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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尾声)

    1

    护士精神抖擞地走在白色走廊上。弥宵一直看着护士的身影,直到对方消失在转角处,看不见为止。

    弥宵现在是大学三年级生;明明此时差不多该认真思考就职的事情,但是她还没找到想做的事情。

    她打算跟以往一样让钢一决定,却同时心想「这样真的好吗?」自己可以一直依赖他的温柔吗?

    国中时,弥宵看见父亲出现在电视上;在医疗相关的纪录片中,父亲被称为「拥有奇迹之手的外科医师」,一名不管哪家医院、哪位医师都束手无策的患者,因为父亲的手术而完全康复了;很尊敬父亲的女性患者说:「他是救了我性命的神明。」

    弥宵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的内心激动不已——我的父亲是神!她之所以想当上医师,并不只是希望藉由踏上和哥哥们同样的道路来得到家人的认同而已。

    虽然如此,她没有勇气再次回到那种苦读的日子里。

    弥宵站在走廊上,听见后方传来让人觉得舒畅的脚步声;和方才那位不同的其他护士走过弥宵的身旁。

    或许这已经是老套的比喻了——如果医师是种的话,那么护士就是天使吧。

    弥宵的内心同于当时一般,激动不已。

    (如果不能当医师的话,那我就当护士吧!虽然这种志愿理由……可能很不单纯吧……)

    但是弥宵察觉到自己的内心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这是自己的想法,是出于自己内心的,是自己为了自己的;和母亲或者哥哥没有关系,是自己想为自己达成的梦想。

    难以吹熄这股火焰。

    即使动机很不像样,即使理由很不单纯。

    2

    友实面对着钢一病房的床铺痛哭,她非常非常后悔。

    为什么自己不早点说呢?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时间点说呢?

    友实是这么想的:

    ——当我听到八户同学的手术成功的时候,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因为捐了很多血,所以感觉脚步有点不稳,但我还是想跳起来大喊。

    可是此时……彷佛恶魔在耳边低语一样,我突然察觉到一件事情。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捐出孟买血型的血液,然后八户同学的手术成功了。

    然而我还没为幼稚园的事情向他道歉。

    如果我现在道歉的话,会怎么样呢?

    八户同学一定会原谅我吧……但是他是真心原谅我吗?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反过来说,不管有多么生气,他也不得不原谅我了。

    如果在爆炸事件发生前,我主动向他坦白自己的过错,或许就能知道八户同学在毫无任何条件拘束下的真正心声了;如果八户同学在那种状况下原谅我,我就能够从长年加诸在自己身上、名为罪恶感的诅咒之中解脱了吧;如果他不肯原谅,届时我或许会跪伏在地,请求他原谅吧。

    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有人会不接受救命恩人的道歉吗?

    我永远丧失他真心原谅我的机会了。

    友实昨晚又作了那个梦。

    钢一被幼稚园的老师带出房间,但是友实无法追上前。

    就算追上去道歉,也像是以「救命恩人」这个名义为后盾,强迫钢一原谅自己一样;一想到这里,友实的脚就没办法移动了。

    她在强烈的后悔念头中苏醒——外面依旧很暗,风声飒飒。

    友实的口中发出临终般的呻吟声,诉说着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3

    「信丘同学,你想太多了。」钢一说。

    这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来探望钢一的人只有弥宵和友实;苏菲亚说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没来。

    由于打工的便利商店店长苦苦哀求弥宵:「只要今天上晚班就好!」所以弥宵稍微探望一下后便立刻回去了。

    单人病房里只剩下钢一和友实。

    虽然友实的个性基本上会微笑着听大家说话,但是她今天似乎比平常更沉默寡书。

    同时很快地说尽话题的钢一不带特别含义地说:

    「——要是没有你们两个人的话,我可能早就死了吧;弥宵姊和信丘同学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友实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脸色铁青——然后开始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怎、怎么了……?)

    突然在伤患面前哭了起来,只能让人联想到一件事。

    「呃……我、我哪里不对劲吗?手术不是成功了吗……」

    友实赶紧否认,直说:「没什么,对不起……」却怎么样也止不住满溢的泪水。她紧握着双手,眉间的皱褶轻轻地颤抖着,像是在忍耐某种什么剧烈疼痛一般。都露出这副模样了,怎么还能说没事呢?钢一保持耐心,温柔地询问不断哭泣的友实,她才断断续续地开始说明原因。

    ——包括十二年前在幼稚园发生的事情,以及她觉得现在在这种时机才坦白的自己很卑鄙的想法。

    忏悔的话语随着懊悔的眼泪一同流泻而出。

    但是钢一只是张大嘴巴,觉得相当困惑——因为他完全不记得了。

    不过经友实这么一提,他也觉得似乎发生过这种事情。

    但是这种感觉就像是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电视连续剧的其中一个场景一般,总觉得完全是别人家的事情。

    钢一只隐约记得自己相当怕生——特别是上小学的时候,他相当害怕同班同学或老师等等周遭的人。

    如果友实说的话是真的,或许是十二年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对他的个性造成了巨大影响。

    即使如此,钢一依然如此回答:

    「信丘同学,你想太多了,那些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而且你现在也好好地跟我道歉,这样就行了——呃,我会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哦!」

    然而,友实还是没停止哭泣;既然无法用言语说服她,只好用行动来安慰了——比方说用力地抱着她,然后在她的耳边说:「已经够了,别再哭了。」之类的……不对,这种把戏对钢一来说太困难了,他还是只能用言语说服对方。

    钢一偏头绞尽脑汁,思考要用理论来安慰她,结果一不小心拉到脖子的伤口,吓了一跳,担心伤口会不会又裂开了;他用手碰了碰,没有渗出血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个……信丘同学捐血给我了吧?你是因为愧疚才这么做的吗?」

    友实一脸吃惊地睁大眼睛。

    「不是……不是……!我是因为……!」

    「还是因为眼前有个快死的人,如果自己的血可以救这个人一命的话,一般来说就会捐血给他;如果因为拒绝而导致这个人死掉的话,事后会感觉很糟糕……是这样吗?」

    友实摇摇头,梦呓般地不断说着:「不是……不是的……」眼泪同时簌簌地落下,滴到亚麻地板上;虽然尝试用理论来说服她,不过钢一还是感觉胸口有点沉痛。

    他做了个深呼吸,用温柔冷静的声音说道:

    「信丘同学是因为把我当成朋友,所以才捐血给我的吗?」

    友实的双唇颤抖着,点点头。

    「——嗯,我也一样哦!虽然信丘同学是我的救命恩人,然而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的重要朋友;所以虽然说原谅好像有点自傲,但是你别再自责了,因为我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好吗?」

    钢一露出微笑。

    过了一会儿,友实才低语道:「好……」

    虽然眼泪依然没有停止,但是已经不是懊悔的泪水了。

    泪水彷佛洗净这十二年来累积在心里的沉淀物,让她觉得很舒畅。

    「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友实依依不舍地慢慢缠上长围巾。

    「嗯……」如此回应的钢一和友实四目相对,对方眯起哭到红肿的眼皮,微笑着,使他不自觉地感到怦然心动;友实的眼睛在眼镜后方闪闪发光,是方才的眼泪还残留的关系吗?

    收拾着东西的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事情般开了口:「对了,真对不起,我明天不能来,后天再拿礼物过来给你。」

    「呃……啊……别放在心上啦……这么说来,弥宵姊好像也说明天不能来……你们两人有什么事情吗?」

    「不是啦,并不是这样……」友实露出故意吊人胃口的童稚表情。「虽然日本好像是以耶诞夜为主……但是正确来说,二十五日才是真正的耶诞节吧?」

    「……呃,是约、约会吗?你们两人都有在交往的对象了吗?」

    友实彷佛忍不住般笑了出来,同时一边笑一边说:

    「弥宵姊另当别论,我不可能有男朋友啦。」

    「呃……是、是哦;不过我不是那种意思啦……」

    友实轻轻摇头,自言自语般低语着:

    「虽然没跟大家讲,但是……其实上个月,有个同班的男同学跟我告白了。」

    「什么?」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坐在床上的钢一撑起上半身。

    「……可是我拒绝了,因为看起来感觉好像是『耶诞节快到了,赶快找个人就好』,而且……」

    「……而且?」

    钢一睁着一双大眼,等待她继续说下去;友实也看着钢一,眼神彷佛想表示些什么——但是她最后再次摇头:

    「……没什么……再见,八户同学,祝你耶诞快乐!」

    友实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钢一,迅速离开病房。

    她看见「走廊上要保持安静!」的海报,稍微放慢脚步。

    大概是惊慌失措的关系,她一边在陌生的走廊上四处徘徊,一边走向一楼的正面大厅;途中经过几间传来热闹笑声的大房间,里头有戴着闪烁三角锥帽的孩子们,或是一看就知道是情侣的年轻男女。

    当她总算穿过正面大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装饰耶诞夜的七彩星星像是在竞赛般地闪烁着。

    友实用力地吸了一口冷风,吸进火烫的身体里面,再吐出来。

    然后,她轻轻说出方才吞回喉咙的话:

    「应该也没有像八户同学一样的男孩子了……」

    4

    钢一总算察觉到——原来她们两人是刻意避开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

    卖剩的耶诞商品被统一放在「八折区」的架子上,随随便便地摆着;装饰在街道、店面的大量七彩灯泡也都早早收进纸箱里,放在仓库里面沉睡着,等待下一次的季节来临。电视上则反覆播放着除夕跨年节目或者新春时代剧的宣传广告。

    即使如此,今天才算是真正的耶诞节。

    下午一点过后,苏菲亚来病房探望他,他第一次见到挂在衣架上的纯白色长大衣。

    苏菲亚从带来的纸袋里面拿出长方形的单色盒子,用紧张的手指打开附有提把的盖子,树枝(正确来说是木柴)形状的蛋糕——「树干蛋糕(Buche de Noel)」安安稳稳地放在有蕾丝花纹的纸张上面。「太好了,没有塌掉。」苏菲亚一边说着,一边松了一口气。

    她俐落地把纸盘和叉子摆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随后切蛋糕、分蛋糕。

    「钢一,要起来吗?躺着应该不方便吃吧?」

    钢一点点头,慢慢撑起上半身。途中,苏菲亚将切蛋糕的刀子放到一旁,扶他起身。

    「钢一,张开嘴巴,啊~~」

    啊~~苏菲亚张开自己的大嘴,用叉子插起一口分量的蛋糕块,递到钢一的面前。

    床边的小桌子上有两个纸盘,叉子却只有她手上的一支而已。

    是不小心只准备一根,还是原先预定的量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以前弥宵姊好像也曾经这么做过。女孩子都喜欢这种状况吗?)

    苏菲亚的脸上写着:「快点快点!」钢一下定决心张开嘴巴。宛若亲鸟看见雏鸟张开嘴巴,就会想:「快点喂食物!」的心情,苏菲亚也受到这种母性本能的刺激,见到钢一吃下蛋糕,便满足地眯起眼睛微笑着。

    「怎么样?好吃吗?」

    「啊,嗯,很好吃啊……难道是你亲手做的?」

    「呃……」苏菲亚的脸色一变。「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味道……果然很奇怪吗?」

    苏菲亚不安地皱起眉头,将身体往前倾,靠近床铺。

    「不,没有啦……因为你问『好吃吗?』,所以我就猜是不是这样……而且,手提袋还有盒子都没有店名……」

    难道不能发现这是她亲手做的蛋糕吗?两人气氛凝重地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后,苏菲亚坐在床边的铁椅上,叹了一口气。

    「因为……那个蛋糕是耶诞节礼物……」

    「什么……」

    「其实……我上礼拜就买好其他的礼物了,但是总觉得这样还是不行,因为只要去店里,无论是谁都可以买得到我所准备的礼物……我认为一定要送只有我能给的礼物,因为我在钢一差点死掉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做不到……」

    「咦……不,这又没什么……」

    「我知道这是很微不足道的嫉妒,可是……」她放在大腿上紧握的两手轻轻颤抖着。「友实和弥宵姊都和钢一一样是孟买血型,总让人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只有我是普通的B型……」

    「那个……」

    「我知道,我说过我知道!可是……」

    由于躺在床上,钢一没有发觉苏菲亚低垂的眼睛已经开始湿润了。

    「在事件之后,我都没办法见她们两人……!只要见到她们,就会涌起一股连我自己都讨厌的肮脏情绪……总觉得好像只有我被排挤……我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

    苏菲亚吸了吸鼻涕,肩膀无力地摇晃着。

    「就连今天,友实和弥宵明明都是因为体贴我才没来……结果我不但不感谢,内心深处反而还嫉妒着她们两人……觉得她们之所以会这么从容不迫,是因为和钢一拥有同样血型的牵绊……如果她们知道我这么想,一定会讨厌我的……」

    苏菲亚突然中断说话,她猛然抬起低垂的头,让钢一吓了一跳。她睁大眼睛彷佛「被目击到杀人瞬间的现行犯」一般,一双夹杂着吃惊和歉意的眼睛里映着钢一困惑的模样。

    「讨厌……我……我在说什么……」

    苏菲亚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而愣了一会儿,最后她铁青着脸,跳了起来,朝病房门口冲了过去,彷佛要逃走一般。

    「苏菲亚同学……!」

    钢一想朝她即将奔出房间的背影大喊:「等一下!」不过这样就能阻止苏菲亚了吗?

    (大概不行吧,我该怎么办?现在的我能做什么?)

    之前也曾经发生过这种事情。他明明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才对,却无法往前踏出一步,同时嘲笑自己「究竟能做好什么」,心想「如果自己什么事情都办不到,就最好什么都别做」,然后放弃了一切。

    当时有马奇尔在,他确实说过:

    『因为你很温柔啊,你没办法放着那个女孩子不管吧?』

    钢一望向左手无名指。

    第一指节和第二指节之间确实留着钢一和马奇尔的友谊证据,对方的笑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彷佛看见了照片一般;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勇气泉涌而出,钢一下定决心。

    下一瞬间,挣扎着想跳下床铺的他踢开棉被,赤裸的脚尖快碰到冰冷的地板;就在此时,一处伤口受到剧烈拉扯,难以忍受的痛楚顿时窜过全身。

    钢一只觉得全身麻痹无力,腰部沿着床铺边缘滑了下来。

    来不及发出哀叫的他,瞬间觉得自己像是飘浮在半空中一样,接着——

    砰!病房内响起重物落地声。

    过了五分钟,钢一再次躺在床上。

    他在苏菲亚正要关起拉门前从床上滑落,自仅仅两公分的隙缝里传来「砰」的声响,苏菲亚回过头,发出细小的喊叫声,跌跌撞撞地跑到钢一身旁;如果她没有听见声音的话,钢一现在想必依然趴在冰冷的地板上吧。

    终于让钢一回到床上后,这次换苏菲亚全身无力地深深坐进铁椅中;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簌簌哭着。

    眼泪从下巴末端落下,在手指、裙子上留下大量痕迹。她偶尔似乎还嘟囔着什么,却被啜泣和吸鼻涕声掩盖,没办法听清楚;其中或许还混杂着瑞典语也说不定。

    之后过了五分钟、十分钟——钢一等待苏菲亚冷静一点后,再对她说:

    「那个……苏菲亚同学说,在我快死掉的时候,你什么事情都办不到……这是不对的,因为有苏菲亚同学,我才能得救哦。」

    她似乎听见了钢一所说的话,却沉默不语了好一阵子,低垂的头微晃着,铁椅则发出摩擦产生声响。

    「……骗人,我只是普通的B型而已。」

    她嘟着嘴,语气像是闹别扭的小孩子,和成熟的外表呈现反差,让人感到很可爱:钢一哼了哼鼻子,忍住笑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信丘同学、弥宵姊之间确实有着『孟买血型』这个不可思议的牵绊;但是在这个圈圈中心的人是苏菲亚同学。」

    「……!」

    苏菲亚的肩膀——有着优雅的曲线,宛如具有近未来感外型的家具——动了一下。

    「我是……中心……?」

    「是啊……虽然这只是假设,如果没有苏菲亚同学的话,我觉得信丘同学和弥宵姊的感情应该不可能这么好,因为她们两人都很怕生,不像是那种会觉得『朋友的朋友都是朋友』的人。」

    钢一半开玩笑地说:「虽然我也不能说别人啦……」后,又继续说道:

    「如果信丘同学和弥宵姊不能成为朋友,我们三个人都各自走各自的路的话,我就没办法像这样子得救了……所以,我之所以能够活下来,都是因为有苏菲亚同学、信丘同学,还有弥宵姊的关系——我是这么觉得啦。」

    钢一一边看着窗外飘浮在暗沉的冬季天空上的云朵,一边说道。

    苏菲亚用软弱沙哑的声音说:「……我也……帮了钢一的忙吗……?」

    「嗯。」

    「钢一……会不会轻视我?居然因为这样就嫉妒……打从心底嫉妒……」

    「我不会轻视你的,无论是谁都会嫉妒啊!不只是我,信丘同学和弥宵姊也不会因为这样就轻视你。因为大家都很喜欢苏菲亚同学——」

    钢一看见远方的天空中,一群排成V字形的鸟儿从高楼大厦上方飞过。

    小阳春的午后阳光穿透大片窗户,照进整间房间,昨天甚至还觉得这里像是舒适的温室一般温暖。

    叽——铁椅再度发出摩擦声。刚刚从床上跌下来拉到的伤口彷佛心脏鼓动般,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直到苏菲亚终于低语说出「……谢谢」为止,钢一都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

    「来,钢一,啊~~」

    钢一这次毫不犹豫地吃下苏菲亚递过来的一口大小的树干蛋糕,总算让苏菲亚重新取回笑脸后,他们再度继续刚才的行为。

    苏菲亚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钢一不断咀嚼的嘴角,尖锐的视线让他紧张了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欸,那个……真的很好吃吗?别因为这是我亲手做的,就刻意安慰我哦?」

    「嗯……没有,真的很好吃哦。」

    「是真的……吗?」

    「是真的,你这么不相信我吗?」

    苏菲亚啊了一声,很歉疚地说:「抱歉……」

    「因为……总觉得不管有多难吃,钢一好像都会一边说着『很好吃』,一边吃下去……虽然这样子我也不会不高兴,但是我想要做出让钢一能够打从心底乐意吃下去的东西;我很努力地在做.所以希望听到你的真心话……绝对不会生气的。」

    她蕴含在绿宝石瞳眸里的心意宛若手机电波一般,顺着视线,传送到钢一的大眼中。接收到爱恋的电波,他的内心起了一圈又一圈的小小涟漪;接着,小小的波浪转变成大浪,激烈摇荡着他的内心。

    彷佛被什么控制了一样,钢一不自觉地说出口:

    「那个……我有一件事情非说不可。」

    「咦?果然很难吃吗?」

    「不是啦,不是这件事情……」

    昨天友实边哭边向自己坦白她令人讨厌的过去,想必一定需要相当大的勇气吧……钢一心想,自己有没有这股勇气的一半呢?

    (我也一直没有说出必须说的事情,蒙混至今;可是……)

    钢一总觉得自己如果无法清楚地回应苏菲亚的心情,就没资格再继续陪伴在她的身边了。

    所以……说吧!告诉她吧!这股突如其来的心情十分激烈高昂;尽管她或许会以为自己是因为处在耶诞节气氛下才说的,但是如果马奇尔在现场的话,钢一觉得他一定会推着自己,大喊:「钢一,快说啊!」

    (嗯,我会努力。)他在心中回应马奇尔的激励。

    「那个……刚刚我说『因为大家都很喜欢苏菲亚同学』。不过,我的喜欢……和信丘同学、弥宵姊的喜欢有一点不同……」

    心脏全力开动,钢一很清楚地听见「怦怦」的鼓动声。

    「……你说不同……是什么样的不同……?」苏菲亚问。

    钢一的脖子几乎要垂成九十度直角。他看着自己动来动去的手指,努力思索下一句话,头顶同时因为感受到对方的视线而一阵发麻;然而现在的钢一无法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对方,窥视她的表情。

    「什么样的不同吗……就是……」

    苏菲亚一定也知道钢一想要说什么:就是因为知道,所以希望他能够清楚地说出口。钢一闭上眼睛,下定决心——

    「是……是我爱你这种意思的喜欢,唔!」

    头突然被人抬了起来——钢一这才惊觉自己的嘴唇贴着苏菲亚的唇。

    「……!」

    钢一愣在原地,彷佛石像般僵直不动;苏菲亚的眼睛正位于距离他睁大的眼睛不到五公分的超近位置,绿色的瞳眸闪闪发光,眼睑低垂着,几乎快要闭上;钢一无法继续看着她眼里的光辉,闭上眼睛。

    苏菲亚的手抓住他的头,宛如缓慢抚摸般往下滑落,轻轻圈住脖子。两人的身体紧密贴合。

    不知道该怎么接吻的钢一只能任凭苏菲亚摆布……不,就算曾经从书本上读到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当她嘴唇的触感透过神经传送到脑部的那一瞬间,也全部都忘光了吧。

    钢一的思考回路完全停摆,就算归零重新设定,重新启动脑部依然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他的空白脑海中浮现过去的记忆——是他第一次和苏菲亚接吻当天的事情,当时她也几乎是突如其来地亲吻他。

    苏菲亚的行动总是如此——彷佛突然改变路线登陆的台风一样,让人措手不及。钢一则像是被风卷走;不断在空中飞舞的树叶;尽管眼花撩乱,他却不知不觉地喜欢上苏菲亚让自己看见的景色。

    搞不清楚两人的嘴唇相贴究竟过了多久。

    总算结束这个吻后,苏菲亚将脸埋进钢一的肩膀。

    「我好高兴!你总算对我说了……」

    她一边说着,搂着脖子的手一边又用力了一点。

    钢一感觉绷带下方有点轻微疼痛……苏菲亚似乎忘记钢一全身满是缝合的伤口。

    「钢一知道吗?我的心脏怦怦跳着,好像快失控了。」苏菲亚在他的耳边低语着,同时压着胸口。

    「……我的心脏也怦怦跳着,搞不太清楚状况了……」

    光是做出这样的回答,便已经使尽钢一的全力。

    「那个,钢一……」

    「……什么事……?」

    她的呼吸混杂着甜甜的香气,搔弄着他的耳朵。

    「那个……有可可奶油的味道……」

    钢一的脸彷佛电磁炉一样炽热火红,被绷带盖住的部分和没盖住的部分则像是白色和红色的普普艺术一般。

    「欸,钢一……」

    「……什么事……?」

    「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什么?」

    突然抽离身体,眼睛和眉毛呈现绝妙角度的苏菲亚如此表示:

    「因为我熬夜做蛋糕嘛!几乎只睡了一个小时而已。」

    她张大嘴巴,伸了伸懒腰——看起来似乎很刻意。

    「欸,一下下就好了,让我躺一下嘛!不然我坐电车回家的时候绝对会睡过头的!」

    绿宝石般的瞳眸逼近。

    「怎么这样……很、很为难耶,而且护士或许会过来……!」

    「只要一下下就可以了……十分钟,不然五分钟也行!我只是想陪你躺着而已,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事情的!欸,好不好嘛~~」

    钢一很清楚眼下的苏菲亚露出「绝对不退让」的眼神……说得更明白一点,是「无论如何,绝对不会退让的眼神」。

    钢一叹了一口气。「……你的裙子会皱掉哦。」

    「又没有关系。」

    苏菲亚一边满意地笑着,一边打开棉被的一端。

    然而她随后就这么呆住不动,圆睁着的双眼不输钢一的大眼睛。

    「……怎么了?」

    钢一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接着也露出和苏菲亚同样的表情,僵硬不动。

    只见右边侧腰附近的绷带染成一片鲜红。是钢一方才从床上跌下来时,感觉十分疼痛的部位;仔细一看,连棉被也都染成红色了。

    「啊啊啊啊!」「哇啊啊啊!」

    两人同时大叫。

    「糟……糟糕了!快点叫护士……呼叫铃!」

    呼叫按钮应该在床边的小桌子上,但是桌面被苏菲亚带来的纸袋和盘子淹没,根本不晓得呼叫按钮在哪里。

    「唉唷……真碍事!」

    她歇斯底里地大叫,用手随便拨弄小桌子上的东西。

    钢一才担心完,装着还剩下一半以上的树干蛋糕的盒子就失去平衡,一百八十度地翻转掉落——

    「啊……啊啊啊啊!」「哇啊啊啊!」

    两人同时喊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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