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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chapter1)

    chapter1 无始之终与无终之始(the end of)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半。

    我背对客房关上门,重重叹了口气。

    疲劳。悲伤。安心。憎恨。不安。烦躁。不属于其中一种,却又包含所有情绪的叹息一出,我便浑身虚脱,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在这里瘫坐下来,情况也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走过走廊,从客房来到客厅,像是等了我很久的硝子问道:

    「主人……芹菜的状况如何?」

    「我带她去睡了。没事的。」

    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没事,但是我点头回应,对看来和我同样精疲力尽的她开口:

    「你也该睡了。」

    「不。」

    然而硝子摇摇头。

    「反正……也睡不着。」

    她的表情不像哭也不像笑。

    若是由她的机器主体发出命令,她应该能够入睡。更何况无论心情如何,身体想必已经想睡了。所以硝子其实没有所谓「睡不着」的状态。

    但是我无法这样对她说。

    我唯一能做的,只有看着硝子落寞的笑容,摸摸她的头。

    「……好吧。」

    我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转向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高个子。

    看来他也相当疲惫——脑海里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同时从那个低着头的家伙背后,以不带感情的声音低声说道:

    「感觉如何?」

    声音冰冷到我自己都吓了一跳。为什么?

    是因为殊子刚死?还是我在生这个家伙的气?

    不知道。我不知道。

    但是那个家伙——敷户良司。

    「……啊啊。」

    对于这个说是残酷的确过于残酷的问题,他只能以不像呻吟也不像叹气的暧昧嗓音回应。

    我轻轻耸肩。

    压抑在脑袋里盘旋的莫名情绪,我坐到沙发上:

    「告诉我吧。这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事。」

    隔着桌子坐在对面的良司没有抬头。

    只是——喃喃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叹出一大口气。

    逃离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掌控的良司与小芹。

    我在大约三十分钟前和他们两人重逢。

    鸳野在亚的大量杀戮行为,以及后来的殊子之死。今天白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带来的震撼尚未平复,我们便离开家门,透过手机联络良司。

    原本我还担心良司会不会回应,出乎意料地他一下子就接起电话。不知道是因为长时间处于近乎监禁的状态,还是对自己感到无力。

    总之良司不想继续待在爸爸他们身边,选择来到我这里。

    良司的表情看来苦思已久,身上背着小芹,身形看来比我记忆中要小上一圈。想必他也到了极限——从各方面来说都是。

    只是他带着小芹来到我们这边是事实。站在我的立场,光是这样情况就可以说是好上不少。

    所以我也不详细追问,只是不发一语地在良司对面坐下。

    良司开始娓娓道来。

    一开始,他觉得和我们相比,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还比较没有那么危险。

    但是被监禁了将近半个月,焦躁与不安战胜这样的想法。

    同时小芹的状况一直没有起色,更让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寄给他的电子邮件,以及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一行人对邮件的反应,都让他恐惧。

    这也让他察觉,待在哪边都一样。

    既然如此,他觉得不如投靠有佐伯妮雅的我们比较好——

    支离破碎的话语,让我在理解时需要些许的推测,但是最重要的理由似乎是「现状使他感到疲惫」。长期监禁。小芹一直没有恢复。完全不见好转的事态令他走投无路。

    我不由得感到生气。开什么玩笑——我在心里责怪良司。

    事实上,良司的行动几乎未经思考。

    完全没想过接下来要怎么走,只因为觉得「我很危险」便带着小芹逃走,在投靠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之前,也没有充分了解他们,结果就是这副德性。这种做法无论怎么想都不值得夸奖,而且事实上,今天学校发生的事,也没人能否认良司的行动是个远因。

    良司似乎不知道鸳野在亚干了什么好事。

    突然有个念头让我想要开口。如此一来,这家伙应该会相当绝望吧,晦暗的想法占据我的脑海。都是因为你抛弃鸳野,她才会疯狂地在学校杀了几百个人。开什么玩笑——

    但是我压抑自己,不让这些话脱口而口。

    如果现在对他发泄这种情绪,我大概会将自己因殊子之死而产生的无力感转嫁到他身上。殊子会死都是良司害的,不是我的责任。我大概会有这种最差劲的想法吧。

    绝对不能有这种想法。

    殊子的死是我的错。我不能脱罪。

    鸳野的事情也是,原因不是只有良司。如果七月我没放过寄生在她身上的「有限圆环(结缘红绳)」;如果在那之后,我察觉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附身在她身上。尽管不算大错,但是我的一错再错也促成了今天的事。

    所以我没有资格斥责良司。

    「……老实说,我还是不信任你。」

    所以听见良司这么说,我依然面不改色。

    「我还是觉得你很危险,也不希望森町和你扯上关系。可是……总比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他们好。而且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低着头的良司没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是吗?」

    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吗?

    「小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样?」

    「就如同我刚才所说,打从离开你之后一直都是这样。只要放着她不管,她就不会主动做任何事。不会开口,眼神失焦……」

    良司说不下去。

    半个多月以来一直找不到解决力法,让他对自己感到恼怒。

    「硝子……佐伯老师呢?」我询问站在我背后的硝子。

    「大概五分钟之后会到吧。」

    我带着小芹及良司回家之后,立刻联络佐伯老师。毕竟白天在学校已经请她做了那么多事,所以有点不好意思,然而我实在是等不及了。

    「……佐伯老师的虚轴真的能够治好森町吗?」

    「我无法肯定。」

    我摇头给了良司否定的答案:

    「但是请姬的『unknown』(摇摇晃晃)看过,至少能够找出让小芹变成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能够除去的原因就没问题。」

    「……这样啊。」

    「良司。」

    「什么事?」

    因为良司以看似放心的表情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问你。」

    于是我便直直盯着他的脸说道:

    「如果,小芹会变成那样……原因是出在我身上,你会怎么做?」

    「你说什么?」

    这只是假设。但是的确有这种可能。

    那时——我拒绝小芹,选择硝子的那个时候。

    当时津久见奏安排了最糟糕的戏码,场面相当混乱。当事实一一揭露,再加上随之而来的异常事态,对原本不知道虚轴的她而言,这些不但莫名其妙,想必更令她震惊吧。最后甚至还见识到「世界终焉」(curtain fall)。

    就算那时的冲击引发她的失神状态也不奇怪。

    「你应该想过有这个可能吧?」

    「是啊……没错。」良司紧闭双唇,点了点头。

    「我不是没想过。不……或许这是最有可能的情况。」

    「既然如此,以目前的状况来说,佐伯妮雅的『unknown』(摇摇晃晃)也发挥不了作用。」

    我也老实说道:

    「她的虚轴所恢复的状况,必须消灭引发的原因才能够永久固定。想治疗刀刃切断的手臂就必须破坏刀刃。否则过了一定时间之后,伤势又会复原……你也知道吧?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应该告诉过你。」

    「是啊,我知道。」

    「既然如此,你会怎么做?」

    「……那还用说。」

    面对我测试性的话语,良司毫不逃避地瞪了我一眼:

    「我会杀了你,除去这个原因。」

    「……你办得到吗?」

    「不然还能怎么办?」

    看到他的眼神相当有力,我暗自放心。看来他还没沮丧到气力全失的地步。

    但是在此同时——不,更重要的。

    他那完全如我所料的答案,令我皱起眉头。

    「你说不然还能怎么办?你办不到的。」

    良司的反驳还没说出口,我已经继续说下去:

    「我就明讲了。我和硝子比你强。」

    我说的是事实。

    「无论你想趁我熟睡时偷袭,或是使用多么卑鄙的手段都办不到。说得更明白一点,这甚至无关虚轴拥有的力量。你、绝对、赢不了我。」

    我确实感受到良司想要保护小芹的强烈心意。

    他为了小芹,任何事都愿意去做。我能够认同这股觉悟与意志。

    可是这家伙也只拥有意志。这个「仅止于此」的事实,正是良司如今只能坐在这里的理由。

    「佐伯老师也是。明知道你会杀掉我,你认为她还会帮你吗?你想怎么叫她照你的话去做?你想怎么杀我?想怎么得到佐伯老师的协助?如果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就说来听听吧。」

    我厉声加以指责。

    这并非出自愤怒。非但不是,这些彷佛是逼迫良司的话,更令我产生罪恶感。

    只是我非说不可。

    「良司,你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良司忍不住闭嘴。他大概也了解我要说什么。

    「面对虚轴……即使是虚构的,你还是要面对一个世界。什么都没想,只凭着冲动根本成不了事。像你这么做,最后只会演变成闹剧般的悲剧。」

    就像过度相信自己得到的力量,采取愚蠢行动的直川浩辅那样。

    就像顺从自己的欲望,恣意妄为的上野恭一那样。

    就像态度玩世不恭、轻视我们而战败的津久见奏那样。

    同时——也像只会接受一切,最后走向崩溃的鸳野在亚一样。

    「我不会批评你之前的行动,事到如今责怪你也无济于事。不过……接下来不要再有和之前一样的想法。别以为没有具体方案能够解决任何事。」

    我停了一拍,接着说道:

    「如果想杀我……就要用足以杀掉我的力量以及计划,确实杀掉我。」

    得到的回应是短暂的沉默。

    良司终于以充满攻击性的眼神看着我开口:

    「你……」

    声音像是害怕,又像是轻蔑。

    「那么你……你会怎么做?如果原因出在你身上……如果你的青梅竹马会变成那样是你害的……你又打算怎么做!」

    这句话合理至极,并且在我的预期之中,同时——

    也是我最害怕的问题。

    听他这么一问,我的心一阵绞痛,咬住紧闭的双唇,双脚微微颤抖。

    然而我隐藏自己的感情。

    「……用不着你来问我。」

    笑了。

    当然,我会去找不需要死的方法。

    但是如果只剩下这条路可走。

    如果要救小芹,我非牺牲不可的话。

    由于我这个固定剂要是不在,硝子便无法存在于这个世界。

    那么这等于是要我选择重要的事物——日常与非日常两者择一。

    而这个选择,我在当时已经做出决定。

    「我会舍弃小芹……不,是森町。」

    我说出殊子昨天说过的话。

    这么说过的她,唯一有能力解决现况的殊子已经死了。

    「所以我是你的敌人,良司。」

    我对自己说出的话感到无尽的厌恶。

    见到良司瞪着我,我硬是装出嘲讽的笑容回应,同时感觉到某种自虐式的安心。

    有如计算时机,门铃声传进客厅。

    走进家门的佐伯妮雅没有穿着白袍,打扮和白天一模一样。

    都这么晚了还没换衣服啊。

    我如此问道,她只是浅笑回答:

    「因为我怕今天就这样过去。」

    「说得也是。」带她进客厅的硝子跟着点头。

    我能够理解这种感觉。

    一旦换了衣服躺到床上,到了明天——随着一天的结束,我们一定会切身体会到殊子不会再回来的现实。

    佐伯老师的言行不像白天那么不正经。

    脸色比往常还要苍白,满布血丝的泛红双眼不如往常。

    「抱歉。都这么晚了还找你过来。」

    「没关系。」不知是为了谁,总之她轻轻叹口气:

    「总比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还要能够排遗心情……呵呵,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普通人会说的话。笑死人了。」

    平常的她应该会说些「我都已经关了灯缩在墙角了」之类的鬼话才对。不过看来今天这种状况,她也没有力气来这一套。

    「能找回森町同学,真是太好了。」

    「以结果而言实在不算太好。不过……依然是好事。」

    那个家伙的行动没有白费。因为我将学校交给那个家伙,因为那个家伙让我得以离开学校,小芹现在才会在这里。

    「里绪呢?」

    「……在我家睡觉。蜜同学呢?」

    「没有联络。话说回来,她不是会主动联络我们的人就是了。」

    舞鹤蜜在那之后便消失了。都这么晚了,她还在外面徘徊吗?她能够面对殊子的死吗?我不知道。不过这也不是我该追究的事。

    我现在该做的是——

    「这样说好像在催你,不过还是麻烦你了,佐伯老师。」

    「我知道了。」她点头。

    「那么我去做该做的事了……其实我不太喜欢『该做的事』这种说法就是了。」

    如此说道的她「呵呵呵。」自虐地笑了。

    「这边走,佐伯老师。」

    我带她前往隔着走廊与客厅相邻的客房,小芹正睡在里面。原本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语的良司也站起身来,跟在我们后面。

    拉开纸门,门后是间和室。我打开灯。

    小芹睡在被窝里,呼吸沉稳而平静,没有清醒的迹象。

    「……在这种状况也可以吗?」

    「可以。」

    佐伯老师点头,面无表情地蹲下来端详小芹的脸。

    佐伯妮雅的「unknown」(播摇晃晃)能够重设事物的原因,引发暂时的时间回溯。这样的能力更为她带来能够判别事物因果的特性。

    也就是说——她能够看穿小芹为何失神,找出原因。

    「我知道了。」佐伯妮雅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实在过于干脆,简直令人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知道。

    「……情况……如何?」

    我发问的声音或许在颤抖。

    如果原因出在我们身上。如果是我们害得小芹变成这样。

    「该怎么才能让她恢复?」

    如果真是这样。

    以小芹现在的状态,如果靠普通的复健或心理谘商根本无法复原。如果她的精神已经崩溃到无法修复的地步。

    我想着这个刚才在和良司对话时说不出口的可能性,咬住嘴唇。

    选择硝子、以硝子为优先,而非小芹。舍弃小芹。这个选择真正的含意,就是看我能不能扔下被自己害得心灵受创的青梅竹马,和硝子一起得到幸福。

    我和硝子真的办得到吗?真的忍心吗——?

    在所有人屏息以待之中,佐伯老师说了:

    「……用一般手段无法恢复。」

    「你是说……」

    在凝重的气氛里,面无表情的佐伯老师瞄了小芹一眼:

    「依现况而言,森町同学会一直维持这个状态。不……放着她不管还会逐渐恶化。」

    「怎么可能!」大吼的人是良司。

    「开什么玩笑!又没有任何外伤,不过是精神受到打击而已!而且,那个家伙说……津久见逆绘说她绝对会恢复的……!」

    连妈妈的——我们的敌人所说的话都拿来当成依据,不适宜到令人发噱的发言。不过情况的确不能说是乐观。也难怪良司会想抗拒眼前的现实。

    「……镜这么说啊。」

    佐伯老师低头抱胸,把手伸到嘴边:

    「的确是。我想也是……以他们的立场而言,森町同学绝对会恢复没错。」

    她的脸上不带往常那种阴森的笑。

    「怎么说呢……佐伯老师?」

    「森町同学现在的状态,原因出在虚轴。」

    你说什么——?

    「他们打算消灭所有的虚轴。既然如此,对镜而言,这种由虚轴引发的状况会消失等于是必定发生的未来。一旦虚轴消灭,修正力(repaint marker)便会产生作用。如此逆转事物的方式,比我的『unknown』更加确实。」

    佐伯老师有如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原因出在虚轴?那么……」

    意思就是小芹目前的状态,可能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造成的。我如此推测,同时询问佐伯老师。

    「不。」

    但是她摇摇头。

    一边摇头,视线一边看向我的背后——看着良司说道:

    「原因是你。」

    「……咦?」

    良司瞪大双眼。

    佐伯老师点头说道:

    「没错。是你的『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 theater)害的。』

    ++

    结果,尽管过了一个几乎没睡的夜晚——隔天我还是拖着因为睡眠不足变得沉重的身体,前往学校上课。

    由于把芹菜学姊与敷户学长留在家里,于是主人请了假,我一个人上学。

    原本我也想和主人一起待在家里,不过学校要是又发生什么事,有我在场也比较容易联络主人,因此才决定这么做。

    虽然对方昨天才有所行动,今天应该不太可能再出手,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只是目前人手处在极度不足的状况,万一发生什么事,我又能怎么办?

    里绪在昨天的战斗中耗尽气力,至今仍在昏睡。

    舞鹤蜜的书包在教室里,但是从早上到现在一直不见踪影。佐伯老师寄了一封电子邮件,说她一到校便立刻跑到保健室,现在睡在床上,之后便无消无息。

    然后——原本在这种时候最为可靠的殊子学姊,也已经不存在任何地方。

    今天是一个星期的正中间,星期三。

    我过着一如往常、平安无事的学校生活,转眼间来到第四堂课。

    尽管我用思考回路的一小部分记忆眼前的课程内容,却无法专心上课。我的脑袋与心思,都在思考那以机械运算整理不出答案的问题。

    昨夜佐伯老师说的那席话。

    她说芹菜学姊陷入失神状态的原因,出在敷户学长拥有的「虚轴」。

    「你的『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 theater),能够增长他人的欲望,或使其衰减。」

    佐伯老师对敷户学长这么说。

    特有的阴沉音色,那时听起来却带有训诫的意味。

    「可是你没有发现……这项能力有副作用。」

    敷户学长回答得很茫然。

    「……使欲望增长,以及衰减。光是一两次可能还不会有显着的影响,但是你长期以来操控了森町同学的欲望好几次。我没诡错吧?」

    「要是放着森町不管,她连饭都不会自己吃……」

    为了照顾不会自发性地去做任何事的森町学姊,他肯定是使用了「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 theater)。然而……

    「我不知道你的虚轴是用什么原理在控制欲望,可是……单就结果来看,那等于是不断操弄她的脑袋。」

    然而那是——不应该的行为。

    就和太强的药反而有害是一样的道理。

    就和长时间执行大量的程式,会让电脑当机是一样的道理。

    「半个月。要让脑部损坏,我想这段时间应该够长了。」

    「你是说……是、我、害的?」

    「我想她一开始应该只是单纯受到惊吓,放着不管也会找回自我。可是你不知道这回事,试图用虚轴治疗她。不,不是你……我猜应该是城岛镜……叫你这么做的……没错吧?」

    敷户学长的表情,透露出佐伯老师的猜测属实。

    敷户学长大概什么也不知道。

    关于自己的虚轴有什么副作用,以及长时间过度使用会有什么结果。

    他得到虚轴的时日尚浅,所以不知道。

    「我能够让她复原。」

    佐伯老师的话语,对他而言近乎绝望。

    「可是为了固定她回归的状态,必须除去让她变成这样的原因。」

    原因。

    芹菜学姊变成这样的原因。

    毫无疑问的。

    「至于原因……敷户良司同学,就是你。」

    他无法答覆。

    我和主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昨晚我们没有结论,只有时间不断流逝——

    这对主人而言,也是相当难受的事。

    主人从昨晚开始,就针对这件事不停思索。

    尽管曾经变成我们的敌人,敷户学长还是朋友。主人杀得了他吗?

    之前的我办不到。

    当小公主的残骸潜藏在鸳野在亚的身体里时,我不忍心消灭她。

    但是无论事情的经过,不忍心的结果都是错的。

    如果当时消灭「有限圆环」(结缘红绳),鸳野在亚就不会变成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的固定剂,也不会让芹菜学姊和敷户学长的关系恶化。甚至殊子学姊——或许也不会死。

    都怪我在那时感情用事。

    然而这一次,演变成类似状况的可能性恐怕也很高。

    如果不杀敷户学长,芹菜学姊就不可能恢复原本的笑容。不仅如此,他还有可能再次遭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利用。

    究竟最好的做法是什么?

    只要不会引发最糟糕的结果就好吗?为了回避最糟糕的结果而有所牺牲,还能说是最好的做法吗?没有十全十美的方法吗?

    ——其实我全知道。我的运算回路早已导出解答。

    答案是,不可能有所谓最好的做法。

    能让所有人得到幸福的方法根本不存在。如果有的话,旱就有人行动了。

    恐怕在今天之内,主人就会做出结论。

    到时候我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

    无论怎么想,我都想不出来。

    还有一件事。

    我思考主人的问题,同时也思考另外一件事,是关于我自己的问题。不,应该说我没办法不去思考。

    什么是尽善什么是尽恶、幸福的定义是什么:心是什么?我之所以会一次又一次询问自己如此根本的疑问,是因为我昨晚的感受。

    那时。

    当佐伯老师告诉我们芹菜变成废人的原因时。

    知道原因不是我们,而是敷户学长的当时——

    我心中的感受不是冲击,而是……安心。

    既然原因是敷户学长,我们就不用害怕受到伤害了。

    这样的想法卑鄙、自私、肮脏,以人类而言再差劲也不过。当我还是机械时,肯定会断定这样重己轻人、不顾伦理的逻辑,是「合理」的想法。

    身为人类的我和身为机械的我,从昨晚开始便不断冲突。

    然后到了午休时间。

    我带着心中的阴霾,和八重她们一起摄取午餐。

    坐在我对面的小公主,也和我一样没精神。大概是因为昨天——我告诉她殊子学姊的死汛之故吧。

    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不复存在,自己却不知道那个人有多么重要。连有关那个人的记忆都想不起来。世界的修正力连同记忆一起抹灭造成的结果,就某种意义来说对小公主极为残酷。

    或许我不应该告诉她。一想到这里-心不在焉的我盯着没动筷子,偶尔还会叹气的小公主。    「呼啊……」

    这时坐在她旁旁的小君,打了个大呵欠。

    「……怎么了吗?」

    「思。有点没睡饱——」

    这么说来,记忆中有她在第二堂课频频打瞌睡,被老师警告的印象。

    「游戏?看书?」

    八重如此间道。

    「嗯,有点事——可是不能说——」

    小君只是笑得很开心,却不说出理由。

    平常这种时候应该轮到小公主闹她,说些「什么,君子该不会是有男人了?」之类的话。八重也如此预期,看了小公主一眼。

    然而她并末做出反应,只是一脸茫然动着筷子。

    我错失吐嘈的机会,又无法主动提供轻松的话题,只能和小公主一样默默吃着便当。

    便当索然无味。于是咽下口中的食物后,我自然而然地叹了一口气。

    「总觉得你们今天都不太对劲。」

    八重轻轻说出这句话,大家依然沉默不语。

    小公主的视线飘到窗外;小君进行一面吃东西一面差点失去意识的高难度动作;我则是望着她们两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三个人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安静地吃着午餐,只有八重一个人歪头表示不解。

    没了平常的无聊对话,中午到放学的这段时间在主观方面也显得格外漫长。以前我否认感情之时,根本没有想过会有这种感觉——但是现在的我没有余力为此感慨。

    小公主的心情依然不是很好,于是决定直接回家。所以我心想——和小君一起回家好了——所以这么告诉她。

    「啊,那——我先去图书馆还书,你等我一下喔——」

    语毕的小君匆忙离开教室。我目送着她,同时不经意环顾教室。

    平常总是立刻赶往社团的八重,还留在教室里。

    「怎么了吗?」我走过去问她。

    「嗯,没什么……我马上就要走了。」

    她的表情有点忧郁。

    「八重。你不想去社团吗?」

    「不,不是不想去。只是……」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露出浅笑:

    「因为人数变少了。虽然原本也浚多少人。」

    「这样……啊。」

    半个月前,由于津久见奏与敷户学长引起的事件,学校里陆续有许多人转学。或许有某些社团转走的人特别多吧。

    芹菜学姊和八重一样是田径社——一想到这里,我暗自握紧拳头。

    对不起。

    道歉的话语差点脱口而出,还是吞了回去,勉强挤出笑容。

    要装出笑容,在我只是机械时是那么简单。

    现在却是这么困难、这么难受。

    「可是如果连八重也不去,其他的一年级社员会伤心的。我想其他社员也很依赖八重吧?」

    我没有余力分析自己看起来像不像是在逞强。

    她闻言之后轻轻一笑,轻到不知道的人看见,不会知道她在笑。

    「谢谢你,硝子。」

    然后向我道谢。

    「那么我去社团罗。」

    「好……要加油喔。」

    「嗯。」

    八重点头拿起包包,转身离开教室。

    目送她的身影,我咬住嘴唇。

    不仅半个月前的事件,至今发生过好几起有关「虚轴」的事件,尽管外界不知情,依然对我周遭的日常造成细微的破绽。

    如今这些缺损逐渐达到饱和,何时溃堤都不奇怪。

    然而我身为一切事件的原因,究竟应该怎么做?究竟应该如何补偿?

    ——回想起来。

    每当我像这样烦恼时,有个人总能敏锐察觉我的不对劲。

    时而以戏谵的言行举止逗弄我,时而严肃训话。

    动不动就爱钻牛角尖的我和主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得到那个人真挚的奥援。

    只是她已经不在了。

    无论我们多么需要她、多么烦恼,总是悠然拯救我们的轻浮笑容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以——我必须振作。

    尽管有这种想法,沉重的心情依然不见好转,我有气无力坐回椅子上。

    ++

    无论人们多么不愿意,时间永远不会停下脚步。既然时间不会停下脚步,任何人都无法维持现状或是延后再议。短时间或许可以,但是事情决定得越晚,越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

    这简直是诅咒。不过这不是诅咒也不是别的,只是单纯的现实。

    夜晚降临。

    距离昨天佐伯妮雅残酷的告知,已经过了二十个小时以上,我却无法冷静接受这个事实。昏睡不醒的小芹,郁闷不语的良司。有他们两个在场,家里的时间彷佛静止一般。

    我在静止的时间之中不断思索,但仍然迷惘。

    老实说,才一、两天的时间,根本不够让我实际体认殊子的——朋友的死。只是既然不知道无限回廊何时会发动攻势,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一天的时间无限珍贵,而又无法挽回。

    为了避免白费如此珍贵的时间,现在我必须接受下一个死亡才行。

    等到硝子从学校回来,我找良司去公园。

    半个月前,良司与我诀别的地方。同时也是我和父亲重逢的地方。

    来到这里,再怎么不愿意都会想起那时的事,使我心情沉重。我想良司的心情应该也不太舒服,但是在附远也没有其他地方空间比这里更大。

    我已经请佐伯老师来到家里,将保护小芹的工作交给她负责。不需要担心敌人趁虚而入。话虽如此,我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大概是因为这样,我的脚步虚浮,轻飘飘地一点都不踏实。

    好不容易走到公园,我面向踏着沉重的脚步跟在身后的良司。

    时间已经过了晚间十点。

    周围的住家还亮着灯,但是只要别大声吼叫应该不会被发现。

    「硝子。你……退开一下。」

    我对站在身边的硝子如此吩咐。

    「是的,主人。可是……」

    「没事的。用不着担心。」

    硝子点点头,和我们拉开数步的距离。

    「……你有……什么打算?」

    一直没有吭声的良司终于开口。

    「你要……杀了我吗?」

    一只狗倏地从黑暗中在良司身旁现身。

    看似杂种的成犬——「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 theater) 的本体发出低吼,露出獠牙。

    如果是为了让小芹复原,良司本人大概不惜一死吧。从昨晚开始,他脸上就挂着一副似乎有所觉悟的表情。

    然而,那不过是敷户良司个人的意志。

    他的决心与觉悟,和身为虚轴的固定剂的意志不一样。

    ——比方说,舞鹤蜜在伤害直川君子之后,还是无法否定「破碎万花筒」。

    ——比方说,害怕失去硝子的恐惧对我而言胜于一切感情。

    其他虚轴,无论是我们的同伴,还是过去对付过的那些家伙都一样。

    已经毁灭的世界化为虚轴之后,「想要活下去」的生存本能,不会顾虑选为依附对象的固定剂有任何感情、主张、苦衷。所以固定剂无论如何都会以虚轴的生存为优先。也就是说,固定剂重视的事物会被加以抽换。

    要克服这一点,必须拥有近似疯狂的强韧意志:或者完全相反,已经和虚轴完全合在一起,到达无法分割的地步。

    前者能够去除虚轴的本能,后者固定剂反过来影响虚轴本身。然而刚和虚轴同化的良司,并不足以成为这两者。

    所以。

    所以我毫不回避地盯着良司的脸,以带着杀意的眼神瞪了他一眼,然后换上一脸明显的轻蔑——对他露出笑容。

    「杀了你?你在说什么?」

    良司皱起盾头,一脸狐疑。

    我依然带着笑容。不,是嘲笑。

    「所以我才说你不行,良司。」

    有如我的哥哥,蔑视他人、嘲弄他人、挑衅的表情。

    「你以为我会杀了你,还是乖乖跟来?可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别以为没有具体方案能够解决任何事。』我昨天才刚告诉过你吧?」

    「那又、怎么样……」

    「还问怎么样。」

    话语之间刻意夹杂叹息,几乎要令听者梗塞。

    「你还不明白我是什么人吗?为了自己和硝子,我连小芹都可以牺牲喔?面对这种人,你却打算默默受死……你如果以为这点程度的气概能够保护小芹、保护森町,未免也太肤浅了!」

    ——我低声说道。

    良司脸色一变。

    晚间的公园,初秋乍带寒意的空气感觉稍微多了一点温度。

    愤怒与屈辱高涨,一触即发的气氛。

    我挺身以待。

    「既然如此,我要说的还是和昨天一样。『无关虚轴拥有的力量』……我不用硝子。来吧。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没有办法杀我!」

    在我挑衅的同时。

    「晶——————!」

    良司放声大吼,冲了过来。

    莽撞的直线冲刺,足见他被怒意冲昏了头。

    因此还不够。

    光是惹他发怒——还不够。

    我的右手向前产生不定量子的反斥力场,奋力打向良司。

    「……唔!」他的上半身像是遭到球棒重击往后一仰,冲刺的力道也趋缓。

    我趁隙反击,赏了他的腹部和心窝各一拳。

    良司的呼吸声瞬间停止,但是我毫不理会,低身追加一记扫腿。在他无从抵抗、往后躺下的同时,我已经向后一跳,拉开几步的距离。

    「你真是无趣啊,良司。」

    我睥睨身高远远超过我的巨汉,语带不屑地说道:

    「这种程度的挑衅就能让你气极败坏了?连直川浩辅都比你有耐性得多。对了……你大慨不知道直川浩辅吧?他原本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在春天被虚轴寄生,不过我想你不记得他了。因为我杀了他。不……我利用同伴杀了他。」

    「你说、什么?」尽管心窝那拳令良司呼吸急促,他还是狠狠瞪着我。

    「我就是这种人。你也知道吧?对于排除障碍我不会有任何犹豫。无论对方是谁都杀。即使是你也不例外。你也该认清楚了。」

    我一直在想。

    该怎么做。怎样才是最好的做法。

    其实根本不用想也知道结果。没有所谓最好的做法。

    既然如此。

    那就只好如我所愿,如良司所愿——也只能这么做了。

    愤怒?只有愤怒根本不够。

    这种无聊的情绪,无法让良司有所觉悟。

    「还有你最好记住……以挑衅惹怒对手再趁隙进攻,这就是我,卑鄙而差劲的我,最擅长的常用招式。」

    能让这个家伙有所觉悟,想让这个家伙有所觉悟——

    必须让他否定愤怒、超越愤怒。

    「别太冲动了。彼此都是固定剂,条件相同……既然如此,你有弱到会输给我吗?你会比不算擅长运动,体格又比你瘦小的我弱吗?」

    以理性冷静地看待我和小芹才行。

    我不发一语。睥睨蹲坐在地上的他。

    咳嗽慢慢趋缓。

    呼吸稳定下来。

    终于——

    「原来……是这样。」

    良司像是想通什么,站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懂了,晶。」

    表情依然凝重。但是他的肢体不再紧绷,甚至忍不住笑了:

    「你是想来场男子汉之间的互殴是吧?这是什么古老的漫画桥段。」

    「这个嘛,也不见得喔。」所以我也一样。

    「说不定我只是装腔作势,刻意让你以为是这样。」

    「这么做对你有好处吗?」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我们的对话听起来像在互探虚实,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不会用虚轴……不会靠小不点。因为你也没用。」

    「我看你苗头不对就会用了吧?话说回来,我想就算用了也没有太大的效果。」

    「哼,说得真难听。」

    在良司笑着开口同时,我趁虚而入,主动出击。

    我压低身体,疾驰有如跳跃。

    「……!」

    头上传来接近惊愕的呼气声。我这次瞄准腹部,打算来记肘击。

    但是这次良司做出反应。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侧身闪过我的肘击,顺势抓住我的后领。

    我单手举肘一顶试图甩开他,然而他的手臂文风不动。接着——他利用我向前扑的力道,瞬间扫倒了我。良司的动作和架式转换都相当熟练。

    他是柔道二段,没有学过格斗技的我在他眼中只是个普通人。

    我啧了一声,站起身来。但是身体却在我打算起身之前便飘了起来。不,正确来说是良司利用我起身的力量,将我朝斜前方拉起。我整个人几乎要向前倾倒。

    可是我的思路就此中断。

    我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只知道后领和右袖被良司用极大的力气抓住,同时也感觉到他整个人转身贴了过来。他的右脚切进我的左脚内侧,顺势将我顶飞起来。当我意识到的时候,眼中的景色已经在流动了。

    我还没想到要抵抗,整个人已经头上脚下。

    这招大概是内股。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从良司的盾上摔落。

    参杂沙粒的土经过确实整地,相当坚硬,冲击窜过我全身。如果是比赛顶多是有效或半胜,但是我被摔在地上仍是事实,地上也没铺榻榻米。

    「……呜……!」

    情急之下的我咬紧牙根,用拳头顶着不定量子的反斥力场,朝身体紧贴在我身上的良司狠狠揍了一拳。冲击力使我的脑袋一阵晕眩,我也搞不清楚打到哪里。

    捉住我后领的手松脱。我甩开他的手,往后跳开。

    良司没追过来。所以我开口试图争取时间:

    「忽然想到……体育课时我也被你整得很惨。」

    「你有点口齿不清了,晶。伤到脑袋了吗?」

    对面的良司也压着侧腹。

    「你也被打到要害了吧?」

    「哼,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他明显是在逞强。不过我自己的脚步也不太稳,无法进攻。

    「体育课啊。这么说来去年的确上过柔道。」

    去年和垒球课、足球课轮流上课,记得总共上了六次左右。同学们都当成是玩乐,没有一个人认真学。可是从道服的穿法就可以明显看出良司学过柔道,所以同学们争先恐后找他享受被摔的乐趣。现在回想起来,那也只是快乐的回忆。

    「……喂,晶。」

    良司放开压住侧腹的手。

    「现在说这个算是废话,不过为了不让你受伤,我可是手下留情了。」

    「放心吧,良司……我也是。」

    「这里不是道场。在坚硬的地面上施展摔技,可是会死人的。」

    「这才叫废话吧?你不是想杀我吗?」

    「对……说得也是。」

    我们一边对话,一边靠近。

    我没有逃避,只是待在原地调整呼吸。

    来到距离一公尺的地方,良司停下脚步:

    「我会抱着杀死你的决心……出招。」

    「是啊……我也是。」

    我低下身子准备冲刺。

    良司预测到我的动作,朝旁边移动一步。

    尽管如此,我还是第三次采取同样的攻势,顶着不定量子反斥力场冲出去。

    良司同样制造反斥力场,抵销我的冲撞力道——

    然后。

    双方有如反弹一般跳开,再次几乎同时逼近对方。良司躲过我的拳头之后,在我的手臂伸展到极限的瞬间用右手抓住,一面拉扯我的身体一面前进。我利用他的动作.趁势以带着杀意的膝击朝良司的腹部顶去,但是他牵制我的重心让我无法顺利施力。我立即换成头槌,良司却将我的身体拉得更近。我们几乎贴在一起,我举起的膝盖不知不觉也被良司用左手拨开。固定剂之间的攻防快到正常人的眼力追不上,经过的时间恐怕连O.1秒都不到。这样的应对几乎超越脑部的处理速度,完全只靠反射神经进行。在经验法则比思考还管用的状况下,门外汉没道理比得过有经验的人。等我意识到时,原本还在眼前的良司已经消失。他蹲下身子。原本比我还高的身体弯到大约只有我的一半,腰一沉转身背对我,然后抱住我被他捉住的左手,接着一口气将着我整个人甩起来。我的脚完全离开地面,简直就像被背了起来。不,事实就是如此。

    背负投。

    良司以漂亮到令人厌恶的动作,将我从他的背上摔落地面——而且不只如此。

    在我摔落地面时,他整个人背向地面躺了下来。

    体重、重力加速度,加上我被夹在地面和他的身体之间受到的冲击。

    「呃啊……!」我吐出一口气。

    令人讨厌的声响——肋骨折断的声音同时从我的侧腹传出。

    而且不只一声。不知道断了几根。

    压在完全无法呼吸的我身上,良司说道:

    「一胜。你……输了。」

    「喝……呼……」我只能用喉咙呼出的声音回应。

    唉——我本来打算清楚告诉他的。

    告诉他,我才想这么说。

    如果他让我头部着地。

    如果因此让我的颈部受到冲击而折断,他或许已经赢了。

    他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太天真呢?还是没想过杀人的正常人顶多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又或许是因为练得太过熟悉,无意问摔得太漂亮也说不定。

    还有良司。

    你不知道。

    ——我感觉不到痛楚。

    利用地面夹击?肋骨骨折的疼痛?呼吸困难?

    这些因素并不构成动弹不得的理由。

    照理来说,我的手臂应该因为冲击和疼痛而无法动弹,还是违反常理,贴在良司脸上。

    我制造反斥力场打击他的下巴,震荡他的脑部。

    「……咦……?」压在我身上的人,发出怀疑的声音。

    良司一脸诧异,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于是他维持把我摔到地上的姿势,就此失去意识。

    几分钟之后。

    「……呜……?」倒地的良司发出呻吟声,终于醒来。

    我早已起身,站着俯视良司。一方毫无防备倒在地上,一方睥睨倒地者——任何人看到这种情况都会觉得胜负已分。

    「啊……我……」

    「怎么样?还想打吗?」

    我一边摸着因为骨折而感觉不太舒服的侧腹,一边开口。

    「不过……要是你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我会踢断你的脖子。」正如同我所说,我的脚尖对准良司的头部。即使踢不断脖子,也能够轻易让他再昏倒一次。

    「……不。」良司微微一笑:

    「我没辙了。比虚轴没胜算,就连肉搏战也输给你。」

    「我看你还能再打吧,还有办法理解状况。」

    「还好。倒是你,哪有人特地说出口来损人的?太过分了吧。」

    「是啊……我是很过分。」

    既没有杀意,也没有战意。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单纯,感觉就像是莫逆之交。

    不过这只是欺瞒。

    「好啦。那么……我说到做到。为了让小芹复原,我要杀了你。」

    我们已经不是朋友。

    「好啊。」尽管如此,良司依然点头。

    「谢了……我感到舒坦多了。」

    他身为虚轴的生存欲望不知是被挫败感抵销,还是因为冷静下来,得到了足以克服的意志力。我不清楚是哪种可能性。

    良司已经——不打算抵抗。

    「硝子。」

    「……是的,主人。」

    在我身后待命的硝子如此回答,我便抓住她的手。

    连同她的手臂拔出一把机械构成的剑,我举剑抵在良司的后头:

    「有什么遗言吗?」

    「……不……没有。反正你应该会好好保护森町。」

    「你相信我这种人吗?」

    「谁会相信你。我只是觉得你杀了我之后,大概会基于罪恶感保护她……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总是很会照顾人。」

    「那也是伪装。」

    「哼……而且老是说谎。从你口中说出来的一切,都是谎言。重要的事你只会默默去做。就像我们刚才的对决一样。」

    「你在说什么?」

    「天晓得……说够了吧?」

    「是啊……别了,良司。」

    良司慢慢闭上眼睛。

    我双手握住剑柄,剑尖朝下。

    杂种狗——「深渊中罹患的热病」(dream theater) 从开始到最后都没有动作。就连现在也只是默默陪在良司身旁,没有攻击我的意思。不知道是良司制止它,还是它无法理解我想做什么。

    无所谓。我要做的事情、我犯下的罪依然不变。

    我高举剑。

    之后我立刻处理掉他,和硝子一起离开公园。

    沉重的心情,让我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息没有温度。

    「主人,你的身体还好吗?」

    「……还好。」走在我身旁的硝子担心地发问,于是我露出笑容。

    「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不会痛。有点不舒服就是了。回去再请佐伯老师帮我看一下。」

    「请你一定要这么做。你的骨头肯定断了。」

    虽然说如果只是暂时活动是没什么大碍,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如果仗着自己不会痛就这样做出大动作,可能会小命难保。

    这时——

    我的视线前方,有个人影靠着住宅区的墙壁站立。

    我稍微皱了眉头。是我认识的人。

    「你……没事了吧?」

    她——舞鹤蜜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她今天在保健室睡了一整天,让我很担心她的精神状况。

    我越走越近,黑暗中模糊的表情跟着变得清晰。

    她双手抱胸,以烦躁的眼神瞪着我。外表看来姑且和往常一样,实际上就不知道了。正当我这么思考时。

    「……你还是老样子。」

    经过她身边,舞鹤突然开口说道。

    「什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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