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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一章 落下)

    1.

    午夜,在一个甚至连月光也透不进来的漆黑房间。质地厚实的遮光性窗帘完全遮盖了窗户,因此房内不论日夜皆是一片黑暗。地上到处是各式各样的缆线,凌乱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一盘意大利面。

    在计算机屏幕所放出的微弱光线下,房内的东西只能以模模糊糊的轮廓来强调自己的存在。

    房间的主人将翘起的脚换了边,伸手摸着下颚。再一次审视屏幕上的文字,咀嚼其意义。

    现在,屏幕上有两个人正在对话。

    鼠李:凡采尼,是你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杀死了吗?(译注:「鼠李」原文作「クロウメモドキ」,是一种双子叶植物的科名,英文为Rhamnaceae。)

    其中一人名叫鼠李,这当然不是本名。

    凡采尼:请问这件事您是从哪里听来的?

    另一个名叫凡采尼。「bloodyutopia的凡采尼」在地下世界颇有名气。

    鼠李:你没听说过吗?「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在临界之人凡采尼的地盘上杀人,因此被干掉了」,这个传闻在这个圈内相当有名哩。

    凡采尼:恕在下寡闻,这样的谣言倒是第一次听到。

    鼠李: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影响力有多大。

    ——说得好,你实在有点少根筋。

    凡采尼:我只是bloodyutopi这个狭窄世界的小小君主而已,我想您太抬举我了。

    鼠李:小小君主吗?

    凡采尼:我想当一个好的君主,也很努力地当一个好的暴君。

    鼠李:暴君也有分好坏?

    凡采尼:没错,聪明的暴君懂得利用恐惧来掌控人民。

    鼠李:那坏的暴君呢?

    凡采尼:愚蠢的暴君容易招人怨恨。

    鼠李:我不明白其中的差别。

    凡采尼:恐惧感能够深深地残留在一个人的心中,夺走这个人起身反抗的精力。但是如果施予太过度的恐惧,则这个恐惧将转化为怨恨,而怨恨则会制造叛逆。这样子您能了解其中的差异了吗?

    鼠李:这就是……你统治bloodyutopi这个世界的方法吗?令我想到马基维利的『君主论』。(译注:马基维利NiccoloMachiavelli,1469?1527是意大利的政治思想家与艺术家。)

    凡采尼:我比他实际多了。

    鼠李:真了不起。

    看来鼠李将凡采尼的玩笑话当真了,而且还显得由衷地佩服。

    明明知道不该笑,嘴角却还是扬了起来。

    鼠李:我们能回到正题吗?

    鼠李:我想问的事情只有一件。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也就是私底下被称为「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事件」的那件案子,是你解决的,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抹除的人也是你,这个传闻是真的吗?

    原来那件连续杀人案被称为「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事件」。连发烟火一瞬间不禁大为感慨。

    「连发烟火」是一个网络上的代号。

    那一连串的杀人事件,连发烟火也曾牵涉其中。说牵涉其中,或许还太委婉了点,因为当初连发烟火自己可以说是在背后协助着凡采尼的那个后援组织的领导者。

    虽然参与调查那起事件的bloodyutopi会员们都曾接到凡采尼所下达的封口令,但是,人的嘴巴是很不牢靠的。消息还是流传了出去,而且还被加油添醋了一番。

    错误的情报,传久了也会被信以为真。谣言这种东西,永远是人们所无法掌控的。

    鼠李所说的那些事,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却是假的。的确,那起事件是在凡采尼的奔走之下终告落幕的。就这点而言,鼠李确实没有说错。但是在表面上,那件事还没有从扑朔迷离的谜团中完全脱离。而且,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应该没有被凡采尼「抹除」。

    凡采尼是一个临界之人,他严格禁止自己做出杀人的行为。

    当然,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已经沉寂好一段时间没有任何行动,或许确实已经被难让凡采尼以某种手法逼到了无法复出的地步,只差没有被杀而已。

    所谓的「bloodyutopi(鲜红色的世外桃源)」是一个网站的名称,虽然名为世外桃源,其实是一个黑暗的世界。它涉猎的领域很多,但总结来说可以归纳为「杀人、凌虐类网站」。

    而凡采尼正是这个bloodyutopi的管理者。只要是对这方面事情有兴趣的人,如果没听过他的名头,都还算是井底之蛙。

    但连发烟火此时又为什么会在这两个人会谈的聊天室内当一个旁观者呢?

    事情的开端源自凡采尼所收到的一封电子邮件。

    这封电子邮件是由bloodyutopi被转送到凡采尼信箱中的,故其内容可想而知。

    凡采尼所统治的bloodyutopi采会员制,必须要有账号及密码才能够阅览网站内容。所以经由bloodyutopi转送的邮件,大多都是来索取账号及密码的。

    不知不觉,凡采尼宛如成了网络黑暗世界的中介入。据说信件内容有褒有贬,其中不乏崇拜赞扬者,而批评责骂的内容亦不在少数。

    但是引发此次事件开端的那封电子邮件却不是其中任何一种,其内容之不逊,几乎已经可以视为一封挑战信。

    你干了什么事,我都知道。

    没有主旨,内文就只有这么短短一句话。虽然感觉有点虚张声势,但又令人无法完全置之不理。毕竟前一阵子,凡采尼的身边才发生过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当然,凡采尼跟鼠李之间素不相识。但是在藏身匿影的网络社会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于是凡采尼联络了鼠李,并开启了一个他人无法进入的聊天室。

    在聊天室里,对方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你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杀死了吗?」

    事情真是愈来愈有趣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呢?自己虽然只是旁观者,却还是被勾引得心痒难搔。

    鼠李:你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理由吗?

    连发烟火在脑袋里东想西想的这段期间,聊天室里的对话依然不断持续着。他赶紧将注意力转回屏幕上,怕看漏了什么重点。

    凡采尼:没错,是真的。

    (只有一半。)连发烟火在心中补充说明。

    鼠李:是真的?

    凡采尼:是真的。

    抵死不认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凡采尼却不这么做。鼠李从第一句话便充满了不信任感,此时否定他的疑问也只是加深他的怀疑而已。

    连发烟火的直觉在告诉他,从这个鼠李的发言中似乎可以看到一丝丝的迷惘。既然甘冒这么大的风险,以这种挑衅般的问题质问bloodyutopi的管理者,除非这家伙是个最愚蠢的笨蛋,否则一定是有些非要表达不可的主张或是想要提出的要求。

    如果他打算用这件事来威胁凡采尼,那他早晚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深深后悔。

    当一台计算机连接上网络的时候,会获得由服务器所指派的一个IP地址。这个IP地址就好像地址一样,只要加以逆向追查,就可以查出该计算机的所在位置。当然,对方也有可能利用数个海外的代理服务器(ProxyServer)来当做「跳板」,让别人难以掌握实际的地点。

    凡采尼本身并非擅长做这种事的黑客高手,但是bloodyutopi的会员里,这方面的人才是相当丰富的。不说别人,连发烟火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佼佼者。

    不过,像这样以实力分高下却只能是最终的手段。

    以暴制暴,也就是被欺侮了之后便以更加强大的力量欺侮回去,这在防止对方得意忘形的观点上是相当基本的做法。但是一旦采用了这种手段来解决问题,谣言将无可避免地在网络上流传开来。如果被外界认为bloodyutopi的人总是肆无忌惮地使用这种手段来解决事情,那么原本想要加入bloodyutopi的人或许将因而裹足不前。被外人所恐惧、无法吸收新血的组织,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太好的下场。何况,风险转移的危险性也会大增。

    空气不流通的空间将逐渐浑浊,就像停止流动的死水将逐渐腐败一样。

    凡采尼以前曾经说过,这是他在网站的经营过程中最害怕发生的一件事。

    接着他还这么说道:

    「统治bloodyutopi这个浑沌世界的方法其实非常单纯,只要有清浊并纳的觉悟就可以了。」

    在一污秽之中爬行的人、在暗渠里才能体验自我价值的人……这些虽然都拥有人的肉体,但如果审视其内心,一定都有些明显的缺陷。而这样的人物,才会把bloodyutopi当成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现在这个聊天室里的对话内容,也是建立在「互相不藉由网络逆向追查对方的身份」这个绅士协议的基础之上。所以如果要行使暴力,就要有打破规矩的觉悟而且必须掌握好力道的分寸。

    不过,虽然说有着绅士协议,但既然这场会谈找了自己来当见证人可见双方还没有寄予全面的信任。

    老实说,连发烟火自己也常常无法理解凡采尼在想什么。

    鼠李维持了好一阵子沉默,似乎陷入了困惑之中。或许他原本以为凡采尼一定会装傻到底吧,听到这个令人意外的答案,反而让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像这种时候,隔着网络揣测追踪对手的想法与表情,也算是一种比较没有罪过的游戏方式吧……

    鼠李: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件事。

    ——看吧,果然没错!

    连发烟火的嘴角不禁露出了笑容。

    凡采尼:请说说看。

    鼠李: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将要在这个月森市杀一些人。不,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事实上我已经杀了一个。我希望你不要介入这件事。

    连发烟火微感惊讶,发出了叹息声。看来对方是个越界之人。

    明明是杀了人的自白,字里行间却宛如是在叙述一件每天都在执行的事务性工作一样。

    说不定是个相当难缠的家伙呢,连发烟火心想。看来得更谨慎应付才行。

    但是有一点颇令人不解。为什么他要特地将自己杀了人这件事告诉凡采尼呢?

    凡采尼:请容我先确定一点,您没有在开玩笑吧?

    鼠李:当然,我是相当认真的。

    凡采尼:那么我必须告诉您,这是「您的杀人事件」,跟我没有关系。

    鼠李:客套话就不必说了,我可不想跟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一样被同类杀死。

    凡采尼:特地在行事之前先封住了我的行动,看来您是位相当谨慎的人。

    鼠李:我只是胆子小而已。好了,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凡采尼?

    凡采尼:原来如此,您希望我在这里给您一个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不会采取行动的保证吗?

    鼠李:没错,很高兴你的理解能力很好。

    凡采尼:很可惜,我没办法给您这样的保证。

    气氛似乎开始变得紧绷起来了。

    鼠李:你的意思是,你会妨碍我的行动?

    凡采尼:我不受任何人的束缚。还有,鼠李,我在制裁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时候,察觉了一件事。

    凡采尼:屠戮你们这些脱序者,实在是件很容易令人上瘾的乐事。

    对手似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不,或许是找不到该说什么话吧。

    「别玩得这么过火嘛,凡采尼。」

    凡采尼:我是开玩笑的。不过总之我们不受任何人的束缚,对此,您有任何意见吗?

    鼠李:不,没有。也没办法有。真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如果还有下一次的机会,希望能跟你两个人单独对谈。

    说完这句话后,鼠李便匆匆地离了线。

    ——啊啊,真是太可惜了。

    凡采尼:你有什么看法,连发烟火?

    连发烟火叹了一口气,转换了思绪。看来终于获得发言许可了。

    这种严肃僵硬的气氛真是令人讨厌。

    连发烟火:嗯,真是笑死我了,凡采尼,看来事情愈来愈有看头了。

    凡采尼:辛苦你了。只有从bloodyutopi草创时期便跟我一起行动的你,才能够胜任这样的工作。

    连发烟火:不不,你这么说实在太抬举我了(笑)。

    凡采尼:我说的是事实。而且依你对地下情报的了如指掌,其它会员都难以望其项背。

    连发烟火:什么嘛,原来你看上的足我拥有的地下人脉吗?也罢,这些并不重要。总之我现在非常兴奋,你能够体会吧?

    凡采尼:当然。

    连发烟火:继杀人分尸事件后又发生这样的事,看来具有煽动性的杀人案真的会互相吸引呢。

    凡采尼:只是偶然吧。

    连发烟火:怎么可能!这是必然的结果,凡采尼!爱德华?盖恩及泰德?邦迪这一类著名的杀人魔都拥有相当多的崇拜者,相信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吧?我们经历了艾克希特公爵之女这个怪物的诞生与消灭,整个地下世界如今可是充满了活力呢!(译注:爱德华?盖恩EdwardGein是美国二○年代著名杀人魔之一,电影『德州电锯杀人狂』及『沉默的羔羊』等皆是以其人为范本。泰德?邦迪TedBundy是塞奥德?罗伯特?邦迪TheodoreRobertBundy的绰号,此人亦为美国二○年代相当有名的杀人魔。)

    连发烟火:过去停止活动的一些大型地下网站,如今突然都复活了。「FreedomFromFear」、「SecondDoomsday」、「DogmaticPunisher」……这些还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他们都是与bloodyutopi大同小异的地下网站。近年来各网站的活动规模不断缩小,有时还常常被迫迁移到镜像网站(MirrorSite)上,整体来说完全是呈现衰退的局面。此时爆发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事件,简直可说是各网站的福音。(编注:镜像网站,将相同的站点放到数个服务器,分别拥有自己的URL,在这些服务器中互为镜像网站,可算是为主站作的后备措施,如果服务器出了意外,仍能透过其它服务器正常浏览。)

    凡采尼:FFF、SD跟DP吗?都是些大有来头的网站哩。

    连发烟火:别一副局外人的态度。这些网站都是在艾克希特公爵之女事件的刺激下才活络起来的。可见得那个事件带来的冲击有多大。啊啊,能够经历如此历史性的大事件,真是太让我开心了。

    凡采尼: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他多杀一点。杀人小丑约翰?伟恩?盖西杀了三十三人呢。(译注:约翰?伟恩?盖西JohnWayneGacy为美国著名杀人魔之一,由于此人平常会扮演小丑来娱乐孩童,因此被称为杀人小丑。)

    连发烟火:鲁卡斯杀了三百个人呢。(译注:亨利?李?鲁卡斯HerryLeeLucas亦为美国著名的连续杀人魔,据说此人在全美十七州共杀害三百人以上。)

    凡采尼:其中有些恐怕是他吹嘘出来的。

    连发烟火:不管怎么说,在这个重视科学搜查的日本,想要连杀三十三个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如果有人办得到,肯定将成为传奇。

    凡采尼:只能以速度来克服了。如果想要创新纪录,就得像津山三十杀一样,跟时间赛跑,真是一点也不具美感哩。(译注:津山三十杀津山三十人杀し是昭和十三年西元1938年于日本冈山县津山市发生的连续杀人案,一名青年在一夕之间杀了三十个村人。横沟正史的著名推理小说八墓村便是以此事件为蓝本。)

    连发烟火:喂喂,什么跟时间赛跑(笑)!你把人命当成什么了(笑)!

    凡采尼:请问你又把人命当人命了吗?

    连发烟火:呃,这么说也没错(笑)。

    凡采尼:对了,连发烟火,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连发烟火:什么事?

    凡采尼:那个鼠李……他的左手手指受伤了,应该是无名指吧。

    连发烟火:什么?

    敲着键盘的手不禁停了下来。他为什么这么说呢?等了好一会儿,凡采尼似乎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连发烟火的眉头忍不住皱起。

    连发烟火:我说你啊,这真是你的坏习惯,老是喜欢先说结果,然后什么原因也不讲,等着我开口问你「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简直像小说里面那些故作神秘的侦探一样,真是让人讨厌!

    凡采尼:真是抱歉。我是在与他的对话中察觉的。连发烟火,打字的时候左手无名指的基本位置是哪里?

    连发烟火:那还用问吗?当然是「S」键啊。

    凡采尼:就是这么回事。我想你也很清楚,聊天室里的对话是实时进行的。这位鼠李的回应速度相当快,但是一旦当他想要打出含有大量特定字眼的句子时,响应速度便会变慢。

    连发烟火:你指的是无名指负责的「S」、「W」、「X」吗?

    凡采尼:是的,没错。一开始我只是微微觉得不对劲而已,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我猜的没错。

    连发烟火:真的是「S」、「W」、「X」?真令人难以置信啊。

    凡采尼:信不信是你的自由。

    连发烟火:喔……也罢,这个姑且不谈,但是对于一个甚至诚实说出自己已经杀了一个人的家伙,你这么无情地将他赶走,这样好吗?说不定这个鼠李也是你或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崇拜者呢。

    凡采尼:既然他想找麻烦,我不会让他好过。而且这位鼠李应该不是艾克希特公爵之女的追随者。他的意志中带着一股坚决,不会只是平凡的模仿犯。

    连发烟火:有什么根据吗?

    凡采尼:直觉。

    连发烟火忍不住笑了出来。

    确实,这家伙的直觉是值得信赖的。

    连发烟火:直觉吗?原来如此,看来你分辨同伴的鼻子还是一样灵敏呢。好吧,算了。如今崇拜着你的临界之人可是多如繁星哩。你现在的内心应该相当满足吧,凡采尼?至少我很庆幸长久以来一直追随着你,你带着我看见了好美的世界啊。

    凡采尼:任何事一旦到了顶点,接下来就只是等待衰退而已。满盈之月必遭亏损。总有一天,毁灭也会来到我们的身边。

    接下来凡采尼不知为何维持了沉默。他似乎在烦恼着什么?而且从他的上一句发言来看,似乎想法并不乐观。

    不过,互相查探对方的底细是违反协议的。

    连发烟火:怎么突然这么阴沉?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情?

    凡采尼:没什么,请别介意。

    凡采尼:不管怎么说,我们是临界之人,我们不能跨越那道界线。我只是很担心大家会不会因为太过激情而忍不住跨过了界线而已。

    连发烟火:你真是善良啊。好了,接下来就是鼠李的独角戏了。我要坐在特等席上,仔仔细细地欣赏他的杀人戏码。

    凡采尼:的确,愈来愈有意思了。

    连发烟火:喔,这才像你嘛,凡采尼!

    凡采尼:没有什么像不像,我就是我。

    连发烟火:是啊,没错!今后也请继续领导我们吧!让我们拥有精采刺激的每一天吧,凡采尼!

    凡采尼:好的,今后也请不吝支持我凡采尼。

    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你来我往地进行着宛如做戏一般的疯狂对话。憎恨现实世界,对这些戏子们来说反而是最大的享受。

    凡采尼:对了,连发烟火,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连发烟火:你有事要我帮忙?真是稀奇啊。是计算机档案以外的交易吗?

    凡采尼:你能不能帮我准备一把手枪及子弹?

    连发烟火:怎么突然想要那玩意儿?

    凡采尼:跟艾克希特公爵之女对决的时候,我发现单靠一把小刀还是不够的。

    连发烟火:原来如此,可以啊。不过只能弄到黑星或是改造手枪,你能接受吗?

    凡采尼:只要我用得来,什么手枪都无妨。

    连发烟火:那你要用什么来换?

    凡采尼:一百万之内,金额随便你开。

    连发烟火:那么一点小钱,我可不希罕。我以前靠钓鱼赚到大把钞票,虽然经过开曼一洗之后缩水了不少,但也还很宽裕。(译注:所谓的「钓鱼」指的是在网络上利用钓鱼网站骗取网络使用者的个人数据再盗领其银行账户金钱或盗刷信用卡的犯罪手法。而「开曼」指的是英国领的开曼群岛CaymanIsland,是世界上的避税天堂之一,许多黑道亦经由这个地方来洗钱。)

    凡采尼:钓鱼诈欺之后再洗钱吗?看来你是个行家哩。

    连发烟火:哎呀,你现在是在问我的私事吗?不互相打探对方的底细,这不是你定下的规矩吗?

    凡采尼:真是非常抱歉,忘了刚刚那句话吧。

    好了,这下子他会拿出什么样的东西来跟我交换呢?想来想去,目前自己似乎什么也不缺哩。

    凡采尼:那么我就用一个bloodyutopi的管理者用账号密码来跟你换吧。这样一来,你就拥有跟我同等的权力了。我本来就不特别眷恋这个地位,很乐意与你分享。

    我输了,这的确是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连发烟火:好啊,真是太好了,凡采尼。东西寄到老地方就行了吧?

    凡采尼:是的,那就麻烦你了。

    连发烟火:我明白了,那么我先离开了。

    关掉计算机电源后,整个房间笼罩在黑暗之中。

    看来又要有一场骚动了。连发烟火的嘴角偷偷地翘起,逐渐弯成了难以掩饰的笑容。

    虽然凡采尼的态度显得冷淡,但不知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连发烟火对bloodyutopi这个地方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执着,从旁协助凡采尼的理由也并非因为他是一个临界之人。凡采尼就是凡采尼,正因为有凡采尼这号人物的存在,连发烟火才继续留在这个地方。

    凡采尼这个人绝对不会满足于现在的状态。

    短时间之内,凡采尼一定会杀人。而且不是因为怨恨,甚至跟追求快感也有些微妙的不同。他杀人,只是为了解除自己的饥渴,绝对不会错的。

    接下来,他只需要一个契机。

    ——对吧,凡采尼?你不会让这么好的机会平白溜走吧?不,我想你绝对不会的。我知道你一定会出手帮助那个鼠李,我没说错吧,凡采尼?

    隔天,一具被人以大量石块砸死的女性尸体在路边被发现。

    由于手段残忍,bloodyutopi内开始了热烈的讨论。又过了数天,受到煽动的bloodyutopi会员们开始将自己搜集到的地下情报公开出来。

    以下是某个会员将众人投稿到讨论区的情报整理过之后写成的报导:

    『特报!月森市再度发生杀人事件!』

    第一起事件发生在九月二日。

    月森市郊区的公园草地内出现一具惨遭杀害的女性尸体,附近的居民发现之后报警处理。

    根据死者身上的物品可以分析出死者的身分。宇野抄子,二十五岁。

    这起凶杀案的独特之处在于死者是被人以大大小小的各种「石块」砸击全身致死的。根据第一发现者的证词,当时死者倒在路边,全身有一半被埋在石头里面。

    针对这样的状况,虽然有人提出了各种的假设,但目前还没有一套合理的说法,也引起了各方的争执讨论。以下列出争论的关键点:

    凶手为什么要特地准备大量的石块来当做凶器,并且使用每一颗石头将受害者砸死呢?

    为什么不使用菜刀或小刀之类用起来顺手又有效率的凶器呢?

    事发当晚,现场附近有相当多的居民都听到了重物撞击的沉重声响,因此几乎可以断定犯案时间为凌晨两点十五分左右。

    明明有这么多人听见声音,目击者却是一个也没有。似乎所有居民都对那些怪声并未特别挂怀。

    如今的月森市还没有从「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的恐惧中解脱,却又陷入了另一波的恐惧深渊之中。在前一次的「月森连续杀人分尸案」中,警方因一开始的因应速度太过缓慢而

    遭到非议,所以这一次,邻近的管辖署很快地便设立了搜查本部。

    有些人认为这是连续杀人分尸案的模仿犯所做的,只是手法略有不同而已。

    以下则是可信度较低的情报,部分内容仅为单纯的谣传。

    根据周刊杂志的报导,受害者身上并没有遭受强制性行为的迹象,而且石块的总数量高达十公斤以上。

    受害者的尸体周围散布着大大小小的石块,这些石块的边缘都相当圆滑,因此排除了凶手以巨大石块砸击受害者的瞬间造成石块碎裂的可能性。

    所有的石块应该都是从附近的河床上搜集来的。曾有部分谣言煞有其事地说每一颗石块的种类都不相同,但目前这样的谣言已遭到否认。

    以犯案手法来看,由于杀害死者的手段相当残忍,因此推测凶手应该是个心中对女性抱有不满情绪的人。

    如果获得其它情报,欢迎各位尽量补充。

    投稿者

    NB杀手先生/小姐

    补充

    我找到了一些关于法医解剖的情报,在此向大家报告。

    根据遭砸死的受害者身上的生命反应来判断,绝大部分的伤痕都是在受害者死亡之前造成的。

    最后一击是一颗重达两公斤的石头,击中头部而造成头盖骨陷落,此应为主要死因。

    如果以上这些情报皆属实的话,表示凶手在杀害死者的过程中带给了死者相当大的痛苦。看来杀人动机是恨意的可能性很大?

    投稿者绞刑执行人先生/小姐

    2

    来到人生地不熟的他乡,却看见了令人回想起故乡的熟悉面孔,那种感动到底该怎么形容呢?

    一开始,彷佛有一道电流通过全身,接着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等到确定没看错之后,就会整个人亢奋不安起来。

    一个假日的中午,在人潮拥挤的闹区大街上,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张不应该在这个城市里看见的面孔,一个如今偶尔还会出现在她模糊记忆中的人物。虽然已有七年未见,但他依稀保留着当年的面貌。

    好想叫住他,好希望他发现自己的存在。

    但是从正面定过来的他,却背叛了自己的期待,毫无知觉地与自己擦身而过。

    焦虑,犹豫,接着下定了决心。

    如此难得的机会,绝不能让它轻易溜走。

    她转过头来,向前奔去,穿过人群,找到他的背影。股起了勇气,发出声音。

    「请……请问……你是……阿京吗?」

    那个人回过了头来。

    一瞬间,少女以为认错人了。因为那个人的眼神跟记忆中完全不同。

    但是,那个人确实是少女所熟悉的摩弥京也没错。

    看着少女的双眼,不带半点吃惊或乡愁,只显露着疑问。

    「请问妳是哪位?」

    看来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了。少女微感失望。

    但是少女将这股失落感深深隐藏在心中,烟一率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我啊,我是宇佐美风香。你不记得了吗,小学的时候……」

    说到这里,京也的表情浮现了微微的惊讶,似乎是想起来了。

    「妳是……宇佐美……同学吗?」

    「对啊,好久不见了,哈哈哈!」

    岁月的痕迹是残酷的。即使认出了自己,他的表情依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简直像是戴着面具一样毫无感情。虽然并不期待他会表现出小学时的那股热情,但是这么冷淡的态度还是令人有一种拿着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京也转过了身来,两人正面相对。

    ——阿京长大了呢。

    以前自己似乎还比他高呢,如今却比他矮了一个头。

    「真巧,在这里遇到。」

    「我也这么觉得。阿京,你现在该不会住在这个城市吧?」

    「是的,没有错。」

    「我也是呢。呵,没想到你住在这里……阿京,你现在有空吗?要不要找个地方聊一聊?」

    他将手放在下巴上,露出了思考的动作,过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附近的开放式咖啡厅,在红白相间的大阳伞下面对面而坐。桌上铺着雪白色的桌巾,OrangePekeo红茶与咖啡正冒着热气。(译注:OrangePekeo是红茶的等级分类之一,此等级的红茶叶片较长且完整,属于较高级的红茶。)

    宇佐美一边啜着红茶,一边好好地将京也审视了一番。现在的京也跟记忆中的他完全不同了。

    「你长高了呢,一开始我还没认出来。」

    「过了这么久,外表自然也不同了。妳能够认得出来,还真是了不起。」

    「如果你连发型也改变了的话,我应该就认不出来了吧。」

    「也对,我的发型一直没有变,不过妳倒是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咦?是吗?」

    宇佐美转头望向附近的橱窗,看着玻璃中的自己。

    当年那毫无分叉的秀丽长发,如今已被剪到了肩膀长度,而且颜色也被染成了灰茶色。

    虽然自己的黑发曾经受过无数人的赞美,但宇佐美却一点也不感到惋惜。

    这么说来,当初为什么会把原本那么珍惜的长发剪掉呢?宇佐美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也就放弃了。

    嘴唇上擦了淡淡的口红,想要表现出成熟大人的风格,但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的面容及下垂的眼角却让她的苦心都白费了。胸前露出的锁骨线条纤细得宛如一碰就会折断,令她担心自己是否看起来很娇弱。整体来看,彷佛是个偷用了母亲化妆品的小女孩。

    「看起来很奇怪吧,我自己也知道。」

    「没那回事,相当有魅力呢。」

    被京也毫不掩饰地如此明白赞美,宇佐美反而害羞了起来。脸颊变得火热,为了不让心情被看穿,宇佐美只好故作镇定。

    「怎么,阿京,这么久没见了,一开口就想把我?」

    他摇着肩膀露出了有点虚假的笑容,彷佛发笑只是听到玩笑话之后的基本礼貌。虽然不带破绽,却给人一种冰冷的印象。

    「你现在念哪一间高中?」

    「月森高中。妳呢?」

    「我念阳丘女中。」

    「没想到这么近。」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为什么从前都没遇到过呢?」

    宇佐美从刚刚就一直觉得「宇佐美同学」这个字眼听起来很别扭,仔细想了想后才发现问题所在。

    「阿京,你怎么一直叫我『宇佐美同学』,听起来好见外啊,我可是跟从前一样叫你『阿京』呢。」

    「如果照这么推论下来,我就必须叫妳『阿风』了。」

    宇佐美不禁笑了出来。这么说来确实没错,宇佐美风香的小名确实是「阿风」。真是好令人怀念的名字,宇佐美脸上不禁露出微笑,胸中涌起一股淡淡的乡愁。

    「喔……阿京,你想起来了?」

    「一点点……还有,请不必在意我的讲话方式,我已经习惯这么讲话了。」

    「原来如此……啊,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如果不嫌弃的话,阿京要不要一起来?难得我们这么久没见了,就这么分开实在挺可惜的。还是你有什么急着要去办的事情吗?」

    她表示了一个略嫌强硬的邀约。京也将手放在下巴上,迟疑起来。

    「我是有事情要办,但也不急在这一刻……不过,我一起跟去不会打扰你们吗?」

    「嗯……应该是不会打扰吧。多了一个客人,他们反而会很开心呢。」

    京也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多一个客人是什么意思呢?妳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做某种生意的地方吗……不,不对,应该是只要进去就得付钱的地方吧?」

    「啊,你真是敏锐。没错,你猜对了。就让我先卖个关子,到了那里你就知道。」

    「我明白了,在这里相遇也是有缘,就让我陪妳一起去吧。」

    虽然京也看起来有点兴致缺缺,最后还是勉强答应了。自从小时候与他分开,就不曾像这样一起出游了呢。

    他变得有点帅了呢,宇佐美偷偷在心中打了分数。

    虽然他看起来很拘谨,讲话一直使用敬语,但这或许只是太久没见,心里害羞的关系吧。等等一定会像从前一样以自然的方式讲话的,宇佐美毫无根据地如此深信着。

    「……应该有七年了吧?」

    「……什么?」

    「距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到现在。」

    宇佐美对着京也如此说道。心中涌起一股乡愁,宇佐美沉醉在过去之中,追寻着记忆的丝线。那些快乐的夏日回忆迅速在脑中被重新搭建起来。

    清澈宽广的天空、长长的飞机云、捕虫网、装昆虫的笼子、永无止尽的欢笑声。自己的故乡,是一个乡村气息非常浓厚的地方。

    「阿京,你那时候是个爱哭鬼呢,老是边哭边喊着『阿风……阿风……』拚命跟在我的身后……」

    宇佐美说到这里,抬头往京也看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

    京也的脸色明显变得极为苍白,右手压住了左手,正不断颤抖着,额头冒出了大量的汗水。

    「你……你怎么了?难不成是有什么宿疾发作了?」

    「……没什么,请别介意。对了,我当时真的是『那样的孩子』吗?」

    在京也彷佛充满敌意的注视之下,宇佐美感到手足无措。他细长的双眼带着熊熊怒火,宛如是听到了仇人名字般的反应。

    「对……对了,阿京,你怎么会一句话也没说就转学……」

    京也伸掌在桌上用力一敲,站起身来。只喝了一半的咖啡全了出来,周围的群众都把目光望向这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脸上虽然一样毫无表情,但是京也以手抓着心脏的位置,痛苦地持续粗重的呼吸。简直像个得了绝症的人正在不断挣扎,连旁观的人也不禁为之难过。慌乱的思绪之中,宇佐美半认真地想着是不是该叫救护车。

    「……对不起,我只是不太舒服……马上就好了……」

    彷佛被看穿了心思一样,想要叫救护车的宇佐美被京也出言制止。宇佐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甚至不敢出言询问。

    过了一会儿,宛如潮汐退去一般,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了力量。但是他的脸色还是相当差。

    「你真的不要紧吗?」

    「是的,我不要紧,我们走吧。」

    「啊……」

    宇佐美想要将手放在京也的肩膀上,却被京也伸手拨开。京也站了起来,两个人维持了片刻的尴尬沉默。

    「我……我去付钱!」

    宇佐美抓着钱包迅速站起,简直像要逃走一样。幸好这间开放式咖啡厅是采餐后付费的模式,宇佐美为此感到庆幸不已。

    「总共一千一百八十圆。」

    看着店员的笑容,宇佐美也勉强挤出了笑容来回应,一边打开了钱包掏钱。

    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她脑中再次浮现京也的脸。

    京也的模样跟以前完全不一样,显得颇为成熟,而且体型也变得修长匀称。

    但是在谈话过程中,宇佐美发现京也的内在变化比外在变化还要显著。京也小时候那个爱哭又和善的笑容如今已不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冰一样的多疑之心。原本以为他只是害羞,但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而且,最后京也的那个反应也令人难以理解,那简直像是终于回忆起过去的自己一样。如今的京也跟宇佐美记忆中的他可说是彻底不同了。

    的确,小时候的性格跟长大之后的性格不见得能完全一样。但是,京也的情况已经无法以这种论点来加以解释了。记忆中他与现在根本无法连结在一起,简直是彻头彻尾完全相异的两个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客人,您没事吧?」宇佐美在店员的询问之下,才回过了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拿着钱包愣愣地站了许久。

    月森市的市中心除了办公大楼外,风格独特的建筑物也不少,

    这栋建筑物有着朴实的白色半圆形屋顶及支撑着屋顶的圆柱一楼及二楼,由天花板引入自然光线。混合了黑玛瑙与大理石的墙壁散发着光泽,通过铺着红砖的中庭可以往来新馆与旧馆之间,可以说是设计得相当用心。

    建筑物的周围也有少许的绿色植物,在秋高气爽的好天气里,这里就好像一个小小的聚会广场,聚集了各式各样的人。街头艺人努力吸引观众,流浪汉们则悠闲地躺在地上。

    月森美术馆里的气氛则比想象中要静谧得多。为了保存美术作品,温度也比外面要来得低一点。

    除了常设的展示品外,馆方还会定期更换一些临时的展示品,再加上让客人百看不厌的高格调精致装潢,让美术馆拥有一定数量的稳定客层。

    偶尔高声响起的脚步声,反而更让馆内增添一股严肃的气氛。但今天可不同了,嘈杂的喧闹声与大量的人潮将馆内的宁静一扫而空。

    如今的热络盛况可说是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美术馆的内部摆设也配合着这次的活动而做了更动,各区间以大型的隔板加以隔开,客人被引导按照特定路线前进,依顺序鉴赏作品。

    走在宇佐美旁边的京也不时停下脚步,兴致盎然地看着解说文字。跟刚刚的冷淡态度比起来,可以说是热衷得多。不过整体来说,京也还是散发出一种不带感情的氛围,如果要加以形容的话,勉强只能算是『隐藏在平静中的兴奋』。

    「阿京,你常常来这种地方吗?我本来还担心,如果你没有兴趣的话,恐怕会觉得无聊呢。」

    「我对美术稍微有接触,但所学不深,大概只比学校的美术教科书程度稍微高一点而已。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参观。」

    「其实这里平常是很安静的。啊,这么说来,阿京你也知道为什么这里现在这么多人啰?」

    「是啊,现在是美术馆创立二十周年的企划活动期间,馆方找来了许多与圣经有关的名画展示在馆内,而且都是些有资格被列在美术教科书里的巨作。主题我记得是『巨匠们的惊天杰作——圣经名作展——』吧。听说有很多名画及名作都是从海外借来的。」

    「没错,现在连电视及报纸也在拚命宣传呢。好像有不少客人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我是最近在朋友们的推荐下才开始对这个感兴趣,现在我想把他们也介绍给你认识……咦?好奇怪,平常这个时候,应该都在这里才对啊……」

    宇佐美在人群中找寻着一对男女的身影。

    这两个人的外外貌显眼,应该不难找才对啊……

    此时,宇佐美看到两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女,他们正看着同一幅画,互相进行着讨论。女方留着短发,身材修长,穿着淡桃红色的外套与窄裙。挂在耳朵上的耳环发挥了点缀的效果。

    而男方则梳了个男士的大背头,穿着三件式的黑色西装,脸上戴着无框眼镜。

    「就是他们吗?」

    京也沿着宇佐美的视线看去,出言询问。

    此时宇佐美突然想要吓吓他们,伸出食指放在嘴上,拉着京也的手从两人身后悄悄接近。

    男方似乎正专注地对着女方讲话。讲的应该是平常的教授内容吧。或许是太过专心了,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宇佐美与京也的接近。

    「——继续上一次的主题,妳往那边看一看。」

    男方甲斐野公彦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向一个充满基督教色彩的角落。

    在一个不带任何修饰,被称为白色立方空间(WhiteCube)的展示区域中,生动地层示着数幅最重要的名画。目前馆内展示了相当多与圣经有关的美术作品,但他伸手所指的几幅描绘基督受刑的画作可以说是本次展览的重头戏。在圣经之中,这也是最高潮的一段。

    「毕也洛?德拉?法兰契斯卡(PierodellaFrancesca)的『被鞭打的基督』、富兰西斯可?德?苏巴朗(FranciscodeZurbaran)的『圣彼得?诺拉谷看见的圣彼得』、保罗?高更(PaulGauguin)的『黄色基督』。」

    短发的女性儿玉美佐子毫不迟疑地说出了每一幅画的名称。她充满自信的声音,似乎在诉说着「这实在太简单了」。

    「没错,非常正确,这几幅可以说是名画中的名画。在昏暗的空间中,以亮度一百五十米烛光的光线加以照射,散发出极为强烈的魄力。来参观的客人或许无法体会布置的用意,但是同样身为布置者的人,却能够深刻体会其中的奥妙高深。即使是再小的地方,也不可以稍有松懈。我们要随时保持企图心,做出让同业者也佩服的展示布置。」

    「是,我明白了。」

    「嗯,很有精神的回答,那么接下来请看那边。」

    儿玉不明白甲斐野所指的「那边」是哪边,于是开口询问。

    「彼得?保罗?鲁本斯(PeterpaulRubens)的『十字架上的基督』。」

    这幅画是鲁本斯的杰作之一,基督被吊在中央的十字架上,旁边一名士兵手持长枪刺在基督胸侧。甲斐野藉由光与影的移动来说明鲁本斯的作画特色,并对画作内容以流畅的口吻加以解释。持枪的士兵名为朗基努斯(Longinus),基督的血沿着枪头流下,滴入他的眼中,治好了他的白内障。两旁各有一个同样被吊在十字架上的犯罪者,其中一人相信基督,另…一人则嗤之以鼻。最后甲斐野意气风发地张开手,对儿玉如此问道:

    「儿玉,妳知道基督头上戴的荆棘之冠,是什么样的植物吗?」

    或许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并不预期能够听到答案吧。

    「……鼠李。」

    但儿玉却扬起嘴角,带着美艳的笑容,说出了答案。

    甲斐野微微愣了一下,接着马上露出佩服的表情。

    「真是博学。没错,有些人认为基督头上的荆棘应该是鼠李科的植物……不过,妳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呢?」

    「我的老家在我小时候也种了很多鼠李科的植物。一开始我只是基于好奇,找了些植物图鉴来看,结果愈合愈是有兴趣,也藉此学到了很多知识……甲斐野先生,你知道吗,日本也有鼠李科的植物呢。」

    被反将了一军甲斐野只能带着满脸苦涩的表情回答:「……这我就不清楚了。」

    「荆棘除了是苦难与困难的象征之外,同时也是克服困难、战胜自我的象征。我很喜欢身上披着荆棘,朝着目标努力前进的感觉,困难愈多,成就感也就愈高哩。」

    甲斐野听着这个博学的后辈说得如此激昂,似乎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勉强挤出笑容。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可以教导她的事情,或许让甲斐野感到立场颇为尴尬吧。

    「好像变成我在接受妳的指导了呢。或许我太孤陋寡闻了,过去从没听过荆棘有战胜自我的含意。妳的这番解释似乎参杂了点妳个人的期望,无法令人全面认同。不过,总而言之,在这些画之中,我特别喜欢鲁本斯的这一幅。」

    「我倒是觉得有点太残酷了……」

    背后突然发出的声音,让甲斐野不禁瞪大了双眼。转头一看,便看见声音的主人脸上带着颇为羞涩的温和笑容。

    「嗨,原来是宇佐美啊,背后突然传出说话声,吓了我一跳呢。」

    「我在你们背后好久了,但是你们完全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让我很不好意思叫你们嘛!」

    宇佐美两手插腰,闹着别扭说道。她似乎是一半玩笑、一半认真的。

    「好久不见了,宇佐美。对了,妳说这幅画残酷?」

    儿玉随意打了个招呼之后,便缩了缩肩膀,仿佛对宇佐美的意见无法同意。每当站在儿玉的面前,宇佐美总有一点快被她的气势压倒的感觉。因为儿玉的身高以女性来讲算是颇高的,而且身体也不像一般女性那样柔嫩,肌肉似乎略嫌过多了点。

    但是儿玉对宇佐美的视线却是毫不挂心,继续说道:

    「被杀、意外、自杀……一个人是怎么死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什么样的方式为人生画下句点。基督正因为死得如此戏剧性,才更加奠定了他受到尊崇的地位。如果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他的教义也就不会受到如此广大的传扬,圣经也不会变成全世界最畅销的书,不是吗?」

    儿玉带着激动的情绪侃侃而谈,令宇佐美心中产生一股不明的恐惧感,忍不住全身僵硬起来。儿玉见宇佐美的态度怪异,露出微感诧异的目光。

    每当儿玉陷入这样的情绪之中,总会让宇佐美感到手足无措。因为她一旦谈起自己有兴趣的话题,便会激昂得完全看不见周围的事物。

    谈论自己喜欢的话题,这并没有什么不对。但是她从以前在这方面便显得颇为固执己见,常常以气势来威压他人,甚至带着某种异常的攻击性。

    当年她还是一个老师的时候,只要她开始慷慨激愤地谈论起一件事情,总是会让包含宇佐美在内的所有学生不禁想要退避三舍。

    她的观点虽然有点过度偏激,但大致上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当然,听在外行人宇佐美耳中,其实是似懂非懂的。

    所以,宇佐美也只能暧昧地点头称是。

    「啊,这一位是谁呢?」

    儿玉此时才终于察觉京也的存在,两个人对看了一会儿。

    先作出反应的是京也。

    「我叫摩弥京也,跟宇佐美同学有点私交。」

    京也说完最低限度的情报之后,马上就退到后面去了。如此冷淡的打招呼,让宇佐美一愣,反应慢了半拍。

    「咦?就这样吗……?呃,好吧。阿京,这位是儿玉老师,我国中时期相当照顾我的老师,现在在这间美术馆工作。」

    「我已经不是老师了,别再称呼我儿玉老师。」

    儿玉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打量着京也。由这种审视性的眼神看来,京也给她的第一印象似乎并不寻常。的确,从京也身上是完全感觉不到友善气氛的,因为这样的缘故而引起反感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位是甲斐野先生,他是儿玉老师的前辈,一样是美术馆的馆员。」

    「幸会,摩弥。你也对美术有兴趣吗?」

    「是的,多少有一点。」

    「那太好了,你也看得出来我们馆内现在客人很多,但我想听听来自工作人员以外的客观感想。能不能请你发表一下看法呢,尽管说不必介意。」

    「我觉得相当棒,能够搜集到这么多与圣经有关的作品实在了不起。空间上的布置也很巧妙,完全配合圣经上的内容。由入口处那幅圣母玛丽亚的『受胎告知』开始,逐步走过基督的生涯,历经中间的『东方三贤来访』、『基督受洗』,最后以出口附近的『基督复活』及『基督升天』画下句号。从外国空运这么多巨作来日本,相信花了不少费用吧?其实我刚刚在旁边听了一点您的教授内容,看来您对圣经相当熟悉呢。」

    光看用字遣词,似乎是赞誉有加的。但是京也在述说的过程中,却始终带着锐利的眼神及毫无感情的面孔,而且声音非常平板,简直像在念课文一样。

    听完京也以这样的方式说出的感想,甲斐野却不禁发出了赞叹之声。或许他原本以为京也是个完全不懂圣经的学生吧。

    「看来……你相当了解呢。你连我们这样布置的用意都能够明白吗?看你只是个学生,没想到这么行……没错,我以前曾经是天主教徒,不过我变更信仰已经很久了。」

    甲斐野轻轻一笑,推了推歪掉的眼镜如此说道。

    「能够告诉我改变信仰的理由吗?」

    「啊,抱歉,这关系到我家里的一点私事……」

    「抱歉,是我太失礼了。」

    甲斐野轻轻摇头说道:

    「没这回事。好久没遇到这么懂美术的人了,真是令人高兴。宇佐美,谢谢妳带了一位这么有趣的朋友来。」

    鼻梁高耸的甲斐野以清澈的声音向宇佐美如此说道。

    原本正看着甲斐野脸发愣的宇佐美被吓了一跳,狼狈地举起手在脸前乱挥。

    「啊,没有啦,那个……别那么客气,我才应该道谢呢!」

    甲斐野对着宇佐美展露出温和而成熟的笑容,接着再一次转过头来,看着一脸局外人表情的京也。

    「那么我反问你,你的宗教信仰是……」

    原本以为话题已经结束,完全抱着袖手旁观态度的京也突然被儿玉这么一问,露出略带阴沉的笑容说道:

    「我没有宗教信仰,我讨厌圣经。」

    「咦?阿京,你讨厌圣经吗?」

    真是莫名其妙。既然讨厌,为什么会对圣经那么熟悉呢?

    「是的,我讨厌不明确的东西。故事也一样,我不喜欢暧昧,我喜欢有条有理的内容。」

    「为什么圣经不明确?」

    宇佐美微微嘟起了嘴说道。在甲斐野面前,她不禁想要站在他的立场帮他说几句话。

    「宇佐美同学,妳对圣经的了解有多深呢?」

    「咦?这个……我知道圣经好像有分新约圣经跟旧约圣经……就这样……」

    被这么劈头一问,宇佐美才发现自己对圣经几乎完全不懂,说到后来,声音愈来愈小。听完之后,京也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一般高中生大概都只有这样的认识吧。这么看来,我必须先说明一些基础知识。首先,我们所称的旧约圣经,在犹太教及新教的定义下为一套共三十九卷的典籍,但是在天主教的定义下,却加入了七卷所谓的『第二正典』,所以是共四十六卷。而新约圣经的数量则都是二十七卷。如果是对圣经没兴趣的人,也常常不知道这些知识,所以妳不必觉得不好意思。」

    「我才没有不好意思呢。好吧,这些我懂了……但是这跟圣经的不明确又有什么关系呢?」

    「别这么急着想要听结论。我们先说旧约圣经,旧约圣经里面的作者绝大部分都是不详的,而且在这三十九卷的旧约圣经之中,完成年代最新的跟最旧的之间据说相差千年以上。种类更是包含故事、诗、预言、律法及启示文学,完全没有统一性。而且,各篇章之间并不具有一贯的神学思想。所以说,旧约圣经并不是一部纯正的神学教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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