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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破晓之书 第六章 凤旅团)

    1

    从奥拉的救生艇内,不住地传来俘虏的哀嚎声。

    「雷队长,如果惹您不舒服的话,您可以移驾到外面。」

    卡莎伯爵夫人回头这么对吉尔达·雷说道。吉尔达·雷尽可能不显露出厌恶的情绪,面无表情地回答:「不,是我们多姆奥伊的近卫骑士有事要询问这个人,所以请您继续拷问。」

    在场只有吉尔达·雷与伯爵夫人,和之前战役中所捕捉到的一名游击队员。那名年轻男子,正倒卧在伯爵夫人所画的魔法阵中。战败的伤口,还有刚才在一般拷问下所受的鞭伤,让男子身上染满了鲜血。但现在让男子感到痛苦的,并不是伤口的疼痛。

    游击队的向心力很强,无论寨亚士兵如何逼供也不愿透露只字片语。尽管有受伤的俘虏因拷问而死亡,其他俘虏也不因此动摇。吉尔达·雷只知道从自己眼前逃走的那对父子是游击队首领,至于游击队的目的他仍一无所知。他彻底寻遍了冰河附近,却还是无法找到雪芙儿·阿尔各与独臂男子。

    那时卡莎伯爵夫人提出了建议。「虽然我并不是魔法师,但也多少学会了一些生命魔法。魔法师必须具备的能力,我也大略有些钻研。总之,即使肉体能承受折磨的人,也无法忍耐灵魂所受的折磨。我知道能让他们松口的方法。」

    吉尔达·雷对这一番迂回的话蹙起眉,但在无计可施的状况下,也只好放手让伯爵夫人一试。

    伯爵夫人的能力,正如她先前所宣称的一般。夫人让那只叫做亚雷的乌鸦,停在她穿着上好丝质衣料的肩膀上,再拔起它的一根尾羽,接着她将尾羽根部浸入装有诡异秘药的石榴石壶内,在救生艇的大厅中用尾羽画下红黑线条的魔法阵。

    「这艘船所使用的造船材料,曾经由奥拉的魔法师灌注过力量,因此这艘船能为施展生命魔法提供力场。」

    听了卡莎大使的说明,吉尔达·雷便觉得这艘船让他有些不愉快:那些魔法既然如此强大,为什么却无法守护在此处走向人生最后一刻的梅比多尔杜王子?

    伯爵夫人的魔法阵,与达伯尔耶魔法师擅长的有些不同。当然就算吉尔达·雷是门外汉,也知道目的不同,魔法阵的形式也各异。但他之前所见的魔法阵,有些是圆形有些是方形,每一个都是整齐规则且对称的图形。然而卡莎伯爵夫人所画的阵,尽管是圆形,却有些奇异的扭曲,其上的咒文也跟他所见过的符文似乎有所不同。

    最令他不舒服的,是伯爵夫人画魔法阵的时候,她肩上的大乌鸦那宝石般的眼睛正不停闪烁,静静地凝视这一切。它偶尔轻啄伯爵夫人耳际,看起来宛如对咒文提出什么意见似的。不到一个小时内,当女大使完成图形的描绘时,乌鸦还慰劳般地叫了一声。

    吉尔达·雷看见伯爵夫人擦拭着额头上的薄汗,才明白这是件多么耗费心神的工作。一向清爽迷人的贵妇,愿意不辞辛劳至此,令他感到些许意外。但这股意外之情,只维持到俘虏一个个被带进来放到扭曲的圆形中为止。

    适才还神情倨傲的男人们,在卡莎伯爵夫人的魔法下变得畏怯,如幼儿般哭叫。吉尔达·雷曾见过人在力量威逼下舍弃尊严而屈服,也认为面临战争时的拷问手段,攻守双方都必须有所觉悟。可是,竟有这种将人的精神层面暴露至此,将自尊心剥夺殆尽的方法,这令他感到不寒而栗。

    俘虏们的束缚被解开,一开始只是呆站在阵中央。然而,此时他们的双眼转为空洞,彷佛开始看见什么令人惊骇的幻象。混杂在恐惧哀嚎声里的不同言语。

    「水魂掌管恐惧,而这是能对水魂起作用的魔法。对他们每个人而言,现在都会拚了命地想要逃离自己最害怕的事物。」卡莎伯爵夫人扬起嘴角笑着说道。

    可是,无论是哪个男人,都无法逃离那个扭曲的圆,他们在里面不停打滚,汗如雨下,就算几乎衰弱得晕死过去,也害怕着幻象而不停求饶。

    此时伯爵又以满溢着慈蔼的声音,温柔地说道:「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解脱了喔。」

    俘虏们因而喜出望外,将他们誓死也要保护的机密全部吐露殆尽。

    卡莎伯爵夫人毫不忌讳地看着俘虏们痛苦的样子,在听见他们哀嚎时,她漆黑的双眼闪着亮光。而当俘虏们屈服的瞬间,她恍惚而轻启的双唇会转而鲜红,舔舐自己的嘴唇,逸出热切的叹息。吉尔达·雷这才明白,这名贵妇对于这么骇人的魔法,是打从心底感到无可言喻的愉悦。

    带俘虏前来的寨亚士兵们,很快地便看不下去,留下俘虏逃之夭夭。如果达伯尔耶看见女大使嗜虐的这一面,不知道会有什么表示?吉尔达·雷边这么想,边努力集中精神在游击队员坦白的供词。

    游击队似乎打算前往更西边的国境处,去跟一艘鸟船会合。那艘鸟船并非击落疾风船的假鸟船,而是真正的「凤旅团」,也就是一群目无法纪的船只集团。游击队说,他们跟凤旅团约好交出独臂男子,以换取大量的金钱与武器。

    「那群凤旅团,果然跟我们过袭有关。」卡莎大使恢复成政治家的表情说道。

    让游击队去假扮鸟船,表示凤旅团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真正的幕后黑手是他们。那么他们何必雇用游击队?是不愿意亲自冒险攻击疾风船吗?他们又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攻击疾风船呢?

    「大哥,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此时传来都蓝的声音,大厅的房门也被开启。都蓝朝伯爵夫人行礼之后,向吉尔达·雷报告。

    「寨亚士兵在北边的山脊上,找到……捕捉到了新的俘虏。」

    吉尔达,雷察觉弟弟吞吞吐吐,好像还有话要说,于是留下女大使走到救生艇外。

    「怎么了?」

    都蓝在吉尔达·雷的耳边小声说道:

    「『俘虏』指的是那个独臂男子跟一名少女。少女自称是雪芙儿·阿尔各。可是……」

    吉尔达·雷惊讶地回望他。都蓝的栗色双眼,也一反常态地显得犹疑不定。

    「她跟我认识的少女差太多了。就像大哥您说的,那人说不定真的是梅比多尔杜殿下……」

    2

    雪芙儿常常在想,所谓的神,也未免太强硬又性急了。

    雪芙儿与伊达被寨亚士兵捉住,送到多姆奥伊近卫骑士团的驻扎地。奥丹在转眼间,就将雪芙儿从那个地底深处送出来,连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不给她,便让她立刻面对原来的世界。

    雪芙儿从骑士们口中得知,自己跟伊达已经在地下待了整整十天。骑士团与一队寨亚军一边往西追踪唐吉等人,一面寻找雪芙儿与伊达的下落。能在与冰河相隔一大段距离的地方,突然过上他们,这么少见的巧合,雪芙儿只能想成那一定是奥丹的帮助。

    都蓝·欧塔斯骑士见到雪芙儿时的反应,应验了雪芙儿的恐惧。那神情先是惊讶与不敢置信,接着转变为近似排斥的不安。明白都蓝骑士的个性不懂矫饰,这也给了雪芙儿答案。那些原本就认识雪芙儿的人们,之后肯定都会是这样的表情。

    可是让她觉得更棘手的就是伊达——更正,是埃梅·巴吉尔。近卫骑士们认为埃梅就是击落疾风船的犯人,并粗暴地质问他。埃梅尽管承认自己是为了逃亡而偷渡,却表示对游击队或鸟船之事一概不知。曾回溯体验过埃梅记忆的雪芙儿明白他说的是真话,却很难向骑士们洗清埃梅的嫌疑。

    雪芙儿也尽可能详细提供唐吉一行人的情报,却绝口不提奥丹的事。她既不认为说出来会有人相信,也无法说明从雷队长身边逃走的理由。埃梅似乎完全不记得身为伊达时所发生的事,因此跟其他骑士一样,都是一脸惊讶地听着雪芙儿说话。奥丹肯定是帮埃梅找回日魂了,她尽管心存感激,却也知道事情会越来越棘手。

    「之后的问题,就交给雷队长与卡莎大使了。」

    都蓝骑士说完,雪芙儿不由得捉住他。

    「请等一等。我们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了。在见队长之前,可以先让我们用餐吗?」

    在见到雷队长之前,她需要抱着一点觉悟。

    大概被雪芙儿拚命的样子触动,都蓝骑士清空营帐让他们用餐与洗澡。只是埃梅被捆绑系在支架上,营帐外则有骑士们看守。

    雪芙儿与埃梅有好一会儿都默不作声地拚命将食物往嘴里塞。面包跟新鲜蔬菜等食物,自他们离开城堡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了。一喝下加肉的浓汤,那些失去的力气彷佛连指尖都充满了。

    吃饱之后,雪芙儿终于想要洗脸了。虽然能洗去一污垢让她高兴得不得了,她却害怕看到镜子。不过,映在镜中的自己,跟她所想的还是有些不同。

    她的头发并非金色,而是还能保有原本颜色的明亮金棕色,瞳孔也是由原本的棕色与绿色混合,像是铜矿与绿色琉璃相叠合的颜色。依周遭光线的不同,有时看起来就像金发碧眼,但并不如她所恐惧的那样,跟梅比多尔杜王子那么相像。她一向不太喜欢的鼻梁与唇形,看起来很顽固的下巴线条,这些跟王子完全都不像,是确确实实属于雪芙儿·阿尔各的五官。她因而感到高兴,雪芙儿从不知道自己这张向来不算是美女的脸,竟然会让她这么喜爱。

    本来想要帮忙被绑住的埃梅清洗身体,却遭到严厉的排斥。

    「别碰我!」

    跟措那他们在一起的一路上,雪芙儿不知道帮伊达清洗多少次了,但对埃梅而言却很丢脸。雪芙儿也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用衣架子遮蔽后,两人个别分开更衣。

    都蓝骑士准备了质料虽厚却很柔软的白色束腰上衣和长裤。她本以为是骑士们的衣服,一穿上才发现剪裁很女性化,而细小的长靴也是女鞋。她拉紧并绑好用金线编织的饰带之后,胸部与腰部的线条就显现了出来,看起来就像个成年女子一般。埃梅只将身体擦拭干净,就还是穿回那件灰色斗篷,但他见了雪芙儿变装后的模样,也稍稍地瞪大了双眼。

    尽管自己没什么力量,雪芙儿还是对埃梅说了。

    「别担心,埃梅。我会保护你的。」

    这似乎令埃梅不太高兴,只见他朝一旁啐了一口。

    「我没理由要你来保护。」

    「你有。因为我还欠你人情。」

    埃梅只是一副不胜其扰的样子眯起了双眼。雪芙儿梳起头发,埃梅也重新绑好了辫子。

    「可以进去了吗?」

    营帐外传来听过一次便难以忘记的问话声,让雪芙儿一惊。尽管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却觉得奥丹正在看着惊慌失措的她,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奥丹说过,祂在雪芙儿之内,也在她之外。对雪芙儿而言,神就是会加诸给她办不到难题的存在。而且神只会在一旁观看,绝对不会出手相助。既然如此,她就要让祂看个过瘾。

    雪芙儿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请进,吉尔达·雷队长。」

    雷队长跟都蓝骑士一同进到营帐内,眼光一看到雪芙儿,便定定地凝视她。

    「雪芙儿·阿尔各,事情的经过我都听都蓝说了。你平安无事就好。我只想向你确认一件事。」他青玉般的双瞳看着雪芙儿。

    「梅比多尔杜殿下,活在你的体内吗?」

    雪芙儿呼吸一窒。如果假装是王子的话,眼前这个人一定会给她特别待遇吧?其他人也会如此。回到多姆奥伊后,也不会被当成派不上用场的女孩而遭人非议。而舍弃伊达这件事,也可以当成是梅比多尔杜王子的意思了。就像在地底时,卑鄙的自己一直都在做的事。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如果眼前把一切都推给王子,那么未来她就得一直这么做。就算遇到什么好事,那也不会属于雪芙儿。

    「殿下他……让我活了下来。我想这个外表,也是殿下赐予我的魂源所造成。但我是雪芙儿·阿尔各,不是王子殿下。」

    雪芙儿咬紧牙关说完后,觉得好像找到了自己心中的平静。她已经无路可逃,如果真如奥丹所说,这就是雪芙儿的命运,那么未来就只有接受它一途。或许就是奥丹如此清楚告诉她,才让她能够这么想。若说神对雪芙儿有什么帮助,那么大概就是这点吧。

    雷队长轻轻地叹了口气。都蓝骑士开口说道:「那么,为什么游击队要掳走你?」

    「我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击落船只,所以才会跟着去。」

    「你自己决定追去的?不是殿下的魂源命令你去追捕游击队的吗?」

    都蓝骑士似乎被雪芙儿身上的谜团所困。但吉尔达·雷队长开口了。

    「都蓝,这位女士表示那是自己的意愿。针对这一点提出质疑太失礼了。」

    接着,他对雪芙儿单膝下跪。

    「抱歉,雪芙儿·阿尔各小姐。」

    雪芙儿惊讶得无法做出回应。被称为「女士」,身为骑士的雷队长还向她屈膝,都让她始料未及。雷队长果然是将雪芙儿视为独立的一个人看待,这个念头充满了她的胸口。

    雪芙儿觉得雷队长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只要面对面,他一定会让雪芙儿做出「正确的事」。他让自己面对了最令人难受、不忍卒睹的本质。对雪芙儿而言,他是最温柔,却也可能是最可怕的人。

    雷队长站了起来,开始询问埃梅。

    「埃梅·巴吉尔,你知道所谓的凤旅团吗?」

    埃梅谨慎地开口回答:「我听说过。传说是自由往来于国境的旅团,首领是魔法师……」

    「他们不是魔法师,是由魔法师堕落而成的魔咒师。」

    圆润珠玉滑动般的女声打断了埃梅的话。

    不待同意便掀起帐门入内的人,是肩上停着一只巨大乌鸦的美丽贵妇。在鲜血般的红色头发映衬下,黑色羽毛就宛如领口处的黑天鹅绒领巾,也让透明的雪白肌庸更加显眼。

    雪芙儿想起她在多姆奥伊城堡的庆典中见过这名女子,对方是奥拉国的女大使。雪芙儿刚才穿上的衣服,肯定就是这名贵妇的。女大使瞥了雪芙儿一眼,浮起一抹谜样的微笑。雪芙儿不由得后退一步,看向雷队长。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看见雷队长蹙起眉头。

    贵妇轻轻点了点头打招呼后,继续说:「恕我无礼,雷队长。请您让我参与讯问。关于凤旅团,奥拉要比多姆奥伊清楚一些。」

    「感谢您愿意提供意见。」

    从雷队长的语气中,听不出他有很感激的样子。不过女大使似乎毫不在意。

    「凤旅团那些目无法纪的人们,原本就是未完成修行便先堕落,无法成为魔法师的人。而尽管他们宣称那是为了反抗奥拉的伊欧西卡尔生命魔法学派,才自创的独立魔法,但终归是一个诱骗无辜人民的魔咒使用者集团。」

    贵妇的长指甲忽然直指着埃梅。

    「你!你也是魔咒的使用者吧!」

    埃梅变得有些退缩。「我……」

    「住口!证据就是你说出了『伊达』,也就是『禁咒』这样的词。在场的这名女孩,听到你说这种话了。」

    被指出来的雪芙儿心下一凛。埃梅瞪着她,似乎将她当成了告密者。

    「我以为伊达是你的名字。」

    可是,雪芙儿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层意思。雪芙儿的目光,被埃梅的斗篷所吸引。埃梅将斗篷紧紧捉在胸前,一察觉到雪芙儿的视线,便迅速地松手。

    在乔贝尔魔法师城里重新缝上的斗篷内里,与埃梅本身的记忆,在雪芙儿的脑海里连结。埃梅自学且拚命创造出来的咒文,就是写在那块布料上的文字与数字。

    埃梅凝视着雪芙儿的表情,雪芙儿轻轻地摇头,表示自己不会说出来,但埃梅似乎并不相信她。

    吉尔达·雷队长口气强硬地开口:「卡莎伯爵夫人,您为什么知道那件事?我应该只对乔贝尔魔法师说过。」

    女大使似乎被捉到语病,但她还是扬起一抹暧昧的笑容,轻抚着肩上的乌鸦。

    「是魔法师告诉我的。他说这个男人是危险人物,要我在魔法方面多加小心。因为各位骑士对魔法都毫无防备,所以才会对我提出忠告吧?」

    「说得极是。」

    都蓝骑士说道。而雷队长将目光移向埃梅。

    「回答我。你有使用『禁咒』吗?」

    埃梅摇了摇头。贵妇说道:「我来让你回答吧。」

    那头黑乌鸦突然从贵妇的肩上飞到埃梅头上。黑红色的勾爪箝住并陷入埃梅的额头,让埃梅直往后仰。雪芙儿大为震惊,但埃梅却没有将乌鸦赶走,就这么让它停在自己头上,动作笨拙地双膝点地。看起来就像忽然改变心意,决定不多加抵抗。一般贵妇用柔软的指尖抬起埃梅的下巴,轻声说:「说吧,你的禁咒究竟是什么?你又打算拿来做什么呢?。」

    乌鸦红宝石般的眼睛从上方看着埃梅。埃梅从喉咙挤出回答:「去、去卖给奥拉的魔法师……」

    「那个魔法师的名字呢?禁咒的内容是什么?」

    「卖谁都……可以……我打算到了……奥拉再找……」

    雪芙儿发现埃梅紧咬的嘴唇流下了鲜血。埃梅的双眼像被贵妇的目光囚禁般无法移开,充血的双眼几乎要凸出来了。在他眼底除了恐惧之外,什么都没有。乌鸦缓缓地抬起头,朝埃梅的嘴唇一啄。

    「咕哈!」

    鲜血从埃梅口中涌出,也吐出了某种白色的东西。滚落在地上的东西,是埃梅的牙齿。刻在牙齿内侧的符文,雪芙儿之前曾见过。

    「说!禁咒是什么?」

    贵妇毫不在意埃梅滴在她手上的血液,冷酷地继续质问。

    「请等一等。埃梅他……」

    雪芙儿正想阻止时,埃梅开始回答:「我的……咒文……谁都……」

    只见埃梅双眼翻白,眼珠几乎要隐没在上眼睑的后方。乌鸦的爪子陷入他的前额,鲜血汩汩流出,只有他的嘴巴还是僵硬地动着,勉强挤出声音。

    埃梅并非自愿说话,而是被强迫开口。

    「住手!你们对埃梅做了什么?」

    雪芙儿伸手要去捉住乌鸦,乌鸦尖锐的鸟喙便啄向雪芙儿的眼睛。雪芙儿扯断守护刀的皮绳,一把挥了过去。刀刃划过深红色的眼睛,乌鸦因而凄厉惨叫。

    「呀啊啊啊!」

    「伯爵夫人!」

    贵妇瘫倒在都蓝骑士展开的臂弯中。雪芙儿似乎产生了错觉,还以为刚刚其实是那名贵妇发出了惨叫声,而不是那只乌鸦。贵妇美丽的脸庞扭曲了起来,一脸憎恨地狠狠瞪着雪芙儿。就像乌鸦受伤的眼睛一样,淡红色的泪水正从她的一只眼睛流了下来。

    「你竟敢……对我的萨亚雷……那么做……」

    贵妇的声音因怒极而颤抖,打了雪芙儿一巴掌。乌鸦在头顶上飞翔打转,翅膀拍打在营帐上。雪芙儿以为乌鸦又要来攻击,赶忙在埃梅上方蹲下,并护住头部。

    雷队长拔剑,朝营帐的入口一挥。

    「出去!快!」

    乌鸦被剑尖驱赶,飞到外面去了。

    「您有没有受伤,卡莎大使?」

    雷队长礼貌周到地询问。贵妇瞪着雪芙儿,又恢复一派威严的样子。

    「只是萨亚雷的羽毛打到我的眼睛而已。」

    「女士,请您原谅我……」雪芙儿生硬地道歉。「我以为那只乌鸦要伤害埃梅,所以才……那个,您还特地送我这套衣服,谢谢……」

    「接下来的讯问,就到我的船上进行吧。」

    贵妇没有理会雪芙儿,但此时雷队长却说道:「不,没有那个必要。这个男人要逃亡到奥拉,把那『禁咒』什么的卖给魔法师,而游击队要将这个男人交给凤旅团,也是因为那『禁咒』有它的价值。说不定就是帮他处理偷渡的人通知了凤旅团。换句话说,凤旅团在找出这个男人之前,不会跟游击队断了音讯。若是这样,我们就要早一步到达游击队与凤旅团会合的地点。」

    「说得对。既然知道仇人所在之处,我们就没空休息了。」

    都蓝骑士一拍手,几乎打算立即出发。但贵妇似乎还是想带走两眼翻白的埃梅。

    「可是,雷队长,我也能够向这名男子买下『禁咒』。无论是多危险的魔咒,只要能在正统生命魔法的管理下……」

    雪芙儿是不知道大使到底是不是魔法师,但在她听起来,这名女性只是说得好听罢了,实际上她却打算夺取一切。她不认为刚刚让埃梅吐露实情的方式,会突然转变成「买下来」这么温和的方法。

    「这一点,等我们歼灭那群鼠辈之后,再来思考便可。」

    吉尔达·雷队长斩钉截铁地说,看来雷队长似乎也不信任这名女大使。雪芙儿因为埃梅不用被交出去而松了一口气。

    贵妇心有不甘地说道:「那么就不必担心。我已经从奥拉叫来援军,赶往先前从俘虏身上问出的会合地点了。无论敌人是如何神出鬼没的旅团都逃不掉。」

    「奥拉的援军?」

    雷队长明显地露出焦躁之色,而贵妇则满意地点点头。

    「地点既然在西边的国境,那么驻守寨亚的里沃军也无话可说。我奥拉国军,无论在何处都能对多姆奥伊同盟国伸出援手。」

    贵妇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跟都蓝骑士一同离开了营帐。

    吉尔达·雷队长留下来,走到正在为埃梅擦脸的雪芙儿面前站定。

    「雪芙儿·阿尔各,你已经将所知的一切都告诉我了吗?」

    温和的问话,让雪芙儿有点不安。她与埃梅因为斗篷而交换视线这一幕,雷队长全都看在眼里。

    「那个……埃梅的事,我不能说。您明白吧?因为……」

    雷队长一语不发地低头凝视她。

    「也是。你是个遵守约定的人。不过,如果你认为有我该知道的事情,到时候就告诉我吧。」

    说完对她露齿一笑,走出营帐。

    雪芙儿因为雷队长的公平对待而感到高兴。他甚至还对她展现亲切的笑容,让雪芙儿几乎要出声欢呼,以致忘了转达奥丹的愿望便目送他出去了。后来,她想到如果要告诉所谓「小小的人儿」其中之一的话,也只有雷队长会听她说。但是,在她传达消息之前,战役便开始了。

    3

    扭曲的夕阳从西边的山陵上落下。措那隐忍着胸口的不安,抬头看着彷佛自红铜色云朵中窜出的船队。

    超过二十个鸟形的船首,就像候鸟群一样保持规则的距离与编队,缓缓下降。制造浮力的魔法传出低沉震颤的声音,彼此重合,非常的刺耳。

    唐吉离开帐篷马车,坐在岩石堆上。他已经没办法骑盖泽了。在冰河之战后,有十名同伴回到唐吉的身边。然而那群以加特为在首的同伴们看了唐吉的脚后,态度就改变了。在到达这处洼地前,没有人费心隐瞒对首领的轻蔑,过去的那种向心力也已经消失。唐吉宣称就算独臂男子不在,还是有办法谈交易。他似乎认为只要这么说就能够维持伙伴关系,但措那很清楚,一旦拿到这次交易的报酬,加特他们就打算抛下唐吉。

    将父亲想得那么不堪,在过去根本是种对父亲的冒渎,然而当措那意会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这么看待唐吉了。在这十天内,灰发不住脱落且脸上出现皱纹的父亲,看起来就像个年迈的老者一般。

    唐吉抓住措那的肩膀,从岩石堆站起来发号施令。措那站在他身边支撑时,能够闻到伤口发出的腐肉臭味。

    鸟船收起羽翼般的帆,将龙骨固定在洼地上停泊下来。明明有大量船只密密麻麻地停在这片洼地上,轰隆声却突然都不见了,就像声音在瞬间消失一般。停在中间最大的那艘船,静静地放下舷板。

    措那倒吞了一口口水,觉得身旁的父亲似乎也很紧张。

    外型奇特的凤旅团成员,从舷板缓缓走下来。他们每个人都打扮成像鸟一样,垂至脚边的长袍上,各自缝缀着色彩鲜艳的羽毛,颈部以上则用备有冠羽和长喙的头罩密实地包覆着。唯一看得到的部分,是挖空头罩露出来的眼睛,还有鸟喙下方的嘴巴及下颚。

    紫色的鸟说话了。「游击队队长唐吉啊。你是怎么了?我似乎没有看见独臂男子哪?」

    「就快来了,跟寨亚军队一起来。」

    唐吉显得很沉着。鸟群们一阵交头接耳后,黄绿色的鸟说道:「这跟我们说好的不一样。」

    「我一定会把人交给你们。但也得要你们帮忙才行。」

    「你要我们跟寨亚军交战?」

    「作战由我们来就好。在那之前,我希望用你们的魔法治好我们的伤。你也看到了,我们伤得不轻。」唐吉不干己事般地指了指自己的断腿,再环顾同伴们疲倦的脸。

    鸟人们再度交头接耳,这次花了较长的时间。这段时间内,除母船之外的船与船员都保持完全的沉默。他们所有人都戴着鸡冠头罩挤满了船缘,低头俯视着聚会的进行。看不见任何人的表情,令措那觉得相当不舒服。

    措那感到相当不安,总觉得面对的似乎是语言完全不通的另一种生物。唐吉的疲惫与衰弱虽然显而易见,却丝毫没有露出紧张与踌躇之色,令措那感到很可靠。无论多么疲弱,父亲不愧是父亲。

    最后,白色的鸟往前一步说道:「无妨,可是,既然要委托我们施咒,无论牺牲什么都不能有怨言。就视同为凤旅团同盟殉死一样。」

    加特等人开始鼓噪了。「喂喂,那是什么意思?要我们变成鸟人的同伴?唐吉,你打算谈到那个份上?」

    唐吉大吼:「我要把那群骑士全拿来血祭!连伙伴的仇都报不了的胆小鬼,到哪都不配活着!」

    紫色的鸟说道:「如果让我们来施法,你们就能够获得一夫当关之力,这一点我们可以保证。」

    唐吉以充满血丝的双眼看着措那。「措那啊,打倒弄断我的腿的骑士吧。结合我与你之力,懂了吗?」

    措那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击败那名打倒父亲的骑士,但有些事仍是不得不去做。

    「嗯,老爸。」

    「我也加入,没什么好怕的。」

    艾雀耸耸肩,朝加特等人挑衅说道。加特则对其他伙伴说了。

    「谁怕了?我们可是寨亚人,谁要当鸟人的伙伴啊!」

    其他男人彼此面面相觎,又来回看着唐吉与加特。没有人想追随只会嘴上功夫的加特,而无视长年率领众人的唐吉所做的决定。

    加特将盖泽的缰绳一扯,转身前丢下一句话。

    「随便你们!」

    唐吉大叫道:「加特!你是不是打算去向寨亚军密告?」

    此时,黄绿色的凤旅团成员,将羽翼般的袖子一挥,似乎有看不见的箭矢从翅膀前端飞射出来般,加特应声从鞍上跌落。仰躺在地面上的加特全身僵硬,再没有任何气息。

    措那等人看着凤旅团那压倒性的魔力,震慑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要全部施法完毕,得花上一些时间呢。」

    鸟人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邀唐吉前往母船。措那总觉得摔死的加特,睁大的双眼似乎在问「这样真的好吗」。然而唐吉握住措那的肩膀,让他跟着登上舷板,其他的伙伴也一同跟了上来。

    4

    在前往西边国境的路途上,雪芙儿实际感受到自己的变化。

    带着那只乌鸦的女大使——卡莎伯爵夫人,原本打算让雪芙儿跟埃梅搭乘救生艇,但被吉尔达·雷队长阻止了,理由是到达战场前,骑士们为了保存体力因此需要搭船。不过事实上,是因为他知道雪芙儿跟埃梅都对伯爵夫人抱着戒心。

    埃梅跟寨亚士兵被绑在一起,共乘一匹盖泽,雪芙儿则获准单独骑一匹,她很快便驾轻就熟。她从没想过连马都没骑过的自己,竟然能骑得那么好。可是,这对梅比多尔杜王子来说一定很容易吧。

    沿着山陵往下走,周遭的树木越来越多,但她能灵敏地闪避树上落下的积雪,也有了绝佳视力能够发现雪地中行走的野鼠,这些过去的雪芙儿都做不到。似乎是她在地底下持续徘徊很长一段时间后,身体自动习得的能力。

    吉尔达·雷并没有跟其他骑士一同搭船,而是与雪芙儿等人驾着盖泽行军。他在前来探望雪芙儿的时候曾经问道:「你会保养剑吗?」

    雪芙儿虽然吃惊,还是表示她会。

    「那么,就麻烦你了。」

    这一天,一行人确定了驻扎地点之后,雪芙儿便拿过雷队长的剑,开始磨起刀刃,接着将刀尖磨得锋利。虽然她用的是寨亚士兵所携带的现成道具,不过比起这些军人自己所做的兵器保养,雪芙儿的手艺显得更仔细完备。观看的寨亚士兵们,其中五名将自己的剑交给雪芙儿,雪芙儿也替他们磨好了。这门技术是雪芙儿在阿尔各村所学到的,能让大家心满意足,让她感到很光荣。

    雪芙儿觉得自己体内,王子的魂源与雪芙儿的魂源都没有消失,因为她已经不再区分或逃避其中的任何一方了。总是畏畏缩缩自认孤独的自己,与王子合而为一共同活下去,她现在已经能够重新为这件事情觉得感动。

    「你心情不错嘛。」与雪芙儿相反,埃梅的心情一直很差。他在卡莎大使的魔法下昏过去,醒来之后就一直如此。这也难怪,毕竟他一直被绑着当成俘虏对待。

    埃梅有几次都小声要雪芙儿切断他的绳子、让他逃跑,然而雷队长或寨亚士兵绝不让埃梅离开他们的视线,同时雪芙儿怕埃梅再度在这座山里迷路,也不打算帮助他逃走,也因此埃梅越来越气雪芙儿。不过只有雪芙儿不会暴露「禁咒」一事,埃梅似乎是相信她的。

    「我只是想要去奥拉而已,有什么不对?」

    「可是,你也不想跟那个伯爵夫人交涉吧?」

    被雪芙儿这么一反驳,埃梅也体认到那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像那样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强迫他人按自己的意思行动,光这一点就非常可怕了。

    行军第三天,那只乌鸦从西边的天空出现,翩然降落在驻扎地旁。它的左眼因雪芙儿造成的伤而闭着,所以雪芙儿马上就认出来了。

    「这家伙!」埃梅拿石头扔它,乌鸦于是飞起来逃到高处的树枝上。

    「这家伙是那个魔女的使魔!破坏我护身咒文的,也是这个家伙!」

    埃梅浑身颤抖,按住自己前额的疮疤。那是被乌鸦钩爪剌伤的疤痕。

    「使魔?」

    「没错。它们跟饲主用鲜血缔结契约,是为所有魔法提供协助的奴隶。这家伙的灵魂,就是魔力本身!」

    埃梅毫不掩饰自己本能的嫌恶,不屑地说道。雷队长似乎看见刚刚的状况,很冷静地责备道:「住手!卡莎伯爵夫人似乎有什么事要通知我们。」

    乌鸦的脚上绑了一封信。可是当雪芙儿抬头看它时,乌鸦只是用鲜红色的单眼,一眨也不眨地回望她。它没有看雷队长或埃梅,却是瞪着雪芙儿,显然它还记得伤害它的人是谁。雪芙儿心下暗暗为那强烈的恨意感到恐惧。

    雷队长立即将寨亚士兵集合起来。「我的骑士团在抵达国境前发现了『凤旅团』。他们虽在洼地下锚降落,但目前状态是一旦发现我们,他们也能立即离开陆地。等奥拉舰队抵达,就能封锁领空,不过我们必须先等到他们的地面援军降落后才能行动。」

    摊开乌鸦送来的洼地正确地图,雷队长开始指挥布阵。

    「敌人为了守住船只,一定会派兵出来,也会知道我们是从东边过去。因此救生艇上的骑士们会在南边的『红色平原』着陆,从那个方向进攻。」

    「凤旅团的兵力如何?」下巴留了跟盖泽很像的胡须的寨亚队长问道。

    「一艘大型母舰,以及二十艘中型舰。士兵人数不明。可是,奥拉舰队数量远多于他们。卡莎大使通知我们,他们会在明日天亮前抵达,而我们必须在凤旅团发现奥拉舰队时,同时进行攻击。」

    「花半天就能够抵达了。」

    众人加快脚步,在日落后抵达洼地边缘。眼见船首宛如鸟头的船只,大量地停在圆形的盆地内,那是雪芙儿从未见过的阵仗。在吉尔达·雷队长的命令下,雪芙儿等人离开盖泽,躲进洼地与空中都很难看清楚的树林里。

    凤旅团的鸟船,外型与奥拉的疾风船大不相同:鸟船的甲板上看不到任何像气囊的东西,而是船底两侧有着形状像粗大香肠般的东西支撑,使船底龙骨不碰触地面。那似乎就是产生浮力的机关。

    鸟船的甲板是平的,帆柱分成左右两边并列。船帆是蛇腹形,跟奥拉的帆也不同,它们现在全部都叠在船舱上。从上方往下看,宛如一群收起羽翼彼此依偎而眠的水鸟。靠近中央的地方,有一艘船比其他船只大了近三倍。那艘船的鸟头有着长长的冠羽,那应该就是凤群之首,也就是凤旅团的母船了吧。它四周的船都各有四根帆柱,而母船本身却有八根长帆柱,靠近船尾还另有四根短帆柱。

    四根帆柱的船只有一艘还在上空,这是雪芙儿从船上舷灯隐约发出的红色光线得知。那艘船正在监视靠近船队的所有动静。

    「看情形,奥拉舰队在天亮前就会被发现了。」

    寨亚队长与雷队长两人,在士兵们小睡片刻的这段时间内,也在覆盖住的灯光下拟定作战计划。目前为止,雪芙儿从没看过雷队长的休息时间比其他人还久。他总是在巡视部队后最后一个就寝,也比任何人都要早起决定当日行进路线。

    在这个骑士的体内,似乎拥有超乎雪芙儿想像、力量强大的魂源在流动,它的存在经常由那俐落的动作与锐利的蓝色眼睛中流露而出。寨亚士兵们也很信赖吉尔达·雷队长,就像相信他们自己的队长一样,或者更胜一筹。只要看见雷队长,就会觉得紧接着即将开始的战役,似乎也胜券在握了。

    这时东方的天空,淡淡地升起了一片紫色光幕。天上那艘鸟船沐浴在紫色光芒中,看起来就像是巨大候鸟的身影。雪芙儿觉得那候鸟似乎改变了方向,她看了看雷队长与寨亚队长,发现他们两人都专注于手边而没有察觉。

    「雷队长,你看鸟船!」

    雪芙儿只是小声地说话,但雷队长已经听见了。他迅速抬起头,看见巡逻的鸟船面对西方。

    「他们发现舰队了。」

    当寨亚士兵们飞身跃上盖泽时,洼地里的鸟船,也在同一时间逐一点燃灯火。

    「上!一口气攻向母船!不必在乎其他船只!」

    在雷队长的号令之下,士兵们一同冲下洼地。雪芙儿虽然与埃梅,还有看守的士兵一起被留在树林里,但雪芙儿还是压低身子一路奔跑,来到站在洼地边缘、低头看着战场的雷队长坐骑脚下。

    盖泽们蹄声隆隆,只见南边许多红色披风翻飞,多姆奥伊近卫骑士团挥舞着剑狂奔出来。而在他们背后,奥拉大使的救生艇逐渐上升,与巡逻的鸟船正面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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