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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一部 与「帝国」抗战)

    1

    达达感觉有冶爪搁在自己鼻端上,于是醒过来。睁眼一看,鼠爸以惯有的平静神情俯视着它,只说:

    「走吧,出发了。」

    不需要任何整装打理,只要离开此地,永远不再回来。

    「奇奇呢?」

    「在外面跳啊蹦的。还像宝宝一样,伤脑筋。」

    达达揉揉鼻子起床,心中低语:再会了。这是最后一次,环顾出生的窝、成长的家。达达跟着鼠爸穿过通往河滩的隧道,夜凉抚弄着触须,熟悉的细潺柔绕在耳际。

    「太棒了,lǚ xíng啰、lǖ xíng啰。」奇奇叫道,乐得四处蹦来蹦去。

    「安静点,有猫出没,猫头鹰会听见喔。好,跟爸爸出发吧。」

    鼠爸在黑暗中小快跑起来,两兄弟跟在后面。就要溯河到上游了。

    在河岸跑一阵,鼠爸转向斜前方,到稍偏离河岸的堤坡上沿坡奔跑,达达立刻了解爸爸的用意。河滩的草丛被完全铲除,推土机整地导致红坏外露,这里没有任何藏身处。老鼠这种动物,不喜欢暴露在空旷地点,万一遇到袭击必然送命。在这种地方前进,听见附近轰然巨响,有时还会脑筋一片空白,着魔似的全身发麻。堤坡上的树木多数已倒,幸好矮草茂密,可穿越丛丛草荫前进。

    但相对而言,矮丛不利于奔跑,稍不留神,不是撞上石头,就是被草木根绊住。何况必须配合坡度倾斜身体前进,不但很难保持平衡,倾斜那方的手足——右边前后肢的肌肉会加重负担。奇奇时常落后,为了配合它,速度难免受影响。忽然奇奇一跤扑倒,吱吱哭起来。今晚是第二次了,上回它一骨碌爬起来活泼往前跑,这次摔倒却趴在地上。

    鼠爸跑过来问道:

    「怎么了,脚扭伤吗?」

    「嗯……好痛……」奇奇慢吞吞起身。

    「伤到哪里?让我看看。」鼠爸握住它的右后脚踝,奇奇哭丧着脸发出呻吟。

    「太忙着赶路了,抱歉、抱歉。」鼠爸环望四周,指向河堤上方的一棵大树说:「到树根下休息一会吧。」

    奇奇勉强拖着脚独自爬上河堤,好像还没到剧痛程度,达达稍感放心。父子们蹲在树根旁,紧靠在一起。一路跑得喘吁吁,稍后恢复正常,热呼呼的身体逐渐降温。达达在落枝上磨起牙来。老鼠这种动物想保持镇定时,就会啃些坚硬的东西。这时鼠爸轻声低喃:「这一带还没遭到破坏啊!」达达抬头望去,刚才专心赶路没空留意,原来这段上游还没有施工或砍伐的迹象。它们极少来远地,对这里的环境相当陌生。眺望之下,无论是河滩或对岸堤坡的景象,与如今风貌不再的达达家附近极为相似。

    「那么,我们要住在这里?可以建造新家园吗?」达达兴匆匆问道。

    「不,这附近以后会施工。那对年轻的老鼠夫妇不是说过,盖子将一路铺到榎田桥吗?那座桥还在更上游。」

    「原来如此……」

    「好,该动身了。奇奇,怎么样?能走吗?」鼠爸说着蹲下来,双眼紧闭的奇奇缩成一团,动也不动。

    「奇奇……」鼠爸脸色微变,又蹲近一点,正要摸它……,奇奇忽然跳起来。

    「哇!我没事、我没事。」它说完,一溜烟跑走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达达一家来说是祸也是福。

    尽管现在怎么后悔都为时已晚,不过鼠爸若延迟一天行程,甚至半天也好,就能避过这场意外。原来有只老黄鼠狼栖息在下游,巢穴遭施工破坏后,也不得不前往上游。达达一家延后几小时出发的话,黄鼠狼将在它们留于洞内时通过洞前,直接去上游。可是达达一家出发一小时后,黄鼠狼才从鼠洞前经过。

    又闻到新老鼠的气味啦,黄鼠狼暗想。哦,居然是那一家子……。老实说,黄鼠狼对达达它们是敬而远之。以前曾猛追两兄弟冲到洞口,眼看它们窜进去,便将鼻尖伸进洞里。洞口容不下整个身躯,黄鼠狼设法探头进去,又钻又扭的,冷不防鼻头被狠狠晈一口,痛得它大声哀嚎往后跃开。

    「滚开!」洞穴深处响起成年老鼠的声音,「下次不会再客气,要你更难看。」

    「……可恶,死耗子……」黄鼠狼凄厉喊道。鼻尖的伤口小而深,鲜血滴滴直落,剧痛之下,连说话都舌头打结,只能勉强撂下狠话:「给我记住,走着瞧!」然后打了退堂鼓。

    伤口连痛好几周,每次想起鼻头挨耗子咬,黄鼠狼就气得七窍生烟。不过这老奸巨猾深知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那几只老鼠只要安份待在洞里,显然它也不会贸然出手。从此黄鼠狼猎捕时格外小心,避免靠近这片河滩。

    原来是那几只鼠仔……,黄鼠狼寻思,通过鼠洞前继续跑,不久半途嗅到鼠味萦绕不散。不止一只,是两只……总共三只呵。好家伙!原来它们也去上游,准是放弃老窝,跟本大爷一样赶着搬迁哩。黄鼠狼露出坏笑,稍稍加快速度。

    「好,我们该出发了。」就在鼠爸站起来的瞬间,黄鼠狼刚好赶到。

    不幸的是达达一家在上风处,没有嗅到敌人接近。何况经验老到的黄鼠狼,不至于笨到打草惊蛇。它潜伏草丛中,从草叶间窥见有三只老鼠,悠闲地或坐或躺在树根旁,心中不禁乐得欢呼。几天来有一顿没一顿,总算可以享用佳肴了。一只确定到手,运气好捉到两只,不,或许一网打尽。那只正准备离去的成年老鼠,八成又要咬我鼻头。那天的屈辱和愤怒在心中涌起狂澜,浇冶发现猎物的喜悦,黄鼠狼霎时气红了眼。

    愤怒妨碍它冷静下判断,瞬间错失良机,这对达达一家来说真的是纯属侥幸。就因为奇奇一时开个玩笑,假装不舒服而累倒,谁也没料到它突然溜走。

    「调皮鬼……」鼠爸气恼起来,却为奇奇没事而放心,就作势挥挥拳,正要追上去。突然间听见哒哒哒的奔跑,一只庞然大物猛冲过来,鼠爸大叫一声。

    黄鼠狼瞄准鼠爸正要纵身跃起,忽然瞥见原本瘫在地上、长得白呼呼的小家伙冷不防跳起来跑走。黄鼠狼被搅糊涂了,糟糕、不妙,难不成惊动猎物……?首先该扑向最大只一口咬死,再扑倒小只……,黄鼠狼心里打着如意算盘。不料小老鼠一溜烟跑走,分散黄鼠狼的注意力,一时拿不定主意,以至于错过袭击大老鼠的时机。它扑起一半落空,直接着地。

    掠食者的本能,就是趁猎物逃逸时反射追上去。黄鼠狼岂能眼看快到手的美食落空,于是目标转向奇奇,再度绷紧后腿肌腱,朝它猛扑而去。

    2

    黄鼠狼瞄准从堤坡冲下河滩的奇奇,正要奋力跃起,忽然背后传来:

    「怎么,老呆瓜,鼻子不痛啦?」黄鼠狼着地转头一看,发现那只大老鼠站在河堤上方,伸手把两颊触须各揪成一束,骨碌骨碌绕弄起来。啮齿动物中,打这种暗号是被视为最侮辱对方的行为,以人类来说,大概比扮鬼脸更不雅了。大老鼠不但做出藐视动作,居然还敢站在上风处,出奇冷静地低瞄自己。黄鼠狼大动肝火,臭鼠仔,要不是本大爷出点小纰漏,早就一爪途你上西天。

    鼠爸当然惊慌无比,它只顾着分散黄鼠狼对奇奇的注意力,这不过是情急之下的表现而已。眼看黄鼠狼变更目标朝自己冲来,那张杀气腾腾的嘴脸,鼠爸看得浑身发毛,脚下就像生了根,顿时愣在原地。

    「爸爸,快来、来这里。」隐约听见达达在堤上呼唤,鼠爸回过神,迅速朝声音奔去。

    冲上河堤步道,突然一阵目眩,斜前方的水银灯照得亮如白昼。

    「来这里……」又听见达达的声音,鼠爸一股劲跑过去,途中逐渐适应灯光,视线愈来愈清晰,发现眼前人用的长椅上,确实有人类坐在那里,鼠爸打个寒战。

    长椅上坐着两个人,是一对男女。这在平时绝不可能发生,鼠爸竟从他们的斜前方笔直冲过来。背后是黄鼠狼,前面是人类。这瞬间,鼠爸宁可选择黄鼠狼,但脑中立刻浮现那双炯炯凶目、皱起鼻端,露出白森森利牙的恐怖嘴脸。

    鼠爸望见达达,居然就蹲在女生穿的运动鞋旁。

    不管了,听天由命吧,鼠爸心想。没转向、不绕道,直接冲向达达。

    结果幸好如此。这对长椅上的男女,是半夜溜出来相会的高中生情侣。他们热中谈心事,丝毫没察觉脚畔有老鼠窜来窜去。鼠爸钻进长椅下,来到达达身边,回头紧盯河堤草丛。那对炯红双眼,似在幽暗中一闪即逝……。纯粹只是感觉,实情如何就不得而知。

    黄鼠狼这种动物,偶尔会接近人家,基本上属于野生动物。与人类的关系不如老鼠深厚,对人类的恐惧心也较强。只要鼠爸它们留在女生的运动鞋旁,黄鼠狼绝不敢靠近。

    「真是好点子。」喘息稍止后,鼠爸对达达说。达达听到夸奖很高兴,却非常担心弟弟的安危。

    「可是,奇奇它……」

    「现在不能轻举妄动,希望它顺利找地方躲起来……」

    「我们去找它吧。」

    「那只黄鼠狼一定还在草丛里,先等一阵子。过不久……,黄鼠狼的耐性不如猫,一旦失手往往会对猎物死心。」

    「可是,奇怪了,就是那只黄鼠狼嘛。上次爸爸对它……」

    「好像就是它。」危机中,鼠爸嘴角仍浮现一丝笑意。「当时我想给一点惨痛教训,谅它不敢再犯,看来果然奏效。它当然怀恨在心。如此看来,却是适得其反啊。」

    「它现在可能去追奇奇。不,或许捉到了……。」

    「先等等看吧,我们现在不能行动。别小看奇奇,倒还挺机灵的。」是这样吗?达达想。在它眼里,弟弟根本像个小宝宝。「啊,小心被人踩到。只要留意点,这里暂时很安全。」鼠爸提醒说。

    一颗心全系在奇奇身上,父子俩只能潜伏在运动鞋旁。那对情侣聊些什么xué xiào或shè tuán,还是jiāo wǎng或shǒu jī之类的话题,许多语汇达达完全听不懂,努力想理解,最后还是放弃。不久他们的交谈,宛如河水潺潺流逝。达达茫然听着,连续赶路几小时的疲劳,让它迷糊打起盹来。

    「危险!」听见鼠爸尖叫,达达惊醒一看,男生穿的那双鞋正迅速冲向自己,它连忙爬上眼前的东西闪避。说到这个「东西」……,正是女生穿的运动鞋。快下来、快下来,激动的鼠爸频频挥手,不料达达攀住的鞋子猛抬起来,开始不稳定地摇啊、晃啊,达达不由得抓紧鞋带。

    其实长椅上的这对情侣正在接吻,老鼠们当然不知道。

    男生的运动鞋同样不稳地晃动,时而与达达擦身而过。两次、三次,达达奋力避开。这时,忽然从别处冒出小白影,轻轻往那鞋上一跳,模仿达达悬在鞋带上。

    「好棒喔。」它叫道。

    「奇奇!」

    「哥哥,好好玩,真好玩。哇哈,荡秋千。」

    「这小迷糊……,快下来,还不下来……」然而,连达达自己也抓不准跳下地面的时机。这对情侣只需稍稍一瞥,就会发现脚上发生什么骚动吧。两只小老鼠各自悬挂在鞋带上,摇啊摇,在空中不时擦身而过。若不是处于险境,达达倒觉得这游戏满有趣的。

    这时,它们的重量让鞋带的绳结松开了。小老鼠纵然轻巧,像这样在鞋上摇荡,平时人们应该会察觉而马上注视鞋子吧。幸好这对高中生情侣沉醉在紧张初吻中,丝毫没有发觉。

    一小时后,三只老鼠已在路旁水沟中。

    「后来啊,我在那里一直等,觉得很烦、好无聊,心想大概可以出来了,就爬上斜坡走到路上,慢慢、慢慢来找你们。结果看到哥哥在玩荡秋千,摇啊摇、摇啊摇……」

    「我才没有玩,是在拼命呢……」气愤的达达没说完,鼠爸平静地阻止它。

    「算了。」它说,「大家平安就好,你们做得很对,是爸爸考虑不周。第一天赶太多路程,反而事倍功半,今后放慢步调前进吧。那只黄鼠狼可能还在附近徘徊,我们要提高警觉,从容行动。」

    它们藏身在河堤附近,一处住宅区街角的路旁水沟中。那对情侣稍后站起来,没有察觉异状,各自系好松掉一边的鞋带便踏上归途。达达一家留心着黄鼠狼,与两人保持一点距离跟着跑。等双双道别后,它们决定跟随女生到住户稠密的住宅区,发现适合的水沟就跳进去。

    奇奇的情形是这样的:当时它只顾拼命跑向河边,跃过几个浅洼,冲上河堤后,发现枯叶干草堆积如山,就钻进里面潜伏不动。或许黄鼠狼随后追来,风向吹往河心,并没有嗅到奇奇的气味。而地面沾染的气息,在迅速窜过水洼时,已顺利瞒过黄鼠狼的嗅觉。

    运气好的话,连捉三只……,正因为贪心不足,到头来,黄鼠狼的狩猎彻底失败。它在袭击时若能确保一只猎物,那么达达家中至少有一名牺牲者沦为饵食。重重的幸运巧合,让一家三口奇迹似的活下来。

    它们以水沟做为根据地,在此度过两天。若不是一日数次临时排放污水,其实相当适合定居。

    3

    靠近住宅区,就不必担心粮食问题。对能钻细缝的老鼠来说,罩在生鲜垃圾袋上防止乌鸦觅食的网套,对它们起不了作用。然而老鼠是乌鸦的美食,当然也是猫的最爱;垃圾旁过往频繁的行人脚步、车流噪音,也对老鼠构成威胁。

    翌日深夜,鼠爸说:

    「走,出发吧。」达达听到这句话才稍稍放心。大家走向河边,穿越远离街灯的漆黑步道,潺潺水声忽然近在耳畔,大家几乎喜极而泣。阴空中星月无光,河水在四周反射的微光浮现白晕,白色光带在达达两侧无尽地延展。有河真好,毕竟是河最美好。

    在河岸草丛走一阵,鼠爸继续朝目标上游前进。这次它专心发挥视力和嗅觉,从容不迫地向前。没多久,达达听见它轻声自语:

    「……好像没出现。」

    「黄鼠狼吗?」

    「嗯,爸爸有直觉,相信它暂时不会出没。」在凶残的掠食者爪牙下求生存的小动物,一旦成长至某阶段,就会发挥独特的第六感保护自我,这种感应往往相当精准。「它一定放弃猎捕,先去上游了。」

    「我想也是,啊,好险。」达达纯真流露着欢喜。其实,鼠爸并不像口头上说的那么有把握。

    走走停停的旅程进展十分缓慢,当旭日升起、东空晓白之际,它们遇上足足有一人高的大荒地野菊丛。鼠爸急急钻进菊丛里,咕隆随地一躺,两兄弟眼看爸爸完全放轻松,也感到心情很安稳。它们不约而同趴下来,前爪、后腿拉成一直线,连下巴都平贴地上,「啊——啊」,深深吁了口气。这里可感受林荫深处弥漫的安谧,万一有不明野兽接近,大荒地野菊会随时摇摆,摩擦叶片沙沙作响。

    「今天在这里待到傍晚吧,天黑再去找食物。」鼠爸说道。

    白天藏在土洞或草荫下消磨时间,静待黑夜降临。估计夜深时,就到住宅区街上寻找食物,果腹后回到河边继续赶路,如此度过了几日。

    不过有时候,在住家附近搜找到黎明,依然毫无收获。一家三口无奈地返回,当天没有任何行动,捧着空腹留在河滩。日暮后,它们不堪饥饿的折磨冲上河堤,偶然发现吃剩的半块汉堡,还有大量炸薯条散落于地,它们又为此欢天喜地。

    鼠爸是队伍领头,其次是奇奇,达达担心弟弟脱队,走在最后负责监视动静。父子排成一纵列,就这样继续前进。幸而连日好晴,唯有季节变化渐渐明显。白昼时,它们在草伞下休憩,躺卧眺着蓝空,不见熟悉的积雨云,而是鱼鳞状的卷积云挥洒在天际,两兄弟只觉得不可思议。空气中,糅合着干草香。

    某晚,带头的鼠爸忽然停下来,迷迷糊糊的奇奇跟在后面,冷不防撞上爸爸的屁股,摔了一跤。鼠爸扶起它,边说:

    「就是那里。」

    「咦?」

    「那就是复田桥。」

    前方出现一座混凝土桥。深夜的桥面路上车流频繁,头灯交错,隐约听见引擎的低吼。

    「听说施工到那座桥为止,河上铺的道路将与榎田桥上的车道相接。我们只要跨越桥,到上游去就行了。」

    「要在那里建新家?」奇奇问道。

    「是的,奇奇也来帮忙挖洞喔。」

    「好啊、好啊,挖洞我最拿手了。」

    「天快亮了,直接走到复田桥不太安全。今天到此为止,明晚再过桥吧。」

    翌日,老鼠父子等夜幕低垂后立即动身。愈接近桥,车喧愈响。目的地近在眼前,达达有些兴奋。旅程不如想像困难啊,尽管遇到危险,还不至于酿成惨剧。鼠爸和奇奇也有同感,大家自然加快脚步。

    黄鼠狼的问题当然尚未解决,那个坏胚子一定刚过桥,到桥上游还得与它奋战才行。不过有家就不怕,爸爸还会狠狠教训它一顿。

    终于来到桥下,三只老鼠停下脚步,凝视着拱形隧道中的幽暗,远方有切割成半圆形的微光,只要走到那里就行了。新生活、无忧无虑的河畔生活即将再度展开。鼠爸跨步走去,两兄弟跟在后面。就在这时——

    「站住!」有个粗鲁声嚷道。一只硕大无比的老鼠从隧道里缓慢走来,没有完全现身,只站在暗中交抱着双臂。读不到它脸上表情,唯有乌黝黝的轮廓模糊可见。但是那团轮廓真的很大,非常大。

    「这里禁止通行。」大老鼠说。

    「请问是什么缘故呢?」鼠爸客气地问道。

    「我说不准过,还不快滚。」

    「那怎么行……,我们只是想到桥的那一头。」

    「休想。对面是咱们的领土,不准异类闯入。」

    「异类?我们不是老鼠一家亲吗?请让我们加入一起生活。」

    「老鼠一家亲?」大老鼠哼哼发出嗤笑。「少说蠢话,凭你们这种小卒仔,也配跟咱们相提并论,差点没笑掉我的大牙!」

    曾几何时,大老鼠背后众来几只同样魁梧的大个子,隐约浮现黝黑的轮廓,一片轻蔑的窃笑蔓延开来。

    「可是,我们是老鼠一家亲嘛。」一只仿效鼠爸的口吻,嘲笑更响亮了。鼠爸紧抿嘴唇。

    「滚回去、滚吧。这里禁止通行!」领头的老鼠忽然高声恫吓,猛吼一声。

    鼠爸满脸怒色。

    「我们没办法留在下游谋生。」它保持冷静,毅然决然说,「河上会铺设盖子,你们也很清楚吧?」

    「是啊,听说了。」大老鼠说,「但这不干咱们的事。」

    「我们想到上游建造新家,请让一让路吧。跟我来,达达、奇奇。」鼠爸平静说完,绕过它们正想走进隧道,达达兄弟提心吊胆地跟随,听见嘻嘻窃笑个不停,那群恶霸形成的庞大影团只起一阵摇颤,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尽管出言威吓,不过是装腔作势,吓唬一番后,还是会让我们通过吧。

    这念头刚浮现在达达脑中,忽然间,鼠爸被一股强劲力道撞飞,直接摔向后方。达达兄弟连忙跳开,那群大个子飕地逼上前,这才暴露在亮处,看清它们的身影。

    总共是四只,身高、肩宽足足比鼠爸大上一倍半,生满乌黑、尖长、密麻的硬毛,声音既蛮横又粗暴。

    「喂,快滚吧。河上铺盖子,你们就到盖子下、在黑漆漆的下水道里寻开心,快活混日子去。」

    奇奇半张着嘴愣在原地,一只大个子突然给它一记头槌。奇奇飞跳起来,脑袋撞到地面,叽呜闷哼一声昏倒了。鼠爸纵身朝大个子扑去,对方微微一晃,浮现浅笑低瞧着鼠爸。鼠爸伸手想把它拽倒在地,对方却不动如山。扭打中,鼠爸忽然大叫一声跌倒,原来另一只从背后偷袭,在它脚后跟上恶狠狠的咬了一口。

    其实达达有看见那只老鼠靠近爸爸,但一切遭遇,让它在极度惊骇中头脑空白,手脚完全不听使唤。爸爸,危险!心中呼唤好几遍,却无法喊出声。

    4

    究竟是如何逃走的,达达对后续发展毫无印象。回过神来,已在距桥不远的霍香蓟花丛里,三只老鼠叠成一堆。急喘不休的是鼠爸,闭目捂住伤口,连连发出低沉的呻吟。奇奇则紧闭双眼,处于半昏迷状态。

    「爸爸,对不起。我明明看见那家伙想咬您……」

    鼠爸没有回答。达达靠近想帮忙舔伤,看到被严重咬裂的后腿伤口上骨嘟、骨嘟冒出鲜血,不禁退缩起来。

    「算了,不要紧……」鼠爸气若游丝地说。

    「这样怎么行……」

    「真的没关系。好了,睡一会吧。今天……晚上……,惨透了……」鼠爸上气不接下气的语声,随着呼吸从肺腑绞出来。

    达达低声哭起来,鼠爸任它尽情宣泄,后来达达哭累了,不知不觉进入梦乡。清醒时,四周在拂晓微曦中。达达惊跳起来,躺卧的鼠爸只抬头注视它,明澄的灰瞳漾着惯有的安笃之色。达达望见爸爸的眼神,身心开始复苏活力。

    「爸爸,我……」

    「嗯,爸爸知道。当时你很害怕吧?不过,留在这里很安全,它们不会追来对付我们。」

    「那些家伙是谁?」

    「它们是沟鼠军团,一群残忍粗暴的流氓,喜欢恐吓弱者,听见惨叫就乐得大笑。」鼠爸严峻地迅速说完。

    达达一家是比沟鼠体型瘦小一圈的玄鼠。这两类老鼠相处不甚融洽,应该说,简直是水火不容。以前巢穴附近没有沟鼠栖息,达达从不知道有异族相争这种事。

    「爸爸,还痛吗?」

    「已经止血了,放心吧,伤势不如外表严重。幸好脚后跟没有伤及要害,保住了肌腱,万一被咬中,恐怕这辈子就残废了。」

    「奇奇呢?」

    「醒来一次又睡着,我想它只是轻微脑震荡,休息半天就能恢复。」

    达达逐渐恢复记忆:当时鼠爸身负重创,仍衔住奇奇后颈,拖着重量远超过宝宝的奇奇,缓缓逃离了现场。离开时,沟鼠们边嘲笑,边追着鼠爸拳打脚踢,欺侮一阵才住手返回隧道。

    「爸爸……」

    意外的是,鼠爸只爽朗一笑。

    「爸爸的计划又出现漏洞,唉,也真是的。行动太草率,不配当爸爸!」鼠爸朝自己脸颊啪的一拍,原本以为世界末日来临的达达,心情顿时亮起来。

    「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是啊……用心想想看,反正天无绝人之路。它们不是说什么领地、领土的吗?桥那一头可能有许多沟鼠栖息,属于它们的势力范围。不过,沟鼠的地盘不可能在上游永无止尽延伸。换句话说,从这里绕到别处去上游,远离它们的地盘就好了。我们提高警觉先走河堤步道,等河滩没有沟鼠出现再到河边去。这样比较妥当吧?」

    说的也是,原来很容易解决啊。爸爸还是最可靠的。

    「可是,爸爸暂时不能行动,大概要休养几天……,等伤口愈合为止。达达,辛苦你了,这阵子去帮忙张罗食物。」

    「包在我身上!」达达使劲点头。

    天色相当明亮,鼠爸耳朵忽然微微一动,达达立刻留神聆听。

    是谁在唱摇篮曲?哀切的、旋律如泣如诉的摇篮曲,断断续续传来。

    鼠爸起身对达达说:

    「我们去瞧瞧。让奇奇在这里休息,你跟爸爸来。」

    走向霍香蓟花丛的彼方,声音愈来愈清晰。

    「……可爱鼠宝,乖鼠宝,你是妈妈的心肝……」

    鼠爸痛苦拖着脚,尽量避免发出踏声,轻轻靠近花茎,探出头来观察。只见一只憔悴的雌鼠背倚石头颓丧坐着,怀中抱一只刚出生的小幼鼠。雌鼠痴痴盯着幼鼠的脸,缓缓倾诉般轻哼着摇篮曲。

    「啊,你是上次那位……」鼠爸打声招呼。它正是在达达家借住一宿、不等黎明就动身出发的那对年轻夫妇的鼠太太。它们一家应该比鼠爸父子更早抵达才对。鼠爸上前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先生呢?」雌鼠只当耳边风,头也不抬,沙哑地哼唱不停。它浑身脏到极点,到处是泥污混黏瘀黑的血渍。细看之下,侧腹和后腿上还有几道新伤,泌渗出血丝。

    「是那些在桥下摆威风的沟鼠干的好事?」

    「你是妈妈的心肝……」

    「鼠太太……」鼠爸伸手轻按雌鼠的头,用非常和蔼、平静的声音缓缓问道:

    「你先生怎么了?」

    歌声戛然而止。浑身僵直的雌鼠沉默片刻,突然将脸埋在幼鼠腹上呜咽起来。

    「……鼠太太。」

    「……去求求让我们通过,千拜托、万拜托啊。」雌鼠在抽噎中,硬生生地说。

    「鼠太太,请冷静点……」鼠爸劝道。然而,雌鼠打开话匣子就喋喋不休。

    「不知去过几遍,那样苦苦哀求,都说好几天没东西吃了。我们夫妇还能忍,可是自从我没有乳汁后,孩子们饿得整天吱吱哭。听见它们哭叫,作父母的怎么睡得着,就一起去向沟鼠下跪讲实情,求求让我们通过…,

    「你先生在哪里?还有另一只宝宝呢?」鼠爸问道。

    「『哼,是吗?』它们说着笑起来,笑得好乐,还说:『桥那面是天堂,咱们真是天下第一幸运鼠耶。在咱们帝国里,人类丢掉的食物堆积如山,橡实满地滚,味道棒极了』……」

    「鼠太太,你先生……」

    「它死了!」雌鼠突然凄厉尖叫,「就在我眼前……,它忍无可忍……跟那群恐怖、巨大的家伙扭打成一团……。它们在等这一刻……,等它超越耐性极限……。然后,一转眼……那些家伙围拢过来……朝它背上乱抓乱刨……」

    雌鼠忽然住口,陷入一阵僵默。鼠爸没有移开手爪,保持原来姿势。雌鼠重新抱好幼鼠,凑近注视孩子的脸,细声唱起来:

    「……可爱鼠宝,乖鼠宝,你是妈妈的心肝……」

    达达不忍再目睹这一幕。那群家伙太恶劣了!或许在当时,爸爸也同样难逃厄运,爸爸能侥幸逃过一劫,单纯只是沟鼠临时改变主意罢了。想到此,达达一阵背脊发凉。

    「你是妈妈的心肝……」

    雌鼠依旧唱着,鼠爸朝幼鼠蹲下来,雌鼠保护孩子,摇头抗拒着避开。鼠爸不以为意,凑近幼鼠轻轻触摸那鼻端,上面覆盖柔嫩细软的胎毛,又摸摸幼鼠躯体,如此静候了片刻。然后,鼠爸慢吞吞起身,低喃一句:「断气了。」

    5

    那对年轻的老鼠夫妇没有照鼠爸说的方式——绕道远离河滩,朝上游前进一段距离避开沟鼠地盘,再重返河滩。不,它们无法这么做的原因,必须要耐心听完可怜的雌鼠梦呓般的说明后,才能掌握来龙去脉。

    沟鼠占据榎田桥下的隧道,甚至纵横上下游及两岸,扩展势力已到近乎恐怖的程度。各个要冲据点,皆有分派像是桥下隧道前的凶猛卫兵把关,根本无法突围而过。

    老鼠夫妇只好沿路南下,想转往西侧绕回河岸,不料一路过到卫兵,偏偏阻挡不准往西走。两夫妇只好慌张退回榎田桥,向卫兵乞求允许通行。夫妇俩卑屈地求情,既然桥那一面是美食乐园,希望能分点小角落让一家子居住。鼠先生忍气吞声,表示愿意供它们差遣使唤,不料沟鼠们只拿它当笑话,于是展开搏斗……。

    雌鼠说话时偶尔恢复正常,立刻开始窣窣发抖,梦呓般胡言乱语起来。终于讲到决斗那一刻,它眼中泛起异样炯光,狰狞朝着鼠爸和达达,发出咬牙切齿的呻吟:你们想夺走我的孩子?谁敢出手,就咬你们、晈死你们,我也赔上一命……。

    「我们回去吧。」鼠爸对达达说。

    「可是……」

    「它情绪不太稳定。现在我们爱莫能助,先观察一阵子好了。」

    父子俩沮丧地回到原地,奇奇已经睡醒,视线还茫茫游移不定。

    「奇奇,还好吗?」鼠爸温和地问道。

    「嗯……,头会痛。」

    「先躺着好好静养吧。」鼠爸转向达达,「这段期间不能轻举妄动,得先好好思索对策才行。」

    觅食的任务全落在达达肩上,它必须全力以赴。当天傍晚达达匆忙到住宅区街上搜找,每次发现小食物碎片,就叼回去给奇奇和鼠爸充饥。

    幸运的是,达达发现河堤附近有小公园。公园一定有长椅,人们会坐在椅上饮食,那些人——很庆幸有他们——若是属于邋遢型,便将吃剩的东西随地一抛离去。达达在此找到丰富剩肉的炸鸡骨、三明治边缘、啃剩的苹果,就在公园和河滩间来回搬运。回到公园又有新的食物落层,让它好欢喜。经验告诉达达,在亮处要格外提高警觉,所幸没有遇到猫犬袭击。

    又过了几天,这段期间达达常替雌鼠送食物。雌鼠陷入绝食状态,完全无视于达达的存在,对它说什么都毫无反应,唯有间歇发作般,怜爱地轻摇幼鼠的尸骸,嘶声哼着摇篮曲。某天晚上,凄凉的歌声断线般消失,隔晨一看,不见雌鼠母子踪影,达达从此再也没看过它们。

    「大概可以行动了。」鼠爸终于说,「慢慢跑应该没问题,顺便习惯走动也好。今晚跟你一起去吧。」完全康复的奇奇也要求同行。当晚全家去觅食,达达好开心,还在公园发现一袋剩下大半的洋芋片。

    「你说的没错,这座公园真好。」鼠爸说,「觅食相当方便,路面又窄小,人车很少通行。你还没遇到狗猫吧?」

    达达点了点头,鼠爸思索一番后开口:

    「我看不如这样……」它犹豫地说,「比方说,我们可以在树丛角落挖洞,当作隐蔽的住所。达达,你认为呢?就住这里吧。以老鼠来说,这里算是极佳的居住环境,距河边也近……」

    达达断然摇头拒绝。

    「爸爸不是说,我们是河边的老鼠吗?当然要住在河畔啊。」达达泛起泪光,「我讨厌住在这种狭窄、尘土飞扬的地方。最糟的是这样不就听不见水声、看不见朝阳滑过河面的闪闪景象吗?不要、不要,我不想住这里……」

    「爸爸明白,擦干眼泪吧。」鼠爸静静地说,「好了、好了,你说的对,原谅爸爸一时意志不坚。你们有填饱肚子吗?真的吃饱了?那就各叼一块洋芋片回去吧。奇奇叼半片就好。万一遇到袭击,要赶快丢下食物迅速逃走喔。」

    它们穿越河堤步道和堤岸,回到霍香蓟花丛里。嗅到河水气息,觉得好安心,休息了一会儿。

    「那么,」鼠爸说,「就住在河边吧。好,这是旅程的最终目标,非实现愿望不可。我们要下定决心,今后会遇到许多困难,你们要好好加油喔。」

    两兄弟轻轻点头。

    「跟那群流氓硬拼一场,恐怕没有胜算。就算顺利突围到隧道另一端,那片地区好像叫什么『帝国』之类的,也被沟鼠占为己有。我们必须到帝国外的更上游。方法唯有一个,就是绕道而行。」

    「绕道……。可是那对叔叔阿姨这么做,还是不行……」

    「它们曾说过,不准通行就退回原地,我想唯有如此。听说沟鼠划清地盘,但是不可能无限扩张。我们绕路离开河岸,直到不再遇见沟鼠为止。要绕很远、很远一圈,再回到河畔,那时就能跨出沟鼠的『帝国』。」

    光凭想像就是一趟千里跋涉。可是爸爸说别无他法,也只能照着去做。

    「今天好好休息,明晚出发吧。」

    6

    河是由西北流向东南,穿越复田桥的石见街道,则是从东北通往西南的单线车道。行车不分昼夜往来频繁,路上没有人行道,仅有设置护栏。不远处有私铁车站(注:属于民间企业经营的铁路。),过往的自行车和路人相当多,自行车恣意绕进绕出护栏,不时险象环生,等到电车停驶的深夜时分,道路却显得冷清。

    尽管如此,深夜里仍有些人特别保持清醒:心血来潮想散步到便利商店,于是走在护栏里侧。如果他们仔细盯着地面,会发现在路旁,有三只小动物正悄悄窜跑。

    两只是深灰色,一只是偏白浅灰色。大灰色打头阵,小白色紧跟在后,中灰色则是殿后。小动物排成一列奉奉窜动,跑跑又停停。带路的环顾四方,嗅探着空气,判断安全后继续向前跑,如此动作不断反复。无论是树丛或垃圾桶,凡是发现可供藏匿,一定立刻躲到底下,暂时观察四周动静。接着大灰色迅速窜出,两小跟着行动。队伍中就属小白色最抢眼,所幸无人发觉。

    与河保持垂直方向前进,远离河畔,那么该走哪个方向才好?

    「老鼠夫妇曾说沿路南下,结果被阻挡去路。我们试试反方向,往北方走好了。」鼠爸提议说,一家三口便朝北行。

    那些沟鼠卫兵的作风,正如鼠太太描述般,每当达达它们忐忑地观察情况,刚想左转进小巷时,就会蹦出一只满脸横肉的沟鼠,大吼一声:「站住!」等到进行盘问,又不知从哪冒出几只来壮声势。就算想从卫兵身边快速冲破防线(这只是空想),接下来还是难关重重。从榎田桥延至西北这一带,不仅是河滩,甚至横跨两岸住宅区的街道,似乎全纳入沟鼠的广大生息地。鼠爸不再作无谓抗争,一旦确认敌影立刻回避,继续在街上赶路。

    晨晖初现之际,发现一座祭祀道祖神(注:设置于十字路口或村郊,保佑行人或村民平安的神明。)的小神社,绕向后面,有一块石座松脱露出空隙。三只老鼠躲进里面略显局促,勉强当作藏身处,整天挤靠在一起安静等待。乌鸦觊觎着供品,在附近盘旋不去,并没发现屏息躲藏的老鼠一家。鸦声嘎嘎聒噪,加上附近车流震动的威吓,连奇奇也乖乖不闹了。

    夜色昏暗后出发,当晚,每个转角仍遇到张牙舞爪的沟鼠要胁。老鼠父子靠着一碗吃剩扔在便利商店前的速食面充饥,继续朝石见街道北进。最让它们神经耗弱的还是车辆噪音,奇奇明显变虚弱,达达开始四肢无力。

    大家跑进修剪整齐的公寓小树丛里,稍喘了口气。

    「我们出发吧。」鼠爸说完准备动身,这时奇奇说:

    「爸爸,我走不动了。」

    「是吗?……快天亮了,今天到此为止吧。」忽然解除紧张的鼠爸,伸手轻按奇奇的头。

    「爸爸,我们要去哪里?都离河边那么远了。」达达问道。

    「很快就到,大概再走一段路吧。」

    「好想回河边喔……」达达的语尾,立刻被身旁驶过的大卡车引擎和地鸣声掩没。

    「我们去那里看看。」鼠爸说着绕向公寓侧方,是一处自行车停车场,上面盖着亚铅钢板屋顶。鼠爸走到停车场最里面,仔细观察一台盖着防水罩的自行车。

    「就这台,跟爸爸来。」说完,它立刻钻进车罩里。

    「早上一定有人来骑喔。」达达说道。

    「你看看地面的尘土痕迹。」车罩中传来鼠爸的声音。「这台车放置好几个星期都没人骑过,车罩的积灰厚度很均匀,表示没有人碰触。好了,快进来。」

    鼠爸钻进车罩里,沿这台弃置单车的前轮幅条(从轴心朝轮圈呈放射状扩散的轮幅)爬上挡泥板,爬上车篮,翻身滚落篮子里。

    「快上来。」鼠爸呼唤下面的小老鼠们。首先是奇奇,手脚挂住车篮的金属格网向上爬,忽然单脚一滑差点摔落,鼠爸和达达替它捏把冷汗。奇奇奋力撑住,灵巧爬到车篮顶上,咕噜滚落篮子里。达达随后跟上,三只顺利安顿下来。

    果然不出鼠爸所料,早晨上班族陆续来骑车离去,却无人碰它们躲藏的自行车。通勤时段,三只老鼠隔着防水罩听见嘈杂声,时刻一过,公寓重回寂静。车罩包融下的幽暗格外安适,它们睡得很酣沉。薄暮时分,听见附近几个儿童跑来跑去,嘻闹着停放或骑走单车,累坏的三只老鼠偶尔惊醒又继续熟睡。没多久,陆续下班的人们又将自行车填满停车场。

    达达醒来时,周围恢复宁静。石见街道上的车辆当然是川流不息,既隔一段距离,听来像似河水潺潺。感觉上,身体恢复不少活力。自行车下响起喀奉喀奉声,达达从金属篮网缝探头张望,发现鼠爸正从车罩下的缝隙朝外窥看。鼠爸注意到达达,就说:

    「你醒了?叫奇奇起床,一起下来吧。」

    旅程再度展开,三只老鼠绕过公寓旁来到路上,夜已深,几乎不见人影。继续走,愈走离河愈远。我们究竟会怎么样?我们究竟在做什么?压抑着凝重不安,告诉自己唯有向前,继续前进再说。

    来到第一个转角,它们暂时紧张地僵在原地,等候许久,没看到半只沟鼠现身。

    鼠爸四处走动,故意慢慢晃到路中央,试图引起注意,仍不见凶恶的沟鼠冲出来盘问。

    「行了。」鼠爸说,「绕出它们的地盘了。」

    达达和奇奇松一口气。从这里左转不知还要跑多远,先往前再说,再左转一次南下的话,或许就能回到那条怀念的河川。

    一行勇往直前,来到宁静的细径,石见街道的车嚣逐渐远离,这份愉悦感实在难以言喻。

    顺利通过几条细径,这段过程中,鼠爸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这附近绝对属于沟鼠地盘的边缘,我们一家闯关的消息,或许传遍整个沟鼠圈,鼠爸说道。若被哨兵发现,这次绝不会恫吓了事,恐怕被修理得凄惨无比,必须趁沟鼠没察觉时,先由我方采取行动。

    还有,别忘了猫,鼠爸顺便提醒。不管是家猫野猫,这附近住宅区的街道上,应该远比先前通过的马路出现更多猫影徘徊。

    三只老鼠竖起耳朵,频频嗅着气息小心前进。近破晓时,发现一户住家,庭院铺着木板平台。它们钻进平台底下深处,随意挖个洞当作暂时的栖身处。清静的庭院没有猫影,住着一对老夫妇,几乎无人出入。厨房后门放置没盖紧的垃圾筒,它们发现里面还剩些菜屑可以暂时果腹,在此安稳度过一天。

    奇奇不知从哪儿找到一只死蝉,叼着拖回来,鼠爸训它那种东西不能吃。

    「说不定有毒,拿去丢掉吧。再说,可能引来其他动物。……好了,你们在洞里乖乖待着,要有充分睡眠、补充体力才行,今晚还得走很远的路。」

    7

    隔天晚上出发,不久来到路的尽头,拿不定主意该改走哪个方向。鼠爸惯重起见,提议继续向北行。毕竟凡事小心,可免受无妄之灾。

    这条路三曲四折变成羊肠小径,终于来到岔路口。往左边,鼠爸指示。不久来到路底,前方是茂草丛生的空旷地。鼠爸犹豫一阵,究竟该直接穿越草地,还是返回原先的岔路口继续走小径?

    鼠爸选择越过空地,循着草隙向前跑,后面是奇奇,达达殿后。草丛暂能蔽身,但横越这片毫无标的物的空地,让达达非常不安。

    空地尽头的水泥矮砖墙上张挂铁丝网,穿过网缝,对面是停车场,停放约二十辆车。停车场对面有路延伸,鼠爸迅速窜过车底沿路前进。

    「爸爸,知道方向吗?」达达边喘边问,「我都分不清了……」

    「没问题,爸爸大概能掌握河的位置。我们现在往北走,下次只要左转……」鼠爸突然紧急停步,吓得浑身僵硬。奇奇一个没留神,咚的撞上爸爸。鼠爸按住奇奇后颈,作势要它安静。达达循着爸爸的视线望去,只见有两只猫,一只三花、一只黑白,正蹲在前方墙上。

    「别动……,它们还没发觉……没注视这里……。好,慢慢后退……,不能跑……,慢点、慢点……」

    一会儿,鼠爸这才打暗号示意快跑。它们退回停车场,冲入最近一辆车底,安心吁了口气。鼠爸稍后出去侦察,回来说:

    「可以出发了,走吧。」

    它们又继续启程。待曙光朦现时,静静飘起雨。

    隔晚仍是雨。是该等雨停,还是立即动身?

    当天依旧选择民宅檐下栖身,此处弥漫着人类和猫的气息,真不想逗留下来。雨泥混着淌流而过,脚下泥土不时一朋散松落,无法安心休息。大家讨论一番后,决定去找更好的栖身处,又再度出发。

    道路蜿蜒而绵长,遇到施工地带不能转入街角:有时来到路底,门户紧闭的住宅阻挡,只好退返原路。尽管如此,除了雨天之外,鼠爸的方向感绝不受影响。绵绵雨落了整天,街上气息完全变调,无意识维持的方向感,如今变得不太确定。

    「这次是左转,大概不会错……」鼠爸喃喃自语。

    「真的?确定吗?」达达忍不住问。

    「我想……是的。」鼠爸的答覆有点勉强。

    雨势渐强,它们全淋得湿透,冷雨渗入体内,还是必须往前。无论如何,先找到白天可充分休息的地点才行,在不太可靠的地方避雨一晚,后果恐怕不堪设想。雨势愈发激狂,四周宛如绕在水帘中,视线茫茫,想觅栖身处更加困难。

    清晨终于来临,行车高溅水花驶过,路人零星出现,情况显得更危急了。

    滂沱大雨中,不时扬起骤风,小小鼠身几乎被刮飞。这时它们沿着长水泥墙跑去,墙的尽头有一扇通行门,鼠爸钻入门缝,两兄弟跟进去。眼前矗立的灰色高楼檐下,随意放置着瓦楞纸箱。鼠爸跑向纸箱跳上去,发现箱外由牛皮纸胶带贴捆密封。它立刻啃起箱角,几分钟晈破小洞,不久扩大一圈。

    「好,快进来!」听到鼠爸呼唤,兄弟俩连忙跳上纸箱,钻进破洞里。鼠爸努力挤进小洞,重重掉落箱底。

    三只老鼠活像叠罗汉跌成一堆。战战兢兢起身,发现箱内十分幽暗,弥漫着纸霉味。抬头望去,顶上咬开的小洞透下晕弱的光。

    「这是报纸,一捆旧报纸。」鼠爸说。达达不知道什么是bào zhǐ,总之有印刷文字的旧纸捆装在箱里,箱侧余缝足够容纳它们栖身。忽然周围响起杂沓的脚步声,真是好险。人们的谈话间歇传来:

    「……听说会来台风。」

    「早呢、还早呢,好戏在后头……」

    「风好强……,人家伞都吹翻了……」

    只要留在这里,就能躲避狂风暴雨。老鼠们彼此互舔着尽量消除水气,如此度过一天。

    到下午,激雨哗啦哗啦,交融在咻咻怒号的狂风中,脚步声在瓦楞纸箱旁来来去去。已经两天没有进食,大家饿得肚子咕咕猛叫,连鼠爸也一筹莫展。

    情况愈来愈危急。随着风势增强,摆在房檐下的瓦楞纸箱直接受雨淋打,吸水变得湿湿软软,箱底开始积水,老鼠们浑身漉湿,冻得发僵。

    「天黑了。」达达不经意吐露一句。顶上洞口光芒消失,几个小时以来,一直陷于漆暗中。

    「好饿喔。」奇奇小声说。

    「等一等,再忍一下。」两兄弟紧挨在爸爸两侧,鼠爸伸出手,温和抚着孩子们柔软的毛皮。这时,它不经意说起河流的故事:长冬结束后,暖阳展露光芒,沉眠的草呀树呀一齐抽芽,那春天初晨的喜悦,河水欢喧的细潺……。鼠爸的语调十分沉静,却掩盖狂风暴雨传入两兄弟耳中。它们仿佛听着摇篮曲,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过了许久,快冻僵的达达醒来,发现下半身浸在水里。原来牛皮纸胶带剥落,雨水直接淋打箱内。风雨丝毫没有减弱迹象,鼠爸踏着报纸堆朝外探看,听见达达呼唤,就跳回箱底。

    「这里不能久留。」鼠爸平静地说。

    「还有什么好地方吗?」

    「不知道,外面一片漆黑,可是总不能坐以待毙。」

    「现在是晚上?」

    「不,快天明了,人们即将行动。真糟糕,只能见机行事。好,跟爸爸来。」

    这时不必爬上箱顶小洞,往湿透的纸箱轻轻工升,箱子便劈哩啪啦轻易裂开。它们来到箱外,骤风差点刮走奇奇和达达。两兄弟紧靠着鼠爸竭力忍耐,低着头缓缓靠向房檐里侧的楼缘,这里同样受无情的风雨摧残。

    鼠爸茫然仰望着天空,达达则心想:我们完蛋了,这里八成是大门,随时有人开门出现,我们会被一脚踢飞或踩扁。即使想逃,倾盆大雨中不知何去何从。不说别的,大家都快饿昏,一步也走不动。说到奇奇,已经闭起眼蜷成一团。难道我们就这样完了?

    仿佛永远停在这一刻,或许才过两、三分钟而已。不久达达听见一个声音,几乎被风雨抹逝,正不断高喊:「喂!」究竟是发自何处呢?这时,它发现大家站的石阶下一层,水泥地上有个排水孔,雨水打着转吸入孔里。漩涡中,正有东西轻轻晃动。

    达达拍了拍爸爸背脊,束手无策的鼠爸正仰望半空,达达朝排水孔的怪东西指一指,在大家注视下,水花中浮现目光闪烁,接着蓦然一动,出现耳朵、鼻子、触须……,整张鼠脸。然后,对方说:

    「喂,跟我来。」

    8

    情势刻不容缓,鼠爸没有迟疑,立刻催促达达它们跑向排水孔。朝着急雨猛灌的洞孔窥看,没有任何东西,也没看见那只呼唤:「跟我来。」的老鼠。怎么办?不是犹豫的时候,只能跟着走。奇奇退缩不敢尝试,达达从背后使劲推一把,它几乎飞落排水孔。达达和鼠爸陆续跳进去,潜入直往下流的雨水漩涡中。啊,快溺水了。一时惊慌失措,不知是谁使劲拉住达达的手。其实达达常在河里玩耍,并不是真正怕水。

    一口气潜入深处,发现有小横洞,达达攀住洞缘努力挤进去。里面湿漉漉没有积水,只见累倒的奇奇坐着呼呼喘息,鼠爸随后出现在洞口。这时洞内暗处传来:

    「跟我来。来,快。」

    「去哪里……?」鼠爸话没说完,对方不容它多问,只说:

    「这里即将淹水。万一受困就会被冲入刚才的排水孔流走,那就死定了。」

    于是由达达领先,跟着来路不明的老鼠纷纷爬进横洞,洞穴是朝上平缓延伸,途中有多处岔路,带路的老鼠屡次简洁指示:「这边!」达达父子顺从地前进。在漆暗中前进许久,刚感到疲倦时,听见对方说:「好,到了,上来。」走在达达前面的老鼠忽然消失了。

    头顶上,有个垂直管洞蓦然张开大口。达达抬头一看,望见那只老鼠的臀部,它正敏捷踏着沿壁的小突块,轻快往上攀登。达达使劲推挪着身体,手脚打直奋力往上爬,途中后脚一滑,吓出不少冷汗。「小心!」鼠爸的尖喊窜上来,达达无暇朝下看。

    光线愈来愈明亮,达达频眨着眼摸索往上爬,忽然摸到洞缘。出口是一座白色珐琅盥洗台,表面干燥而布满龟裂细痕,积一层厚厚的灰。眼前坐着一只陌生老鼠。亮灰色、体型比鼠爸大一倍,瘦削、蒲扇耳。达达与它默默对视了半晌。不久,背着奇奇的鼠爸也爬上盥洗台。

    「你,跟那群流氓是一伙的。」鼠爸说。

    「你说谁流氓?」瘦鼠反问。

    达达立刻明白,这只高大清瘦的老鼠正是沟鼠。鼠爸说完不再多言,陷入缄默中。达达当然了解理由:你跟沟鼠是一伙,与我们不同类,换句话说,你就是玄鼠的仇敌……。这些话,爸爸讲不出口。

    「不是老鼠一家亲吗?」鼠爸曾如此说,结果落得被讪笑、饱尝一顿拳头。尽管如此,自己若像那些沟鼠般,说什么你我非亲非故、天生仇家这类话,就该感到汗颜才对。

    「好,来吧。这地方停水,目前当作储藏室使用,难保人类不会闯进来。」

    瘦鼠沿着棚架溜下地板来到墙边,咻的滑入墙壁的长板缝中。鼠爸朝达达一耸肩,作势跟着去。达达首先滑下去,其次是技巧不太高明的奇奇,两兄弟抵达地面,最后轮到鼠爸滑下来。

    钻进板缝一看,有预留装设管线用的空洞,各式塑胶线和金属管上下延伸,旁边的确有窄缝可容老鼠通过。达达有些踌躇,听见下方喊道:「来这里……」,就鼓起勇气钻进黑暗的空间,手脚挂着固定管线的铆钉或管壁凸块,一点一点往下、再往下。

    「喂,小心点,别摔在我头上。」声音隐约从下方传来,带路的老鼠似乎走很远,心急的达达加快速度,鼠爸落下呼唤:「慢慢走。别急,达达。」

    感觉一直往下,正烦躁何时才能抵达,终于望见地板。达达心情松懈,一个失手没抓稳,从最后一公尺高处咻溜滑落。所幸没受伤,它立刻站起来。眼前同样有条裂缝,照进幽微的光芒。

    这里是天花板低矮的宽敞房间,唯有一扇横长小窗与天花板相连,上面镶嵌毛玻璃,来自高窗的薄光照得室内一片幽朦。几个瓦楞纸箱和折椅之类的置物凌乱堆放,最醒目的就属那台老旧的平台型钢琴,堂堂盘踞在房间中央。

    瘦鼠往地板一倒,双爪俐落擦着脸,边说:

    「这里保证安全,人类一年难得进来几次。」

    「这是……」

    「建在半地下的储藏室,一间怪房间。这台钢琴明明大得离谱,人们不知使什么法宝把它搬进门,丢下就懒得抬走,最后假装忘记。他们就是这副德行。」

    此时,鼠爸一改郑重语气:

    「啊,实在是,」它说,「真是感激不尽。我们当时没避难的话,不知会有什么下场?」

    瘦灰鼠哼哼轻笑。

    「摆脱那个纸箱是算你们走运,它将成为废弃物,一小时后堆上卡车,送往垃圾处理场。」

    「其实最糟糕的是箱内浸水,我们不能留在里面……,不过,幸亏有你热心相助。你住在这里?」

    「没错。」

    「独居生活?」

    「对。」

    听到这个答覆,鼠爸稍感放心。万一听从对方的巧妙指示,一路乖乖跟来,反而落入凶恶的沟鼠军团手中。——原来鼠爸从潜入排水孔后,直到储藏室这段漫长的路程中,脑海不时掠过不祥的幻念。

    「这座图书馆,不适合鼠类生存……」

    「图书馆?」

    「是的。这座市立图书馆视害兽、害虫为眼中钉,不断积极扑杀。其余伙伴有些不幸牺牲,有些弃家离去,最后只剩我一个。我喜欢这里,独居生活很惬意。」

    瘦鼠轻跳上钢琴圆椅。

    「我叫葛伦。」它说,「早上台风转强,我想去外面看看。从排水孔张望,结果发现你们,事情就是如此。」

    这瞬间,横扫的风雨敲打窗面发出激响,大家一时竖耳倾听。

    「台风威力真强,差不多该平息了。你们不是住这附近吧?」

    「我们正在旅行,说来话长……」鼠爸正想解释,奇奇将脸埋在爸爸腹上,悄悄嘀哩咕噜几句。「咦?奇奇,你说什么?讲清楚点吧。」

    奇奇移开脸,忸怩地小声说:

    「……肚子饿。」

    「啊,恕我招待不周,快跟我来。」葛伦说着,带它们到房间角落的橱柜。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露出一点缝,葛伦有些自豪说:

    「这是我的粮库。」

    说真的,不愧是顶级储藏库啊!里面有堆积如山的果实、甜点和起司。达达一家开怀大嚼,享受一顿丰盛飨宴。在不必担心雨湿的温暖地方,还能尽情大快朵颐,达达心里简直乐翻了。

    饱餐之后,鼠爸向葛伦简洁说起离家远行的始末。讲到与沟鼠军团在复田桥畔对决时,葛伦脸孔涨得通红;又讲到可怜的雌鼠抱紧孩子不断唱摇篮曲时,这回它脸色褪得惨白。葛伦完全没有插嘴,安静听完鼠爸说明,这才幽幽说:

    「那些家伙……」鼠爸没有接腔。

    「它们还在作威作福?」

    「你应该了解沟鼠们的作为。」鼠爸语带保留地说,葛伦淡淡点头。鼠爸正想继续:「你不晓得那群流氓……」,葛伦却打断话题,只说:

    「你们想休息吧?我再去巡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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