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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chapter8:Strawberry)

    (<=>cranberry sauce)

    在把殊子和上野同学运送回家的途中,主人说明了我遭到囚禁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内容主要跟小君有关。

    小君已被我们的级任老师别保带走,而且别保很有可能被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植入虚轴——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预料之外的事,但是已发生的事终究无法改变。既然事态演变至此,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救回小君与小公主,让她们回归正常生活。身为她们的朋友,这是我的责任。

    绝不允许失败,而且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失败的可能。

    我和主人。只要我们两人在一起,要达成这个目标绝非不可能。

    只不过打算出击的人似乎不只我和主人——我们现在的所在位置是学校保健室,预定和我们一起出发的某人正在大吵大闹。

    「开什么玩笑!瞧不起我吗!」

    她的名字是舞鹤蜜。最有魅力的地方是一头乌黑长发与咄咄逼人的眼神,是个有点易怒的十五岁少女……看来不习惯的形容方式还是少用为妙。

    「那个女人老是把我当笨蛋……」?

    「唉呀,何必计较这么多,蜜的伤不是好了吗?」

    「对啊,蜜同学,生气过度会导致钙质不足,到时骨头就会啪擦啪擦折断喔。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啪擦。呵呵呵呵……」

    「佐伯少说风凉话!这件事你也有责任吧!?」

    里绪不断安抚,佐伯老师也在旁开玩笑,不过蜜就是不肯罢休。

    她会生气也是有理由的——原因正是出在殊子身上。

    在头部遭到重击而昏睡的主人醒来之前,蜜似乎曾经拜托佐伯老师,请她治疗被上野同学的虚轴「悲情玩具[ragdoll]」变成压克力的双脚。当时佐伯老师宣称自己无法医治变成无机物的脚,必须依靠殊子的力量帮忙。她还叫蜜暂时忍耐,等到上野同学的虚轴消灭之后,再与殊子一起治疗。

    所以蜜才肯乖乖待在保健室床上,等待殊子把我抢回来。

    然而当时的蜜不知道殊子在开启虚界涡之后会昏睡三天,因此得知这件事之后,她以为自己的伤得再等三天才能治好,于是开始大吵大闹。

    不只如此,其实佐伯老师并没有对蜜说实话,是殊子叫她对蜜说谎。事实上光靠佐伯老师就可以治好蜜身上的伤——这点于不久前已经在蜜的身上得到验证。至此蜜发现自己打从一开始就被骗得团团转,之后有何反应就不必多说。

    不过看她气成这样,与其说火上加油,还不如说是往火山里扔燃烧弹。

    「拜托你冷静一点……」

    看见蜜气成这样,就连主人也不得不加入安抚的行列。

    「就算知道佐伯老师可以治好你的伤,你又能怎么样?」

    「当然是马上治好伤之后走人!」

    「就是因为知道你会冲动乱来,殊子才故意瞒着你……」

    「不是瞒我,是骗我!」

    「都一样!」

    「完全不一样!」

    蜜龇牙咧嘴地大声怒吼。附带一提,她身上的伤已在几分钟前由佐伯老师治好,现在可是四肢健全。看来让她保持先前的模样,对世界和平比较有帮助。

    「那个女人在哪里!把她交出来!」

    「她在家睡觉……等一下,你想干什么?」

    「当然是趁她睡得跟猪一样时,在她的脸上写个肉字!」

    「这是什么幼稚的报仇方式……」

    「就是说啊,舞鹤蜜。要写至少也得写个『骨』字。」

    「硝子,你不要搅局!」

    这是很实际的问题。考虑到佐伯老师的能力特性,在还没破坏上野同学的虚轴之前,就算治好蜜的伤也毫无意义。「unknown[摇摇晃晃]」的能力有个限制,如果没有在时间之内让受伤的原因消失,治好的伤就会恢复原状,甚至还会加上利息。只是蜜似乎打从心底相信自己能在限制时间里做到这件事——做事不经大脑也该有个限度。

    「哼……算了,事情都过去了,再多说也于事无补。」

    把保健室的床一脚踢翻的蜜忿忿不平吐出这句话,终于平静下来。先把周围闹得鸡犬不宁才肯冷静下来,这种个性也是问题。

    「怎么?机械娃娃……有意见吗?」

    「没什么意见。」

    蜜注意到我的视线,反过来瞪我一眼。我决定随便敷衍过去?

    算了,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主人……我认为我们该出发了。」

    「是啊。」

    「你们知道地点吗?」

    「我想……大概是别保透的家。」

    「有证据吗?我可不想白跑一趟。」

    「虽然只是推测,不过我很确定。」

    主人如此回覆蜜的问题。

    「去就知道了。」

    听见主人自信满满的断言,蜜虽然冷哼一声,也没有继续反驳。

    但是主人的表情告诉我——他有很多证据可以支持自己的说法,但是一一说明实在太麻烦了。不愧是主人,非常合理的结论。

    「晶,里绪该怎么办?里绪也要一起去吗?」

    「这个嘛……为了安全起见,里绪可以待在殊子身边吗?」

    里绪的虚轴,也就是猫咪小町已经分裂了几只前往殊子家里。主人的意思是这样不够,希望里绪可以亲自到殊子身边保护她。

    「而且……稍微分散一下战力,遇到紧急状况也比较好应变。」

    一脸深思的主人如此说道。的确,如果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设下圈套引我们上钩,我们又全部乖乖踏上去,情势将对我们非常不利。

    「谢谢晶。晶愿意相信里绪,里绪好高兴。」

    即使有可能面对孤军作战的状况,里绪还是一脸高兴地对主人投以微笑,主人用眼神向里绪表示歉意之后说道:

    「我们走吧。」

    同时又看了坐在椅子上的佐伯老师一眼。

    别保老师的家位于挟间市与玖珠市的交界,距离这里大约二十分钟车程。

    在主人的眼神催促之下,佐伯老师也慢慢离开椅子,却又突然开口:

    「啊……这么说来,可以等一下吗?蜜同学……殊子同学有东西要给你。」

    佐伯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没有焦点的视线在空中游移,同时蹲下身子。

    蜜动用所有的脸部肌肉,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

    「……什么啊,我才不想再被那个女人耍着玩。」

    无视在旁不停唠叨的蜜,佐伯老师把手伸进自己刚才靠着休息的办公桌下方,拖出一个大型行李箱:

    「就是这个……呵呵,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如果是婴儿就好了。」

    「一点都不好。」

    主人满脸无奈地低声吐槽。看来只要跟她们待在一起,主人就逃不了负责吐槽的命运。

    「这么大箱,什么东西啊?」

    「喂喂,打开来看看吧。蜜,能收到礼物很好啊。」

    「呵呵呵呵……如果是婴儿,就是出生马上夭折的孩子……第一次哭声就是濒死哀号……」

    一时之间大家各说各话,但是每个人都不约而同把视线集中在行李箱上。主人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也是用感兴趣的表情注视这个箱子。当然我也是。

    在众人环视之下,蜜先是说声:「要是里头装着无聊的东西,我绝不饶她。」然后一脸不悦地打开行李箱的锁,掀起箱盖。

    里面的东西随即映入在场众人眼中——

    「哇……好漂亮!」

    里绪发出惊喜的赞叹。

    「啧。」

    佐伯老师一脸遗憾。

    「…………哼。」

    蜜露出可怕的笑容。

    行李箱里整齐叠着一样东西——一件华丽的洋装。

    因为折叠起来的关系,一时之间看不出洋装的细部设计,不过还是可以看到领口缀有精致蕾丝;光滑的黑色天鹅绒在日光灯的照射之下显得带点藏青;胸口还用黑色丝线绣出蝴蝶图案。

    洋装上面摆着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给最爱的小蜜」,看来是早有预谋。

    「不是婴儿啊,真可惜……」

    佐伯老师开始自言自语,不过没有人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件洋装深深吸引。

    蜜低声说道:

    「干得好啊……好吧,我就陪你演这出无聊的闹剧。不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愉快,同时又有一点不甘。

    说完话的蜜粗鲁抓起箱中的洋装,起身面对我们说道:

    「给我五分钟,我要换衣服。」

    她的眼神看起来带有一丝愤怒。或许对舞鹤蜜来说,这就是喜悦的表现。

    「佐伯留下来帮我换衣服,其他人全部出去。」

    语气毫不客气,而且显得很严肃。

    我、里绪、主人都没有多说什么,乖乖听从蜜的话离开房间。

    反手辟上保健室的门,主人苦笑说道:

    「殊子这家伙……故意摆我们一道。」

    「怎么说?」

    「看见那种东西,我们想不带她去也不成吧?殊子大概是想让自己的干妹妹有表现机会,让她亲手救回直川君子。」

    「让她救回小君?为什么?」

    「晚点再告诉你。」

    看来殊子似乎告诉过主人什么事。

    舞鹤蜜与小君,也许她们之间过去有所关联。

    我对这件事了解不多,只是无论如何,小君是我的朋友,我也一样想把她救回来。

    靠着保健室外的墙壁,我感觉到有机体的脉搏正在加速,但我没有尝试压抑身体的鼓动,只是轻叹一口气。

    等到舞鹤蜜换好衣服,我们一起搭上佐伯老师的车。

    跟从仓库回来时不同,这次已经不需要在后座挤三个人。

    蜜坐前座,主人和我坐后座,佐伯老师最爱的史蒂芬妮被蜜硬是丢到后车厢。老师一开始也是不停抱怨,最后只能莫可奈何地发动引擎出发。

    「距离目的地……要二十分钟吗?」

    「大概吧。确切的时间我也不知道,不过二十分钟应该差不多。」

    面对我的问题,主人回答得有点坐立不安。

    佐伯老师开车非常平稳,车子完全遵守法定速限。只是现在是分秒必争的时刻,时间又是深夜,照理说开快一点也没关系,但是主人似乎一点也没有催促老师加速的意思。

    不仅如此,主人还以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大口叹气——难道主人过去搭佐伯老师的车时,发生过什么事吗?对我来说现在的感觉跟先前回程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了,蜜同学、晶同学、硝子同学。」

    上路几分钟之后,佐伯老师小声问我们:

    「可以放个音乐吗?」

    就在此时,主人突然变得全身僵硬,在昏暗的车里也能看见他的脸色发青,还连忙回答:

    「还是不要比较好。」

    「怎么了?只是放个音乐有什么关系。」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蜜突然开口,一手把脸撑在车窗边,以无聊的模样加以反驳:

    「真是心胸狭窄。」

    「舞鹤,你为什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当好人……!不,现在不是谈这种事的时候!」

    「主人怎么了?我不认为播放音乐会有任何坏处,反而可以缓和我们深入敌阵的紧张。」

    主人不知为何显得很慌张,于是我如此建议。

    「硝子!拜托你先闭嘴……!」

    主人还是不死心,我实在无法理解主人的想法。

    「想放音乐就放啊?」

    「喂、舞鹤!?给我等一下!听好了,这台车……」

    「主人……你的脉搏正在不停加速,这是为什么?」

    「硝子快帮忙阻止她!理由之后再说!」

    蜜转头瞄了在后座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主人一眼,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即眉头一皱,对坐在驾驶座的佐伯老师说声:「不要理他。」

    「不、所以说、等一下……」

    「呵呵呵呵……少数服从多数。」

    佐伯老师透过后视镜看了主人一眼,然后把手伸向汽车音响:

    「那……第十三号交响曲『林间阳光』。」

    「嗯?古典乐吗?」

    在主人喊出「住手!」两个字之前,音响的开关已经按下。

    电源通过喇叭,车内充满音乐开始之前特有的高频率声响?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容我省略。

    总而言之,接下来的状况完全在我和蜜的意料之外。这辆车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一直处于鬼哭神号的人间炼狱。

    这次经验让我学到一件事:以后若是看到主人面有难色,还是乖乖听他的话。

    +—+

    当直川君子在阴暗之中醒来,首先感觉到一阵疼痛。

    左手不断传来抽痛与灼热感,君子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痛。

    全身无力,脑袋也一片空白。手臂的灼热往全身扩散,君子没有移动的力气,脑袋无法思考。为什么手会这么痛?这里是哪里?现在是几月几日几点几分?脑中虽然浮现疑问,却无法分析状况,进而找出答案。

    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单薄的棉被传来与自己家中不同的味道。

    这又是怎么回事?君子连思考都觉得累。

    眼前只能凭本能做出最低限度的行动,把右手放在疼痛的左手上。

    左手已经包上绷带。

    把整只手摸了一遍,君子发现自己的左手正用类似板子的东西加以固定。

    自己大概骨折了。

    骨折的人才会用这种方法固定。虽然君子过去没有骨折的经验,对于这方面的治疗方法并不清楚,但是从电视剧以及书中获得的知识让她如此判断。

    君子慢慢转身,用右手接触断臂的手指。

    手指还有感觉,用力一点应该动得了,看来没什么大问题。

    只是这里既不是医院也不是自己家,那么到底是哪里?

    这个疑问没有持续太久,正确的说法是头脑无法思考。

    持续不断的疼痛与骨折带来的发烧,让君子的大脑无法正常运作。

    就在君子痛苦吐出一口气时——

    「……你的意思是要我杀掉自己的学生?」

    ——墙壁另一头突然传来对话声。

    君子认得这个声音。在学校的每个早晚都会听到、总是一板一眼、让听者不禁感到紧张的声音。说话的人正是自己的级任老师别保透。

    「我没有这么说……不过就结果来看的确是这么回事。」

    语气像是男人的女声回答老师的问题。

    会是谁呢?君子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我是一名老师,不可能杀害自己的学生。」

    「喔?老师真是人品高尚。」

    杀害学生。别保老师的话听起来非常耸动。

    难道他们是在谈论自己?想到这里,君子不禁心头为之一震。

    心情不由得紧张起来,虽然脑袋昏昏沉沉,君子还是努力集中精神倾听隔壁房间的对话。

    「可是,可是啊,别保透,你不是早就杀过人了吗?」

    「杀人和杀自己的学生不一样,学生是必须保护的对象。」

    「这样啊……原来如此,这就是你的理论。」

    「无论如何,舞鹤没有做什么坏事,我没有理由杀她。」

    「不过你真是有趣,已经得到世界的人竟然可以如此坚定。」

    「有什么有趣的?」

    「我想你应该是……一片空白吧,别保透。」

    君子完全无法理解这段对话的含意,是因为自己脑袋不清楚的关系?还是因为对话的内容对自己来说太过复杂?

    「一片……空白?」

    「没错,要让伪造的世界固定在这个世界,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成为固定剂的人会失去心中某些东西,腾出空间让世界居住。但是你不一样……打从一开始你就什么也没有,虚轴虽然进入你的体内,你却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看来虚轴在你的体内住得很舒服……什么都没有的空白,简直就像一开始就备好空间等人搬进来。」

    「我无法理解你说的话,但是我体内的东西没有从我身上夺走什么……顶多只是让我有了少许的兴奋。」

    「算了,无论如何你都是非常稀有的人,你可以轻易杀人而不会在心里产生任何罪恶感。虽说这算不上才能,只是偶然的产物……但是这样的人依然非常稀有。」

    「我还是无法理解你说的话。」

    「不懂也没关系。」

    说话方式像是成年男子的女声,还有别保老师稳重的说话声。

    君子默默倾听两人的对话,心里越来越觉得奇怪。

    「不管你怎么想,你跟那些家伙的观念绝对无法相容,要让你断定那些家伙是坏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只要断定一个人是坏人,就算对方是自己的学生也一样会痛下杀手。」

    这段对话的内容未免太可怕了。

    一切都是那么疯狂,仿佛不是在谈论现实世界的事。

    自己或许不该留在这个地方……恐怖的感觉传遍全身。

    然而,此时传来的一句话让君子的思考硬生生中断。

    「没错,你可以杀掉任何人……就像刚才杀掉直川君子的母亲一样。」

    咦——?

    君子没想到会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有母亲这个名词。

    这句话在君子脑中不停打转。

    杀掉?直川君子的母亲?

    妈妈,妈妈——被杀了。

    「妈、妈。」

    君子喃喃重复这两个字。

    母亲。君子的母亲。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己的母亲不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吗——

    楼下传来门铃的声响。

    「看吧,他们来了。」

    少女的声音笑道:

    「去迎接他们吧。虽说就算不迎接他们也会自己闯进来。」

    「我知道。」

    听到隔壁传来老师的回答,还有起身的声音。

    走出房间、穿过走廊,然后是下楼梯的脚步声。

    君子完全无法理解现状,脑袋完全不听使唤,意识就像棉花糖一样轻飘飘,思绪一片混乱,却又没有力气整理出一个头绪。

    嘶——

    拉门被人打开,君子勉强转头看向门的方向。

    「好了。直川君子,我跟你主演的残酷戏码就要开始了。」

    说话的声音来自一位少女——与眼睛所见的形象相同。

    绑成两束的头发加上有点孩子气的脸孔,外表看起来跟君子年龄相仿。

    「你是……谁?」

    「很难说。」

    面对君子充满疑惑的询问,少女露出与外表完全不搭调的笑容说道:

    「可能是你的朋友,也可能是我自己。那个失败作的行动将会决定我是谁。」

    君子已没有余力思考自己听到的话,意识再次落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

    屋龄四十年的日式木屋里,走下楼梯便能来到通往玄关的笔直走廊,走廊两边分别是六坪的客厅与五坪的客房,从二楼的寝室走到玄关大约得花一分钟。门铃响起之后,别保透用一如平常的速度走向玄关迎接客人。

    结果——他只看见被破坏的玄关,还有敞开的客厅拉门。

    别保继续在走廊上前进,一直来到客厅入口才停下脚步。

    入侵者就在那里。

    「主人!」

    一位后脑勺绑着缎带,身穿连身洋装的娇小少女首先注意到他。看见对方转过来的脸,别保发现自己认识她——她是自己班上的学生城岛硝子。

    站在她身旁的少年一看见别保就立刻摆出警戒的动作。别保在白天的家长面谈看过这名少年的脸,他是与硝子同居的表哥城岛晶,是二年三班的学生。

    然而对现在的别保来说,这两个人还有其他身分。

    与屋子里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为敌的虚轴——「全一[all in one]」。

    「唉呀呀,我还以为要把整间房子搜过一遍,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出现了。」

    还有一个人。

    从城岛晶跟城岛硝子背后走出,绕过他们来到别保面前的少女。

    「……舞鹤。」

    别保不带一丝情感地叫出她的名字。

    舞鹤蜜。

    虚轴——「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身穿一套漆黑服装,看起来不像洋装,造型非常奇妙。

    衣服的质料是天鹅绒,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反射朦胧的光泽。

    窄裙的裙摆是斜线设计,裙子左半边只到大腿附近,右半边则是长到盖住脚踝。裙摆边缘缀有白色薄纱蕾丝,看来像是一件逐渐变宽的长裙。她并没有脱掉鞋子,踩在塌塌米上的双脚穿着不同颜色的鞋子——是配色与裙子相反的皮鞋。

    上半身的领口呈现扭曲的线条,胸口有一块与衣服不同质料的黑色蝴蝶刺绣。白皙脖子上挂有好几个颈环与项链,其中一条项链的链坠是银框镶上一颗仿造眼球的珠子,看得见鲜红血管的设计有些恶心,却又极为醒目。从领口延伸出的细长袖子采取与裙子相反的设计,左手是长袖,右手则是剪短的七分袖。剪下的布料就直接垂在袖口,为严谨的设计增添一抹狂放。

    这是一套左右不对称[asymmetry],既像丧服又像是哥德式服装的奇装异服——

    舞鹤蜜怒目瞪视二公尺外的别保,张开涂上口红的嘴唇,绑在头上的小巧发饰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终于追上你了。」

    仿佛感到愉悦,又像是充满焦躁的声音。不过这句话并没有让别保有任何感触。

    正如刚才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所说,对他来说善恶是判断事物的唯一基准。在这个基准下,他完全没有必要杀死舞鹤蜜。

    所以他遵照这个属于自己,但不是由自己订下的基准说道:

    「舞鹤,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是不对的。」

    「……少给我装傻。」

    但是这个基准并不适用于舞鹤。

    「君子在哪里?马上把她交出来。」

    「直川在这间屋子里,但是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别保说得无动于衷,他不认为自己有理由把人交出来。

    「我已经让她免于虐待,这样没问题了吧?」

    「免于虐待?你到底做了什么……」

    听见别保的说法,舞鹤忽然皱起眉头。

    她看起来很焦急,别保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焦急。事实上——别保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对别人的焦急产生共鸣,更别说是去理解其中原因。

    他从不会顾虑别人的意志,只会强迫他人以自己的意志为优先。

    所谓的意志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毫无变通余地的基准,是一种在无法理解价值的情况下便植入心中的刻板观念。所以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被我杀了。」

    「什……」

    在场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瞪大双眼。

    别保无法理解他们震惊的理由,于是开口说明:

    「往后的安置也不是问题。直川已经忘了她母亲的事……你们不是在担心女儿会因为母亲的死而伤心吗?」

    从白天的对话内容推测,舞鹤似乎认为直川君子会因为被迫与母亲分开而伤心。若是如此,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

    只要忘掉母亲的存在,自然不会有任何悲伤。

    「你说她忘了……?」

    城岛晶忽然喃喃说道:

    「难道你……不会吧?」

    一脸深思的城岛紧盯着自己,好像在想什么事。

    既然他搞不懂就解释给他听吧——准备开口的别保随即打消这个念头。

    因为别保发现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

    「就是这样,失败作。」

    「你……!」

    城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此同时——

    「我在直川君子的母亲身上放了个小虚轴,之后让这家伙把她杀了。所以她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一点残渣都不留。」

    一名少女从走廊走进来,站在别保身边。

    别保不知道她的本名,只知道她身为虚轴的形式名是「无限回廊[eternal idle]」。

    将虚轴送给自己的她,在城岛面前发出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

    「喔……看来你至少把自己的东西拿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城岛瞬间脸色大变,摆出随时可能飞扑过来的动作。

    然而他很快就改变心意,恢复原来的表情往后退。

    「哼,看来你也有点成长了,失败作。」

    「现在还不是你和我的时间。而且就算是我……也没有蠢到一天之内犯两次同样的错。」

    「哼,就算是个失败作吗?」

    「就算是个失败作。」

    这段对话似乎令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相当满意,她转身离开客厅往走廊走去。

    过了一会儿再度回到客厅,手里还抱着直川君子。

    「看清楚了,这就是奖品,或者该说赌注比较好?只有获胜的一方才能带走。」

    然后把君子放在客厅墙角。倒卧在地的身体一动也不动,看起来似乎正在睡觉。

    「老实说我是没什么兴趣,对我已经没有用了。虽说以后或许还有利用机会……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

    「不管是以后还是以前,我都不允许你利用小君。」

    城岛硝子出声反驳无限回廊[eternal idle]。

    「唉呀,『全一[all in one]』回来啦?一度遭到主人背叛的感觉如何?」

    「我从来没有被主人背叛,这是无法理解的问题。」

    「呵呵……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与他们的对话超出别保的理解范围,但是没有半点兴趣的别保只是开口说道:

    「有事晚点再说。」

    听见别保这么说,她冷笑几声之后点头:

    「那我就先出去了,我可不想被各位波及。还有……失败作不用担心,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等你过来找我。」

    「我知道。」

    「嘿嘿,这样啊。」

    放下君子的无限回廊[eternal idle]走出客厅。在此同时,硝子与晶也退到客厅角落,像是在让路给舞鹤。

    「那么——」

    别保望向从头到尾紧盯自己不放的舞鹤说道:

    「——刚才我已经说过,没有理由杀你。」

    犯下恶行的母亲已经由自己加以制裁,直川从此再也不会遭受虐待。

    自己做了该做的事,一切的问题都已解决。

    「我想……问你一件事。」

    相较于别保的想法,舞鹤针对别保的敌意依然强烈,同时散发的杀气也是有增无减。

    「你为什么要杀君子的母亲?」

    「因为她做了坏事。」

    听到舞鹤的问题,别保也加以回答。

    「这是你在体内养了虚轴之后才有的想法吗?」

    「不。就算没有得到这种东西,我的做法还是一样。」

    别保看了自己的手掌一眼之后如此断言。听见别保的回答,舞鹤点头说道:

    「是吗?所以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么做罗?只要看到你所谓做坏事的家伙,不管对方是谁都会把他杀了?」

    「我不会这么做。我会先去纠正,如果能纠正坏事,我就不会杀人。过去我杀过的人只有一个,加上直川的母亲是两个。」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的母亲?」

    「因为她在被我纠正之后依然毫无悔意,加上当时我刚好得到用来处理尸体的手段,所以才会杀了她。」

    「你在说什么……?你说因为得到手段所以杀了她?」

    「没错。」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那个手段,你就不会杀她?」

    「不,这次无论如何都非杀不可,只是要看时间跟场合。处理尸体必须花费很大的劳力,所以至今为止,我一直是把杀人当成万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开什么玩笑!完全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只因为虐待是坏事,对方没有接受你的纠正就把她杀掉?难道在你的基准下,杀人不是坏事吗?」

    「杀人是坏事?」

    听见舞鹤的质问,别保开始思考。

    虐待是坏事、父母亲对子女施加不当的暴力是坏事——这些都是爸妈的教导。

    但是杀人、夺走人类生命这件事——

    「这种事从来没有人教导,也没有人禁止,所以不是坏事。」

    「教导……禁止?你说谁?」

    「养育我的双亲。」

    别保的回答让舞鹤惊讶地呆立原地:

    「你说双亲?」

    「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你从以前到现在,都只遵守父母亲说是对的事吗?」

    「当然。」

    别保实在搞不清楚,舞鹤为什么要对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感到惊讶?

    「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舞鹤终于低下头,叹气的模样像是总算想通了。她终于搞懂了吗?那么可以请她回去了。

    「既然你已经搞清楚状况,那就请你离开吧。」

    「……你在说什么?」

    如此回答的舞鹤同时露出一抹浅笑:

    「我只是终于搞懂你这个人。」

    然后摆出准备动作。

    「你……根本就无药可救。」

    「无药可救?你在说什么?」

    「简单来说,跟你讲人话根本没用……因为你只是个木偶。看你左一句正义右一句邪恶,我还以为你是被无聊的二分法束缚,没想到你连这些名词的意义都不懂。你说你只会遵守父母亲教导的事?哈……也就是说你的脑袋里根本没有善恶观念吧?你从来不曾试着理解别人教导的事,只会一味盲从吧?一个人的理论竟然可以愚蠢至此,你还真是个不折不拙的怪人。」

    舞鹤蜜张开双脚,在塌塌米上站稳脚步,以睥睨的眼神看着别保:

    「已经够了,再说什么也没用。我要杀了你,把君子带回去。」

    「回去可以,但是直川不能交给你。」

    没错——

    「我从直川母亲口中得知,直川在她来说似乎是个坏孩子。这当然可能只是母亲用来掩饰过错的藉口,但是我相信其中也有部分事实。接下来……我必须纠正直川的过错。」

    别保说话的同时,舞鹤稍微眯起眼睛,对别保投以更加尖锐的视线: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要……杀了你。」

    「是吗?」

    那就没办法了。

    「任何人若是阻碍行使正义,那么本身就是邪恶。舞鹤蜜,如果你坚持不肯改过,我就会杀了你,纠正你犯下的恶。」

    别保向直川倒下的地方走了一步,把她挡在自己身后,一手指向通往走廊的拉门:

    「城岛晶,还有城岛硝子……你们到隔壁的客厅。我不打算杀你们,如果你们有事要找无限回廊[eternal idle],那就请自便。」

    「舞鹤……」

    城岛晶以怀疑的眼光注视别保,同时询问身旁的舞鹤。

    「去吧。你们在我旁边也只会碍手碍脚。」

    「好吧。硝子,我们走。」

    城岛晶与硝子两人缓缓迈开脚步。虽然依然对别保保持警戒,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舞鹤蜜,小君就拜托你……」

    「不用你来提醒,机器娃娃。」

    舞鹤蜜用不屑的语气回答,同时怒目瞪视别保。

    于是两人从别保身边走过——消失在走廊上。

    「好啦……」

    目送两人的背影从眼前消失之后,舞鹤蜜轻轻撩起自己的黑发:

    「碍事的家伙不在了……我们尽情厮杀吧?」

    「不是厮杀,而是我会杀了你。」

    说完话的别保也准备应战。

    舞鹤早已箭在弦上,两人之间充满猛烈的杀气。

    面对自己应该加上制裁的对手,别保说道:

    「舞鹤蜜……那我就先动手了。」

    然后开始制造那个东西。

    一个半透明的淡红色球体随着「嗡!」的一声出现在别保身后。那是大小和排球差不多,浮在空中的完美球体。

    「……这叫[二元论永恒领域]。」

    球体随别保的意志自在活动。

    「分隔这个球体内外的分界线……可以割开一切东西。」

    在别保的概念里,世上所有的一切不是善就是恶,而这个球体就像在反映别保的想法,将球体内外彻底分隔——这个球体可以说是别保的世界,也是别保的正义铁鎚。

    之所以毫无顾忌说出能力的特性,是因为不认为自己会输。

    别保将球体丢向舞鹤,目的只在于牵制与威吓。

    「哼……」

    舞鹤以轻盈的动作躲开接近脑袋的球体,余势未止的二元论永恒领域直接撞上背后的遮雨棚。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遮雨棚被削去一大块。

    球体瞬间贯穿遮雨棚飞向屋外,别保随即把它叫回来。

    飞回的球体再次破坏遮雨棚,朝舞鹤的背后接近。

    她早有防备,低身让球体从头上通过。这个球体的缺点是投掷出去之后很难改变轨道,飞回的球体再次回到别保手中。

    被贯穿的遮雨棚上,出现两个与「二元论永恒领域」直径相同的圆洞。

    边缘有如用利刃切割一般整齐,看起来仿佛整个空间遭到削去所留下的痕迹。

    自己已经展现力量,给了对方警告。别保对意图挑战自己的人下达最后通牒:

    「舞鹤蜜,我再说一次。只要你马上离开,我还不至于赶尽杀绝。如果你愿意改变态度,我可以当你已经改过自新。」

    「哈,开什么玩笑。」

    然而她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在意。

    「我想说的话和你完全相反……现在开始不管你怎么哭怎么叫怎么求饶怎么道歉,我都要彻底杀了你。」

    「这样啊,但是你打算怎么做?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的力量就只有在遭到他人伤害时才能使用,但是我想你也已经看到,这东西只要碰到就会造成致命伤,劝你别以为受伤之后还有机会反击。而且……我的[二元论永恒领域』……不是只有一个。」

    仿佛在证明自己说的话,别保背后再次冒出相同的球体——而且一次就是三个。

    +—+

    虽然明白状况对自己不利,舞鹤蜜仍然无法抑制胸中的兴奋。

    话说到底——不管理由多么冠冕堂皇,自己还是按照本性行动。

    厮杀让自己痛快、敌意让自己兴奋、破坏让自己陶醉。

    是正是邪根本不重要,只会顺从本身的丑陋欲望来行动,除了破坏之外没有其他能力的残酷世界——这就是蜜的「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蜜用蕴含杀意的灿烂笑容瞪视眼前的敌人,心想这家伙其实跟我很像。

    放弃自主思考、把双亲说的话奉为圭臬、以二分法断定一切的别保透。

    这样的人格让蜜想起以前的自己——放弃一切感情、别人不管说什么都只会被动接受、如同人偶的空虚人格。

    两者的相似之处不在生活方式,而是本质。这两个人的灵魂或许拥有相同的面貌。

    里面空空如也的空虚灵魂。

    但也因为如此,蜜更加无法原谅不去了解君子,甚至打算伤害君子的家伙。

    即便是面对像自己这种与人偶没有两样的人、面对如此空洞的人格,君子仍然愿意展露笑容。她曾经说过跟小蜜在一起很快乐,在自己的空虚心中升起一团温暖的火焰,还源源不绝提供燃料。但是如今——一个跟过去的自己一样空洞的人、一个没有内在的灵魂却要否定君子,蜜绝对无法容许这种事。

    面对浮在空中的四个球体,蜜说了一句:

    「你说得对……我现在的确没有办法使用力量。」

    力量。除了伤害他人之外别无用处,差点就让自己最重视的人成为牺牲品的力量。

    在蜜心中种下敌意,将蜜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丑陋暴力。

    封住这股力量的殊子曾经说过——

    你无法拯救任何人。

    伤害人的力量没办法用来拯救人。

    就算可以助人,终究还是无法救人。

    「可是。」

    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

    无法拯救任何人?除了伤害人什么都做不到?那又如何?

    「的确……不是伤害就是被伤害,我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

    自己能为给了自己许多东西的君子做什么?

    现在她就倒在敌人身后,自己能给她什么?

    答案很清楚——什么都给不了。

    自己除了暴力之外别无所有,唯一做得到的事只有伤害别人。

    就算想要付出什么东西,最后终究还是只能透过暴力。

    「可是……」

    既然如此,自己绝不会再接近她,绝不再让她跟自己有任何牵扯。

    然后。

    不,应该说这么一来。

    「只能活在伤害中,就只能在伤害中活下去了吧?」

    自己没有资格接近君子,那么任何意图伤害君子的恶意就由自己应付。

    为了让那个善良的孩子,不必再和自己这种人扯上关系。

    「我……不管是敌人还是我都一样……我要用这股力量去伤害、伤害一切事物,把一切加以破坏,让一切染上鲜血,然后独自一人把这些鲜血一滴不剩全部喝下!我会代替君子承受所有可能受到的伤,挡下所有可能遭到的痛,然后把这些伤与痛加倍散布!」

    这就是殊子送这套洋装给自己的用意。

    如今的蜜已经体认曾经说过你的力量只能制造暴力,却刻意赠送这套华服的含意。

    哥德式服装对蜜来说是最正式的礼服,对敌人来说则是死亡的象征。

    殊子——那个讨厌的女人应该是想说:

    当你选择穿上这套礼服,就尽情投身非日常的厮杀中吧。

    抛开一切,不必手下留情,把阻挡自己的人彻底赶尽杀绝。

    蜜把小指骨折的左手移到自己嘴边,她张开涂上黑色口红的双唇,用犬齿轻触食指指尖?

    然后用力一咬,指尖立刻被牙齿咬出一个洞。

    「这种程度的伤无法让你长时间发挥力量吧?我看顶多只有几秒钟……你以为光凭这样就足以打倒我的[二元论永恒领域]吗?」

    「的确。」

    解放时间只有短短几秒钟,但是——

    「这样就够了。」

    蜜举起被自己咬伤的左手,「咻!」一根头发像蛇一样昂首立起。

    「来吧……破坏吧!我的『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

    说话的同时,这根头发利用短短数秒的解放时间展开行动。

    把蜜的左手从手肘以下十五公分的地方——一分为二。

    断手飞向空中,冲击与猛烈的痛楚同时传来。

    不过这样正好。伤势是刚才的几千倍,解放时间也是几千倍。

    就算把敌人杀掉一百次都足够——

    「唔……」

    就连别保也难掩惊讶瞪大双眼。

    「哼……」

    如此疼痛足以让人晕厥,事实上蜜甚至痛到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但是蜜却在哈哈大笑。

    自己的手在空中转了几圈,喷出大量鲜血之后掉落。

    蜜用剩下的右手接住断手——

    别保立刻有所反应,打算丢出四个球状「二元论永恒领域」。

    已经太迟了。蜜朝对方丢出自己的断手作为牵制,同时大叫:

    「……扩散吧!」

    「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已经挣脱枷锁,杀意化身的头发将头上的发饰弹开,迅速刺进周围的塌塌米、墙壁还有天花板。

    头发在平面之间跳跃,从四面八方的平面冒出,很快支配整个空间。

    一根根的头发出现在蜜的周围和别保的眼前,有的与地面平行、有的垂直,保持相等间隔在空间之中伸展。

    漆黑的钢线在蜜的周围形成包围网,看起来就像三度空间的棋盘。

    别保受到飞来的肉块妨碍来不及攻击,脸上也失去表情:

    「你以为……这种东西能挡住我的攻击?」

    「试试看吧?」

    蜜以残酷又愉悦,同时充满兴奋的语气加以挑衅。

    「……去吧。」

    别保挥动手臂,能够切割一切物质的四个球体陆续飞向蜜的空间。

    游戏正式开始——以生存空间为赌注,世界与世界正面交锋的零和游戏。

    「快来啊!」

    球体瞄准蜜的肩膀笔直飞来,很快闯进蜜的头发之中。

    球体发出叽叽的刺耳声音,不断切割保护蜜周围空间的「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来势虽然削弱不少,但并没有停止前进,看起来好像穿破防护网缓慢飞来的子弹。

    蜜操纵来自天花板、墙壁还有地板的黑色头发,将淡红色球体团团包住。

    原本的头发一被削断,立刻补上更多新头发。

    断了又补,断了又补。

    随着包裹周围的头发不断增加,「二元论永恒领域」的前进速度也越来越慢,就像被固定在空中的黑茧。

    飞过来的四个球体全都被蜜用相同的方式加以应付。

    蜜迈步前进。每前进一步,前方如同棋盘的头发就会解开一些,身后也会冒出新的头发填补空出的空间。

    蜜就这样在头发的保护之下,逐渐朝着敌人靠近。

    「咕……!」

    别保没有表情的脸上闪过些微焦虑,再次挥动手臂。

    脚下传来异样的声音,然后是瞬间的冲击。

    原本藏在地板下的球体突然出现,从蜜的右脚脚掌开始往上削除。

    蜜的表情因为疼痛而扭曲,但也不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地上冒出新的黑色钢线,把几乎快到腰部的球体包成茧状。

    接下来的攻击来自背后,看来是同样藏在地下的球体。蜜感觉有什么东西划过腰部,身上的肉被挖去一部分。蜜迅速转身回避,同时把这颗球也变成茧状。

    左手、右脚、侧腹。

    伤势非常严重,剧烈的疼痛让蜜几乎快要失去意识。

    腹压让蜜快要肚破肠流,失去脚趾让蜜无法保持直立。

    但是对现在的蜜来说,这些全部都是喜悦——建立在伤害与被伤害上的喜悦。

    痛楚就是自己的唯一。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乎是给予痛楚还是承受痛楚。

    鲜血在蜜的脚下逐渐形成水洼。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痛苦化成喜悦、喜悦化成焦躁、焦躁又变成敌意——促使蜜继续前进。

    蜜没有停下脚步,也无法停下脚步。

    在染血原野上迈步向前。

    肚破肠流没关系,步履蹒跚也不要紧。

    不管是腹中内脏还是整只脚,不——就算下半身整个削掉也无所谓。

    站不起来就用爬的,失去双手就用下巴挣扎。

    就算只剩一颗头,也要扑上去咬断敌人的喉咙。

    自己绝不会再像几个小时前一样,犯下与上野恭一交手时的失误。

    绝不犹豫。

    绝不留情。

    绝不轻敌。

    不担忧对手的能力,更不在意自身的痛楚。

    就算对方准备好重重计谋来对付自己,自己的目的永远只有一个——杀掉眼前的家伙?这是为了守护必须守护之物所行使的暴力。

    就算自己会被杀,只要临死前的一击能让对方与自己同归于尽——

    蜜踏出第十二步,与敌人的距离已经缩短到只有一公尺。

    「……抓到你了。」

    蜜笑着开口。她的呼吸带有浓厚的血腥味,红色液体从她口中缓缓流出。

    她解开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屏障。

    敌人不发一语——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只透露一股残酷。

    敌人就这样保持人偶般的空洞表情,伸出手似乎打算阻止蜜前进。

    七个球体一起出现,带着死亡的阴影袭向蜜。

    面对绝对无法躲开的攻击,蜜却反而放声大笑:

    「……太嫩了!」

    从自己头上直接伸出的数根头发垂直刺向球体。

    「你知道我的能力是什么吧?知道就别做这种蠢事。」

    破碎万花筒[delayed  kaleido]的能力——穿越空间中的平面。

    就算是球体也一样。

    虽然形状扭曲,球体同样是由平面构成——

    此时的球体不是削去三次元的表面,而是让头发进行跳跃的二次元平面。足以切割一切的一次元钢线穿过球体,出现在别保面前。

    「来……万花筒,开始转吧。」

    「喀嚓!」声响传来的同时,来到蜜面前的球体瞬间烟消云散。

    别保脸上带着看似是惊讶,又像理所当然的奇妙表情——接着他的脸和脖子便沿着突然出现的断面滑落,身体也跟着倒下。

    大量鲜血喷向四面八方,但是血色很快就逐渐变淡。受到虚轴消灭时发动的「修正力」影响,就连倒在地上的尸体也逐渐变成带有杂讯的半透明物体。

    然后——

    走过满是鲜血的荒野,当眼前的障碍清除之后,蜜的眼睛看见——

    在日光灯下逐渐消失的无头尸体,还有在后面安静沉睡的可爱少女。

    回忆不禁涌上心头。

    我和小蜜在一起时很快乐。

    说这句话的她,脸上满是落寞的笑容。

    好耶——!家庭访问!

    当时的她笑得好开心。

    嘿嘿,怎么样?

    即使是在身上伤痕被看见的尴尬与难为情之中,仍然不忘对自己露出微笑。

    只想得起她的笑。

    她总是满脸笑容。

    总是用开朗又温柔的笑容面对自己。

    「……君子。」

    她没有回答,看起来睡得很安稳。

    确定君子平安无事,舞鹤蜜的脸上浮现笑容,就好像以前对君子展现的笑容——

    「晚安。」

    然后就此失去意识,颓然倒地。

    侧腹、右脚——鲜血从蜜身上汩汩流出,染红了塌塌米。

    流出的血逐渐扩散,却在君子身前缓缓停止,没有让她染上半点血污。

    散发安详气息的睡衣与凄惨的黑服——两人的身体没有任何接触,不过面对面倒卧的模样,看起来就像睡在一起的姊妹。

    +—+

    把别保交给舞鹤应付之后,我和硝子走出客厅。

    反手关上拉门,隔绝身后的空间。老实说舞鹤愿意对付别保,对我来说可是正中下怀。

    直川君子和我们现在要去夺回的姬岛姬一样是硝子的朋友。如果可以,我也想让硝子亲手拯救她。至于舞鹤蜜是个危险人物,是难以应付的破坏化身——我对她的印象至今仍然没变。

    只是……在前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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