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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世界的模样 五节 冬景之后)

    上午的阳光很刺眼。

    深达脚踝的积雪反射日光,炫目得令人眼睛刺痛。

    半夜下的雪在天亮时分停了,大街上挤满人群,满是愉快的喧闹声。走在路上,行人的表情都很开心,遇到摊贩和祭典乐曲就停下脚步,然后往下一个表演移动。

    人潮之中,有一道身影显得特别起眼,身后还有个穿着文官官服的人紧跟不放。

    醒目的原因是身高高个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人和坐骑的打扮都很华丽。

    嗨嗨~~!

    他笑得很开心,还和路上行人打招呼。

    嗯展大人可是有伤在身呢!

    可是为什么要穿着显眼的礼服,骑着高大的战马在人群里闲逛呢?

    你听不懂人话吗!?已经通知你禁止外出了吧!!

    像平常一样,依旧是同一个人拉着他大嚷大叫。

    唉呀唉呀!杜艾,别在意、别在意!太常生气会秃头喔!

    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你只要搞清楚这一点就行了!

    咦?才不要!我最喜欢做杜艾讨厌的事了。

    什么!!

    那个杜艾大人毕竟是七宫的左大臣,也是领导公主殿下所属百官员,而且还是军师,这番对话真不知该作何解释?

    不对,其实是展大人不好。

    冬祭那天早晨,我在离客栈不远的马路边爷望这一幕。

    优哉游哉度过祭典第一天,我在客栈三楼昏昏沉沉打起瞌睡。

    今天天气晴朗真是太好了。没想到在冬天还能看到天空中晚霞灿烂的颜色。

    窗外堆着染上绯红色泽的积雪。往下头一看,整条马路整齐地一分为二,中间满是泥泞,白色的雪铲到一边。

    头顶的天空慢慢染上暗蓝色。四周的云朵颜色比白色还要浓。

    透过玻璃窗眺望天空,享受黄昏时光。

    从窗口的高度,刚好瞧见傍晚急着回家的人们,还有露天摊贩收摊的模样。

    如果是夏天,现在的天色还算早,可是没办法,冬天的日照就是比较短,祭典也过得特别快。很少有人留恋不走,白天的喧嚣也不知道消失在何处。

    只剩少数人采购没办法保存太久的便宜食材。

    什么啊!你没去逛逛吗?

    听到有人对我说话,回头一看,才发现房间一角有个高大的人靠在床边,怀里抱着火盆。

    他一面翻阅堆积如山的文件,一面飞快打着算盘。

    展大人一副儠遢打扮,肚子上卷着绷带,全身包在暖和的棉袍里。身边叠着一堆文件,打算用一整天看完其中一半。

    说是意外或许有点奇怪,其实展大人的脑筋很好,只要他肯认真工作,就会以飞快的速度处理帐簿和文件。

    他很少会这么做的原因,应该是因为很容易厌烦吧。

    在最引人注目的大清早,展大人穿上最引人注目的服装,向市井平民展示东征将军的存在。

    藉此平息将军夜里被暴徒袭击的谣言,然后杜艾大人再依原订计划大发脾气,让人们知道他任意妄为、与人争斗,以及禁止外出的处分。

    当初的计划是:以他在公主殿下服丧期间交友不慎、不断外出夜游,最后还和人争斗的名义,要求他自我约束,不得参加冬祭活动。这么一来才能够专心养伤。

    一大早,我就望着和事前排练完全一样的表演发呆。

    要出门的工作都交给杜艾吧!

    说完之后,他就躺在客栈里的房间休息。似乎是为了打发时间,所以才会处理各项公文。

    明明懒洋洋地躺着,处理速度却比杜艾大人还快。漫不经心的工作态度,结果还是得让杜艾大人再次确认。

    伤势如何?

    我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痛死了、痛死了!我还要多休息一阵子,你们给我做到死!

    真的很痛吗?

    或许我误会了?要是全盘相信他的话,自己一定会惹上大麻烦,我想这绝对不是错觉吧?

    不管展大人嘴巴怎么说,早上出去绕了一圈回来之后就动也不动,悠哉悠哉地静养休息。看样子他似乎决定玩的时候好好玩,该休息就充分休息。

    他会开始处理公文也不是出于真心。依据同伴对他的看法,只是为了转换心情,或者陶醉在自己的聪明才智之中而已。

    我觉得杜艾大人的看法是对的。

    好了!剩下的交给杜艾解决。

    是藉着夕阳余晖对照数字太累了吗?展大人把算盘和文件扔到一边,再次躺回床上歇息。

    不久之后,他伸伸懒腰,看着窗边的我。

    本来还想带你参加祭典呢!你在乡下长大,应该没去过吧?

    我笑着摇头:

    不了,我不太喜欢祭典。

    嗯?为什么?

    我觉得前夜祭也就是祭典即将开始时最开心。等到祭典开始之后,离结束越来越近,反而会寂寞,老是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

    以前稍微想过这个问题,很容易就把答案化成语言。

    即使是在前夜祭也让我觉得不太对劲,越逛越害怕。

    大概是切身体验到快乐时光逐渐消逝吧?

    或许有点奇怪,不过我常常会这么想。我最喜欢的是那种即将开始的紧张感,这是因为我胆子小,还是容易担心东担心西呢?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有这种感觉。

    哦,原来如此。有时候我也会觉得,比起战争还是战前演练战术时最开心,所以我也可以体会喔。

    展大人也会这样吗?

    我还以为这个人最喜欢战斗时的兴奋感。

    还是会随着心情改变啦!要是不立定大志向,我就会觉得浑身不舒服;一开始着手处理眼前的目标,又会觉得无聊。

    这叫没定性吧?

    别在意这种小事!我自己觉得好就行了。

    话不是这么说吧。该怎么回答比较好呢?

    啊、这家伙说的话,听过就算罗。

    客栈主人拿着外套回来了,还出声帮我讲话。他似乎很怕冷,刻意多穿了好几件衣服,还戴着手套。

    站在门边的杜艾大人才刚放下皮包,展大人就放声大叫:

    暖气跑出去了,快点关上门!

    冷死你!天气这么冷,我还得在外头奔波,替你到处低声下气呢!

    要是我,就换成他们对我低声下气了。

    你真是装模作样的天才啊!

    走廊上的冰冷空气钻了进来,我用视线表示无言的抗议。杜艾大人一脸无可奈何,总算乖乖关上房门。

    对了,我不在的时候,部下有没有认真工作?

    嗯,和平常一样吧。

    杜艾大人一边跟着展大人抬杠,一边拿下手套,把冰冷的手指伸到火盆边,就缩成一团不肯离开暖炉。看着他流露本性的背影,我开始帮他准备热茶。

    第一天就盛况空前哦!来来往往的不是只有人,还有好多钱。

    报告情况的杜艾大人几乎快要占据整个火盆。

    你不在,府中那群人高兴得不得了。看来是希望抢尽风头的军人闪到一边去吧。可是守卫人力不够,又开始大发脾气。

    唉呀,真讨厌!任性妄为的大人最卑鄙了!

    轮不到你这么说。

    我是永远的十七岁。

    拜托你,闭嘴。

    哇~~这两个人的交情真是好到让人讨厌。

    原来是为了炒热冬季家闲时期的经济流通,才开始扩大办理跨年祭典。就这层意义来说,今年的冬祭办得不错,经济效果比往年提升了两倍以上。

    是吗?我刚刚算了一下,流向七叶的资金太多了。

    已经要求他们给我们回扣了那就是鼓城脱队的士兵。我要用来做为开垦的人力,还有要他们事先准备土地。

    土地的所有权是谁的?

    府中。都是公主殿下的财产。

    杜艾大人打算给予府中独立的财产,削弱财团对府中的经济影响。以前他曾经提过,府中每次预算不够就会财团借钱,如此行为也助长了七叶的势力。

    这个做法并非偏向府中,他的计划是稍微抑制财团过强的势力,让府中也欠我们一份人情。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要中饱私囊,而是顺利的话,可以藉由宣称这是空澄姬殿下的财产,贴补举办祭典的费用他早就把利害得失算得一清二楚。

    警卫方面都照你的指示行动。副官很习惯将军不在阵头指挥,很有效率地分担工作呢!

    听到杜艾大人这么说,展大人也只能露出苦笑,转开视线。

    过了不久,展大人问道:

    雾羽沙良呢?

    下落不明。从他趁夜离开这点看来,应该是利用雪橇逃亡了吧。在大雪之中想要拉开距离,也只有这个方法。

    入冬之后,大雪会淹没大部分的道路,几乎无法通行。不过还是有很多运输冬季物资的雪撬。主要是运送山区的薪材等等重要资源,这个季节的价钱不错,也很容易找到买主,因此很多山地村落都会来做生意。

    而且今年为了举行冬祭,所以还是有部分商业道路保持畅通,可是路上设有简易的检查哨,容易吸引追兵注意,因此利用这个路径的可能性不高。

    你认为他们还躲在城里?

    这次换杜艾大人提问,展大人的表情不知不觉地变了:

    嗯,他还想认真打一场吧。

    为什么他会拒绝我们的招揽?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想和劲敌作战吧?在东和能够和他抗衡的年轻武将就只有我了。说不定是想跟我一较高下?

    接着展大人转向我,用轻快的语气发问:

    小空,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不过对方挥刀的样子不像非得置对方于死地不可。

    想起对决时对方极为冷静、不带任何感情的模样,虽然很可怕,却不觉得他是坏人。更奇怪的是,想到他站立时宛若雾淞的姿态,反而让人感受到某种值得信赖的成熟稳重。

    你是说他的态度很随便吗?

    不是、该怎么说呢?应该是顺势而为、自由自在吧?

    展大人替我回答杜艾大人的问题,转身仰视天花板。

    那家伙就算不放水,也不像是想杀人,比较像是单纯的决斗。恐怕是为了名誉一战吧!

    展大人这番话让杜艾大人皱起眉头。

    为了什么?

    你也知道吧?他在四宫战争时,就获得率领少数兵力活跃的威名。这次和我单挑,大大提升身为剑客的名声,东和其他都市一定会好好对待他和他的部下。

    我们也给过同样的待遇吧。

    嗯,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展大人露出有点讽刺的笑容,笑着说出可怕的预测:

    我们以暴徒打斗闹事的名义抑制谣言散播,他想求名的计划算是失败了。那家伙一定还会再行动的。

    依你现在的伤势,可以打赢他吗?

    军师则是毫不在意地提出尖锐问题。

    不可能。就算我毫发无伤,五次也只能打赢一次吧!

    展大人老实地认输。

    那是专门用来单挑,针对没有穿戴护甲的对手所设计的长刀,有点不太好对付。虽然不适合跟战场上穿着铠甲的敌人交手,可是用普通大刀是打不过他的。

    原来如此。对手是用轻巧的长刀,你长手长脚带来的距离优势就被抵消了,应该称得上是你最难对付的敌人吧?

    这家伙是剑客的克星。我要是想用刀剑一决高下,就得再继续练习才行,我才不想这么麻烦呢!我从没打算要把青春花在练剑上!

    日影打得赢吗?

    杜艾大人的声音带有几分犹豫,展大人皱起眉头:

    日影如果能躲过第一击,逼近敌手的话,应该可以应付吧?可是太浪费了,没必要这么做。这么好用的人才,得让他活久一点才行。

    他们很珍惜日影这点让我感到高兴。一想到日影可以不用参加危险的战斗,我也放心了。

    可是我也不太希望这两个人参战,就连展大人也打不赢,那该如何是好呢?

    日影就当做最后一道防线,先让他处理日常工作吧。可是雾羽大人再度来袭怎么办?让士兵以量取胜加以包围或许有用,可是对方在暗地里也有部下躲在一旁准备接应吧?如果真的打起来,我们的损失也很不得了。

    听到杜艾大人的话,展大人笑了。

    我用长枪对付他吧!最好是骑在马上。

    他用充满自信的表情,看着正在准备茶水的我。

    为什么要可怜到用对方擅长的兵器来比试呢?只要用比长刀更长、更顺手的武器抵消他的优势就行了。

    他很少会思考自己的行为算是卑鄙无耻还是堂堂正正,毕竟因剑而生、因剑而死本来就不是他的兴趣。

    或许他是剑客,但我可是军人啊!不是什么因剑而生,而是靠着十八般武艺活下来的。

    这般话听起来蛮帅气的。

    最轻松的打法是,趁我跟他打的时候,你们就带兵包围他,这样不就赢定了!

    看来指挥军队也是十八般武艺之一吧?

    我可是伤患啊!你们就连我的工作一起解决吧!

    任性的展大人大吼大叫之后,一个人很快吃完晚饭去睡了。

    现在是冬天,所以天色已暗,要是在夏季,外面天色还是一片淡紫和暗蓝色呢。

    展大人好像不是很在意比试输了?

    这家伙什么都会,就算输了一种,他还是有自信用其他方式赢回来,所以很少在意输赢。

    他是个处事圆滑、又有自信的人,这一点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除了好不好玩、有不有趣,其他的事他不太在意。

    雾羽大人的谣言已经开始四处流传,明天就会传到民众耳里。

    杜艾大人吃着晚来的晚餐,一脸不悦地嚼着冬天稀有的水煮蛋。我则是吃饱了。

    晚餐时间,我忙着吃冬季蔬菜煮的火锅,杜艾大人却为了明天的会谈临时得跟访客见面,忙得不得了。现在工作虽然告一段落,他还是边吃边翻阅文件。

    他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就是一边吃点简单的东西一边工作。相反的,展大人吃饭的时候就是专心吃饭,区分得很清楚。

    我站在窗边,远望因湿气而泛白的玻璃窗外,喃喃自语:

    真是警戒森严呢!

    从三楼的窗子往外一看,天气这么冷,还是有几名哨兵在街上巡逻,客栈门前还有两个手持铁杖的卫兵。

    虽然想抓到他,可是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所以无法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大规模搜索。而且要是因为佣兵将军打倒东征将军而天下大乱,祭典也不用办了。

    他的计划是尽可能平安度过这两天。正在休养的展大人虽然精神不错,我想也还没到可以跟强敌对决的地步。

    可以的话,希望他不要跟我们为敌,回去原本的地方。

    是啊。在这边跟他交锋真是太可惜了。

    话虽如此,还是没能够拉拢对方,现在只能称他为敌人了。

    他身为佣兵将军时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杜艾大人喝着饭后的热茶,听到我的问题,不禁抓抓头发:

    他生在边境的军人世家,现在应该三十二岁了吧?他的手下也是大有来头的军人世家,几十年前曾经击退由中原进军东和的地方势力。

    他瞥了我一眼,反问我:

    你遇到的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像是冬天耸立的大树,非常沉静、稳重。看起来是个了不起的大人。

    听到我的话,杜艾大人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

    长久以来东和一直处于和平状态。古老军人世家也失去工作机会,尤其是位处边境、领地贫瘠的人。像神川、锡马或是贺川各城,为了防范山脉另一头的中原挥军来袭,都会聘请他们防守边疆。于是他们便带领族人,不断变更驻地。这工作对于名门望族可是很辛苦的。我们的山豪将军家世也差不多,只不过贺川还算富裕,没那么辛劳罢了。

    驻留山区的工作一定很辛苦,不知道外国军队何时会来犯,率领的兵力也不够抵御大军,更没有丰厚报酬的保障,说不定还得处理野狼或盗贼之类的小事。

    山豪将军和拜东将军会马上召集兵力加入七宫军,就是因为他们一直在准备,等待发挥所长的机会。在某种意义来说,他们期待这场四宫战争能够让代代相传的军人世家不再没落下去。一直流浪边境的雾羽大人也是一样吧。

    这些人是靠战争过活的。

    不是为了都市间的争权夺利,也不是为了庞大的经济利举益我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生活方式,我不懂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他在跟随四宫时,只靠几百名部下就勇敢发动夜袭。老实说,我们的损失有一半以上都是他造成的。

    展大人希望这样的人加入我们吗?

    是啊,事实上雾羽大人也算东和屈指可数的军人。单身作战的战力就如你所见,这种人才要是愿意加入,东和各地的人们也会有所动作。

    对话停了一会儿,我继续发问:

    也许是我搞错了

    我有点犹豫。

    怎么了?

    那天晚上,展大人好像是故意让雾羽大人逃走。

    杜艾大人眯起眼睛,只有嘴角微微一笑。

    应该是吧!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没理会我的反应,继续说:

    这家伙或许认为与其拉拢雾羽大人加入,还是让他当敌人比较有趣。不、他应该是这么想没错。不过是不是故意引他为敌就不清楚了。

    杜艾大人结束惊人的发言,对我露出亲切的微笑:

    小空,展说的话几乎都是谎话,不可以相信他哦!

    我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抱着热水袋仰望天花板。

    紧紧关上房门,在朴素的房间盖着棉被,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

    温被的这段时间,一点也不觉得暖和,只有用布袋包着的热水袋散发出热意。

    热水袋是客栈的人在睡觉前给我的。虽然我跟他们说过,过年之前还用不到,既然已经为我准备了,不用的话有点不好意思。

    紧闭的窗帘缝隙照进积雪反躲的淡淡光线。

    走廊灯火从门缝透入这点光线我可以模糊看到天花板的轮廓。

    月亮应该高挂在天空吧。

    人们静静熟睡的时间,我却昏沉失眠,抱着热水袋仰望天花板,像是在孵一颗巨大的蛋。

    我猜雾羽先生一定逃到别的城市去了吧?

    七宫的人遵从我的命令出兵四宫,有许多人因为他而丧命,他对七宫军人来说算是敌人。可是他拥有实力,要是愿意加入我们,许多人也会试着忘记过去。

    清廉的人会讨厌这种做法,但是世事就是如此。虽然为去世的人感到遗憾,不过这也是正确的做法吧!

    那个人却拒绝了。

    刀剑相向,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要是他下次再出现在展大人面前,必定会有一方倒下。

    不想再看到展大人流血,也不愿意置那个人于死地。

    这是奢侈的愿望吗?

    只动动嘴巴,几乎没出声。

    想起不见踪影的画师他也曾经是个士兵。

    或许他在战场上也会杀人、也会被杀。

    我不想争斗。

    就算明白不可能完全消除纷争,但至少希望以最小程度解决。

    我想就是因为如此,才会出现东和公主吧?

    东和的人们不希望为了可怕的军人、军队或是无止尽的坚、绝对的信仰、民族的束缚等事物征战。

    他们要的战争形式更为慎重,只为季节与祭灵不坠,侍奉四季常世的巫女公主。

    我想一定是这样。

    或许这只不过是世界的一种模式罢了?

    要是去问展大人和杜艾大人,他们一定会这么回答我。说不定连在城里等我的梳妆师和侍从长也会这么说。

    展大人和杜艾大人是以整个世界为目标,我这个空色的公主,至少得努力不要引发无益的争端吧!

    这就是东和七宫空澄姬的工作。

    每天都在追赶他们。

    闭上眼睛,不睡不行了。

    黑叶小姐,是这样吧?

    空澄姬要像展大人和雾羽先生那样,和黑曜姬一决高下吗?小空会和黑叶小姐起争执吗?

    流放到南方的琥珀姬和其他公主们,睡前都在想些什么呢?我想东想西,最后还是睡不着。

    冬祭第二天断断续续下着雪,走在前头的杜艾大人肩上也有薄薄的积雪。

    杜艾大人依旧穿着厚重的衣服,日影和我则身穿质地稍薄的朴素冬季外套。比较稀奇的是,他只带我和日影,没看到护卫的踪影。

    他要去的地方应该都有护卫吧?我们四处和冬祭工作人员打招呼,大家都很欢迎我们,平安度过大半天。

    不防备雾羽先生没关系吗?

    有啊!前后各有四人远远保护我。

    杜艾大人一说,我才注意远远的路口,有几位轻装男子若隐若现的身影。他们没有日影那么神出鬼没,因此只要仔细观察,连我也可以发现他们的踪影。

    其实我是要防备趁着骚动图谋不轨的人。

    积雪路旁的房子和街道树都染上一层白色,杜艾大人没停下脚步,遥望着后头隐约可见的大马路。

    大马路两侧都是露天商家,人群穿梭往来,白色的呼吸气息相互交错,真是热闹。

    已经变成冬季市场的马路,可以通往活动表演的场地。招揽客人的声音此起彼落,乐曲也响彻云霄。

    不只旧四宫的那群人讨厌半途崛起的我们,想要依附或加入其他宫都市的人也不喜欢我们,就连七宫贺川内部也有人怨恨我和展啊!

    他们也讨厌七宫空澄吗?

    开口询问这个问题需要勇气。

    这种人倒是不多。谣传将军和大巨才是坏蛋,所以有少数人打算赶走我和展,成为公主殿下新的拥护者。

    觉得好可怕。

    要是杜艾大人或展大人失势,逃到别的地方去,我可能不会像琥珀姬一样被流放到南方,而是被其他人拥戴。仔细一想,这种情况应该很常见,但我却从来没有想过。

    世上还有很多厉害的人吧?像是雾羽大人、其他的公主和将军。

    说不定还有许多麻烦事。就连展大人那么强,一时不察也会负伤卧床休养。

    正当我担心不已,头也不回的杜艾大人语气开朗地说:

    就算雾羽大人还躲在城里,也不可能突然出现。这种锻炼过的高大体格,就算混进祭典人潮还是很显眼呀,所以他也不可能在白天藏匿逃命,而且他本来就是军人,并非什么激进分子或是革命家。像展这种武将的人头他可能还有兴趣,不会想要商人或政治家的性命啦!

    一般而言,军人世家出身的人在战场以外的地方都不太好战,会自我约束不要动武,和破坏分子或杀手不同。

    要是没有军人世家的传承和身为军人的矜持,就有违东和的道义。

    如同昨晚展大人所说,军人的目的若是要求名,自然不会做出让东和百姓或诸侯在背后指指点点的行为。若是举止有损名声,他和家族的立场也会跟着不利。

    因此那天晚上他没让在一旁待命的部下出手,坚持一对一单挑。

    综合杜艾大人及展大人的意见,就是这么一回事。即使我觉得实情可能有所差异,这也是不可动摇的现实。

    情报贩子的消息指出,街上已有传闻,东征和佣兵将军为了先前战争的恩怨打了一场,结果两败俱伤。街上的大伙应该正在热烈讨论这个话题吧!

    杜艾大人一脸苦笑,远望大马路。

    隐隐约约明白这是谎话。

    已经预先散播无作大雅的谣言了。

    他往前走,回头露出有点苦恼的笑容。

    冷冷清清的工艺馆位在雪舞台的大广场一角。

    中午过后,雪舞台四处都有人潮和大排长龙的队伍,就连从早开始下个不停的细雪也跟着融化,只有这里空空荡荡。

    呜呜、不是我的错,都是他的错啦!

    哭也没用吧?

    画师哭倒在大门边,七宫左大臣不知道如何是好。

    绘津先生说,他只是刚好碰上雾羽大人、刚好目击东征将军和佣兵将军单挑,没想到当天晚上就被收押,一直侦讯到今天早上。

    没人相信我是清白的。

    啊就连仅有的一点客人,看到他在门口大哭大叫也会走开,这不是完了吗?

    算了,我只是顺道过来看看。

    杜艾大人扔下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转身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喂、我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啊!为了下一个工作着想,你就多招揽一点客人,好好接待他们吧!

    画师拉着他不放,杜艾大人轻拍他的肩膀。对方虽然比他高,但却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这个高度刚刚好。

    还是会给你能够过冬的薪水啦。祭典结束之后,要是积雪不深,在房子还没解体前,你可以睡在这里节省一点房租。

    可、可是,之前谈的案子呢?

    先前似乎有过什么计划,画师的声音里混杂着期待与不安。

    你再修行一阵子吧!我会慢慢说服公主殿下的。

    好像和空澄姬有关,这是怎么一回事?

    杜艾大人说完慰勉他的话,就急着要转身离开。正好府中的神僧路过和他打招呼,于是他们便站在路边聊了起来。

    看到杜艾大人离我们有一段距离,我和日影来到好不容易站起来的画师身边。

    真是辛苦了,好不容易画出这么漂亮的画。

    我觉得这真是太可惜了。

    真是的!连房子都嘎吱嘎吱吵个不停,客人怕会倒塌,更不敢靠近了!

    画师大失所望,一脸无力。

    看来拘押期间吃了不少苦。来参观的客人比预期中的还少,也让他不太好受。

    他偷偷瞄了忙着讲话的杜艾大人一眼,小声地说:

    一定是怕我泄漏东征受伤的内情,所以才把我抓起来,现在还装作一脸不知情的样子!他们本来就是这种人!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但却不敢随便乱说!两人对望一眼只能苦笑。一旁的日影则是一副与我无关的表情。

    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没事吧?

    小心确认和杜艾大人之间的距离,他偷偷摸摸地发问。

    是啊,虽然躺在床上,不过精神很不错呢!为了早点复原,现在只能乖乖的。

    养伤中的展大人不能出门,躺腻了就会起床,批阅杜艾大人和部下准备的文件。

    他就是想要拉拢那种危险人物才会受伤的。

    画师双手抱胸,自顾自地点头。

    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眼睛看着不断从大门屋檐飘落的淡淡雪片,嘴巴试着问了一下。仔细一想,或许他是接触雾羽大人机会最多的人吧?

    是个留着胡子的佣兵将军。四宫战争时虽然没和东征将军直接交锋,可是却曾带兵突袭我在的拜东将军阵地,还有山豪将军的阵地。传闻中他是个留着胡子的军人,所以剃掉胡子之后就认不出来了。

    画师和我一样远望雪花、远处走动的人群,以及四处乱跑的孩子。

    我待过的部队和山豪将军的儿子,都被那家伙指挥的夜袭害惨了!

    画师抬起肩膀,放松背部的肌肉。是当时的伤隐隐作痛吗?说是重伤似乎有点夸张,他的动作看来相当利落。

    唉、打仗本来就无可奈何啦!那时真是死了不少好人呢!

    杜艾大人继续聊天,似乎有说有笑。

    我压低声音问他:

    您会怨恨那位雾羽大人、七宫的将军或军师,还是公主殿下吗?

    是有一点啦!不过,总有一天会打起来的。

    画师大概明白我在城内做事,刻意用温柔的声音说:

    反过来,说不定就是那个雾羽带兵前来占领这里,空姬殿下搞不好就会被流放到南方去;或是三宫和二宫、五宫和六宫的同盟军跑来大闹一番;也可能是一宫恢复已往的实力,开始以武力镇压各国。

    说到这里便露出复杂的表情,抓了抓头:

    我也不是不懂啦!他们干得不错,不然我早就死了,战争也可能一直打到现在。

    您的想法很深奥呢!这番话让我学到许多。

    我觉得画师的脸有点炫目,这番话让人想要好好向他道谢。

    没什么啦

    画师转头瞥了我一眼,露出夹杂困扰和难为情的复杂神情:

    有一半都是四宫战争时东征说过的话。你不觉得他的口才很好吗?

    我明白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出来。

    画师好像想起原来的问题

    他人是不错啦!就算脸上表情有点讽刺,还是认真听完我的胡说八道。现在他大概已经逃到三宫或是别的地方去了吧?

    画师认为雾羽大人已经不在城内或是附近了。

    运气好就是坐牢或是放逐,搞不好还会被斩首或是吊刑?如果是我,就会以只身砍伤东征将军的名声,投效其他势力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

    为了到下个地方寒暄,走在小巷里的杜艾大人听完画师的想法,只是笑了一笑。

    两边都是行道树的寂静小路,附近没有人影,除了我们根本没有其他行人。

    刚刚还有人问我东征阁下要不要紧。既然是为了成名,没有一定的成果是不行的。不过你、我和绘津都不是军人,很难明白他的心情吧?

    这么一说,我回头问走在后头的日影:

    日影先生明白吗?

    他的回答是微微摇头。

    三个人一路往前走,一阵呼呼作响的强风吹过。

    好冷!

    我不禁喊出声来,杜艾大人也缩起脖子,唯独日影面不改色。

    唉、有时我也想痛快地大玩特玩呢!

    杜艾大人停下脚步,像在呼应夹杂雪片而来的寒意,望着不远处的祭典。

    人群和树木后方就是被飞舞的雪睡染成白色的雪舞台,弦乐声显得好遥远。

    临时搭建的表演小屋涂上鲜艳色彩,华丽的背景有如宫殿一般,身穿黑衣的歌手和翠绿服饰的歌手正在对唱。

    舞台一角还有两位身材娇小的歌手双手交握,异口同声演唱其他歌曲。舞台另一侧还有一组歌姬,发生争执之后便各分东西。

    尖锐透明的歌声越过群众,断断续续传到我们耳里。

    从这个模样来看,很明显是一出讽刺剧吧?听得出七宫左大臣在苦笑:

    明明就要他们尽量避免政治色彩,这么一为每个势力都会不高兴的。

    几股不同的势力应该在今明两天就会来抱怨了吧。不过这都在预测之中,杜艾大人的表情也没有显得困扰,八成打从一开始就默许他们这么做了吧?

    三个人悠闲地观望了一会儿,杜艾大人问我们:

    我是不能去玩啦!你们要不要去参观一下呢?

    就算想要去看看,也想逛逛摊子,还是摇头拒绝。

    我从三年前就开始参加这场祭典。

    我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我才会那么开心,无论好、坏都能接受。

    我想一定是这样。

    三个人的故事,对我来说比任何祭典都还要炫目、重要。

    所以没办法到别的地方玩。一个不小心,他或是另一个他就会丢下我不管。

    就如同季节不断变换,春花、夏日、秋红、冬冰,祭典的场景就像是季节不断流转变换的色彩,在我们身旁不断流逝。

    我一边欣赏,一边体会,现在的距离是最自在的。

    眯起眼睛看着遥远的舞台:

    而且

    我虽然认得站在那里的那袭黑衣,她却不是我想要更加了解的那个人。

    接下来就要轮到空姬上场了,我不好意思看。

    坦白说,这也是我的心情。

    更害怕撞见那个空姬大人偶出来绕场。

    这倒也是,说不定还会有爱好女色的将军和脾气火爆的政客呢!

    想着想着,自己差点笑了出来,忍不住眯起眼睛。耳朵听到杜艾大人说:

    我们自己的祭典,才到前夜祭而已吧。

    他又露出符合个性的表情。

    我们继续往前走。雪一直下到夕阳西下。

    季节狂风不知不觉开始肆虐。

    五宫有行动了?

    外出拜访到傍晚才告一段落,联络过外部人士并下达指示之后,回到客栈时才有信件回报这则消息。

    杜艾大人舍不得浪费脱下厚重外套的时间,赶紧拿起资料躲进自己的房间。接着又有好几位情报贩子来找他,隔着房门谈得很起劲。

    六宫的萌葱姬病卧在床。

    这个消息,暗示事态恐怕会动摇两城之间的同盟。

    除此之外,五宫和六宫开始对一宫及二宫提出经济合作的要求。

    会向关系不善的一宫和二宫提出如此要求,等于暗地请求从属于他们。

    展大人一边呼噜呼噜喝着晚餐的粥,一边向我们说明:

    二宫一直占领一宫的地方领地。

    把折叠式餐桌搬进展大人的房间,我坐在他对面的位子。

    展大人随性伸出长脚,我则是正襟危坐,小心不要把东西洒在看起来很昂贵的外国地毯上。

    不高兴的一宫想要出兵,又对直接和二宫交战感到顾忌。

    为什么?

    被占领的土地原本就是二宫的。三十年前的政权为了一时方便才分给一宫。

    那么久以前的事?

    我实在很难理解。

    多年来不断被压榨,好的领地也被抢走,二宫锡马一直怀恨在心。更何况对一宫来说,无论二宫或七宫都只是东和的一部分。因此他们对我们任意组成自己的国家,主张领地和权利的现状也感到不满吧?

    一宫神川才是东和的中心,是一座数百年来一直维持东和秩序,对此感到自负的大城市。然而对其他各城来说,它比较像是压榨国,一直欺负顺从的都市。

    一宫也顾忌直接攻打二宫引发的舆论批判,二宫也运用出色的手腕拉拢当地居民,跟他们结盟。一宫难以下手,没办法才会转而寻求其他都市的声援。

    收到如此要求的五宫,也因为萌葱姬的健康问题,对和六宫的同盟关系感到不安,便发表拥护一宫的声明,建议二宫撤回势力。

    他们的要求不是撤退,是撤回。换句话说不是退兵,而是请求二宫撤回派遣到当地的商家和官僚。五宫的当政者极力强调这不是战争。他们认为这是都市经营时所发生的意见冲突。

    五宫一直公开表示,由于与六宫的同盟,因此不会介入其他都市或国家的战争。如果出现必须加以干涉的状况,就要由两城达成共识后才能同意。

    但对于持续和二宫接触的六宫,当然不可能拥戴或承认任何声援一宫的举动。

    这可是微妙的交易啊!若是五宫和六宫合力,财力是胜过二宫没错,但还是不及一宫。单独一座城则和鼓城或七宫贺川不相上下。要是局势偏向一宫,一宫的实力会让两座都市推动独立自主,若是偏向二宫,招致一宫不满又会承受压力。

    五宫仓濑和六宫牧濑比起具有地方色彩的夏目、鼓城和贺川等都市,更容易被两座大城市的互动牵扯。

    展大人口中说着带有火药味的话题,还能津津有味吃着晚餐。大概是整天除了躺着就是文书工作,让他感到无聊极了,才会比平常还要多话。

    六宫的病情怎么了?

    我最在意的是这件事。就算只是名义上,但我们还是姐妹啊!

    不知道,杜艾正在调查,不过以前就听说身体不太好。毕竟公主都是养尊处优,所以跟你不一样,身体都不太好。

    这么说来,反而让我觉得自己不像公主。

    有人还开玩笑说,一宫的黑曜姬之所以很少现身,就是因为她是七姬之中最体弱多病的。

    连我也觉得好笑了,没有这回事吧?毕竟那个人有办法躲过日影的飞刀,还会使兵器,也能够尽情旅行,我反而觉得她是七姬之中最厉害的。

    有各式各样的谣言,我想至少一半都是谎话吧。

    世界上比较多的是充满恶意的谎言,还是没有恶意的谎言?

    正当我在想着这些事的同时,杜艾大人的客人也走了,于是他便走进房间。

    第一个消息是六宫公主复原了。官方表示她只是因为原本的贫血和季节性感冒而感到不适,还是会在公众场合露脸。目前正为了参加年初的祭祀调整健康状况。

    杜艾大人的视线从躺回床上静养的展大人身上,转向坐在房间一角的我。

    五宫、六宫和我们的公主殿下不同,常常会在众人面前现身。要是年初两人一起出现,就不太可能是替身。

    玉体康复的消息真是让人欣喜。

    我松了一口气,正经地如此回答。

    那就用空澄姬的名义,寄封祝贺康复的信过去吧!

    这就是你的工作啦。应该正在拟稿了吧?

    展大人开了个小玩笑,杜艾大人端正姿势,对着我说:

    稍后还请公主殿下确认书信内容并署名。

    他露出左大臣恭谨的表情对我行礼。

    只要认为有必要,就会毫不在意地扮演邪恶政治家和善良政治家的角色。这种想法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这件事二宫已经让步过一次,让一宫欠了一个人情。对外还宣称是为了避免战争而让步,勇敢放弃自己藉由正当权利获取的土地呢!

    展大人开口批评:

    什么欠人情嘛!明明是他们用陈腐的利益得失来煽动军队和人民。

    就算周围的人觉得不高兴,对当事人来说,只是创造战略性的有利局势罢了。

    这样一宫就欠五宫一个人情吗?

    我这么一问,杜艾大人摇摇头。

    一宫说好听点是荣耀的古都,说难听点就是破破烂烂、骄傲自满的老店。他们认为其他都市遵从一宫的要求,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让一宫记住恩情固然可喜,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利益。最重要的是对同盟的六宫来说,这次被他们抢先一步,需要耗费相当财力才能重新挽回崩溃的均衡局势。

    我默默地听杜艾大人说明,他注意到我的心情又继续解释:

    一宫内部并非团结一致。正因为它巨大,有好几个派阀和势力,面对复数问题同时存在。说明白点,就像东和剩下的五、六个都市挤在同一个地方,在同一个旗帜下相互合作,却又被彼此的利益给左右。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那里只有一位公主。人口这么多,无论公主是谁,她的声音和力量都很遥远。

    我想起身穿黑衣女性的站姿,黑帽子底下总是一脸微笑模样。

    还是规模虽小,却团结一致的二宫比较利于行动呢?

    鼓城虽然有经济实力,相较之下,还是在山区历经千辛万苦的夏目城比较强吧?

    杜艾大人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还在休息的展大人视线一变:

    军师大人,你说一下吧!

    杜艾大人闭上眼睛,慢慢吧了口气,然后面对东征将军:

    今天早上,在封锁的山路纪诹路上沿途发现五名可疑分子。准备要阻拦他们加以审问时,对方强行突破岗哨并强夺军马。看来他们是朝三宫夏目城的方向前进。

    就算是军马也无法在雪地长途奔跑。我猜他们是打算骑到一半就扔下马匹。

    这群人的首领是个束发的高个子,背似乎背着一柄长刀。

    展大人淡淡一笑,表示他要睡了。

    离开展大人的房间之后,我还有一点工作得做,就是第一次写信给别的公主。

    信里的内容是无关痛痒的问候,最后再请对方多保重玉体。

    只有这样,没提到其他势力或四宫战争,也没提到彼此的正当性。

    杜艾大人要我在书信最后亲笔写下:

    希望您与五宫和睦相处。

    这样好吗?要是五宫和六宫的同盟稳固,七宫不会很辛苦吗?

    就算我不感兴趣,还是试着发问。

    或许二宫的真正目的是操弄五宫和六宫,让她们的同盟关系出现裂痕。如果是我,就会以不自量力的扩大领土作为借口,至少施加一点间接压力。

    杜艾大人的回答过于难懂,于是他又用较为简单的方式继续说明:

    要是她们现在被削弱,只会让一宫和二宫更轻松而已。到时候还是一样辛苦。依照情况变化,五宫跟六宫说不定会变成我们的同盟呢!

    身为七宫的我,不久之前才流放姐姐琥珀姬殿下。

    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话说也不太好,而且自己也惹得对方不满。更何况我对琥珀姬也感到过意不去。

    正因如此,才会对其他公主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啊!会立刻流放琥珀,也是为了告诉世人,我们对于任何一位公主都没有过度的恶意。其实我只是讨厌七宫内部意见分歧,所以才不由分说把她送到南方去。

    原来是这样啊?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我果然不够格当个公主吗?亦或只是被不同的说词左右摆布呢?

    写完之后,我把书信凑近到玻璃灯笼轻柔的火光下阅读,怔怔出神。

    杜艾大人似乎在想什么,等着我开口。

    过了一会儿,我轻声问:

    雾羽大人会出仕三宫夏目吗?

    也许夏目一开始就邀请他了吧?

    杜艾大人似乎早已料想到,语气平淡地说:

    他在四宫是个走投无路的新人,始终郁郁不得志。所以才得率领少数部下前往危险的前线。他要是拥有整体兵权,我们以那种阵容应战,一定会蒙受莫大损害,最后只能铩羽而归。

    他身为指挥官也是那么厉害?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七宫明明在数量上占有压倒性优势。

    倒不是这样。我们数万大军半数以上都是最新征调的新兵,我想你也明白吧?就连绘津也可以从军,可是他连刀枪都不太会使呢!总之我们的作战策略是以数量量包围威吓对方,实际战斗几乎都交给少数精锐部队。

    我知道他指的是展大人指挥的部队。

    他看穿这一点,接二连三地攻击战力薄弱的阵地,扰乱后方,想办法让展无法上前线。要是他能够指挥大军,必定会单点突破,直接冲进展的大本营吧,总之就是想办法利用这个作战的漏洞。想要跟他作战就不能带领多余的兵力,得要步步为营才行。这么一来今年冬天就没办法分出胜负,得要等到春天再来一决高下。而且大概也要盘算另一种战术。

    我还没聪明到可以完全听懂,只是明白那位大人并没有获得和他的力量相称的地位和权限。讽刺的是,我也明白虽然情势不利,佣兵将军还是在此役中一战成名。

    把七宫公主和三宫摆在天秤上一比,他还是选择三宫。和东征将军对决的经历为每个都市带来他和七宫划清界线的信息,无论走到何处都会得到信任。只要拿出这段经历,保证能得到优待。

    杜艾大人苦笑着说:

    真是个麻烦的人。看样子明年会更辛苦。

    三宫夏目和七宫贺川事实上已经陷入互不往来的状态。为了争夺势力分布一片空白的旧四宫鼓城而彼此敌视。

    快的话在初春,说不定在息吹或樱归季节就会有小规模的战事。

    他的身影会出现在敌方阵营吗?

    脑海中浮现深绿衣饰在风中飞舞,尚未谋面的常磐姬,经及雾羽大人身穿其他城市军服出征的身影。

    不管怎样,我还是会和他们两人相遇吧?

    满脑子都是这样的念头,即将到来的春天也变得让人害怕。

    屋子里一片寂静,空气也冷到极点,一不小心就会失温。

    隔壁房间的杜艾大人在很久之前就静静睡去。隔着一条走廊的展大人也没起身,夜晚安静得让人害怕。

    没人出声。

    冬夜没有虫鸣,很少有鸟叫,在万物冻结的季节中,生物蜷缩成一团陷入沉睡,努力不让温暖消失。

    坚硬静谧的树枝染上冰霜的色泽,上头堆着白雪。

    在床上竖起耳朵,聆听冬日的寂静。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云层细缝探出头来。

    透过紧闭的窗户可以看到高高的月亮,属于月光的时间安静无声,静得令人害怕。

    窗帘缝隙露出雾蒙蒙的窗户玻璃。我凝视隔着玻璃的淡薄月光,在床上缩成一团,紧紧抱住热水袋。

    这就是冻结七座宫都市的东和严冬。

    但我们却不会并肩相互取暖。

    为了迎接春天而相互侵蚀,寻找温暖的场所。

    就如同展大人和杜艾大人有他们自己的野心和梦想,雾羽大人也有身为军人的生存之道。

    这就是那晚发生的事吧!

    再加上七座都市出于彼此的情势、状况和欲望相互冲突,在季风里寻找前进的道路。

    东和公主的想法是什么?

    六宫公主注意身体健康,好好过冬。

    五宫公主期待东和更加安定。

    四宫公主早已离去,沐浴在南风中。

    三宫公主重整困顿的脚步,等待春天的到来。

    二宫公主热心张开双手。

    一宫公主沉默遥望这个世界。

    好像不对?沉默的是七宫公主吧。

    我在口中自言自语。

    那位公主或许会露出毫不知情的表情,却常常私下活动。

    东和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我、展大人和杜艾大人又能前进到什么程度?

    我不怕作梦,唯一害怕的是脚边不断消失的风景。

    一切缓缓消逝,不论我害不害怕、温柔或冷淡、强悍或柔弱。

    当季风吹过,歌颂咏名的人们气息相互交错,时间一过,不知不觉就变得遥远。永无止尽。

    最近我老是一个人的时候想起这种事。

    答案好像近在眼前,却总是遥不可及,我感受着距离,度过无眠的时间。

    我就像我所扮演的公主,没什么表现,一回过神来就沉沉睡去,每天早上都爬不起来,如此不断重复。

    所以再想个几次复杂的事情我就会想睡了。渐渐觉得醒来就是明天早晨。

    就在这时

    铿一声。

    尖锐的声音遥远而模糊。

    刚开始还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只是感觉就金属相交的声响来说,声音显得坚硬而澄亮。

    又是同样的声音,好像又近了一些。

    接着是某种重物倒在积雪上,微微一响。

    从窗外传来的。

    因为冬日的寂静,加上夜晚安静得令人害怕,声音才会传到耳里。

    推开被子和热水袋,在昏暗的房里起身。

    好冷,紧闭房间里的空气好冷。

    在睡衣外头披上一件铺棉羽织,走向离床最近的窗子。

    希望这是我的错觉。

    可是脑袋很清楚,并非睡昏了。肌肤确切感受到寒意,心跳加速。

    白茫茫的窗子,看不到窗外的景物。

    推开沉重的窗框,冷风钻进袖子里,双手掠过一阵寒意。

    呵。

    才一出声,吐气就变成白色。

    将窗户打开。是因为这里有三层楼高吗?灌进室内的冷空气的确是属于寒冬。

    双手抱紧自己,冰凉的身体稍微好过一些。

    夜晚室外的空气让脸颊僵硬发痛,虽然后悔自己的行动,还是靠着窗户,探索外头的动静。

    在白色的空间中,看到一行冬季树木扭曲的阴影。

    高高的月亮又细又淡,白雪依旧反射月光和稀微的街灯,静静照出客栈内院。

    没有人影。

    不对,有。

    冻结的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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