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尚未结束的湿气和热气依然存在,但是从七夕到现在都没下过雨。
距离七月七日——姬岛姬自杀未遂,里绪和那个家伙打了一场的那天,已经过了三天。七月十日。
围绕在我们周遭的状况依然没有进展。
里绪依然没有好转,还是处于昏睡状态。根据佐伯妮雅的说法,她正在一点一滴恢复,但是要恢复到能用「有识分体(分裂症)」完全逼出病灶,还需要一段时间,目前最大的关键就在里绪的体力能否维持到那时。
三天前的那通电话,我没向任何人提起。
那个家伙说,他把伤害里绪的虚轴交给别人——接下来就看我先找出对方,或是等对方来找我麻烦。总之只要杀了那个人,就可以救里绪。不过我认为这种游戏般的攻防,还是暂时先对其他人保密比较好。
原因是……速见殊子。
姬岛姬也还没醒来。正确的说法是速见殊子还没有加以处理,而且说什么她都不肯。这正是我决定保密的原因。
事实上,我正在怀疑殊子。
我想有可能是珠子为了某种目的,操纵姬岛姬去自杀。假如殊子在我不知道时和无限回廊有了挂勾——就能够解释姬岛姬的自杀和对里绪的攻击行动为什么会同时发生,殊子不想让她醒来也很合理。
只是这种可能性也未免太低了。
如果是殊子想让她自杀,根本不可能仅止于未遂。再加上我对殊子的了解,以她的个性也不会用这种拐弯抹角的方式下手。
总之姬岛那边有硝子每天过去探望,万一有什么问题,她应该也会发现。
在还没掌握无限回廊的行踪之前,根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
万一殊子和那个家伙真的有所挂勾,也不太可能突然有所行动。但是那个家伙究竟有什么打算——是想趁虚而入,还是只想试试我能不能找出敌人——关于这点我不知道。
目前能做的只有监视姬岛姬,这让我感到有点焦虑。
「我真是没用……」
我坐在游泳池畔,轻声自言自语。
现在正在上体育课——上课内容是游泳。
游泳课相当轻松,老师也只是在一旁看着学生。游泳池单趟二十五公尺,每个人在各自的水道游来游去。不想游的人就像我一样在池里玩水,只要别闹得太夸张,老师也不会多管闲事。老实说,我很感谢这种上课方式。现在的我没有游泳玩乐的心情,希望能够尽量把时间用在思考上——因为不知道里绪还能平安多久,不禁为之着急。
我的附近扬起一阵水花,一个晒得很黑的大个子浮出水面。
「……噗哈!」
是良司,他靠在游泳池畔大口喘气,然后问我:
「喂、晶!你有没有看到!?」
我将自己的意识拉回来,反问他一句:
「看到什么?」
「喂……你没在看吗1?我刚才闭气游了五十公尺耶!」
良司的肩膀因为喘气而上下移动,头发也在滴水,看起来很像哪里来的妖怪。而且……
「五十公尺?」
这里可是二十五公尺的游泳池。
「对啊!我没有换气就能够来回。」
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望着这个湿答答的大个子。
二十五公尺就算了,我还可以理解,虽然觉得这样已经很难了,不过还在理解范围之内。可是……你跟我说游了二十五公尺的两倍?
「良司……」
「干嘛?我优秀的体能吓到你了?」
「等一下请你吃小黄瓜。」
「啥?」
「我就觉得你很像某种生物,看到你的发型就更加肯定……头上的盘子藏哪去了?」
「晶,你这个家伙……」
「你一定是从小就发挥基因里的相扑本能,用来学习柔道吧?」
「原来如此,你就这么想死啊。」
我调侃了半天,他终于有了反应,脸部肌肉开始抽搐。既然课业成绩这么好,我还希望他的反应能够更快一点。
「你的死因就是溺毙!」
良司在游泳池畔抓住我的脚,就在我心想不妙之时……
「……噗哈!」
刚才的情景又重演一遍——只不过这次换成隔壁的水道,浮出水面的人变成身材高挑的女生。她抹掉脸上的水,拿下泳帽,露出绑在后脑勺的长发,一面喘着气一面环顾四周。
「嘿、城岛!你有没有看到!?」
找到我的芹菜在水里对我大喊,看起来十分高兴:
「我潜水游了二十五公尺!」
「……这里又一只。」
「什么?你有没有看到?有没有嘛?我很厉害吧?」
看到她自豪地在水里跳动,良司不由得僵硬动弹不得。看来是身穿泳装的模样对他太过刺激了吧?虽然是学校的制式泳装。我趁着这个好机会甩开他的手,对着芹菜说道:
「看来得请第二根小黄瓜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啊?」
大概是发现我没在注意,芹菜的双手搭在池边,用力撑起身体,腾空转身坐上来:
「呼……累死我了。」
良司一声不响蹬墙游出去,这次是自由式。八成是因为害羞而逃跑,一点也不像高二男生。再怎么晚熟,也不应该这么夸张吧?
「这个季节就属这堂课最让人期待了——」
不知道是不是游累了,芹菜就坐在我身旁,脚浸在水里打水,仰头看着天空。
我侧目看了她一眼——好像稍微能够体会良司的心情。大概是因为上课的独特气氛,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城岛,你不游吗?」
「喔……是啊。」
「为什么?你会游吧?」
「因为游泳会很累,很麻烦。」
「什么嘛,又不是老头子。」
芹菜放声大笑,不过立刻眉头深锁。
「嗯?怎么了?」
听我这么一问,芹菜一脸有点想亏我,又有点生气地说:
「你该不会……一直在看女生的泳装吧?」
「啊……」
她的一句话,让我反射性地看了一下芹菜。
不知道是因为原本没注意,还是因为平常身边的人都是娇小的硝子……该怎么说,就是……这样打量她的泳装打扮,总觉得……
「森町……」
「怎、怎么了?」
我为了掩饰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刻意转过头小声说道:
「不知不觉……你也长大了。」
身旁的气氛一变,我也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芹菜应该会红着脸骂我笨蛋,然后把我踢到游泳池里。这是我的预测,而且这么一来也可以解决这个场面,只是双方有点难为情。
然而我的身旁却传来——一声轻轻的落水声。
「咦……?」
我回头一看,芹菜已经跳到游泳池里。不是把我推下水,反而像是要隐藏自己,双手还护在胸前。
「笨蛋……」
声音小到被水声盖过。
「啊……咦?」
芹菜就这样潜入水中,钻过分界浮绳,游到隔壁的水道。
浮出水面回头看了我一眼,这才一脸尴尬地转过头,游着自由式离开。
「呃……」
这下子我该如何是好?
我只能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该说我判断错误?还是见识浅薄?
「喂、你还是不游啊?」
又来回了一趟的良司抬起头问我。
「是啊……今天不打算游。」
嘴巴虽然这么回答,但我也知道自己心不在焉。
「这样啊。」
良司没有发现我的奇妙态度,只是放松身体,浮在水里休息。
「天气明明这么热,你真是怪胎。难道你不会游泳?」
「不、我会游。」
「可是……你也太白了。多晒点太阳吧。」
有人能够闲聊真是太好了。于是我也转换心情,对着良司露出笑容:
「是你太黑了。你真的是黄种人吗?」
「这个嘛……其实混了一半别的血统。」
「咦?真的假的?」
「假的。」
很好——恢复到原来的状况了。
我用脚把褐色肌肉棒子踩到水里。良司连忙抓住边缘,嘴里叫着「喂、白痴,快住手!」我们闹了一阵子之后,良司的视线又停在二十五公尺外的对面。
我跟着看过去,看见上岸的芹菜和穿着体育服的鸳野在亚。
……良司干嘛看过去,害我又想起芹菜刚才的表情。我为了将脑中影像甩开,忍不住低下头来。见到我低头,良司的脸上又是一阵抽搐,一定是在想被我发现他正在偷看芹菜。
——现场显得很尴尬。
「你、你看!」
良司打破沉默:
「鸳野没有游泳,会不会是身体不舒服啊?」
他的视线还是固定在芹菜身上,嘴巴却顾左右而言他。大概是在情急之下,突然想要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吧?
但是这句话也让我浑身无力。
「喂、良司。」
「嗯?怎么?」
「你是国中生吗?」
不对,竟然说出这种话,已经比国中生还惨了。
「啊……」
良司终于发现自己说错话,这次真的完全僵硬。
「白痴……」
「……………………抱歉。」
这下子真是伤脑筋,无计可施的我只好越过良司跳进水中。
真是的,我本来不打算游的。
七月十日。天气和往年差不多,不适指数超过标准值。
闷热的空气在中午过后变得更加严重。尽管我没有感情,这种黏在肌肤上的潮湿感觉,以及稍微一动就很容易流汗的状况,对我的活动还是有不良影响。再加上三天前主人接到的电话——这让我在上课之中开始思考其他事。
小公主还没醒来。
尽管如此,同班同学还是过着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八重和小君也没有特地请假。
这也当然,她们的记忆都经过殊子窜改。小公主并不是自杀,而是出车祸受伤。虽然意识尚未恢复,但是伤势很轻,也没有撞到头——八重和小君都认为她住院的原因是这样。
因此她们只在每天放学之后过去探病。我一起过去除了探病,也因为主人推测小公主有遭到虚轴附身的可能,所以顺便监视。
话虽如此,小公主的意识尚未恢复仍是事实。
光是这样就足以令她们意志消沉——即使目前是午休时间,我们之间却没有对话。从前天开始就是如此。
「唉……」
吃完午餐的小君望着窗外,重重叹了口气。
平常的此时,应该是小公主会开口说些「君子,我昨天借你的漫画看了吗?」之类的话,转移小君的注意力。
现在的她没办法说,八重也沉默不语。
我和八重都不是有人沮丧时会出声关切的人。就连这种日常对话也必须依靠小公主才行。
「小君。」
我试着代理她的工作。
「……什么事——?」
「第五、六堂的音乐课要考直笛。你有练习吗?」
「嗯……算是有啦——」
她最擅长以无关紧要的话题转移注意力。没问题,我记得她的招式,应该行得通。
「硝子呢——?」
「我没问题。我才不像小君那么笨拙。」
「嗯……说得也是……」
可是小君的回答却很心不在焉。
依照平常的步骤,这个时候应该要反抗我的说辞,但是她没有这么做。
「硝子……」
不发一语的八重叫了我的名字。
「你不用勉强也没关系。」
勉强——对我来说太过勉强吗?
一定是这样。
因为我没有所谓的感情,无法体会人心的微妙之处。
这是沟通失调,希望小君没有因为我的话受伤。
「说得……也是。」
我开始思考。像这样沟通失败时,伸出援手的人一定是小公主。
「什么嘛!君子,我可是练了很久喔?硝子的演奏的确很精准,不过就是有点机械。听过我的艺术演奏,一定让你为之震撼!」听到她这么说,小君的心情就会好一点,回她一句:「嗯——可是小公主是前卫艺术吧——」于是小公主就会噘起嘴巴:「你这是什么意思?」最后再由八重冷静地小声补上一句:「就是乱吹。」——如此一来就算顺利完成对话。
我重新认识我们原本的关系有多么均衡。
只用三个月再多一点的时间所建立的人际关系,对我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意义。在我原本的认知中,这只是为了度过不习惯的日常而建立的暂时关系:只是主人为了对身为虚轴、身为机械的我植入感情所准备的拼凑虚构——
然而这些成员并不在主人的准备当中。
八重、小君、小公主。虽然促成的契机只是形势所趋,但仅有十六名的女学生里,却自然形成我们这个小团体。
这三个人并不是主人挑选,而是我自己的选择,进而成为朋友。
这可能是第一次。
是我第一次自己做选择,不是主人的给予。
是身为被动式机械的我,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首次主动建立的事物。
「八重,小君……」
我近乎反射性地开口:
「真希望……小公主可以快点回来。」
这句话对机械来说,实在太过抽象、太像人类。
「就是啊。」
但是小君紧紧握住我的手。
「嗯……」
八重也轻拍我的头。
就像对人类、对朋友会做的动作。
我、在这个身体里的本体「全一」——
忽然针对她们所触碰的实轴活动体,也就是这个少女的身体,开始思考。
这个身体和这个世界的人类并没有太大差别,主要成分都是蛋白质和水。
这是我这部机械在前来实轴之际取得的肉体,同时——也是制造出我的虚轴世界,最后一个人类的身体。
我问过她——
你在这个时候会想些什么?
她没有回答,但是她一定会这么说。
——这点小事你自己想吧。
「……没错。」
「嗯。她一定马上就会回来——」
听见我的回答,小君也回答我。
我的嘴巴不由得露出缓和的弧度。
过了下午五点,教室里面没有半个人。在校的学生大概都去参加社团活动,而且现在距离考试还很久,不会有人特地留在教室里念书。再说八月以前学校不会开冷气,还不如回到自己的家里比较凉快。
因此现在的教室,是最适合找人聊秘密的地方。
「我实在不太有兴趣。」
「……你给我闭嘴听好。」
放学之后,我把速见殊子叫到二年三班的教室,找她谈论那件事。
「所以你把我叫到这里……到底有什么事啊,晶?」
殊子以粗鲁姿势坐在桌上抓头,一副嫌麻烦的样子。看到她如此放松,我的表情并没有跟着松懈,而是瞪着她:
「老实说,我在怀疑你。」
我对着眼前的速见殊子摊牌。
这是我思考三天的结论。
三天前——那次对里绪的攻击,对我来说是趁我不备所发生的事。
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全是因为我的思虑浅薄。
里绪、殊子、佐伯妮雅,甚至是过去曾经与我为敌的舞鹤——我无意之间把她们排除在思考之外。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我的确是把她们和无限回廊加以切割。然后在这样的基础上,把她们当成自己能够掌控的异己,当成自己手中的棋子。
明知道这么做在那个家伙攻击里绪等人时,会削弱我的力量。
明知道如果她们和那个家伙联手,将会对我造成重大的威胁。
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三天前的一连串事件将会呈现完全不同的面貌。
无限回廊攻击里绪。
还有同一天发生的姬岛姬自杀未遂事件。
我也想过观察一阵子再说,但是与其那样心有芥蒂提防她,倒不如直接跟她确认。而且这样也能当成一种牵制。
「唉呀呀。」
殊子不为所动。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来有所动摇。
「……我有几个理由。」
我看着她的表情和动作,小心选择我的用字:
「首先是姬岛姬自杀未遂和里绪的那件事,发生在同一天。」
殊子的个性的确难以捉摸,但是我至少还能看出她在面对问题有什么反应、有什么变化。
「接下来姬岛姬是你的情人,更是硝子的朋友。要是她出了什么事,可以造成硝子的混乱……进而造成我们的混乱。」
「喔——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为了加害硝子才和她交往?」
虽然殊子大可对我发脾气,不过她还是笑着应付。
「你要这么想也无所谓。」
我继续说下去:
「然后是……最后一个疑点。你为什么不将姬岛姬复原?」
殊子像平常一样耸肩说道:
「我昨天不是说过了吗?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遇到意外就算了……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寻死,不过若是硬把她带回现实,会让她……」
「……我再说得明白一点,『闹钟(忐忑不安)』。」
即使我打断她的话,她的态度依然没有改变。
「你能够操控人心。」
继续讲下去只会变成闹剧。
「那又……怎样?」
所以我用虚轴的形式名叫她,而不是她的姓名。这下子她总算收起笑容。
所以我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然后直接说道:
「你有这种能力?就算是你设计姬岛姬自杀,我也不会感到意外。而且……如果有人为了攻击我们而拜托你这样做,你也真的照做,那么对我来说……就是非常严重的障碍。」
「呼。」
过了半晌,殊子终于长叹一口气:
「我还真是不受信任。算了,这大概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说什么?没办法的事?」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由得皱起眉头。
然而——
「嗯。因为……晶相信我嘛。」
「……你说什么?」
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接下来的话语和脸上的笑容,又恢复平常的她:
「因为你相信我,所以不想被我背叛。我知道的,城岛晶……你还以为自己只是在巧妙利用我们。你是这样分析自己的感情吧?」
听她的说法,我的思考为之停顿。
「可是我认为你在对自己说谎。」
她对着沉默不语的我咧嘴一笑:
「晶,你……喜欢我吧?」
「这……!?」
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唉呀,我是逗你的。」
殊子还是一脸胆大无畏的笑容:
「我要说的不只我。也就是说,你一方面不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一方面又喜欢上我们吧?即使总有一天非得杀了我们,可是……在你心里却不这么想。因为你的定位和我们很相近,无意识间渴望理解我们。而且……也把我们当成朋友一样喜欢。」
她依然坐在桌上,一只手比成手枪的形状,对着我「碰!」开枪: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怀疑我。也是因为这样,才会直接找我确认。」
不对——
才没有这回事,这家伙在说什么?
我只是为了利用这些家伙,才把她们放在自己看得见的范围。里绪的确是我重要的朋友,但那只是例外。殊子、舞鹤、佐伯——我可不记得有把她们当成朋友,才没有这回事。
我是计算过她们背叛的可能性之后,才会巧妙利用她们。
考虑过她们的背叛之后,认为利益大于风险才选择「相信」。
我应该是这种人。
可是我的心里虽然这么想,嘴巴却说不出话来。
「里绪还以为你已经彻底不正常……但是我的见解完全不同,城岛晶。你正常得很。你还坚守身为人的底线,否则也无法公然说出守护日常这种傻话。你听好了,对我们虚轴来说……日常早就已经结束,就像饮料喝完之后剩下的空罐一样,根本没什么好坚持。而你却对那种只能当成垃圾的东西有兴趣、执着于那种东西……这就是你还是人的证据。」
「你……」
面对笑容可掬的殊子,我终于挤出一句话:
「你的情况又该怎么说,速见殊子?你的日常……比如说姬岛姬好了,对你来说……也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这个嘛……晶,你看过《岁月的泡沫》吗?」
不予理会的殊子虽然改变话题,实际上还是延续原本的话题。
「鲍里斯?维昂的?」
「没错。你觉得故事里面,当柯嫘的肺部长出莲花时……高兰到底希不希望柯嫘好起来呢?」
她把姬岛姬比喻成受到病魔侵蚀的柯嫘,把自己当成她的情人高兰吗?
我一面思考这个谜题的含意,一面回答:
「我不知道。不过至少柯嫘如果没有生病,他们会过得很幸福。」
「就是这样。这个『幸福』……就是我的缺陷。」
缺陷。
殊子望着窗外,说得相当暧昧:
「我爱上柯嫘,但是就算柯嫘的肺部长出莲花,我也不认为有多不幸。我是很难过,为了柯嫘我可以培育枪械,也愿意去做事先告知死者的工作。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找回以前的幸福。因为我已经是脱离日常的人。该怎么说……假设隔天的死者名单出现柯嫘的名字……但是只要不通知她的家人就不会死,你觉得高兰会怎么做?」
肺部长出莲花,危在旦夕的柯螺,也是高兰的情人。
钱全部花在治疗上面,最后高兰做起报丧的工作,去通知隔天将死之人的家属。终于有一天,高兰在死亡预定名单当中,发现柯嫘的名字——她现在的意思是说,如果在灭亡途中能够停住时间,应该怎么做吗?如果能将卧病在床的情人留在自己身边,又应该怎么做?
灭亡无法倒回,但是能够停止——这就是殊子想说的话吗?
「可是啊。」
正当我在沉思之时,一脸开心的殊子笑了。她从桌上跳下来,拍拍裙子之后就忽然往我身边靠过来——
「晶。 」
「……咦?」
趁我还在发愣的时候,用细长的手指抚摸我的下巴,嘴唇之间的距离就像即将接吻——然后眯上猫科野兽一般的眼眸,在我耳边细语:
「其实我有一点想让你的胸口开出莲花喔?」
「你……!」
我察觉到她的言下之意,不禁一阵慌乱。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呵呵,真可爱……我就是喜欢你这样。」
我不由得往后一退,挥开殊子的手,但是她不为所动。
「不过我还是觉得你小心一点比较好。」
我们的近距离接触,不到一秒钟就结束了。
离开的殊子一个转身,直接朝教室外面走出去。
「等……」
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抢先说道:
「要是太过在意别的事物,小心你重要的人……肺里也会开出莲花喔。」
一句充满譬喻与教训意味,但是恐怕没有任何意义的话。
情急之下,我也用同样的语气朝着背对我的殊子开口:
「你才应该小心,学姊。柯嫘……至少柯嫘本人想要恢复健康,这点我敢肯定。」
「我会铭记在心的。」
她离开了教室。
经历一场充满隐晦、欺瞒、诡辩的唇枪舌战,最后我还是没有得到确实答案——不过我隐约觉得,或许可以相信殊子。
「唉……真是的。」
我用力叹了一口气。
我完全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话虽如此——我还是成功制止她的行动。就算速见殊子真的和无限回廊勾结,现在也知道我在提防她,如此一来就能够限制她的行动。
我一面这么想,一面拿起书包准备过去探望里绪。就在这个时候——
「啊、那、我……」
随着小到快要听不见的人声,响起微弱的碰撞声。在殊子离开的反方向,也就是教室前方的
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我瞬间紧张起来。仔细一看,背光站立的人影是我认识的人。
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芹菜的好友——
「鸳野?」
鸳野在亚。
「你……怎么了?」
我稍微保持警戒,怕她听见刚才的对话。当然我和殊子说话的音量没有大到会传到教室外面,而且内容就算被听见也无所谓。
「啊、那个……」
但是她看起来异常慌张。
不——这大概是她正常的表现。于是我若无其事地发问:
「鸳野有东西忘记拿吗?」
「啊、那个、呃、喔,对!」
她挺起瑟缩的背脊,又慢慢缩起来:
「我的课本、好像、放在柜子里……」
低着头的她,双手慢慢握在胸前,手指动个不停。
我无法立即判断话中的真假。
话虽如此——应该不用过于戒备。这一个月以来,里绪至少确认了学校里面九成的学生,其中也包括她。她不是虚轴。
「这样啊……窗户都锁好了,东西拿了就可以直接回去。」
一脸笑容的我朝着她所在的教室门口走去。不知为何,她看起来还是十分紧张。
我刚才和殊子交谈的过程,该不会真的都被她看到了吧——?
我一边在心里咂舌,一边定过欲言又止的鸳野身边,来到走廊上。
「啊……」
我的视野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让我停下脚步。
「啊、那……那个……」
鸳野似乎想要出声解释什么,但是我无法回应。
前方大约十五公尺的地方,有一个人影飞也似地从走廊转角冲下楼梯。
那个将头发在头顶绑成一束的高个子身影,我绝对不会认错——
我不禁开始苦恼: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那、那个……我们不是故意来偷看……的……」
「嗯,没关系。」
我自认说得很平淡,不过自己也知道现在有多么狼狈。
没察觉到她们的气息,是我自己的错。
「呃、那个,城岛……同……」
我独自迈开脚步,就算听见鸳野在我背后打算说些什么,也只是举手示意,便快步追赶离去的人影。从二楼走下楼梯来到一楼,走到校舍门口终于看见她在鞋柜前方,正打算伸手拿出鞋子,于是悄悄站到她的身边。
「你、你怎么……没事,你、你现在才要回家?」
她——森町芹菜看见我,显得十分惊慌失措。
「喔……对啊。」
我说完之后才突然想到,就算追上又如何?
情急之下只顾着追在芹菜身后,可是我只不过是她的青梅竹马。我原本想要跟她解释清楚,解开她的误会,但是即使解释又能怎样?
或许芹菜的确看见我和速见殊子对话,但是这对她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
但是——
刚才教室那里只有鸳野在亚,感觉像是来不及逃跑。
也就是说芹菜把鸳野丢在原地,一个人跑走。如果是这样,就表示芹菜根本顾不了鸳野,这表示她——
「刚才……我好像在二楼走廊上看到你。」
即使想了这么多,脱口而出的内容还是这么直接。
「咦……?你看错了吧?」
芹菜的回答却是如此疏远。她明显是在说谎,甚至没想到她把鸳野一个人丢在那里。
我无意间回想起来——今天游泳课时,我所看见那个完全不像她的举动。
加上现在这副狼狈的表情,也很不像她。
该不会……尽管我在心里否定,还是想着那个万一的可能性。
于是我下定决心开口:
「刚才那个只是我认识的学姊。那家伙很喜欢跟人装熟,对谁都是一样。」
芹菜立刻反问:
「你都用『那家伙』来称呼学姊吗?」
「啊、不,不是那样……」
「你刚才说看到我,真的是认错人了。」
见到我支吾其词,芹菜又补上一句。从她平常的模样很难想像她会有这么阴郁的声音。她别过视线,似乎有点生气。
「我不可能认错森町。」
「咦?你的意思是……」
我的这句话让她的声音开朗起来,只是维持不了多久又开始自言自语:
「啊……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
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恐怕是无意识之间脱口而出。
芹菜忽然露出刻意的笑容「啊哈哈!」笑了几声:
「说得也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就算不愿意也会记得我。」
「啊……不。」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并且在心里想着不是这样。
这是因为我——一直看着芹菜。
没错,一开始或许是因为我们从小就在一起。但是当年的我并不是因为芹菜一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才会看着她。
在硝子还没来我家以前。硝子还没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没成为固定剂之前。
有一段时期,我的确很在意她的笑容、动作、头发、一举一动,我的视线一直追着她。如今这些只剩下记忆,当时的感情已经完全从我心中消失——已经在我成为硝子的固定剂之后,成为我的缺陷。不过我还是记得过去只是看着她,就会心跳加速的事实。
我无法唤回当时的心跳,但是依然记得。
所以我决定就算失去当时的感情,也要珍惜那段往事。
因为芹菜是我仅剩的日常,是我唯一赖以与日常相系的细线——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原本打算这么说:
我能够一眼认出她的背影,并不只是因为相处的时间很久。
然而我的理性却不让我说。
说不出口。
她对我很重要。虽然这句话的含意已经和过去不同,我还是想着一定要保护她。
但是话虽如此,我却不能和她太过亲密,必须保持应有的距离。
已经脱离日常的我,就连接近芹菜也不行。
「算了,这也没什么不好吧?」
脸上若无其事的笑容是装出来的。
我一眼就能看穿,只看她的脸就知道。
「我知道那位学姊不是你的女朋友。因为小晶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说谎吧?而且这跟我也没多大关系……」
芹菜说得很落寞。
关系可大了——我好想这么说,但是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出口。
的确没关系——我应该这么说,但是我连这句话都说不出口。
我知道了,从她刚才体育课露出的表情,到现在的举动。
不,不对。
我大概打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
察觉到芹菜对我的感觉。
我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人,对她来说不只是青梅竹马——
「那我走了,我还有社团活动呢。明天见!」
芹菜说得很有精神,用力对我挥手。
她还是没想起鸳野。再怎么不愿意,我都看得出来她在硬撑。
「嗯。」
我硬是摆出笑容,举起手回应她。
全部都是假的,双方都很清楚对方是假的。
这大概是种体贴的虚假,也因此更为残酷。
等到芹菜离开我的视线,我将球鞋抛向玄关。
球鞋空转了几圈,鞋底朝上停了下来。
前来更换点滴的护士说声「探病时间快结束了」我们才发现时间已经接近结束时刻。我一面察觉到自己将体内时钟置于认知范围之外的功能缺陷,一面站起来。
我和八重、小君三个人一起走出病房,前往医院前的公车站牌。
这里是我们的解散地点。小君家是在市郊的公寓,八重家是学校附近的住宅区,我家和八重家同一个方向,平常会一起搭公车,不过今晚八重说她有事。
我偷偷问她是不是要去约会,她便涨得满脸通红。最近八重忙着来看小公主,好像没见到什么面,听说今天是为了补偿对方,两个人约在外面吃饭。因为看她在医院换上便服我就猜到了,所以只给了她一句忠告,要她注意别太晚,以免遇上辅导处分。
我搭的车最晚到,所以现在的我是一个人。
我坐在长椅上确认目前时刻。晚间七点四十一分,公车将在五分钟之后到站。
在这段期间遭受无限回廊,或是与之亲近的虚轴攻击的可能性并不是零。因此我继续对四周保持警戒,专心等待五分钟过去。
话说回来,待在病房看着尚未清醒的小公主,在这段时间里无疑对八重和小君造成压力——从这方面来说,这三天不能算是没有问题。
为什么小公主会自杀?警察只有第一天来过病房,因此我也不清楚警方的搜查是否有进展。与虚轴有关,进而与无限回廊有关的可能性也不小,所以我也研究过是否应该询问小公主的双亲。但是基于伦理和他们两位不稳定的精神状况,结果我还是无法询问。
像这个时候,请殊子出马是最有效率的做法——但是她最麻烦的地方,就是不见得会依照我们的期望行动。我曾经提出用「亲一下」作为交换,还是被她蒙混过去。当然,我没有告诉主人这件事。
追根究底,小公主为什么会想要自杀?
根据我收集的情报,组织并未看见的现场影像在脑中播放。
小公主独自一人站在楼顶。
她穿着制服,走在水泥地上。
四下无人,孤独的她跨上围墙。
一个人从大楼楼顶掉到柏油路上——
——虽然串成一段影像,但是不具任何真实性。
根据我得到的小公主人格资料,和自杀这种概念有所冲突。
更别说是理由,我根本无法推测。
正当我想着这些的同时,察觉有个人影从我背后走近。体型、举止都和我的已知资料相符,于是我头也不回地问道:
「……有什么事吗?」
「我还以为你疏于防备,没想到还是没有可乘之机。」
我的问题换来一句自以为是的话,接着舞鹤蜜便绕过长椅,站在我的面前:
「不愧是机械娃娃,该不会连背后也有眼睛吧?」
「我的三度空间热源感应,不需藉助有机体的视觉也能够进行确认。由于效率不彰,平常很少使用……但是现在处于警戒状态。」
「因为无限回廊可能出现?」
「是的……你特地前来有什么事吗?」
她的住处距离医院不算近。看她身上穿着制服,应该还没回家。
「天色晚了,你的父母会担心。」
「哼、不需要你多管闲事……再说他们也不会担心。」
蜜露出嘲讽的笑容,坐在我的身边。
「你最好也要提高警觉,舞鹤蜜……时间差不多了,无限回廊得到新固定剂的可能性很高。」
「没有固定剂还能存在好几天,真是乱七八糟的存在。」
「详细情形不明,但是主人的定义如此。」
蜜轻声说句「原来如此。」当然没有忘记用鼻子哼了一声——她和无限回廊有挂勾的可能性也不是零,所以我加强了有机体和本体之间的连结,以便随时逃跑。
「不用提防我,我不可能和那种莫名其妙的家伙联手。」
面对着这样的我,蜜以一种别扭却又莫名老实的语气说道:
「我来是想给你一个小忠告。」
「你太过老实了。该不会是发烧了吧,舞鹤蜜?」
「你真是没礼貌!」
「不,因为这种可能性不低,所以……」
「你还是趁着朋友还没跑光之前,多学学遣词用字的微妙之处。」
「没有朋友的你,说这种话好像不太对。」
「少罗唆!小心我杀了你,机械娃娃!」
蜜虽然脸色一沉,但是没有显露平常的杀气。
过了一会儿蜜才忿忿丢出一句:「我没时间陪你搞笑。」然后转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要说的是殊子的事。」
「殊子?」
「没错。你的主人好像在怀疑那个女人。实在是太愚蠢了,害得我看不下去……那个家伙不会和无限回廊联手。」
她的声音虽小,但是很肯定。
「有证据吗?」
「没有具体的物证。」
「那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那个家伙不是会和别人联手的人。」
蜜的声音充满自信:
「她会帮你们的忙几乎可以算是例外。那个家伙本来就是这样,对任何人都装熟,却又不接近任何人。希望和世界……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世界联系,可是绝对不会介入。就像云一样……她从以前就是这样。」
「所以……你才这么肯定?」
她对我的疑问,报以类似嘲讽的语气:
「她和你的固定剂很像?城岛晶总是在修补日常,明知道自己不见容于日常,却千方百计想要融入其中。像只硬是要把刺藏起来的刺。殊子则是相反,她会因为好玩就用自己的刺去刺人,但是绝对不会到伤及旁人的程度。知道自己不见容于日常,所以刻意彰显自己的异常凸显自己,藉此居于旁观日常的位置。两人的走向相反,却同样让人看不下去……大概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会成为那个家伙唯一愿意协助的对象。」
说完之后「哈!」笑了一声:
「他们两个都一样,只想要掩护自己的刺。亏他们做得出这种事,真是让我想吐。」
「舞鹤蜜,如果你要侮辱主人……」
「刺猬的刺是用来刺死日常的。」
蜜对我说到一半的话语充耳不闻,只是仰望星空:
「可是他们却想和敌人和睦共处,真是太不像话了。」
「舞鹤……蜜?」
「总之——」
她把视线拉回来,再次以睥睨的眼神望着我:
「那个家伙根本没有勇气破坏日常,所以你的固定剂怀疑她,只是白费工夫。与其留意她,还不如用那些精力去做别的事。」
她特地来找我,只是为了说这些吗?
正当我要发问之时——
「公车来了。」
远处传来引擎声,让她趁机结束话题,站了起来:
「反正这次我不打算出手。这次的事件感觉很麻烦,而且有殊子在,就算我能大闹一番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有识分体(分裂症)又卧病在床……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你们要做什么,都请你们自行解决。」
「你原本打算帮我们吗?」
「……才不是呢,白痴。我的意思是你们尽管弥补,我没兴趣。」
进站的公车已经把门打开。
「再见了,机械娃娃。」
蜜丢下这么一句,结束我们的对话。
我简短说声:「再见。」走上公车坐在附近的空位。
或许我应该打开窗户,向她道谢比较好。
当我这么想,并将视线转向窗外时,舞鹤蜜已经不见踪影——夜幕之中只剩下没有人的长椅,以及不断冲向萤光灯的飞蛾。
她真是神出鬼没。
我搭着摇摇晃晃的公车回家时,主人已经到家了,所以就用微波炉解冻冷冻食品作为晚餐。由于这几天我都会去探望小公主,晚餐总是偷工减料。不过在电视剧里面,这样的行为好像可以用贤妻良母来形容。
总之我在用过餐、洗完澡之后,拿出主人前几天大量采购的布丁当点心,吃完以后简单打扫客厅、写完作业之后又吃了一个布丁,时间来到二十二点。虽然比平常延后三个小时左右,但是没有问题。
主人今天没看电视,而是坐在客厅里看书。他看的是鲍里斯?维昂的《岁月的泡沫》。选择法国文学的原因虽然是谜,但是我判断没有询问的必要。应该说是无所谓,因为我有事找他,所以暂时没收。嘿。
「喂、你在搞什么!?」
我不理会主人的抗议,坐到沙发上转达刚才舞鹤蜜说过的话。大致转达完毕之后,我追加了自己的附注,表示不知道消息可不可靠。
「是吗……」
几乎在我语毕沉默的同时——主人用力叹了口气,轻轻点头:
「事实上我也没有认定她是敌人。」
可以试着降低可能性,但是并不表示不怀疑她——他的表情诉说这个言外之意。
我也对着主人点头:
「我也是,主人。殊子的行动与言论的确古怪到无法分析……但是我找不到她协助无限回廊的任何好处。」
「我也这么觉得。」
主人似乎采纳我的意见,更加相信这一点。
「姬岛姬的事也有可能和那个家伙无关。那个家伙可能只是单纯想让里绪暂时消失,并且趁机采取什么行动……不过妄下定论还是很危险。」
「你的意思是说,这几天是关键吗?」
「我是这么觉得。」
主人低着头握住拳头:
「我不知道那个家伙怎么看待我,但是至少知道他很想找我麻烦。既然如此,他主动采取行动的可能性比较高。」
不过我们也没那个闲工夫等他来——主人咬牙切齿,一边抓头一边如此说道。
的确,里绪目前的状况不太理想,继续放着不管不太可能自然恢复。
「要是真的没办法,还是可以请佐伯老师使用她的能力。虽然很危险。」
也就是利用佐伯老师的能力,不顾因果尚未消灭,暂时让里绪恢复。既然没有消灭导致里绪生病的虚轴,只要超过限制时间,里绪就会再次发病,症状还会更加恶化,但是只要在这段空档里,里绪能将「有识分体」的分裂能力发挥到最大极限,将病灶转移到别的身体,或许——
不过这个方法过于危险,只能当成最后的手段。
「假如对方采取行动……利用小公主的可能性不知道高不高。」
「有可能。所以我才想叫殊子出手……那个家伙为什么可以那么悠哉?只要她让姬岛姬醒过来就可以解决一切了。」
「主人,关于这件事……」
关于小公主的事——我今天在病房里想到一个对策,于是告诉主人:
「殊子会不会是不想让小公主这么早醒来?」
「是啊,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性。」
「既然如此……我们便向殊子提议,要她催眠小公主,让她睡得更久一点,你觉得如何?假如小公主已经受到虚轴侵蚀,这样至少能让无限回廊的计谋产生误差。」
「嗯……也好。」
主人颔首表示接受我的提议:
「既然你的『武器』无法用在现在的姬岛姬身上,这样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收纳在我体内的不定量子回路,能够轻松建构任何武器。然而如果要对付虚轴,主人必须理解对方具备什么能力,以及入侵固定剂的哪个地方,才能让武器具备具体的力量。用武器攻击不知道是虚轴还是固定剂的对手,只会破坏人体。
无论如何,这次行动的关键都掌握在殊子手中——
「那个人平常的行动总是那么干脆俐落,一旦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会开始犹豫。」
我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主人也回了一句:「是啊。」
我们无法完全排除她是敌人的可能性,但她不是敌人对我们比较有利,这也是事实。
在我的思考回路当中,关于她的思考优先顺序并不低。
如果可以,应该避免朋友变成敌人的事态发生。
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速见殊子在自己的房间里换衣服。
她拉起窗帘,脱下回到家里还是穿在身上的制服。她褪去吸收汗水的T恤和麻烦的胸罩,穿着一条内裤伸懒腰。
清瘦、匀称、修长的身体映在全身镜里。
柔软的肢体有如猫科野兽。
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从左胸上方、肩膀到背后肩胛骨的位置,有几朵排成一排的花,看来格外醒目。
是刺青。
殊子开始回想姬第一次看到这些刺青时,说了什么?
『这是什么?』
平凡无奇的一句话。
她一直都是这么平凡无奇。
『真的是刺上去的吗?』
她还想伸手触摸。
所以在她摸到之前先用吻制住她。她没有更进一步,只需要这样就够了。接着她平凡无奇地脸红,平凡无奇地默不吭声,然后平凡无奇地绷着一张脸。
绑成两束的发型也是那么平凡无奇——就是因为这样,更让殊子觉得可爱。因为她拥有她所没有的日常。
是击坠记号——当时的殊子摸着姬的头,这么告诉她。
『击坠记号?』
「对,击坠记号。」
她看着全身镜里自己的裸体,忍不住自言自语。
现在有七朵。
每次交往并且分手之后,她就会刺上一朵,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生无法抹灭的痕迹,像是为了对她们强求这种不具建设性的关系赎罪。
无意间看了—下镜子旁边的书架。
上面有几本向姬借来的漫画,排得很整齐。
她记得内容很陈腐,是在描写男生和男生谈恋爱,有一点反常,有一点爱做梦——就像姬岛姬一样。
「这下子……会有第八朵吧。」
再过不久就得让她醒来。
给她一个王子的吻,但是结局绝对不是幸福快乐。
因为殊子不是王子,殊子的吻还比较接近毒苹果。
只要从梦中醒来,姬就会回到现实。
在现实当中,寻遍所有地方也寻觅不着幸福结局的片鳞半爪。
「真是凄凉。」
她笑得事不关己。
无论何时,她总是笑着蒙混过去,总是掩饰一切,轻飘飘浮在日常的表面,偶尔伸手戏弄下面的世界,觉得有趣就发笑。
速见殊子一直过着这样的人生。
「不过我也不打算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
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披上衬衫。
关上房间的灯,她忽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