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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世界的模样 三节 夜祭 迷途)

    我只是希望你体会我让祭典平安无事办到前夜祭的辛劳。

    强力的棋子前进三步。

    辛苦的不是你!是你的副官、四处协调的都市营运部,还有我!

    吃掉斜前方的棋子,取而代之。

    好啦、好啦!至少我的英勇制住四宫的不满分子和其他都市的奸细,你多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别的棋子又从后面移过来,将刚才的棋子吃掉。

    所以你今天也要努力促销?

    哇!拼着一时的意气之争,硬是要换子。

    祭典时我会专注在军务上的。今天只是事前考察。

    动了其他的棋子,将军!

    你在意的是四宫军的残党?还是三宫?

    王溜走了。

    是那些趁机作乱,破坏市民心情的人。

    进攻的棋子向前进。

    边境倒是没发现什么危险的动静。

    防守的棋子固守阵地。

    若是已经有人渗透,就让混进来的奸细见识一下我和部下们的俐落动作。

    进攻的棋子再度前进。

    听说到昨天为止,已经逮到五个人了?

    又加强守备。

    晚上又抓了一个,不过都是些小角色。就是无法继续和四宫做生意,心生不满的反对派里头的小角色。

    啊!又是一波攻势。

    一扯上利益还真可怕呢!今天就有一场伤脑筋的会谈。

    王都附近守得固若金汤。

    要我替你去吗?

    展大人下到这里就停手了。

    与其拜托你,还不如熬夜自己来。

    杜艾大人也站起来,来到我身旁的火盆取暖。

    这盘棋好像在不知不觉之中结束了。

    棋子散落在细线交错的棋盘上,两边都还没将死对方,看来还有许多可以动的子。

    这两个人下棋,多半会停在奇怪的地方。

    我从小就常一边喝茶,一边看他们下棋。两人在二十次里只有一次会认真一决胜负。

    单方面进攻的展大人和醉心防守的杜艾大人,两人胜负各半。

    他们老是拼命讲话,顺便下棋,几乎没多加考虑就动子。

    有时一个不留意,胜负就已底定。他们好像都能预先推算到几十步之后,这时候两个人看来都很无趣。

    我也不是很懂。总觉得他们是想要营造出浑沌不明的局势,两个人才故意接二连三用奇怪的棋风下棋。

    小空,画师如何啊?

    展大人长长的双手交叉在脑后,像是想起了什么。

    啊、聊得很开心呀!画师是个很有趣的人。

    他是个有点少见的长舌男,虽然有点怪怪的,不过给人的印象还不错。

    你是说绘津吗?那个展捡来的幻想画师?

    杜艾大人的手伸到火盆边,说了一个我没听过的词。

    幻想画师?

    又叫不切实际的画家,称不上是艺术家。这种画师的作品都有特定方向。你看过那些描绘七姬的夸张锦绘吧?带着玩心画出这种画作的人,就叫幻想画师。

    展大人这么一说,那个画师所描绘的风景画,的确有点类似玩心的感觉。尤其是运笔时柔和感触特别引人注目。

    工艺馆预定要拆除,他又没钱吃饭,所以最后的展览就交给他罗。听说他净是画些奇奇怪怪的画呢!

    我虽然不太懂怎么赏画,不过也觉得他是随着自己高兴作画。

    干脆通通都画我们的公主殿下不就行了?这样民众的接受度也比较高。

    杜艾大人对展大人漫不经心的玩笑话,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不行,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他画了很多非常漂亮的风景画喔!真的!

    试着修正话题的方向。

    他有画画的才能吗?

    杜艾大人对着展大人这么问。看来顺利叉开话题了。

    不知道为何,展大人在艺术及美术等方面见多识广,眼力也不错。

    这方面杜艾大人就弱了一些。可能是注意力太过偏重于工作上了。

    这个嘛在年轻一辈里算是值得期待啦。称不上是天才。不过却能把幻想里的东西画得活灵活现。该怎么说那叫做大傻瓜吧?

    啊、我懂、我懂,的确是个大傻瓜。

    两个人彼此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觉得他们口中的画师好可怜。

    再一次尝试叉开话题。

    我问他们:

    今天的工作要怎么办呢?

    是啊,我也一起去吧。

    吵死了,你如果想要跟,至少得帮我提皮包。

    小杜艾啊,你最近对我很冷淡耶?

    大家都觉得我对你太好了。

    哇啊!世人真是没眼光啊。

    这两个人感情真好。

    我啜饮着不是那么热的红茶,看着他们互相大吼大叫。

    这是早晨在杜艾大人的客栈中所举行的茶会。

    反射白雪明亮的阳光,从玻璃窗后头照进来,显得非常耀眼。

    杜艾大人在客栈一楼最豪华的接待室里,和都市代表会谈。

    七宫的公主殿下当然是代表都市的象征。

    然而,实际负责城市运作的,是长久以来以本地为根据地的居民和他们的家属。主要成员正好和七叶中的一派重叠。

    椅子上的壮硕中年人看来颇为干练,身后跟着一个秘书和两个护卫,和杜艾大人面对面。

    两人中间是一张高度较低,用坚硬橡木制成的红色矮桌。

    我在桌边准备茶水。

    哦、真可爱的小姑娘。是您的千金吗?

    杜艾大人别过视线,确认暖炉的火光,嘴角微微一笑:

    在下年纪可没那么大,她是公主殿下的巾身侍女之一。公主怕我会做出什么坏事,特地派来一个眼线。

    还真是辛苦啊!

    公主殿下没什么野心,所以不能再任意妄为了。

    彼此都应该有所准备了吧?两人用缓慢温和的口气交谈。

    我沏完茶之后站在附近的角落。杜艾大人身后也有两个警卫待命。

    您差不多也该结婚了吧?我的侄女年纪正好差不多。

    公主殿下是巫女,宫姬在位时是不能结婚的。希望殿下继续在位子上待个十年,身为属下的人自然不能随便成家啊!

    其实只有未婚的年轻公主才能当上宫姬。

    这个称号仅限一代,无法由下一代继承。

    这个制度原本是为了在没有合适王位继承人,或发生继位纷争时,能有暂时领导祭祀的人。

    一般过个五年、十年就会自动退位。这段时间若是王室支系有年龄合适的后继者长大成人,这个地位就会转移给她。

    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发生过宫姬和下一任王位继承人结婚的事。被选上的宫姬习惯上会与王族或具有继承地位的贵族保持距离,维持互不侵犯的关系。

    事实上,听说东和各地为了十年后的王位继承权,已经发生许多交易和利益冲突。不过我还没有亲眼目睹过。或许是贺川和七宫城都太过偏远了吧?

    王族本身没有多大力量,只有几个祭祀权以及相关土地、森林的产权。他们的身分和宫姬差不多,正好适合拿来做为权威的依据。

    今天想确认一下祭典分配的工作。

    杜艾大人马上进入正题。

    由于是以公主殿下之名所主办的祭典,我方也准备了大量灯油等着供应使用。希望左府阁下能够理解我方的心意。

    在下明白。不过还是得先过问:油的输送管道一直被二宫控制,为什么以七宫贺川为中心的商家,能够准备如此大量的灯油呢?

    两方都面带笑容。

    七宫公主用不到的东西依然会在贺川周边流通。收购这些东西可是费尽千辛万苦呢!

    这是二宫锡马打算从七宫榨取更多资金的伎俩吗?

    我们彼此的工作都得养活许多从。如果能够保持一定距离做生意,还是可以有所往来。

    我方从鼓城接收的利益和财产,若是被二宫取得,既可以用来当作怀柔一宫、五宫或六宫的资金,还能填补借钱给三宫的资金缺口。在东和各个都市里,到底是谁获利最多呢?

    我方不会有任何损失。只是从鼓城富裕的库房中吐出一点东西而已。

    四宫已经灭亡了,鼓城往后就是贺川的卫星都市,最终还是会变成我们重要的一部分。请您留意,千万不能让二宫有利用我方财产的机会。

    您说得很有道理。他们利用这样的伎俩,意图染指各种流通管道也有好几年了,根基扎得相当稳固。想要回避他们就不能做生意了。

    二宫会垮台的。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希望您能帮我们预先协调一下。

    您说的是东和第二古都、自称天下副都的二宫锡马吗?

    对方的笑容像是在暗示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

    那可是连一宫神川也无法打倒的大都市喔。

    杜艾大人耸耸肩:

    等待我方茁壮,就能与五宫、六宫,或者一宫结盟。虽然不至于统一东和,但是利用巨大的同盟施加压力,削弱二宫应该不难。

    对我们来说,一宫神川才是可恨的榨取国。

    这次换杜艾大人笑了。

    就算打倒神川,我方有能力经营整个东和吗?东和的未来能够托付给二宫吗?即使真的打倒神川,它也会成为比鼓城更难吸收的对象。

    您不考虑和二宫锡马同盟吗?他们现在正在和一宫神川对峙,如果和他们一起夹击,应该很有效果吧?

    到时候

    杜艾大人抓抓刘海,露出极为符合个性的表情。

    位居东和第二的锡马,会利用地理上的优势经及相称的荣耀与实力,取代它成为东和实际上的首都,我们依然只是从属于它的地方都市吧?

    杜艾大人稍微压低视线,慢慢啜了一口茶。

    这是本地今年秋天刚采收的新茶,请尝尝看。

    是啊?

    对方也慢条斯理喝着红茶。

    是年轻人喜欢的香味啊。

    支撑人称七叶的七大财阀其中一个,露出品评商品的表情。

    七宫是最年轻的宫都市,公主的年纪也最小。加上二宫不承认妹姬的正当性与权威,长远看来,他们是不会让步的。

    杜艾大人从玄关送客回来,一个人留在接待室打瞌睡的我连忙跳起来。

    在漫长的会谈中轮流帮他们俩倒茶,谈话内容光是前半部就让我晕头转向。

    两个人话说到一半,就开始瞪大眼睛检视好几本帐簿,反复比较让人搞不懂的数字,我真是快要受不了了。

    刚开始有点诡异的对话,有些地方和我跟他们两人谈过的内容类似,自认为多少听得懂,只是还没理解内容在说什么话题又马上换了。

    早上开始的会谈,结束时已经过了正午。

    杜艾大人吃了一点烘焙糕点,喝掉剩下的冷茶:

    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我还有其他的工作得出门。

    刚刚应该是很重要的工作吧?

    面对我我也参与了部分工作的表情,杜艾大人不禁苦笑:

    两边各怀鬼胎啊!只是确认之前没解决的问题而已,没有让人眼睛为之一这的内容。真正要紧的事都是在没有护卫的密室里进行。

    我吓了一跳,这是真的吗?杜艾大人遥望远方的景色,眯起眼睛:

    不、真正的大事会在不需要会谈的地方定案,等到向对方报告之后再进行细部调整。

    不管做生意还是政治都很麻烦呢!

    他不、他们身为财阀中的一分子,只要能在东和确保自身的地位和繁荣就足够了。即使不能打倒一宫或二宫,只要能维持一定实力就行了。

    我想对展大人和他来说,很难认同这种事。

    他们的计划比这大得多。

    像是统一东和或是征服东和之类,这种一般人想像不到的事。

    其实比较伤脑筋的是,他们对具体的统一或征服都没有多大兴趣该怎么说呢?感觉比较像是能爬多高就爬多高,试试看能不能爬到天上去吧?

    他们的优势是长久以来建立的人脉、累积的技术,经及庞大的家庭成员。这些我们都没有,不好好操纵利用不行。

    这个口气与其说是在指点我,不如说是自我确认。

    相反的,我们的长处就是没什么负担,也不用照顾特定族群的特权,可以把财富广泛分配给合作的人。有必要的话还能进行投资,也没什么一定要特别保护的对象,所以他们做不到的事,我们可以轻松去做。

    像是一有危险就自己先逃走吗?

    杜艾大人毫不介意地笑了:

    是啊。我和展都会努力遵守和你的契约。

    契约?

    从天上照下来的阳光很刺眼,照出来的倒影也不不长,玻璃因为暖气和屋外的温差而朦胧,杜艾大人一直凝视着玻璃那头的景色

    我们答应过尽量不会让你吃亏啊。

    哇哈!

    杜艾大人准我下午休假,让我到祭典前夕的街上玩。

    除过雪的街上一片泥泞,雪靴踏过便发出沙沙声。

    身边有个走路只有我一半身响的人,细微的动静让人很难察觉他的存在。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冬日晴朗的天空又高又蓝,云层在山的另一头。

    冻结的空气依旧刺痛脸颊。在大家眼中,我的脸颊大概是红通通的吧。

    不知为何,走在我身边的人不论春夏秋冬,都是若无其事的表情。

    到了祭典的前一天,来来往往的人潮果然变多了,只要走上大马路,很快就会混在人群之中,搞不清楚自己的所在位置。闪躲穿着各色冬衣的人们,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迷失方向。

    即使这样,一回过神来,日影依然若无其事地跟在我旁边。

    终月的人潮,似乎是利用冬季家闲来参加祭典的农村民众。

    大马路和广场挤满了推销过冬用品的露天摊贩,贩卖冬季民族服装、过年用品、年初节庆装饰、明年的历书、冬季可以久放的食品等。

    还有许多其他都市的商人四处穿梭,陈列罕见的冬衣与工艺品。他们带来的山珍海味和节庆点心发出诱人的香味。

    感觉好像祭典已经开始了呢!

    各处摊贩传来熏烤珍奇干货的香气。

    大概是因为今年少了鼓城的威胁。

    从日影的答案看来,这样的人潮似乎就是人们比起往常更加享受祭典的证据。

    我站在摊贩与摊贩间的小空地,远望这幅热闹的景象。

    现在就这么热闹,明天的正式活动没问题吗?

    日影很稀奇地主动问话。这么说来,别人问他一百次,他才会主动发问一次。

    他偶尔问我什么,我就会觉得很开心。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露出笑脸:

    没关系,我不会参加祭典的。

    日影静静望着我。

    你看!有时后还是会看到守丧的人家。

    过来的路上看到一、两户房子贴着守丧纸条,用墨黑的系绳围着大门。已经看过好多次这幅景色。

    其中也有从秋末冬初的雪祭到终月这段期间,在鼓城失去亲人的家庭吧?

    公主殿下也在服丧,贴身侍女在祭典时也得乖乖的。

    我也会这么做。

    日影倒是不以为意,或许因为他杀过人,觉得守丧不算什么。不过有个愿意这么说的同伴,我觉得有点高兴。

    不过,好像光是前夜祭就觉得很开心了呢!

    今晚的街头到处都燃起篝火,乐师在街头巡回演奏,据说后面还有好几台山车(注:日本祭典或节庆时四处巡回,装饰华丽的神轿)。

    白天就是这副盛况,让我觉得很值得期待。

    你要去哪?

    去画师先生那里啊!

    想去看看昨天的画完成之后是什么模样?

    我心里的想法是:既然不参加祭典,说不定还没看到画,工艺馆就要拆掉了。不过日影没有追问太多。

    我踏着雪靴前进,握在一起的双手缩在冬季羽织宽宽的袖子里。

    脚掌稳稳地踏着地面。

    横越广场往工艺馆前进,看到许多人聚集在雪舞台旁,年幼的孩子绕着冰柱四周追逐。

    眼前的鼓城远景已经完成大半。

    画师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靠着另一面的墙壁,用挑剔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作品。

    唷!

    和日影两个人站在他身旁打招呼,他单手一挥,懒洋洋地回礼。

    今天只有孤单的画师躲在工艺馆入口有五、六个人忙着装饰和清扫,为明天正式开馆做准备。偶尔可以听到他们工作时的吆喝声。

    总觉得这幅画怎么看都行。

    画师睡眼惺忪,语气像在自言自语:

    啊、告诉过你名字了没?我叫绘津。

    画师绘津先生告诉我们,他今年十七岁,自称是天才画家。

    今天早上展大人讲过的话让我胸口微微一痛。

    我出生在一个没有名字的穷困村落,七岁被称为神童,带到鼓城的工坊拜师。年纪像你们这么大时,每天都在帮锦绘着色,或是做些润饰的工作。

    他的视线很少对着我们。一边看着壁昼,一边比手划脚地闲谈:

    我十五岁出师回到老家,才发现根本没有画图的工作每天都在种田。和工坊也因为吵架闹翻了,根本没有往来。好惨,好惨哪!

    不知道他是个性开朗,还是喜欢讲自己当年的辛苦,语气听起来比起内容愉快多了。不管怎么说,他的确很爱讲话,听的人也觉得很愉快。

    所以就来贺川工作吗?

    不是,一开始是去更热闹的鼓城啦!工作多、多少也还有点人脉。只是他们和隔壁的夏目不和,我才跑到这里来。

    画师的话中有很多我不懂的地方,也有很多地方让我感到在意。

    那时候觉得火药味很浓,还以为七宫贺川是个乡下地方,比较安全呢!

    他一脸失算的表情苦笑。

    我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七宫会屈服在四宫鼓城的压力下啊!说不定琥珀姬身边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吧?

    事实上,战前四宫的舆论大半也偏向这种意见。

    没想到东征是那么性急的好战派啊!而且我被花言巧语给骗了,以为战争就是大军吓吓他们,逼迫鼓城让步的程度而已。还听说只要趁乱拿到钱,就可以开溜结果被整得惨兮兮。

    也许是留下不愉快的回忆,虽然语气在笑,可是表情看起来还有许多事不吐不快。

    不过画师就此闭嘴,继续盯着墙面。

    这幅画画了多久?

    壁画的宽度有我们三个人手拉着手那么宽,高度比展大人还高。

    三天左右吧。照一定的顺序作业,虽然是以入口的画优先,不过还是要等颜料渗进去,没办法一口气画完。

    他在终月中旬受伤,四宫战争还没结束就回来了。似乎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工作。

    天气一冷伤口就会痛啊!要用暖气这栋房子也太大了,一用又会伤到画,真是麻烦!反正我一开始用的就是无法长久保存的颜料。

    不晓得是看哪个部分不顺眼,绘津先生用画笔尾端搔着头。

    我和日影望着墙面。

    远景是静静流淌的大河,高高的城壁崩塌,烟雾消失在云层里。

    天空又薄又蓝,混杂一点冬天的灰色,多少有点干冷的感觉。

    整体的色彩相当淡薄,我想应该快完成了吧。

    这个人的画作色彩组合都很淡,带来柔和的感触。

    这就是我最后回头时看到的景象喔。

    我们还没讲感想,绘津先生又接着说:

    画得太漂亮了吗?还是应该像东征讲的那样,画些他带领军队打败四宫、和敌方的大胡子佣兵将军战斗的场面,才比较写实呢?

    似乎明白画师烦恼的是什么了。

    那么画比较写实吗?

    我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或许吧。

    不过,这时候就是想画这个呀。

    也对。

    我想这样就可以了。画出当时想画的东西就行了。

    画师对着壁画沉默了片刻,眼神像是在看着远方某处的风景。

    日影依旧没说什么,我也望着描绘陌生风景的壁画,三个人一直看着它。

    是啊。

    过了好一阵子,画师终于露出有点满意的表情。

    在黑白分明的眼珠上头点上一滴滴白点,再帮只有轮廓的藤花上色。

    怎么样?

    很棒啊!小姐要是被炒鱿鱼的话,要不要来干我们这一行?

    日影呢?

    三个人坐在壁画前面,帮锦绘的画卷上色。

    面前的画板上,有幅鲜艳的锦绘。

    萌葱姬和浅黄姬站在盛开的藤花棚前。

    翡翠姬坐在庭院硕大的翡翠上。

    伫立在青绿竹林里的常磐姬。

    还有蓝天下身穿巫女服饰的空澄姬,与胸前闪耀着黑曜石的黑曜姬。

    锦绘东和七姬绘卷。

    这些是祭典时要卖的彩色版画绘津先生的副业就是手工细部上色。

    听说只要完成个二十张,就能拿到晚餐可以打打牙祭的钱。他好像瞒着展大人和杜艾大人偷偷地做,一天可以画个五十张。

    我想说多少可以帮他画个五张贴补家用,所以就请他教我该如何下笔。

    绘津先生负责的是我和日影做不来的困难步骤,他边画边问:

    小空小姐的名字是从空澄姬来的,这么说来,你是在她身边服侍的人吗?

    对呀!这就是我的工作。不过她本人可没有这么漂亮。

    一面回答,一面帮在空澄姬四周飞舞,不知道是什么花的花瓣涂色。

    她为人如何?

    嗯身体很健康,这三年来从没感冒过。

    哇!身体的确不错。

    我们绘制的锦绘是七位公主的想像图,绝大部分是根据传闻所捏造的假象,不知为何每个人都画得十分美丽,画风也特别抽象。

    空澄姬看来很柔弱,不过,她用诚心诚意的表情凝望着看画的我们。

    黑曜姬戴着好大一顶黑帽子,黑色装束的衣摆非常非常长。

    服饰清爽整洁但完全不实用,看起来像是祭祀用的服装,设计得艳丽而优美。

    啊、这身打扮好像是真的喔!

    画师评论黑曜姬非常特殊的公主服饰:

    据说她走路时随身会有巫女帮她拉住衣摆。一宫黑姬的嗜好真是与众不同。

    是这样吗这么说来,她的确给人喜欢打扮的感觉。

    画中的黑帽子帽缘宽度是我拥有的那顶的两倍,画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画中的长相还算蛮像的。服饰很豪华,只是太夸张了,相形之下其他部分就不太起眼。

    又不是丧服,怎么穿成这样倒是有不少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跟着有样学样。就连在七宫也看得到。

    咦?说的也是。我遇过这种打扮的人,只是穿得更朴素、更普通一点。

    尽量别说谎,老实地回答他。

    其他公主大概也跟本人一点也不像吧?

    要是他继续追问空澄姬或黑曜姬的事就不妙了,我赶快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公主身上。

    我们本来就是幻想画师。

    画师很有自信地说:

    幻想画师的工作不是真实把眼前的事物照样画下来,而是依随自己的内心运笔,画出多彩多姿的风情才是我们的抱负。

    他像是快要笑出来,正因如此,表情看起来特别开心。

    这张脸让人好羡慕,感觉画师先生的确在享受自己的人生。

    我认识几个有这种表情的大人,他们大概永远是我憧憬的对象吧?

    没有琥珀姬的画吗?

    现在的对话和气氛让人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又转换话题。

    啊呃

    绘津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苦恼。

    我发现应该有什么理由。

    是因为和四宫的战争吗?

    令人有些害怕的问题。

    不是。

    绘津先生看着自己画的图,低声回答:

    琥珀姬的画也很卖钱啊。毕竟她是最美的公主,很多人在搜集不幸华姬的画像。陶杜艾和东征对于娱乐方面也很宽容,不会为了自己方便就妨碍出版。

    他有点为难,说话断断续续:

    我见过琥珀姬本人一次。所以身为幻想画师,现在很难下笔啊。

    做完贴补家用的零工,夕阳已经西斜了,告诉我们冬日的脚步很快。

    还有些空档,泛红的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玩得真开心。

    日影、画师和我三个人来到工艺馆的大门前。

    我画得最用心的,是那幅画的樱花。

    年轻的画师刻意站在入口正面的樱花壁画前。

    画中是一片春色,樱花开始飘散,显得十分鲜艳。

    待在鼓城的短暂期间,曾遇上春天的祭典。四宫公主在百年树龄的樱树前跳舞献祭。虽然我只有远远看过一眼,真是个漂亮的公主。

    隐约领悟到,他画的是当时的樱花。

    我觉得,这个人或许把人物和其他对象全部抽离,只是珍惜地画出自己看到的东西。

    人生真是波折不断啊。那年春天根本想像不到今年冬天会变成这样。

    在夕阳与阴影的色泽中,画师的表情里混杂着郁闷和寂寥。

    新年马上要到了。过了雪终,冒出春日新芽,就到了樱归的季节。

    茫然想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我说出心中的话:

    鼓城的樱树被烧掉了吗?

    要是还留着,春天时一定会有人举行祭典。

    贺川对于春祭很节制,空澄姬也不会出席。不过,随着两地逐渐统合,空澄姬在鼓城进行祭祀的机会也会跟着增加。

    别的都市里,其他的公主也会有所行动。

    冬天的脚步好慢,春天还很遥远。只是冬天终究会结束,换另一个季节。

    樱归之春、新绿遍渡、水面摇拽,来到天空澄亮的高夏。

    祭典结束之后,年关一过就是新年了。

    画师耸耸肩,思绪飘向永恒的漫长岁月。

    冬季的云彩飘浮在暗红的天边,带着一股独特的沉重色泽,占据大部分的天空。总觉得天空离地面越来越近,正在接近我们。是冬天云层太厚了吗?外头的风很冷,我一发拦,日影就站出来帮我挡风。

    谢谢。

    对方没作声,我还是很感激。

    画师绘津先生根本没管我们,不停朝广场前进。

    哇啊!好棒!

    听到他的声音,我们也往广场一看四处都是点起灯火的露天摊贩,众多人潮挤在形形色色的店家前面。

    乐师的笛声、金属打击乐、用木槌高声敲打木板的流动小贩,还有孩子们的欢声和大人的谈笑混杂在一起。

    聚集的人数有数千人,远超过昨天或早上的规模。

    人群彼此交错穿梭,口中呼出白色的气息。从身上层层叠叠的绵衣和冬帽露出的耳朵,还是感受得到寒意。

    在暗红天空下,每个人都吐出白气,朝冰柱上点着冬灯的雪舞台前进。

    冬季的前夜祭和夏季的活动不同,在正午过后开始,人群一到日落就散去。不这样的话,冬季的冷空气会让身体受寒,要是路上积雪,归途也会相当难走。

    短短的一瞬间,午后的阳光暂时泛红倾斜,冻结在冰冷云彩上的暗红色彩也逐渐消褪,染上淡蓝或浅紫色。这是冬天特有的风光。

    我们帮了画师的忙,所以他说要请客,可是一回过神,只剩下我和日影在人群中推挤,漫无目的地走着。

    好冷啊!

    你看。

    日影指着广场一角的摊贩,大锅冒出温暖的蒸汽,摊贩用勺子把热食分装在陶器中贩售。

    请给我两碗。

    拿出零钱买了两碗葛汤(注:用热水冲泡葛粉与砂糖的热甜汤)。

    用汤匙搅拌碗里加了砂糖的葛粉,热气扑面而来。

    脸上冻僵的表情,稍微软化一点。

    两个人一起小口小口地吃。

    又甜又暖。

    好暖和哦。

    我们和参加前夜祭的人们一起取暖。

    正想一口喝光,才发现碗底还有一小撮没溶化的砂糖,连忙搅一搅,伸出舌头去舔。

    吃完才想到,这副模样可不能被梳妆师或侍从长看到。

    明天人会更多,今天能逛多少就逛多少吧!

    把碗和汤匙拿去还,小贩对我们这么说,我笑着点点头。

    明天就不能出来逛了,今天还是尽量多看一点吧。

    咦、那是展大人吧?

    两个人四处参观,刚好看见似乎正在巡视的展大人,带了十名左右的部下到处露脸。

    他好像没注意到我们,和不同职务的人打招呼。这才好现他和某个似曾相识的人在一起。

    那位身材高大结实,穿着冬季长外套的人站在展大人身旁。

    昨天在工艺馆遇见,和画师在一起的人。

    你认识吗?

    试着问日影,他的回答只是稍微摇头。

    对方果然是展大人认识的人。从精悍的面貌和体格看来,他们应该都是军人吧!

    心里有点在意,可是他们好像很忙,而且被他抓住不知道会被带去什么地方,所以我们在被发现前,就往别的方向移动。

    这时候

    唉呀!大爷,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呢!

    声音非常有精神。

    仔细一看,展大人身边多了一位见过的大哥。

    喔、壁画完成了吗?

    听到展大人响亮的声音。

    嘿嘿、都是托大爷您的福啊。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哈哈哈!这家伙真有趣。

    他胡乱伸手摸摸画师的头,又把他细瘦的身体一把推开。

    下次记得带酒过来,我会好好关照你的!

    嘿嘿,谢谢罗。

    的确是那位画师没错,他对这群路过的人亲切地行最敬礼,直到展大人他们消失在人群中,一直保持笑容。

    他的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我们,转头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他的表情很僵硬,笑容带着微妙的感觉。

    嗯你们听过推销生意这个词吗?

    总算说话了,笑容看起来不太舒服。

    总而言子,我们两个人也对他点点头。

    三个人大口吃着名叫七宫烧的红豆饼。

    这是用面粉煎成大判(注:日本江户时代的椭圆形金币)形状,再包进红豆馅的点心。

    名为七宫烧的原因是,上头有七的烙印。

    大人是很辛苦的。就算我这种天才,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也是事实啊。

    我们两个人姑且跟着点头附和。点头是因为点心很好吃,让人觉得好幸福。

    刚刚和展大人一起的是昨天那位先生吧?他是谁呢?

    不太在意的我换了个话题。

    不清楚。

    回答得非常快。

    我昨天以为他是工作人员,跟他谈了很久。实际上好像只是来参观的普通人。

    看来应该是实话,就连刚才面对面时,也是彼此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他要是东征将军的朋友就不得了啦!那种人带兵很厉害的。

    虽然当兵期间很短,因为有实战经验,他的语气相当有自信。

    吃完点心,三个人一起逛街。

    信步走走看看,画师又开始闲聊,我快被人潮给吞没了,日影急忙伸手拉住我。

    这种无所事事的时光真快乐,时间就这么过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我猛地停住脚步。

    在人群的笑声和闲谈中,我感到有点害怕。

    这是怎么一回事?心头才这么一想,马上又放弃。

    日影与画师都轻快地往前走,停下来发呆又会挡住别人走路。而且愉快的时光终将要结束。

    所以我继续走,寻找下一个表演。

    看到雪舞台一角有几道挡风的板墙七个间隔相等的空间,间距和民宅差不多,高度和长宽都一样。

    特别在这个区块点起篝火。

    一个个以木板搭成的台座,后面用不同颜色板子区隔。

    仔细一看,发现那是用木板围成背景和看板的舞台。

    舞台前有许多观众,附近传来听惯的弦乐器演奏和铃铛乐声。

    有个黑衣人站在那里。

    黑衣女性沉静伫立,黑帽子遮住了她的脸。

    背后窜过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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