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过了一周。
残余的棋子还有三枚。那三枚棋子，一面维持着平衡一面度过日常时间。
奈奈身体上的伤已经痊愈，她也稍微变得有了些女孩子味。虽然只有那么一丁点啦。
阳台上原本放鸟笼的地方换成了栽培箱。这是根据奈奈的意见——种蔬菜的话不但经济而且对健康也有好处——而决定的。
为了前去买蔬菜种子，邃一和奈奈并肩行走在根据地范围内的车站前，却忽然停下了脚步。有家新开的咖啡厅，透过玻璃窗还能看到店内一个女服务员手忙脚乱地工作着。
[我说奈奈，那不是……]
奈奈好像也察觉到了般地点点头，两人进入了那家咖啡厅。
刚在窗边位坐下，那位女服务员立刻便小跑着送菜单过来了。不知这是不是店里的概念，她的制服有点像女仆装。
[欢迎光临，请看看菜……]
笨拙地端上冷水的女服务员正刷刷地开着单子，却又突然发现了这两人，猛地一惊抱紧了托盘。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当咖啡厅店员啊？]
女服务员就是丽莎。
[活着不劳动可不行啊]
丽莎以食指抵着下巴，歪了歪脑袋。
[你有工作的吧？不是在当天使吗]
邃一刚这么说，丽莎便[嘘]地用食指抵着嘴四下张望起来。
[你要是说了天使这样充满幻想性的话我可是会困扰的，何况本来同事中就没什么朋友了……]
[你是作为天使……作为救济者被分配到这块地域来的吧]
奈奈低声说道。
[是的。虽说我们也会像这样为了适应对付故障的要求而完全融入人类社会活动，但基本上天使的工作都是些零工]
[你一直都待在这个地区吗？]
[我是最近才被带来的，一边在这家新开的咖啡厅工作一边待机。这家店的资助者还与天使协会微妙地有些关系。所以，在尽天使任务的同时，也得兼顾人类的职业。完全的天使可是能将像我这样的人类工作也打理得一丝不苟哟]
丽莎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
[比起这个，我们可是遭大殃了啊，差点就被杀掉了。那也是社会的职责还是别的什么吗？]
邃一拍了一下桌子，店长的声音从店内深处传来。
[田中，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不，没有问题]
丽莎拼命地摇着头。
[要是再出乱子的话……时薪又会被扣的]
看着这样无精打采的丽莎，邃一叹了一口气。
[我也很难过啊。要是可以的话，真想告诉你一切真相来帮助你。但是，交付了手提箱的人类是必须为了维持社会秩序而接受试炼的。而且，我们在对付故障的同时，也会协助你们进行试炼的。之前，你们在电车内引起骚乱的事情我也知道，还费了一番功夫对目击者的记忆进行了操作]
[操作乘客的记忆？这是怎么回事？]
[是精神上的保护。为了避免目击者出现精神伤害，将当事者想忘掉的记忆进行封锁，基本就不会再回想起来了。只是，偶尔也会梦到记忆的残片，或者发生记忆倒溯]
[再说，我们这边还有点问题。他的体质也改变了，还有些奇怪的地方]
奈奈开口道。
[怎么回事？]
面对丽莎的质问，邃一对于自己身体素质的变化进行了一番说明。
[基本上来说宿主应该不会发生变化的，果然是出了些问题吗。本来的话应该是宿主单方面给妻子提供能量的，但是由于棋子出了问题而将那能量漏出来了也说不定。而且，还是相互的。真是少见的例子啊]
丽莎如此说明着。
[是我的问题？]
[应该是吧。在那时和故障争夺手提箱时从大楼上掉下来了，就算出了点障碍什么的也不奇怪呢。不过，详细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
丽莎进一步补充道。
然后，她朝绷着脸的奈奈微微一笑。
[别在意了，我暂时还会被分配在这里，请随意找我商量吧。我会特别给你这只有店员才能享受的招待券哦]
邃一没有收下招待券，直接开始下单。
[我们在程序里要如何行动才好？]
[这就不能告诉你了。只要将天使之牙作为天使解放就好……总之，我只能说请继续下去了呢]
丽莎在单子上唰唰唰地写了一通后便在店内奔走，还会华丽地撞上别的服务员将咖啡洒得到处都是。
[继续游戏、吗]
奈奈小声嘟哝着。
[喂～邃一君？]
电话灵异头传来杰西卡明朗的声音。
[……哎呀，有些吵呢，打扰到你了？]
[不，没关系。反正也没在做什么重要的事]
那之后也和杰西卡保持着联系。状况没有任何变化。剩余的棋子还是三人。奈奈与杰西卡、以及鸟之少女。
[鸟那女孩子啊，我跟她直接说上话了所以别担心咯。果然问题还是出在宿主身上，利用她强行攻击他人哦。不过，在我的帮助下问题已经解决了，没事。现在宿主已经不会再对她下令了]
[这样啊，真不愧是杰西卡]
现在的杰西卡已经能完美地适应这个社会了。与宿主间的交流自不用说，还会利用高智能进行网络贸易等筹备资金，同时也构筑着人际关系网，完美地处理好了立场。真是将智能与体能以及可爱度都充分利用到了极点。
[反正这程序也没有时间限制，我觉得与其被误导倒不如就这样保持平衡生活下去，然后查出这里头究竟藏掖着什么才行]
杰西卡的想法和奈奈相同——这诡异的状况设定一定有着什么内幕。必须找出游戏的真实。两人的这种想法一致，于是事态尽管扭曲却也还是安定下来了。这是已经安定下来的非日常生活的再开。
[真是太谢谢你了，那时也救了我们]
[我不知怎么地挺在意你们的。感觉好像和其他宿主间的关系不太一样]
[我也很担心杰西卡的事哟]
[真希望不是打电话而是直接见面呢。电话的话一旦挂断就会觉得很寂寞的……]
觉得有些动静而转身望去，有个男人正瞪着这里。
[……那，稍后再打给你]
[你这家伙，这么重要的时候还打什么电话啊]
川崎在挂断电话的邃一身旁咬牙切齿道。此处是被喧嚣所环绕的体育馆。
[只有对五班是绝对不能输的哦！]
[已经没戏了吧，你看前半场刚结束就已经差一倍分了啊]
邃一边喝着宝矿力水特边说道。今天是举办球技大会的日子，体育馆内分出四分之一的场地全用来举行篮球赛。体育馆内是篮球赛，操场上则是进行排球和足球赛。邃一选择的也是篮球。（注：宝矿力水特，日本流行的电解质补充饮料，由日本大冢制药株式会社研发。）
[听好了，要是输给五班的话就没法再爬那块墙壁了]
攀岩同好会会长川崎如此叫道。包括邃一与川崎在内以及三位参与篮球赛的队友都所属攀岩同好会。另一方面五班里则有与川崎定下赌约的篮球部部长。
赌约就是南校舍的墙壁。由于墙壁旁边就是篮框，所以二者的活动场所算是撞上了。之所以会接下这么个明显对己方不利的赌约，自然是因为同好会的活动太不遵纪守法了。要是被学校知道了同好会攀登南校舍的事情肯定会被停学的。
[太卑鄙了，我们明明拜托了班上的篮球部部员，那些家伙却动用部长的压力把他们阴到足球赛去了]
川崎瞪着敌队。
[冷静点川崎。篮球什么的南墙什么的球技大会什么的跟世界性问题一比全都不足挂齿。与其在这种破问题上吹毛求疵还不如去担心下在北极面临危机的白熊们才对地球好得多吧]
邃一不慌不乱地对川崎说道。
[你这家伙——别说些好像隐退去当ＮＨＫ解说员的运动员一样的旁观台词啊！]
[我可认为这是川崎的责任啊。说了有棒到死的作战方案结果竟然是造越位。篮球里越个毛位啊，控制个毛越位线啊]
[我可不想被连练习都不来参与的相泽这么说]
[我可是为维持社会秩序而奔波着的，比起篮球赛胜利更希望世界和平]
[你当这是选美大会的采访啊！]
就在这其间，表示后半战开始的蜂鸣器响起。
[篮球队加油啊！]
一看，原来是班上的几个女孩子们来了体育馆。
[人气足球赛结束了才来看看的啊]
川崎咂着嘴。这所学校在足球上很有建树，球技大会的大部分人气也集中于此。
哨子一吹，比赛后半战就开始了。传到球的篮球队队长飞快地带球穿过邃一，紧接着又过一人投进一球。后半场刚开始十秒就得了一分。
[这下南墙我就收下咯]
篮球队长将球扔给邃一，说道。看了看球场外，方才正鼓劲加油着的女学生们早已不见踪影。
[好好，已经结束了啊。接下来就开心地打吧，注意别受伤]
川崎将球传到这么对队友说着的邃一手里。
[别放弃南墙啊！！］
看来只有川崎一人还没放弃胜负。
邃一漫不经心地运球投篮，球嘭地一声穿过了篮框。
[诶？]
邃一有些不解，身体活动得格外灵活。
[了不起啊，你这不是过了三个人吗]
川崎啪啪地拍着他的背后。
[可我只是随便打的啊]
再次从攻过来的对方手中夺下球，运球攻入扣进一篮。奇怪，忽然之间对手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慢动作一样了。这是怎么回事？
[加油啊，哥哥～]
猛地朝侧面看去，穿着运动短裤的奈奈站在场外。
[呜哇，别这样损我啊]
邃一面对这异常令人不好意思的状况，呆愣住了。作为家人象征的“哥哥”实在与学校这么个集合体不相符合。违和感满载啊。快给我住口吧。那家伙在说什么啊。住口、住口、kuaizhukoua、nidoushuolexieshenmea……
[嘿，邃一！]
又一个球被传到了满面通红的邃一手里。对手飞快地朝呆站着的邃一袭来，却被其躲过并顺利攻入敌阵。篮球队长挡在框前，邃一却不以为然地飞身跃起。
[噢噢！！]
川崎十分兴奋。场内因豪爽的一记扣篮而骚动起来。
异常沸腾的场外，奈奈正不断挥着手臂。
[我说，吃饭就给我去和同学们一起吃啊]
球技大会的午休时间，邃一和奈奈一同来到屋顶吃便当。
[人家想和哥哥一起吃嘛]
奈奈笑眯眯地说道。在屋顶上吃午饭的学生们比平时更闹了。
[你其实是在班里没朋友吧]
邃一刚这么说，奈奈就变了脸色发起火来。
[说什么呢，我在班里可是很有人气的哦。你看，收集到这么多圆珠笔了哟，因为我说兴趣是收集圆珠笔所以大家都拿来给我呢]
奈奈给邃一展示着放在书包里的大量圆珠笔。
[作为一个运动万能和蔼可亲成绩又好、偶尔有些笨拙之处的角色，我可是相当受欢迎的哟]
奈奈绕弄着梳成双马尾的头发，位于其上的鸟与猫的棋子正发着光。为了能随时确认而将其绑在束发的橡皮筋上了。
[有女生朋友吗？]
[当然有啊，只是女孩子有些复杂。要说的话，女孩子的人际关系并不是点而是面呢，该说是小团体性的相处吗……也罢，反正说了邃一你也不明白的吧]
[女孩子就是这种感觉吧，会开小圈子什么的]
[我们班里还有个女生组成的大圈子，就连当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没法自己决定。那圈子里所有人的化妆品和学习用具都是同一个牌子的。并且还立法三章谁都不准和班里最受欢迎的帅哥长山君交往，严禁过度吸引他，为了不被其他女孩抢走也得而进行暗中监视。诸如此类，之前有个老师弄哭了圈内的一个女孩子，然后被整个圈子的人厌恶最后弄得神经过敏辞职了]
[……你们班还真可怕]
[真正可怕的是，我们班还算好了。邃一班上暗地里其实也……]
[班上的男生如何？]
邃一擦了擦冷汗，转移起话题。
[男人都很单纯啊。这个年代的男人脑子里光剩下工口了。所以只要穿短裙就万事OK了]
[你应该没有做故意露内裤之类的下作行为吧]
[我有注意不让人看到内裤的没事啦。毕竟都脱下来藏到书包里去了嘛]
[蠢、蠢、蠢货！你……]
[开玩笑啦笨蛋，你急个什么劲儿啊。好啦，比起这个还是快吃吧]
奈奈将便当里的三明治塞到邃一嘴里。
[咕……我自己会吃啦]
[这可是我难得为哥哥的健康着想才做的啊，快吃啦。要是你身体状况不好的话我也很困扰的]
奈奈每天都给邃一做了便当。只不过她自己的午饭永远一成不变都是CalorieMate。
两人正在长椅上嬉闹着，川崎小跑过来顺手递来一罐咖啡。
[哟邃一，刚才真是帮大忙了。这下他们就默认我们可以使用南墙了，不介意的话请喝这个吧]
[午安，哥哥平日受你照顾了]
奈奈低头行礼。
[不不，多亏了奈奈的打气啊，你来了后这家伙才变得干劲十足了呢。托你的福同好会算是得救了]
[那个、可以的话吃吃看这个吗？]
[诶，真的可以吗？]
一脚踹翻喋喋不休的川崎。
[好了，你不是还要去参加下午比赛的抽签吗]
[害羞什么啊，有个这么为哥哥着想的妹妹你这家伙真幸福啊。还亲亲热热的。那、奈奈一会儿还要来加油哦！]
川崎朝奈奈挥了挥手，飞跑开了。邃一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在他看来或许的确是亲亲热热的吧]
但是，自己实际上是在受奈奈监视。包含健康管理在内，邃一的状态与奈奈密切相关。
稍微感到了些许寂寞。处在这么种藏着重大秘密而又无法对人诉说的状态下，承受这与校园生活并行的非日常。
[说来，在学校里就别再粘着我了啊，午饭姑且妥协，其它时候碰到了也别打招呼什么的装陌生人吧。就算非打招呼不可也不准喊哥哥，要喊相泽学长。而且要用敬语，和我保持至少一米的距离]
邃一边大口吞三明治边说道。
[这算什么啊，你刚才赢了那场比赛可也是我的功劳哦]
[是是是，多亏了奈奈的加油]
[我不是指这个。我们之间有交换能量的吧，所以邃一的体能也得以提升——]
[之前貌似说过这个话题啊]
[不对，最重要的是距离。能力上升率与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成正比的。总而言之，只要两人在一起的话，彼此的能力都能发挥到最大限度]
奈奈低语着。
[原来如此，所以奈奈来加油后我的状态才变好了吗]
[对。所以为了彼此着想也得保持近距离才行]
奈奈将身子靠了过来。
[能接受邃一一切的只有我。所以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她盈盈一笑。
[这个好漂亮啊]
美穗指着兔棋。
[就像游戏棋子一样呢]
邃一靠在房间后侧的流理台上，摆弄着手中的兔棋。面前是设置在建筑物后边的洗浴处。
球技大会全赛程都已告终。穿着运动装的美穗好像是来篮球部部室更换衣服的。
[说来，相泽君在这里干什么啊？]
美穗歪了歪头，问道。
[奈奈排球打得满身汗，所以来冲个澡……你看]
将眼前的洗浴处门打开，正冲着澡的奈奈嗖地一下用毛巾遮住了身子。
[笨蛋不准看！！]
邃一被吊起眼梢的奈奈用花洒一阵狂喷，扭了扭头关上了门。
[这家伙搞什么啊，明明不久前在房间里还毫不在乎地光身子转悠呢……]
[这是当然的吧，毕竟也是个妙龄少女了]
美穗嘻嘻一笑。
[……美穗在外面吗？呐，一起来淋浴吧]
奈奈从门内冒了冒头。
[我、我回家后会去洗的啦]
[一起来洗嘛]
[可是、可是奈奈，奈奈会做些奇怪的事情……]
[……不行吗？]
[摆、摆出那种表情是犯规的啦]
美穗非常困扰。
[那就算了吧。一会儿来开球技大会的庆功宴吧，美穗的队伍取得优胜了嘛。女孩子们也都尖叫着谈论不已呢]
[我也看了奈奈的排球赛哦，很努力啊]
[不过高一队伍优胜的话会招人白眼所以稍微放了些水呢。与此相比，邃一真是没用啊]
[明明都进军决赛了]
美穗看着邃一。
[上午美穗没看到的那场比赛我可是大活跃了一番啊，可惜比赛开在冷清的第二体育馆所以没什么证人]
[好像是这么回事呢。有传闻说预赛里出现了很猛的二年级篮板王，不过那真的是相泽君吗？我看到的只有你在决赛初战就大败不止遭班里女生狂批的场面呢]
[要说那个的话，早知道就不参加什么决赛了，白痴新闻部给我做了个什么预赛得分王特辑后被众人注目到死，输得一败涂地后立刻翻脸不认人全怪到我身上来]
[都是因为我去看美穗比赛没来给你加油]
奈奈说道。
[对呢，因为有奈奈打气所以我也优胜了呢]
[那，之后到屋顶上开庆功宴哦。我会做好准备等你们的]
[恩，篮球部会议结束后我会过去的]
美穗说完，奈奈便关上门再次开始沐浴。最近的奈奈好像有些变得爱干净了。
不久，一直注视着洗浴处的美穗忽然开了口。
[呐，我有话跟你说]
美穗小声说道。
[恩？是说我们赢来的南墙吗？还是说职业棒球队的情报？]
[不。不是说球技大会也不是说巨人队更不是说什么世界经济]
清风吹得她的发丝与衣摆飘扬不已。
[——是说奈奈]
美穗直视着邃一。
[我说过了吧，原因都在我那复杂的家庭环境上]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吧]
美穗摇了摇头。
[说什么不是这样啊]
[我说，这样下去就好了吗？]
从那句话里，萌发出了些许窒息感。就像是，不愿他人碰触的领域被人入侵般的感觉。
[就这样啊，永远。这是当然的吧]
这样就好。好像就这样继续下去。
邃一背向美穗，离开了那里。自身后传来美穗的呼喊声，但却选择了无视。
不知不觉间，非日常对于邃一来说，已经变作了日常。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邃一为了平静自己紊乱的心绪，心不在焉地漫步于操场上。随着球技大会的结束，操场也冷清了下来。现在仍在活动的，也只有举办大会的社团了。
前往南校舍的墙壁处稍微攀登了一下，叹了口气。这块墙壁被攀爬过太多次，已经失去了刺激。
回到校舍，正想上楼的邃一止住了脚。
[哟]
抬眼望去，奈奈穿着制服坐在台阶上。
[擅自离开我可不行吧]
奈奈站起身，说道。
[抱歉了]
[也罢，你有什么烦心事吧，这一点我立刻就能明白的]
奈奈指着自己的心脏，笑了起来。看到她这副表情，邃一的心情也稍微得以平静。
[要我牵牵你的手吗？]
[够了，有够蠢的]
皱着眉的邃一的口袋开始震动，有电话来了。
[去屋顶吧，以庆功宴为借口对美穗做些工口的事～]
奈奈嘭地一下跳下楼梯。
[很危险哦，身为女孩子别给我一级跳啊]
在那一瞬间，奈奈“啊”地叫了一声失去了平衡。娇小的身躯自台阶飞下。
[我就说了嘛！]
邃一接住了从台阶上摔下的奈奈。
然后两人都注意到了“异常”。邃一身体僵硬，抱着完全哑然的奈奈。奈奈的手脚都被锁上了。
[为什么……？]
奈奈睁开了眼。
于此，邃一去除了仍在震动的手机，是杰西卡打来的。立刻按下了通话键。
[邃一君吗？鸟、鸟她行动了。根据监视状况来看，现在大概是朝邃一君的根据地去了]
杰西卡的连珠炮似的说道。
[怎么回事？是来进行攻击的吗，果然还是被宿主威胁……]
[不是被宿主威胁的，绝对不是]
为什么杰西卡能如此断定呢。
[还有，奈奈身上起了些异变，手脚被锁……]
[我也是这样，明明在根据地内，却被锁上了]
[为什么？系统故障吗？]
[不是的。你还记得吗？那个特殊选项指令]
邃一看了一眼装置。现在是LEVEL5。四人战败，所以就等级就升到了5。于是特殊选项里能选择的就是……
[让所有根据地失效一小时、呢]
奈奈说道。也就是说，使用了这个的必然是鸟，然后她朝这里来了。
[是来攻击我们的啊]
邃一看了看奈奈发上的鸟棋。还没有显示出异常。
[好像还没进入根据地啊]
鸟棋还发着蓝光。
[等一下，根据地失效了自然不会变成红光啊。已经进入根据地的可能性相当高。只是，还没开始闪烁，就说明我们还有时间]
鸟来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了。杰西卡对两人再度发话。
[冷静下来的话就没问题。你们还有装置点数吧？这样的话条件就相同了，鸟也好奈奈也好战斗时长相等。所以只要拖时间就行了，我立刻就前往你们那边。这样的话不管是时间还是人数都断然是我们有利了]
杰西卡的话让邃一安心下来。确实如此。就算根据地消失，也不代表就是对方有利。但是，还有别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在这里迎击啊]
可不能在这学校里大打出手吧。
[总之我立刻赶过去，手机有可能被窃听，所以我先挂了]
杰西卡这么说着挂断了电话。
[好，我们也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吧]
邃一抱着奈奈站起身来，只是，奈奈正思考着什么。
[就算是要袭击我们，这作战也太繁杂了。鸟应该也知道我和杰西卡关系很好，所以在这里战的话八成也能预想到我和杰西卡联手啊。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难道说杰西卡她]
邃一产生了一股不快的预感。毕竟和鸟进行直接交流的正是杰西卡。
[这么考虑才最为稳妥吧。杰西卡虽然看起来很轻佻，却也实实在在地适应着社会并巩固了自己的势力，安排了好些对策。她如此忙碌的时候，我和邃一却只是愉快地生活着。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差距……]
奈奈瞄了一眼邃一。
[这算什么啊]
邃一握紧了拳头。
[笨蛋。那是不可能的吧，杰西卡不可能背叛我们的。邃一你倒是变得相当多疑了啊，真不像你]
[那杰西卡还是可以相信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帮了我们那么多次，你却还怀疑她，这里就不会痛吗？]
奈奈指着左胸口。
[心痛？果然奈奈也有这种感觉吗]
[毕竟我和邃一是连系在一起的啊。感情并不是多么复杂的东西，我觉得就像杯中水一般。或增或减，或冷或热，通过这些组合来表现的。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是装满了温度正好的水、吧]
[真是符合奈奈风格的表现啊]
邃一与奈奈相视而笑。
但是，那笑声立刻就被惨叫声掩盖了。自某个教室发出的尖锐喊叫响彻了整个走廊。
邃一先是确认了一下棋子，却没有任何一枚在闪烁。这说明了鸟和杰西卡都不在学校里。那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从楼梯来到走廊确认情况，但放学后的校舍只剩一片空荡。
[是从某个教室传来的吧，还有学生留在这里啊]
邃一担心起自己班上，抱着奈奈直奔教室。
屏住呼吸哗啦一声打开了自己教室的门。教室里空无一人，惟有邃一激烈的呼吸不断回响。
邃一就那样跑到窗前确认外面的情况，操场上还有比赛前的田径队在跑步。这光景与平时别无二致。
[……看来与程序无关吗]
邃一叹了口气，离开教室。
奈奈扑通一声从怀中落下，邃一只是愕然伫立着眺望走廊。
走廊被染得一片鲜红。视野绵软无力地扭曲着。仿佛倒满了油漆般的走廊里，七零八落地躺着许多人类。不，该说是散落着许多方才还是人类的物体。
邃一跪倒在地痛叫起来，呼吸随即就困难起来，脑中激痛不断，猛烈地耳鸣。气息异常地堵塞了喉咙，只剩一片赤红色在脑中飞散。
强烈头痛并不是因为看到了学生们的尸体受到冲击，而是因为激烈的场景回溯。深深烙在脑海中的、血的颜色和尸体。
——啊啊，就是这种感觉。对，才不是什么交通事故。肆意散乱的尸体，以及，尸体旁浑身染血的幼时的自己。尸体是双亲。双亲被杀了。
——对，被故障杀掉了。
为什么，我会忘了这种事呢……
邃一靠在走廊墙壁上，不断呕吐着。苦涩的胃液在口中逐渐扩张，泪流不已。心跳异常节奏紊乱。要坏掉了、他这么想到。
[冷静下来]
传来了奈奈的声音。
[调整呼吸。邃一很坚强，你一定做得到]
[呜啊啊啊啊……]
落下的感觉。要坏掉了，要裂开了，不行，不行，我已经不行了…………
[没事的]
奈奈抱紧了邃一。
[这样就能安心下来了吧，美穗教我的]
听到了奈奈心脏的声音。虽然自己的心跳仍旧紊乱，却觉得在奈奈怀中确实调整了些许呼吸。
对，原本自己就不具有什么坏掉的心。自从失去了一切的那时开始，心也好感情也好全都没了——
——你真的是相泽君吗？
进入高中再会之时美穗说的那句话在脑海中复苏。
对。作为相泽邃一的只有这副身躯。相泽邃一的心早已不复存在……
[……已经没事了]
呼吸还不稳定，但邃一却设法站了起来。
[邃一，准备装置]
奈奈视线末端站着一位少女。身处走廊尽头的她手握斧头望着此处。身染血污的她正是豹。
就算隔着一段距离，她那高涨的情绪仍能传达至此。发皆倒竖，那宛如就是无法操纵的愤怒象征。
[为什么、为什么那家伙会在这里？她应该已经死了……]
[手脚的锁也解除了啊]
奈奈的视线与豹撞上。
[快逃吧，邃一。这个距离还能逃得掉]
奈奈说道。豹站在走廊另一侧，大约有三十米距离的地方。
[但是，那家伙将我的同级生……]
[这和我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不明白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对这个状况的理解仅限于此]
[就这样放任她不管的话……奈奈的朋友们也有危险啊，她们不是也送了你圆珠笔还交换了大头贴什么的吗]
[跟我没关系]
邃一看到奈奈冰冷的表情，终于理解了。说到底奈奈和人类还是不同的存在。会像这样与邃一进行交流，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美穗也还没逃啊，我们在这里跑掉的话留在学校里的学生们都会遭到毒手的]
美穗应该还遵守着和奈奈的约定在屋顶上等着。
[以我们的安全为优先]
[那样就行了吗？奈奈只要那样就行了吗？！]
[毕竟这是没办法的事啊，我只为了我自己而行动。还是说邃一要拿我当供品？作为复仇道具来驱使我吗？]
奈奈始终盯着奈奈，丝毫不看邃一一眼，如此说道。
[不是那么回事。学生们和这无聊的程序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啊]
邃一操纵着装置，解锁并进行了武器设定。
[我对邃一来说果然还只是个道具啊]
解除了锁的奈奈凭自己的脚站立起来，微微低眼。
邃一大吃一惊，奈奈头上的棋子不知不觉间闪烁起来。
[危险！]
邃一如此喊出的同时，教室门猛烈地被吹飞了。
奈奈猛撞上墙壁，邃一也滚到在走廊上。奈奈的头发唰地散开，掉落在地上的鸟棋猛烈地闪烁着。
与重整体势的奈奈对峙着的，是手持大剑的鸟之少女。鸟瞥了一眼豹，用右手团团转着大剑，空着的左手里则提着手提箱，她将其扔到身后，再度将视线转回奈奈身上。
鸟与豹联手了。两人一起上的话那真是只能坐以待毙了。
面对保持距离摆好持剑姿势的奈奈，鸟儿坐到手提箱上，微笑起来。豹也采取行动，缓步朝此走来。
奈奈和邃一被两面夹攻，无法动弹。这下，将军了。
[可恶……]
奈奈咬牙切齿。
邃一则看到，绑在奈奈发上的猫棋，激烈闪烁着。
下一瞬间，豹身后的窗玻璃便飞散四溅。
闯进走廊的正式杰西卡。杰西卡顺势挥舞着形似鞭子的武器对豹进行攻击。火花四溅，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也随之粉碎。
豹反应极快，挥舞斧头轻易将杰西卡打飞。
[杰西卡！]
想跑去杰西卡身旁的邃一被奈奈叫住了。
[留在这里，留在我身边]
奈奈边与鸟视线交锋，边说道。邃一这才反应过来，两人拉开距离的话，体能下降的不仅是邃一，奈奈也是如此。
与激烈战斗的豹和杰西卡形成鲜明对比，奈奈和鸟只是静静地对峙着。果然杰西卡没有背叛自己。但是问题还在。为什么，豹还活着呢。
豹边激战边逐步朝楼梯移动。杰西卡望了邃一一眼，从走廊里消失了。激战的声音，不断向上。
糟了。沿那楼梯继续向上的话，就会到达屋顶。不，该不会豹早已知道了？在公园与豹交战时，也被她看到了自己与美穗在一起的场景。美穗的行动也时常被监视，要是用她来威胁自己的话……
鸟与焦躁起来的邃一不同，依旧冷静。她还保持着坐在手提箱上的状态，不断在头顶挥舞着大剑。然后微笑着，微微启唇。
[……为什么在唱歌？]
邃一对鸟发问。
[不，并不是在唱，只是忍不住哼了起来而已]
[为什么要袭击我们？你也和杰西卡协商过了吧，我们应该合作才是]
[是这样吗。合作这种关系太过脆弱了。我认为，支配与被支配才是罪稳固的关系呢。因为只要支配的话，就不会觉得恐怖了]
她的笑容正是支配之时的满足感。
[恐怖？宿主还在威胁你吗？]
[不。他是受我支配的哟，猫教了我一个好方法呢。这样做的话，也就没必要害怕被支配了呢]
望了一眼鸟坐在身下的手提箱。
[难道说……]
邃一说不出话来了。杰西卡竟然教了她这种方法吗……
[他被我弄坏了双眼与喉咙，也挑断了四肢经脉。想活下去的话就必须靠我，终究变成了只听命于我的存在。心情真好，真爽快。这就是人类的感情吧]
少女笑了。
[你做了什么……]
头脑充血而有些晕眩。不对。那才不是人类的感情。她们只知道感情的一部分。所以，才会做出如此崩坏的行动。她们是被自己无法理解的感情牵引着行动的。具备了感情的机械，会无法进行制御终而暴走。
[你很奇怪啊，竟然将人类当道具来使用]
[是吗？为了成功进行程序，善用道具是理所当然的啊]
鸟的话语让邃一心里一惊。——道具？
——玩家、要使用这些道具令自己存活下去。
这是丽莎说过的话。
不禁回忆起那时的违和感。丽莎有些拐弯抹角的说明，以及微微转开不看邃一的视线。她只是淡淡地说明着程序规则、其理由是……
那时丽莎的说明，并不是对邃一所说的？
不好的预感汹涌袭来。这程序内部的、漆黑的真实。
[冷静点，会影响到我的]
奈奈持剑窥伺着鸟的动态。
他曾以为奈奈是保护自己的道具。不，是被人引导着认为如此的。说是作为程序的玩家驱使道具……什么的。
脚步不稳，黏人的汗水不断淌下。冰冷的现实正如黑暗。现在感觉就像漂浮于漆黑的宇宙中，分不清上下左右一般。
对，谁也没有说过，程序的玩家是邃一。
这个程序的玩家不是邃一——
……是奈奈？
奈奈、使用包括邃一在内的道具，让自己存活下去——这样一个程序。程序的道具不是奈奈，而是邃一自己。
我算什么啊？简直就是活祭啊。为了维持社会秩序而献上的活祭……
[奈奈，我、我……]
无法整理思绪。甚至开始思考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别想了，邃一。现在只要看你眼前之物就好]
好想逃跑。要是就这样被用作游戏道具的话……
[平缓心跳。压抑感情。调整呼吸。……别走]
奈奈持着剑，悲伤地低语道。
[奈奈……]
邃一凝视着挺立不动的奈奈。她已经察觉了自己才是玩家而邃一则是道具……
警报铃声顿时响彻整个校舍。
与此同时，奈奈采取行动和鸟一口气缩短了距离。警报铃仅被挥剑声撕裂了刹那，随之而来的便是轰鸣。双剑正面交锋。
奈奈弹起似的向后一跃，着地时却因失衡而跪下单膝。仅仅是迟了一瞬，就有些许发丝被斩落飘零。
鸟之少女咻地一转剑尖，直指奈奈。她方才那一挥使得身后的教室墙壁都破败不堪了。
奈奈摇晃着站了起来。身上某处为剑所破，一滴又一滴血珠顺着大腿落到地上。
[休战也可以哟，只不过我有条件。『你也把宿主弄成这样』。我们棋子之间还可以协调利益关系……人类宿主却是异物]
鸟指向手提箱，看着奈奈。邃一全身寒毛倒竖。
[……拒绝]
奈奈回复。
[为什么？这样做对你应该也有好处啊，不用再畏惧于被支配的恐怖感了。……说到底不也就是个道具而已吗]
鸟用左手轻抚手提箱，笑道。
[那种关系错了。惟有经历恐惧和痛楚才能建筑起真正的关系。人类和我们虽然不同，却也能得以协调。……才不是什么道具]
邃一注视着说着这番话的奈奈的侧脸。
奈奈至今为止都将自己作为程序道具作为事实来接受着。尽管如此也没有逃跑，而是留在了邃一身边，为了保护邃一而战、而受伤。
这一次，该由自己来为奈奈……
奈奈架起长剑，渐渐缩短了与对手之间的距离。鸟将大剑高举过顶，纹丝不动。气氛一瞬间就紧张了起来。只听得到激光剑的起动声。
奈奈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靠近。邃一屏息。她进入了鸟的大剑攻击范围。游走于刀刃的激光散射出青白色的光来。
血珠自奈奈的膝盖滴落，在它落地前的那一瞬息，奈奈身体飞动起来。
剑与剑激烈交锋后，两人背对着静止住了。
没能站稳脚跟的，是奈奈。她按着自己的腹部，踉跄着跌进邃一怀中。
[奈奈]
邃一接下一脸痛苦的奈奈。鸟挥舞着大剑，直指两人。
但她还无法挥下剑便失衡倒下了。
[不分胜负啊]
仔细一看才发现鸟之少女的脚部也受了伤，喷溅出好些血液来。
邃一轻轻抱起负伤的奈奈。
[……抱歉]
奈奈开口道。
[我……之前就已经察觉到，这个程序的玩家不是邃一了]
[那你干嘛不说]
[说不出口。我觉得，要是让你知道自己是程序的道具，你就不会来帮我了。我们不能分离，也算是为了保护我自己，所以我选择沉默]
[笨蛋啊你。这跟程序一点关系都没有嘛。无论我们之间是何种关系，我都会待在奈奈身边的。我们可是不能分离的吧，奈奈之前不也这么说过吗]
邃一朝奈奈一笑。
[……邃一]
[一起逃吧]
就算身为程序的道具，邃一与奈奈之间的关系也未曾改变。
[慢着，美穗呢？美穗逃得掉吗？还有，杰西卡也是]
奈奈凝视着对面的楼梯。
[要去找美穗吗？]
[嗯。身体上的痛楚还扛得住，心灵上的痛苦就无法忍受了。一想到美穗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疼得仿佛胸口里的液体全冻成冰了一样]
奈奈指着心口说道。
[……呐，你会一起来吗？]
奈奈望着邃一。
[当然，走吧]
邃一扔下挣扎着爬了起来的鸟，飞奔而出。正与豹交战的杰西卡也很令人担心。包括装置的限制在内，现实中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再过几分钟警察大概就要来了。
邃一对尸体散落的走廊视若无睹般地直奔尽头。
[果然去了上面呢]
奈奈指着台阶顶，血痕一路沿亚麻油质阶梯向上。这说不定是杰西卡与豹激斗的痕迹。
仿佛被紧张与焦虑麻痹了全身，邃一还是一口气直冲上楼梯。血痕穿过了三层楼，到了第四层，然后，一直延续到屋顶大门的彼端。
他抱着奈奈飞跑到屋顶上。
浓烈的血腥味随着强风一同扬起，血雾弥漫。
杰西卡与豹正激战不已。杰西卡挥舞着宛如金属块连接而成的鞭子，豹则用巨斧应战。
杰西卡将鞭子高抡过头与对手保持着距离。只是，她全身就像覆盖着一层油漆般染得赤红。另一方面，静静持斧的豹则几乎无伤。
目前的状态是杰西卡捂着满是血痕的腹部，尽力用鞭牵制着豹。这样下去被放倒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我也要战斗……]
奈奈自邃一怀中下来，却不支跪地。她的伤也不轻。
就在那时，邃一注意到了位于开战两人身后的女学生。浑身浴血的几个学生之中，背靠栏杆而蹲颤抖不已的她，正是美穗。
[美穗！]
听到邃一的呼喊，美穗抬起了头。
[美穗，没事吧？]
奈奈朝美穗微笑着。
[……奈奈]
美穗仍未能止住颤抖，看向这边来。但是，那视线中包含着恐惧。看到浑身是血持剑而立的奈奈，美穗的表情越发异样。
对那视线感到迷惑的反而是奈奈，她动摇着和美穗相视。
不过那迷惑仅有一瞬。豹的动作突然加速，用左手挡下杰西卡的鞭子，顺势刺穿了她。两人都失去了平衡，挤作一团双双滚倒。
邃一前来时已迟了一步，踉跄挣扎地站起身的杰西卡胸口被撕裂出一个大口。豹紧接着朝猛撞到栏杆上的她突进。
邃一悲鸣着伸出手去，可是，被打飞的杰西卡穿破栏杆，自屋顶坠落下去了。
[杰西卡……]
豹将视线转向呆然不动的邃一。她的左腕也被扭曲得惨不忍睹。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么乱来的事？]
[想杀。每次看到人类胸口就一阵灼热，被‘想破坏’的冲动驱使而行。按人类的说法来表现的话就是愤怒吗？]
[这和杰西卡与奈奈没关系吧]
[为了能杀更多的人，有必要让这个程序终结。那样的话，我就……]
[天使吗？救济者可是守护人类的存在啊，这个程序是为了创造救济者而存在的]
豹听到这句话，笑了。
[救济者也好，故障也好，都是一样的。这个游戏是同时创造救济者和故障的程序。并且，程序结束之时，要成为故障还是天使就是我的自由了]
[不可能，丽莎她在保护人类]
[为了让保护人类不受故障袭击的救济者能立足于这个社会，故障的存在也是不可或缺的吧。比救济者还重要的，就是故障。原本救济者和故障都一样，是残杀人类的存在。救济者才是行动异常的一方]
邃一愕然。天使与恶魔的战争，或许原本就是这样一出自导自演的好戏。同时制造毒药和解毒剂，永远从中获益。丽莎如此，杰西卡如此，以及、奈奈也……
[并且，要终结游戏就得杀掉所有的宿主。所有棋子的光都消失后我们才能得到解放]
邃一朝手中的猫棋看去。代表杰西卡存在光芒逐渐黯淡——终而陨灭。
[……杰西卡]
紧握着猫棋的手心里滴滴答答地滑下了血珠。
[你的光明明已经消失了，为什么还活在这里？]
奈奈握着剑靠近豹。
[宿主被杀的话自己的存在也会被消去。但是，也有不会消失的方法。然后，自己的能力也会随之解放……不过，唯有你我是一定要杀掉的]
豹目光炯炯，她正被愤怒支配着。这是无法抑制的感情。
[奈奈……]
豹身后的美穗投来了视线。
[美穗别看我]
奈奈握剑的同时心里有些动摇。
[邃一，趁机带着美穗逃吧]
[那奈奈要怎么办，我不在你身边的话……]
[好了我叫你快逃啊]
奈奈朝豹突进，没命地挥舞着剑柄进行攻击。
比起左手报废的豹来说，明显奈奈才是占劣势的一方。
如此，奈奈所剩时间也不多，在装置时间耗尽之前她的身体就撑不住了。简直像是就要燃尽的最后之火的摇曳。
邃一瞅准两人战斗的空隙，朝美穗奔去。美穗紧抓着邃一的身体，颤抖不已。
[我的朋友他们、他们……]
美穗痛苦地看着倒在屋顶上的学生。
[别说了]
邃一抱起软了腿的美穗，朝奈奈看去。但是，完全没有机会带上奈奈一起逃。
[得救奈奈才行……]
[奈奈？]
美穗悲伤地望着邃一。
[相泽君，我想起来了。呐、奈奈已经死掉了啊。奈奈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啊]
[说什么傻话呢美穗，奈奈是因为父母去世才被人领养……]
邃一生硬地笑了笑。
[和你的父母一起死掉了啊]
邃一看着身处血沫之中猛烈战斗的奈奈的身影，僵硬住了。与双亲死亡场景一同回溯而来的，是妹妹奈奈的……
——为了避免目击者出现精神伤害，将当事者想忘掉的记忆进行封锁，基本就不会再回想起来了。只是，偶尔也会梦到记忆的残片，或者发生记忆倒溯……
记忆之锁的崩坏。形形色色的影像与头痛一起雪崩似地回溯起来。
啊啊，的确如此，妹妹奈奈已经死了。
不，原本就稍有预感，只是一直没有将其正视罢了。
……所以才将死亡看得如切断开关一般单纯，不把双亲与妹妹的死当成苦痛，以此来浅化自己的心伤。这是心理上的防卫本能。以及，操作记忆并为之上锁的，是维持社会秩序的救济者。
邃一抱着美穗，奔走于校舍内，不断跨下楼梯。
这个程序也好，棋子之间的战斗也好，都与人类没有关系。并且，让邃一一无所有的就是故障，故障也罢救济者也罢棋子也罢——全都是同样的存在。豹和奈奈也是如此。反正和人类是不同的存在——
邃一止住了飞奔而下的双腿，因为从楼梯下方攀爬上来的鸟之少女映入眼帘。鸟看到邃一，晃晃悠悠地爬起身来。
她用染满血渍的双腿登上台阶。怀中的美穗不由发出惨叫。
[没事的]
邃一逃往三楼走廊，回过头来看到鸟踉踉跄跄地追了过来，她也正因痛楚与出血而混乱不堪。
邃一闯入三楼教室中，维持着怀抱美穗的姿势飞身自窗户跳下。美穗惧怕坠落的感觉，猛地揪紧了邃一的肩膀。
与冲击一同袭来的是啪吱一声钝响，他们落到了楼下花坛的杜鹃花丛上。折断的枝桠刺进身体，遭受重创的胸口上游走着激烈的疼痛。
尽管如此，他还是强忍着站起身抱起美穗穿过中庭直奔校舍后门。后门一侧没什么人会经过，却也听明白了警笛声正从某处接近而来。
[已经没事了]
邃一放下一直抱在怀中的美穗，她当场就瘫了下来。
[……美穗]
邃一刚将手搭上她的肩头，就换来了颤抖着的视线。
[相泽君]
[……我，必须回去]
[可是、可是、奈奈她……]
[不是妹妹也好，就算说不是人类也好，奈奈她也还是奈奈啊]
至今为止，已经失去了太多珍视的事物。然后，先不说守护失去的事物、甚至也不曾创造出能够失去的东西了。回过神来时，连自己本身都仅剩下一个空壳。
[我只是想留在她身边，所以……]
[……你也说得出这种话啊，感觉好像以前那个相泽君一样]
美穗微微一笑。
[所以我必须去]
这与谁才是道具、奈奈究竟是谁，一概没有关系。惟有至今为止共同生活过的轨迹才是真切存在的——那即是两人共同筑起的事物。
[是啊，奈奈还是奈奈啊。……以后、再一同生活吧。我不要紧了，你快去吧]
美穗依旧蹲着，不自然地笑了笑。
[我知道了，马上就带她回来]
邃一点点头，再度朝校舍拔腿疾驰。
从口袋中掏出兔棋——随身携带的、奈奈的分身——光芒尚未灭去。
但是，那光芒给人感觉非常微弱。必须快点到她身边去，一产生距离、身体上的伤口也随之崩裂开了。
越过中庭朝着紧急楼梯前进的邃一看到了某物，急刹车。
[杰西卡！]
树下有件茶色布料的长裙，正是杰西卡的衣装。从屋顶落下的她的棋子已然失去了光芒。她已经不存在了。
强烈的痛楚贯穿了胸口，他朝杰西卡跑去。但是，存在于此的并非只有衣服。
[哇哇，原来是邃一君啊]
杰西卡从树上飞跃而下，身着内衣的她及时收住了长鞭。
[还想来次奇袭呢，别看我啦]
她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太好了，太好了杰西卡]
将浑身染血伤痕累累的杰西卡抱在怀里，松了一口气。
[……嗯？怎么了？]
杰西卡哧哧笑着，摸了摸邃一的头。
不管她究竟是什么存在，只要杰西卡还活着……就令人无比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