能,奇奇为小鼹鼠们精心设计愉快的游戏,不久它们便哥哥、哥哥的称呼起来,非常崇拜它。鼹鼠妈妈很欢喜,没事便将「小奇是我家大儿子!」这句话,自豪地挂在嘴边。顺便一提,在鼠爸挥汗说服下,鼹鼠妈妈总算放弃莫拉里伊诺、莫里斯凯亚的称呼(是啊,叫达达和奇奇也行,我觉得这名字还算可爱啦。当然莫拉里伊诺和莫里斯凯亚更好听,勉强总不是办法……)。于是达达全家放一百个心,深深吁了口气。

    这段期间,奇奇的一举一动,鼠爸和达达只有旁观苦笑,忙着储存冬粮。从果实为主的食物,到人类在公园游玩时撒落的饼干或巧克力碎片,耐心聚少成多,倒有相当可观的收获。

    麻雀夫妇来访时会亲子同游,达达在河畔救起的小麻雀还不会飞很远,但能在公园树林间飞飞停停。麻雀夫妇则为达达一家展开新生活,感到欣喜万分。一切前景,似乎美好而顺遂。

    5

    其实,鼠爸很久以前便隐隐不安,那就是达达和奇奇的咳嗽问题。来新家居住之后病情日渐加剧,不但咳嗽,还流鼻水、淌泪、闹头痛,最后轻微发烧不断,起床变得佣懒无力。

    「我和奇奇怎么感冒一直没好呢?」达达问道。鼠爸面露难色,没有回答。其实鼠爸连日来同样有喉咙异痛的症状,尽管不像它们咳那么严重,体内总是沉浸滞闷的倦怠感,心情无法开朗起来。

    「大概不是感冒。」鼠爸说道。

    「是什么病呢?」

    「可能是水土不服引起。」

    「水土……,这里有东西会伤害我们?不是跟旧家一样,都在河边吗?」

    「即使是同一条河,以前我们住在更下游,对这附近可说一无所知。达达,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没有其他老鼠?」

    「啊,真的……」

    这附近有鼹鼠、有水禽,有一次还恰巧目击到獾出没。如此说来,确实从没见过老鼠。达达一家曾抵抗沟鼠军队,当时尝过不少苦头,因此不论遇上任何鼠类,立刻陷入极度恐慌。就某种意味上,目前没遇到同类反而庆幸。不管是沟鼠或玄鼠,这片河滩丝毫没有鼠影出现,仔细想想还真是匪夷所思。难道这片土地情况特殊,导致老鼠无法栖息?

    某天小鼹鼠们来找奇奇,想结伴到外面玩。鼠爸担心奇奇成天闷在洞里,便叫它出去玩,到外面透透气,奇奇点了点头,显得无精打采,拱着背懒洋洋出去了。此后,鼠爸为这件事自责好长一段时间。

    或许有不祥的预感,达达本能地跟着外出。

    奇奇爬出洞外,在几簇草丛间跑啊停、停啊跑,晚来几步的达达跟在后面。整起事件就发生在刹那之后。

    啪飒啪飒,猛烈的扇翅声响起,扬起漫漫灰沙,达达差点被疾风刮倒,四爪紧扣在地上稳住身体。一瞬风过,眨眼望去,原本在前面的弟弟,就像变魔术般突然消失了。同时头顶上传来奇奇「啊!」的轻呼,呼声立即远去。

    仰望天空,逆光刺眼看不清,感觉有巨大鸟影猛然升空,盘旋半圈后,朝对岸森林飞去。达达拉回视线,拼命东张西望,在附近奔跑搜找着奇奇。该不会被羽翼扇扑弹落到草丛里?它应该很快就会窜出头来,天真无邪地问:「哥哥,刚才好猛喔,那是什么?」……可是,奇奇不见了。

    鼠爸察觉外面发生意外,匆忙赶到洞外,对着失神颓坐的达达:

    「怎么回事?奇奇呢?」它急声问道。达达只恍惚望着爸爸,半天说不出话。

    「奇奇呢?奇奇在哪?」鼠爸眼睛布满血丝,朝四周张望。五兄弟呆站在不远处,就像玩推挤游戏般,聚成一堆窣窣发着抖。鼠爸窜到它们面前,大声再问一遍,其中有两、三只怯怯朝天空一指。

    「咦,怎么?发生什么事?」

    「有鸟。」一只悄声说完,接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起来:「真可怕」、「那只鸟好凶喔」、「突然飞来的」、「超大只耶」、「翅膀一下遮住太阳」、「喂,推什么推呀」、「我没推啦」、「奇奇被抓走了……」

    「什么,奇奇它……」鼠爸说。

    「奇奇好可怜,被抓走了。」

    鼠爸激动的目光转向达达,瘫坐在地上的达达呜呜抽泣起来。

    达达只瞥到麈土霎时扬起和鸟影远去,相对地,小鼹鼠们隔一点距离,有几只清楚望见鵟鹰飞近、猛然俯冲而下,其中还有目睹到伸爪攫住奇奇的恐怖一幕。只不过当时它们惊吓过度,被恐惧的魔魇制伏而呆若木鸡,只能赶紧闭上双眼,唯有片段景象烙印在眼底。

    不过,有目睹全程悲剧的目击者,就是刚巧来达达家玩的麻雀夫妇。

    当时两只麻雀停在大山毛榉的树冠附近的枝上,这棵大树底下正是鼹鼠的巢穴。麻雀来附近却没有直接到洞口,而是暂时观察动静,原来是对鵟鹰心存戒心。那只猛禽就停在沿河堤步道的电线上,朝它们投来不怀好意的视线。鵟鹰的主食是老鼠或青蛙、昆虫等陆栖小生物,偶尔会袭击麻雀之类的小鸟。

    鵟鹰伸展双翼,从电线起飞朝此滑翔而来,两只麻雀暗想不妙,但发觉对方的目标竟是爬出洞外的奇奇时,已来不及发出警告。像今天这种清朗好日,奇奇在土地和碧草浮衬下,偏白的毛色格外醒目。鵟鹰猛冲而下,粗壮的锐爪牢牢将它抓住,迅速升空逸去。

    公雀立刻振翅起飞,母雀紧追在后。对方是展开双翼宽达一公尺的鵟鹰,麻雀夫妇自知不敌,当然不敢妄想夺回奇奇,只盼是否有隙可乘,争取侥幸机会而已。不,它们没有意识这些。几次来访中,已将奇奇视为家人,因此目睹它遭遇横祸,单纯只是反射行动想助一臂之力。

    鵟鹰朝对岸森林飞去,或许是心理作用,从远方观察,鸟爪上的奇奇好像在拼命挣扎。它还活着吗?麻雀夫妇鼓翅尽力追赶,鵟鹰的飞速奇快,距离愈拉愈远。

    达达哭个不停,哭到泪如泉涌般。这不仅包含痛失珍贵亲人……的悲痛欲绝……,还包括对自己在场却让遗憾发生的自责之念。光是想像奇奇被袭击当时的心情,达达就觉得好恐怖、好心痛,无法承受。

    「你当然无力保护它。」鼠爸说,「这无可奈何,我们只能放弃。」

    好想放声大哭,这份心情,鼠爸不亚于达达。不,或许更强烈。鼠爸告诉自己不能崩溃,至少现在不行,在达达面前必须坚强。

    「可是、可是……奇奇还是小孩,我应该提高警觉才对。麻雀妈妈说过,我们兄弟太没警觉心,傻呼呼的。果然没错,糊涂虫……」

    「爸爸才是糊涂虫。」鼠爸说,「都是我叫它去玩,赶它外出的。奇奇身体不舒服,遇到外敌来不及迅速逃走,居然还叫它去外面。都是爸爸笨蛋,该负起责任。」

    「可是我就在它身边,那么近……」

    「你没遇到袭击就该感谢上苍,真是不幸中之大幸。至少这点就很值得庆幸。」

    「庆幸什么啊!我宁可自己被抓走!」父子俩再度无言。

    连鼹鼠妈妈也变得一声不响,它分别给鼠爸和达达一个长长深拥后,带着小鼹鼠们返回巢穴,静悄悄关在另一间房里。

    达达哇哇痛哭几个小时,哭到后来麻木,缩成一团动也不动。日暮后,夜色更浓时,传来啪飒啪飒鼓翅声,啾啾啾、啾啾啾的啼叫,呼唤着老鼠父子。鼠爸从洞口小心探出头,麻雀夫妇正在外面兴奋地等候。

    「嗨……」有气没力的鼠爸打声招呼,母雀连忙抢先说:

    「奇奇还活着喔。」

    6

    母雀是这样叙述的:

    「我们知道追不上鵟鹰,还是锲而不舍。说实在的,距离一下子拉好远,差点以为没指望。就在那只鵟鹰飞到森林上空时,另外一只同伴立刻来袭击。」

    「另外那只不一定是鸢鸟喔。」公雀插嘴。

    「说的也是。我们忙于追逐,没看清楚对方。它们开始抢夺奇奇,我们事后猜想……另一只会出现的原因,可能是抓走奇奇的那只鵟鹰有弱点,才会引来攻击。它确实双爪抓住猎物,可是奇奇显然没死,并没有受重伤,还在努力挣扎呢。那么巨大的猛禽,扑袭猎物时一定会勒紧脚爪,让猎物当场窒息死亡。」

    「可是鵟鹰没这么做。」公雀又说,「或许是做不到,可能脚爪受伤不能使力,或是太生嫩不善于狩猎,反正一定有什么原因。其他猛禽瞧出破绽,认为有机可乘,就从旁飞来趁交错而过时,伸腿踢中抓住奇奇的鵟鹰。果然正中下怀,奇奇掉落下来。对另一只猛禽来说,只要在空中接住就大功告成,没想到奇奇避开它的脚爪,直往下坠……」

    达达和鼠爸屏息仔细聆听。

    「两只猛禽纠缠成一团,在空中抢抓奇奇。」母雀继续说,「可是互相牵制、彼此阻挠的结果,双方都期待落空,奇奇穿过林叶间摔到地上。如果仅是如此,两只鸟绝不会死心,奇奇最后还是难逃一劫。幸运的是刚好有两个小学男生经过,相信他们也吓一大跳,原本边走边聊,谁知道天上突然啪啦掉下老鼠。」

    「我们俯冲到现场时,」公雀说,「刚好看见其中一个男孩蹲下,小心拾起奇奇,轻轻放在掌心中。」

    「奇奇还活着……?」鼠爸气急败坏地插嘴。

    「昏迷状态,睡得死死的。不过,你先听我讲完。」公雀眼看鼠爸呼呼大喘,伸出半边翅膀拍拍它的背脊,继续说,「少年们面对面蹲下来,脸孔凑在一起,弯腰紧盯着手中的奇奇,表情很认真地讨论半天。我们好担心他们虐待奇奇,就留在附近树上观察。你不晓得那年纪的小男生呀,就会欺负小动物。」

    「曾有野孩子拿木棒戳坏我们的巢,弄得七零八落,相信你们也听达达说过吧?」母雀接着说,「人类的野孩子就是这么过份,我们真的很担心。不过两人站起来后,我们马上知道他们很善良,跟那些野孩子完全不同。其中一个男孩从书包拿出塑胶铅笔盒,将里面东西全放到书包其他口袋里,我们起先不知道那是什么用意,后来发现他将奇奇轻放进铅笔盒,阖上盖子,捧着那盒子在胸前,避免摇晃地慢慢向前走。另一个孩子同样满脸忧色,与他并肩一起走。」

    「我们沿路在枝头上飞跃,保持一点距离尾随在后。」公雀又说,「来到林间空地时抬头一看,那两只猛禽还舍不得猎物,在奇奇坠落的地点上空缓缓盘旋。真是活该!不过我们还是很担心,猜不出男孩们究竟想对奇奇做什么。我太太说,大概要找地方埋奇奇……」

    达达听了大惊失色。

    「不过,幸好不是如此。从木原公园西南口出去,走进住宅区的街道,立刻会有一家动物医院。你们知道什么是动物医院吗?不知道?就是人类饲养的动物生病或受伤时,会被带去的地方。动物医院有一种叫医生的人,会帮忙喂药或包扎,而替动物治好身体不适的,也是这种医生。这种人有的专为人类治病、有的专替动物治疗,后者叫作兽医。不过,这不是重点。小学生们把奇奇带往动物医院,我们保持距离追踪飞去,确定他们走进医院时,真是好高兴。」

    「因为啊,」母雀继续说,「那间『田中动物医院』我们很熟呢,是常去寻找食物的地点之一,平常总是受他们照顾。小庭院中有喂鸟的饲料台和饮水区,随时装满谷粒和新鲜水果。医院里有兽医和他太太、受雇的一名护士,只是三人营运的小型诊所,相信他们都是爱护动物的人。我敢保证,奇奇进那间医院一定非常安全。」

    「就算如此,」公雀说,「奇奇仍是生死不明。不说别的,它从高空摔下来,先前又被鵟鹰凶猛抓住。那两个小学生不到十五分钟就走出医院,笑得甜蜜蜜回家了。其中那个男孩,使劲挥舞着装奇奇的铅笔盒跑走了,看得我一瞬间呆住,随即发现奇奇留在医院……」

    「我们一直监视医院里的动静。」母雀说,「就是轮流在各窗户附近,隔着玻璃观察屋内,却看不出任何异状。那间医院生意清淡,今天也静悄悄的,只有两位客人上门。医生在起居室无聊看着报纸,太太在庭院整理花圃。不过,刚才终于看见奇奇了。」

    父子俩猛盯着母雀,原本握起拳头,不禁捏得更紧。

    「诊疗室旁有一个充当仓库使用的小房间,从窗外窥看几次,都没见到奇奇的踪影。不料刚才张望时,发现角落桌台上新搁着动物专用的铁笼,奇奇就在里面。然后啊……,你们猜我看到什么?」说明这么久,母雀这才浮现满意的笑容。「奇奇正捧着苹果片在啃呢。好疲倦般慢慢、慢慢啃着,真的有在吃哟。」

    「万岁!」达达和鼠爸欢呼一声,相拥在一起,又抱住麻雀夫妇,差点没将它们推倒。

    「先听、听我说完……,后来我们在窗外努力拍翅、啼叫,奇奇都没发现,一定是累坏了。不过总算确定奇奇平安无事,火速赶来告诉你们,这就是事情经过。」

    「真是太感谢了!」鼠爸叫道。

    「可是今后有什么打算、该如何和奇奇重逢,这些我们就……」

    「嗯……,这些下一步再想,总有方法解决。」鼠爸兴奋到极点,「只要得知奇奇还活着,我们开心极了,狂喜得几乎冲上天。你们知道吗?我刚才还胡思乱想,那只猛禽抓走奇奇,可能把它从脑袋嘎滋嘎滋吃光了。唉唉,这半天真是无情煎熬啊。现在我才明白,不管是动物医院或哪里,那孩子在世上某个角落,居然还活着、会呼吸,吃着又脆又香的苹果片!是你们带来大好消息,啊,这世界多美好……」

    「是啊、是啊。」母雀有些不耐烦,打断陶醉在滔滔不绝中的鼠爸。「没错,实在太美好了。不过我们必须回去,孩子在巢里等了一下午,肯定饿得发昏。」

    「啊,是吗?」鼠爸这才发觉,麻雀夫妇到公园对面的动物医院探查到深夜,为这项艰钜任务做了极大牺牲。「真是非常抱歉,都是为了奇奇、为我们……」

    「没关系。」母雀说得很干脆,「要不是有达达帮忙,我家那个快饿扁的傻儿子早就没命了。我们夫妻只是尽点微薄之力。好,该回去了。老公,回家。明早我们再来一趟,仔细讨论今后的对策。明天见。」

    两夫妇轻轻点头示意,立刻飞走了。

    达达和鼠爸掩不住兴奋,回到洞里立刻摇醒鼹鼠妈妈,告诉它麻雀夫妇发现的消息。鼹鼠妈妈刚睡得香甜,被叫起床时心里有点呕,听到一半,眼睛开始闪闪发亮,最后大声欢呼:

    「唉哟!我那可爱的大儿子还会活蹦乱跳!在什么dòng wù yī yuàn吃苹果等妈咪呢。多美满啊!好,大家起床、起床,开始点名。莫啦、莫哩、莫噜、莫咧、莫啰……」每只爱困的小鼹鼠右啊一声,拖拖拉拉起床。

    「唉呀,鼹鼠太太。」鼠爸有点惊慌说,「不必叫醒孩子们……。辛苦一天,大家都累了……」

    「说什么傻话!好,出发了。」

    「咦,去哪里……?」

    「当然去偷袭啊。大家组成突击队,准备杀进么dòng wù yī yuàn,抢回小奇!」

    「不,杀进也未免太……」

    「这是小奇争夺战!势必血洗战场!不成功、便成仁!」

    或许奇奇每天重复的「军事演练游戏」从记忆中苏醒,还在恍神的小鼹鼠们迅速排成纵队,一、二!一、二!边喊边在狭洞里踏步行进,练习蹦蹦弹跳。唉呀呀,闹得惊天动地!鼠爸急得猛冒大汗,努力开导鼹鼠妈妈,现在奇奇暂时很安全,今晚先休息,有计划明天好商量,总算劝它打消念头。达达在旁拼命忍住笑,幸福地捧着肚皮。

    7

    夜深后,田中医生在就寝前,来到诊疗室隔壁的小房间探视。小笼里的白鼠蜷成一团,正在安心熟睡。他走到铁笼前,脸孔忽地凑近细栏,白鼠这才惊醒,一蹦钻进木屑片堆里。放在饲料盒的苹果片上,留下晈啮的痕迹。田中医生松了口气,确信它应该能度过危机。

    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今天下午医院来了两个少年,田中医生接过他们的铅笔盒,打开一看,里面有只沾满泥血、蜷缩一团的小白鼠,正奄奄一息发着抖。少年们纷纷说是从树上掉下来的,医生实在想不透,老鼠没事在树梢上干什么?就用脱脂棉仔细拭净白鼠身上的脏污,细心检视一番,发现侧腹有两处受创,像是被锐物严重撕裂的割伤或戳伤,伤口还在流血。背上到腹部有几处轻微擦伤,倒是没有大凝。

    然而,侧腹那两处伤势相当严重。田中医生在伤口各缝几针暂时防止出血,问题就在于是否伤及内脏。

    「暂时让它住院观察,你们先回家吧。」他对少年们说。其中一个有点害羞问道:

    「请问……多少钱?」

    「看诊费?我想一下……,十万圆吧。」

    「这么贵……」少年眼睛瞪得滚圆。

    「十万圆跑不掉。一般来说,替老鼠诊伤的医疗费是这个行情……」田中医生爱开玩笑,那张严肃面孔总是正经八百的,不习惯的人还真会哭笑不得。「不过今天你们爱心助人,不、爱心助鼠,就算免费吧。」

    「太好了。刚才来医院时,我们很担心零用钱不够付。」

    「不提这些。你们摸过老鼠,回家前记得去盥洗台洗手唷。」

    「好的。医生,这只老鼠能救活吗?」

    「不晓得,还很难说。」

    「要是能救活就好了。」

    「这只老鼠还小,身体不够强壮,没什么体力,却受这么严重的伤……。不过,只要能度过今晚,我想应该没问题。」

    两个小学生商量好等老鼠健康后,绝对会由其中一人饲养,然后踏上归途。

    田中医生拍摄X光片,发现骨骼没有异状,症结在于两处深伤和伤口失血。他没有马上吊起可怕的点滴,而是判断先观察情况,在脱脂棉上沾点水分让老鼠吸舔,把它放进小笼里休息。晚餐时还在里面放些苹果片,将笼子移到小房间的桌台上。

    就寝前一看,发现苹果有吃过一点的痕迹。这只老鼠应该有救,田中医生暂时放下心。

    木原公园旁的田中动物医院,可说是生意清淡的诊所。在某种意味上,正因为田中医生的医术太过高明所致。

    比如说,惊恐的饲主抱着无精打采的犬猫来看病,田中医生直接一句:「不过是小感冒,让它在温暖地方好好休息就没事了。」既没注射也不开药,仅收取形式上的诊疗费就让他们回去了。结果饲主反而神经紧张,又到别家兽医院为宠物作验血,领一大堆抗生素才完全放心。

    另一方面,看似无明显症状的狗,田中医生一看就宣告必须紧急住院。彻底检查后发现是初期癌症,他就发挥精湛技巧,亲自执刀进行手术。饲主却不肯认同,带着狐疑眼光审视他,暗想哪有那么严重,这家伙该不是庸医,只想借着乱开刀骗钱吧。

    此外,曾有人带来的家猫被野猫咬伤,导致伤口化脓,田中医生便训他一顿:「怎么让它恶化成这样?动物不会叫痛喊苦,只会乖乖忍耐的。」于是有些人认为医生爱摆臭脸,嫌他说话没人情味,许多饲主渐渐不来求诊了。

    然而真正重要的,是田中医生永远只说正确的事情。这位四十多岁的医生高高瘦瘦、略带点驼背、个性相当沉静,总是面无表情开玩笑,让周围的人不知所措。但在鲜少情况下,遇到真正开心的事,他会露出少年般的笑容。

    田中医生是难能可贵的良医之一,他具有兽医真正需要的最高资质。这种资质不是最崭新的医学知识,不是营业上的灵活沟通术,而是与动物刹那间心灵契合的感应力,以及对弱小者、疾苦者的悲悯情怀。治疗时遇到打针或引发疼痛,他一定先对患伤病的动物轻说一句:「抱歉喔」。这种时候,在医生中有真正感同身受也有无动于衷的人。是否有心,动物一定能切身感受。其实伤病复元的最大力量,并非来自于抗生素或专精医技,而是温暖动物身心的体贴和怜悯。

    隔天早上一看,虚弱的白鼠目光透着些许光采。

    「好像度过危险期了。」曾几何时,太太来到旁边说道。

    「是啊,看来没有伤及内脏,这只老鼠大概可以救活。」田中医生应道。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居然从树上掉下来,究竟是……?」

    「可能是被大鸟抓走。鸟将它捉回巢时,在空中遇到状况,不小心摔落猎物……」

    「好可怜。」

    「实际情形不可而知,若是真的,只能说是奇迹生还啊。好了,来准备开诊工作吧。」

    田中动物医院就这样一如往常迎接早晨。这对夫妇没有小孩,太太在处理家事之余,还兼顾照料动物和担任会计。另外聘请一名护士,在客源减少的情况下,田中医生考虑必须辞退她的工作。

    又过一天,白鼠仍虚弱无力,田中太太放在笼里的乳酪和苹果片,却已能各吃几口。次日它开始在笼中缓慢爬动,两夫妇见了十分欢喜。隔天清晨,田中太太想到户外取报纸,顺便照常清扫玄关前面,打开门一看,赫然发现非常奇妙的物体。

    就在玄关前的磁砖上,而且是从家里打开门,视线恰好落下的位置,有两只灰鼠拉直身体,软绵绵瘫倒在地上。活像是汉字的数字「二」,大小两只,整齐并排躺好,手脚前后甩出,就滚躺在门口。一般妇女看见准会哇哇吓跑,田中太太不愧是兽医的内助,不管老鼠或蛇都见怪不怪。她只是想不透,怎么老鼠会死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实在不符合它们的习性。

    是谁恶作剧?故意捣蛋?念头乍闪而过,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先蹲下来,食指朝大只的侧腹轻轻一戳,老鼠突然震一下,好像点到痒穴,扭动差点弹起来。原来还活着嘛。不料大老鼠翻个身,改成四脚朝天,完全睡死不动。朝小只的摸一下,也会动。它还仰起上半身,酷嗽、酷嗽小咳几下,又躺下来,动也不动。

    田中太太右手轻捧起大老鼠,左手捧起小老鼠,两只都软弱无力,感觉微微发着抖。大只的忽然微睁眼缝,偷瞄田中太太一眼。

    「老公!」田中太太呼唤医生。田中医生来到玄关前,不禁吓了一跳,只见太太手心各趴一只老鼠,人还伫在门口,露出半困惑、半担心,还带点好玩的神情。

    「怎么回事?」

    「捡到的。」

    「哪里捡的?」

    「这里,门口前面。」

    「死老鼠?」

    「不是喔,还活着。」

    「真的?……让我看看。」

    太太伸出双手,田中医生轻点一下,果然两只都会动,小只还猛咳个不停。

    「好像很虚弱,先带回诊疗室观察吧。最近跟老鼠真有缘,这就奇了……。」

    8

    两只老鼠放在诊疗台上,田中医生用听诊器检查,心跳稍快,整体并无异状,没有受伤迹象。

    「只是虚脱而已。大概找不到食物,饿得半死吧。」

    「真可怜……」太太隔着他肩膀注视说。

    「拿去公园丢掉好了……」

    「唉呀,好过份!」太太责备说,「拯救动物不是你的职责吗?」

    「话是没错……」医生有点气怯,「可是,这是老鼠啊。不需要特别照料……」

    「老鼠就不是动物?不说别的,两、三天前,你不是帮小学生带来的小白鼠治疗吗?这两只却见死不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嗯,这只小的还没长大,比那只白的大一点而已。」

    「我要喂它们。」太太坚持说,「记得好像有饲养黄金鼠的笼子。」

    医生目送妻子离开诊疗室,叹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她就是言出必行的个性。

    田中太太找出一个附有滚轮的笼子,这是几年前,有一只连田中医生都回天乏术的黄金鼠死后,饲主留放在医院的铁笼。医生在笼底铺好厚厚的木层片,将两只老鼠轻放入笼里。太太在饲料盒里装满葵瓜子和胡萝卜碎片,饮水器中盛满清水。两只老鼠依然倒卧不动,偶尔轮流微睁开眼,悄悄观察两人的举动。

    「先放在较暗的地方,看看情况如何。」太太按照医生的指示,抱着铁笼走向后面去了。护士稍后来上班,准备开始看诊时,田中太太笑容满面地回来。

    「两只灰鼠正在啃饲料,吃得很起劲,好像根本没生病,在笼里快活乱跑。刚才怎么会虚脱呢?」

    白鼠渐渐有起色,顺利拆线后,伤口形成薄膜逐渐愈合。另一方面,两只灰鼠活泼好动,那天清晨为何死气沉沉倒在玄关前,真是百思不解的谜。

    「它们当时想装死让我们领养吧。」田中医生半开玩笑说。

    「是啊……这很难说。」太太正色地回道。

    医生认为两个鼠笼放在一起容易造成紧张,就将灰鼠的笼子放在客厅角落,小白鼠的笼子则搁在诊疗室旁,就是称为预备室的小房间里。某天为了替猫做避孕手术,必须留住医院一晚,只好借用那间预备室。田中医生将白鼠的笼子拿到客厅,试放在灰鼠的鼠笼旁边。

    果不其然,三只陷入疯狂亢奋的状态,彼此隔着铁栏紧盯不放,吱吱、叽叽的叫唤不停。

    「我看还是不行,把小白移到厨房吧。」田中太太说着,拿起白鼠的铁笼正想走向厨房,老鼠们的骚动更激烈了,两只灰鼠来回猛窜,笼子喀答喀答摇得直响。

    「等等,别急。」医生说,「你的笼子借我一下。」医生抱回白鼠的铁笼,反将两个笼子紧靠一起,骚动立刻停止。老鼠们一声不响,默默隔着铁栏探出鼻端,彼此专注嗅着对方的气味。「没想到这么合得来,干脆放在一起好了。」

    「最好别这样。」太太反对说,「小白还没完全复元,万一被欺负怎么办?它还好小呢。」

    「我想……没关系,你看。」田中太太凑近医生,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大灰鼠正频频舔舐白鼠的脸。

    「真的呀。」

    「没错吧?就种类来说,这三只都是玄鼠,属于同一族群。它们的集体意识很强,群居比较安心。」

    田中医生打开笼门,伸手想抓白鼠。起先白鼠东逃西窜,隔壁笼里的大灰鼠高吱一声,它立刻安静,顺从地任医生抓取。医生打开灰鼠的笼门,轻轻将白鼠放进去。

    三只老鼠立刻紧紧靠一起,变得相当镇静。如果竖起耳朵,还会听见吱吱吱、吱吱吱的微叫,彼此像在热切交谈。

    「唉呀,马上变成好朋友。」太太高兴地说道。

    翌日是周六,事先已告诉小学生们在中午诊疗结束时来医院,圭一和新太在正午时分抵达。

    「哇,变得活泼多了。」小男孩们兴奋欢呼。

    「嗯,伤口大概还会痛。」

    「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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