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漆黑青年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男人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答道:
「就这么做。只要这样能满足我这份饥渴的话,吶。」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少女窃笑了一声后答道:
「好啊。就让我来解放你。」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男人露出淡淡的苦笑答道:
「如果那是为我准备好的轨道,那我会谨慎地走上去的。」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男人摆出下流的笑容答道:
「不能只杀了男人吗?我想为了我的嗜好把女人留下来啊。」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青年瞇起眼睛答道:
「如果那个家伙要忤逆你的话,那我会很高兴听命行事的。」
(毁了他们。)
那道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道声音让青年微微敛起表情说道:
「去死吧。」
两道黑影在黑暗中交错。
其中一道黑影挥出拳头,另一道黑影挥下钩爪。
拳头打上对方,但钩爪却只划开夜气。
被拳头打中的黑影发出「啪!」地一声有如青蛙被踩扁的声音后向前倒下;而另一个黑影则按着腹部、嘴角微微扭曲。
其中一道黑影是一名青年。
他有着一头比夜色还深、比墨色还沉的漆黑头发,同样颜色的眉毛和瞳孔,衬衫和牛仔裤——连身上所穿的衣服全部都是黑色的。
国见遥。这是青年的名字。
遥做了一次深呼吸后,把手从腹部移开,望向另一道黑影。
倒趴在地上的另一道黑影看似蜥蜴,但牠却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头部约有人类的三倍大。就身体的比例而言,头的尺寸非常大,除了腹部之外,散发黑色光芒的鳞片从头覆至尾巴末端。脚一共有六只。前面两只比其它四只长了一倍以上,脚的前端长着和鳞片一样散发黑色光芒的钩爪。
遥一边用手掌擦去额上的冷汗,一边低语道:
「你就别再起来了。」
不过状似蜥蜴的异形——妖魔却十分干脆地背叛了遥的期望。
牠用力以六只脚撑起身体,接着只以后面几只脚立起全身。
遥的身高是一百八十三公分,已经算是很高了,但立起身体的妖魔却比遥还要高了一公尺。
真是够了。遥叹了一口气后,微微沉下腰。
貌似蜥蜴的妖魔以爬虫类特有的、看似无感情的双眼,与遥细长的眼眸互瞪。
他们现在正在沉静住宅区外的某个市立国中屋顶上对峙。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市街已然陷入沉眠。
她应该也睡着了吧。
遥突然想起这种不相干的事。
妖魔像是看穿了遥心里的空隙,开始动作。
长有钩爪的长长前脚如鞭一般甩动,向遥袭去。
遥则是不动如山,沉着地对攻击采取应对措施。
他没有退后,反而向前贴近妖魔的腹部。
只要能跳进这种需要把攻击距离拉长的猎物怀里,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妖魔的手臂和钩爪只是空虚地打上遥背后的地面。
然而此时,遥已经开始进行反击。
他微微将身体往后一拉,双手按上妖魔没有被鳞片覆住的腹部,随着尖锐的呼气声放出力量。
一股被称作是灵力的力量。
咚。一声闷沉的声响响起,下个瞬间,妖魔的巨大身躯狠狠撞上屋顶的围篱。
异形甩落嘴里的唾液,和先前一样向前倒下。
同时遥也发出「唔……」的呻吟声,单膝跪倒在地。
倒下的妖魔立刻起身,再次竖起身体。
就在稍后,遥也跟着站起来。
「就算用了『发』,你也不愿意睡下去吗……」
妖魔用来支撑巨大身躯的后脚涨满力量。从牠立刻就站起身这一点来看,之前的拳头和『发』应该都没有伤到牠吧。
「真是败给牠了……」
将灵力直接从掌心打向敌人的『发』是遥唯一会使用的攻击术。
既然拳头和(发白都没有用的话,那他只剩下一个手段。
不过——
正当遥还在犹豫时,妖魔开始动作了。牠逐渐向遥靠近。
遥一边作好战斗准备,眉间也跟着皱起。
妖魔在逼近遥之前停下脚步。
牠并没有挥下前脚,而是仰起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
当遥察觉到危险并往后跳开的那一剎那,妖魔伸长脖子、将嘴巴张到极限,从嘴里深处吐出火焰。
「唔……!」
火焰的量和逼近的速度都相当惊人,遥的视野瞬间被火焰染成一片鲜红。
虽然已经在敌人吐出火焰之前退开,但要完全回避攻击几乎是绝望地不可能。
——既然躲不开的话,那就把它打消,这种程度的话……
遥迅速将左手的食指及中指放到眉间上。
——消失吧!
他开始祈祷。
前一秒正要吞噬遥的火焰波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有如被吹熄的蜡烛一般,就在一眨眼间消失殆尽。
就连一丁点儿火花也不剩。
妖魔的惊讶藉由夜气传达给遥。
遥趁隙将右手朝正面伸出。
掌心亮起水蓝色的光芒。
「来吧,极光。」
遥一说完,光点瞬间亮起剧烈的光芒,留下一把长枪后便消失了。
枪柄的长度和遥的身高几乎相同。双刃无刀背的枪穗纵横拉开,是把不只适合突刺,也适合斩击的武器。
遥用双手抓起那把无视重力、飘浮在他掌心前方的长枪,接着将长枪举到腰的高度。
「接下来我要使用极光。你就好好防备吧。」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遥这句话说得太有自信,妖魔露出獠牙、发出野兽般的吼声。
其实遥一点自信也没有。
虽然只要使用极光,他就能轻而易举杀了妖魔,毕竟极光的威力非常强大。
不过这也正是问题所在。
妖魔用力地蹬开地面,向遥冲了过来。牠的前脚朝腋下缩起、头低垂到几乎快碰到地面。难道这是为了要减少空气阻力、增加速度吗?
的确,这次的突进比先前还要快,不过遥往旁边一跳,轻而易举躲开了攻击。
接着,他握住极光的手更加用力。
妖魔压住进攻的气势,在围篱边停下。不过牠无法让身体完全转向遥的方向,于是身侧露出了空隙。
除了腹部以外,妖魔全身上下部被硬度胜过钢铁的鳞片覆盖,不过极光还是能简单贯穿。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唔……」但遥并没有进攻。
妖魔一面张开嘴,一面将脸转向遥。在双方四目相交之时,妖魔的口中喷出火焰。
遥将左手放至眉间,和先前一样消去火焰。
在火焰被消去时,妖魔已将身体转向遥。牠将身体压低,发出低沉的吼声。
「就算你知道火焰没用,你还是不愿意回去啊……」
遥终于下定决心。
他重新握好极光,让灵力流入枪柄。
其后,火花开始自遥的全身上下迸射而出。
妖魔将钩爪往旁边一挥,牠打算再次突进。
但遥的动作比妖魔还快。瞬间,他化做一阵疾风,眨眼间就逼近到妖魔身前。
妖魔瞪大了双眼。
遥的眼前是没有鳞片保护的腹部,但他却没有用极光砍上妖魔的腹部。
遥再次跳起,半秒后就绕到妖魔背后。此时,他挥下极光。不过并非刺出,而是从下段斜挥上去。
极光砍上妖魔被鳞片保护的背部,引发无声的爆炸。
遥的灵力产生的极光受到增幅,纵然引发的这场爆炸规模虽然不大,破坏力却十分惊人,将妖魔的巨大身躯整个打飞。
妖魔冲破围篱,掉到、不,是被打到学校操场的正中央。
随后,遥当场倒下,蜷缩在地,身上迸射而出的火花也随之消失。
「唔……唔……」
他紧咬住牙根,忍住背上的剧痛。
血肉被剜出、骨骼也像是被折断般疼痛,若是普通人的话,一定会立刻失去意识吧。
然而就算是遥也无法忍受这股剧痛,他的脸上瞬间渗满冷汗。
——实在是个很麻烦的体质啊,真是够了……
遥紧咬着牙根,在心中咒骂完后站起身。再一次深呼吸后,他将极光扛在右肩上,一跃而起。
他轻盈地跃过围篱,降落在校园的操场上。飞跃的高度虽然有五十公尺以上,不过这样的程度并不会对遥的腿部造成伤害。
遥随意地撩起头发,走向妖魔身边。
妖魔倒卧在校园操场的正中央。
遥面对着牠的背部,蹙起眉头。
妖魔的背上从颈根到尾巴根部的肉都被剜开,比人类鲜血还要深沉的黑血满溢而出。
遥侧眼瞥了极光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
「就是这样,这家伙才这么难搞啊……」
极光是遥隶属的一族所流传的最强武器之一。它能增幅使用者灌入的灵力,发挥攻击和防御能力。流入的灵力愈大,发挥的力量也愈强。
遥已经将流入的灵力抑制到最小限度,但妖魔还是在一击之下就变得这么凄惨。
他将视线转回妖魔身上。
即便背上的肉全部被剜开,妖魔仍旧活着。牠的六只脚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头也是。
遥微微低下头。
——怎么办……?
他问自己。
再给牠一击的话,妖魔确实会死。
遥把极光从肩膀上放下,紧紧握住。但他的手又立刻放松。
「不行……」
眼前的妖魔是想要杀了她的敌人。
如果他现在停手,那牠迟早有一天会再去攻击她。
想要确保她的安全,他就只能杀了牠。
他很清楚这一点。他很清楚,只是——
「我下不了手……」
就在此时,一股异臭飘进鼻腔。
遥抬起头「——!」反射性地往后退。
薄紫色的雾不知何时飘至眼前。
发出异臭的就是这阵雾,而这阵雾是从妖魔的口中喷出来的。
「这是……?」
雾气迅速地弥漫在校园操场中——最后,妖魔转过头看向遥。
映着遥的那双眼像是在讥笑一般瞇了起来。
「——!」
遥立刻将灵力灌入极光。
他的全身开始迸射出绿色的火花,同时妖魔口中喷出的雾气停下了,并开始喷出火焰。
四周染上一片火焰。
麻由呼地吐了一口气,放下绘图板。
她轻轻揉了揉眼睛,看向时钟。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接下来就只剩下完稿,不过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虽然还没有那么想睡,不过对两只眼睛来说已经是极限了。每样东西看起来都是白蒙蒙的一片。
麻由再次揉了揉眼睛,拿起放在桌边的行事历确认这个月的行程。
这个月必须要画的有计算机游戏杂志的封面和折页海报、去年自己负责设计角色的电视游戏『妖精编年史』的精选集漫画封面、还有『妖精编年史』的DRAMACD封面和促销用的海报。
总共有五件工作,再加上画到一半的一共是六件,每一张都是彩图。
虽然到月底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不过照目前的步调下去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麻由合上行事历放到桌上。她把手移到颈后解开缎带,栗色的头发落到了背上。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她才刚这么决定,睡魔就来造访了。
麻由把手放到嘴边,「呼啊……」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以这样的姿势发愣了十秒之后,重新面向计算机屏幕。
她先把画到一半的彩色插图存盘,关闭应用程序。而正当她打算关机的时候,才发现她还没有更新自己网页的日记。
麻由虽然很久没有在画作网页上发表新插画、也有一阵子没有在留言板上回文,但是她每天都有更新日记。
「呃……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呢……」
麻由一边打开网页,一边回顾今天所发生的事。
今天在不能说是早上、也不能说是中午的微妙时间起床,吃了一顿早午餐之后就一直工作到傍晚。然后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三明治和色拉当晚餐。接着又继续工作、冲了个澡、再继续工作,然后就到现在了。
「进入这个月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子啊……」
这个月异常地忙。
有得忙是件值得感激的事,而且能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点也让她十分庆幸。只是这样会让自己没有可以写日记的题材,造成另一种困扰。
「肩膀僵硬这个话题写过好多次了,写最近没题材可以写日记的这种事我也做过了……」
麻由一边发出「嗯——」的声音,一边打开留言板的网页。
上面有几篇新发表的留言。
春原老师,初次见面,您好。
我在『妖精编年史』这个游戏里认识老师后,马上就成了老师的粉丝。
虽然我还是个考生,不过我想我会常常来这里的。(不要吧~)
我是以前曾经在这里发表过几篇文章的彩音。
您的CG讲座没有了耶,真是太可惜了。
我在我的网页上加了老师网页的连结,在此做个报告。
我想跟小茧打○
我想在小茧的萝莉脸上射出○○
小茧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呜!
老师,我有问题!(举手)
老师是处女吗?
如果老师是处女的话,请务必把您的那片膜给我!
「又是这种文章啊……」
麻由蹙起蛾眉。
虽然从一开始设置留言板的时候,就有人在发表这种不堪入目的留言,不过最近这种文章却突然爆增了起来。
计算机游戏杂志的编辑是这么说的:「在『妖精编年史』发售的前后,游戏公司不是在各大杂志上作了特集吗?那个时候有几本杂志登了春原老师的照片,我想那个应该就是原因吧。」据说这就是事发原因。
那个编辑还这么说:
「因为春原老师这种娇小可爱型的女孩很受宅男的欢迎啊。在平常那个大型留言板上,游戏地雷板和CG板两边都有人发表必春原茧的系列文章。老师妳早就变成大家心目中的萌女神了。」(译注:日文麻由与茧的发音相同。)
这种奉承真是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删除文章和更新日记都等起床之后再弄吧……」
看到这种讨厌的文章只会让眼睛更累。
麻由关了浏览器窗口并关掉计算机,站起身来发出「嗯——」的一声,伸展身体。
接着她走向阳台,想要让眼睛看向远一点的地方。
就在她拉开玻璃窗的那一瞬间,冷风抚过全身,麻由不由得全身一震。
虽然已经过了三月半,不过到了深夜依旧十分寒冷。
她也曾经想过要去拿件针织外套来披,不过这种程度的冷意还算舒服,所以麻由就直接走到阳台外。
麻由在阳台上再次深呼吸,同时伸展身体。「呼啊——」一声,随着双手放下,她将胸中的气一起吐出,然后视线转向阳台外的景色。
云层虽然稀薄,不过月儿却没有挂在夜空上,覆住街景的夜色深沉。民宅、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以及往来车辆的灯火点点浮现在黑暗中。
这里是市外近郊宁静住宅区外围的老式公寓。麻由的工作室兼住家就位在公寓最上层的七楼。
这里不会过亮,也不会太暗。麻由很喜欢深夜的景色,它不会给人压迫感,又能确确实实地告诉自己除了她以外这里还有其它人存在——告诉自己不是只有一个人。
她用手撑住脸颊,望着夜色好一会儿。
就在她想要回到房间里时,一道光芒在视野角落亮起。
「……?」
麻由转过脸,微微偏着头。
视线的远程是一所国中的屋顶。那里似乎发出了某种光芒。
就在她转头过去看时,光芒又再次亮起。不,那不是一道光芒,而是一道火柱。
从麻由的公寓到国中约有五、六百公尺左右的距离。虽然隔了这么远,但麻由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道火柱,可见火势相当庞大。
「发生什么事了……?」
麻由的疑惑愈来愈深。就在那之后,火柱第三次——远比先前更巨大的火柱在校园中央窜起。高度和宽度都是原来的三倍,不,应该有原来的五倍吧。接着就在一瞬间,「咚」的一声重低音划破深夜的寂静。
麻由反射性地闭上双眼、捂住耳朵。
过了一会儿,捂着耳朵的麻由害怕地张开双眼。
黑烟弥漫在校园操场之间,半数以上的校舍都被黑烟所吞噬。
瞪大了双眼的麻由呆站在原地。
过没多久,公寓各处亮起灯火,居民纷纷走到阳台上。
「刚刚那是爆炸声吧……」「你看,那道烟!」「呜哇,好扯……」「瓦斯爆炸吗?」「不会是又是妖魔吧……」
「妖魔……」
低语后,麻由眨了眨忘记动作的双眼。
眼前浮现以前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拥有蝙蝠羽翼的老虎、长着人类手脚的巨大猛禽、还有身上披满不是体毛而是鳞片的熊……颠覆人类常识存在的生物接连划过她的脑海。
十一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东京都心被突然出现、龙一般模样的巨大怪异生物给毁灭,整个关东地域被剧烈地震侵袭,掀起前所未闻的惨剧。
造成二十万人以上死伤的那一夜被称作是『血之圣夜』。
而妖魔就在『血之圣夜』过了一年之后开始出现。
尽管有无限的传说、臆测,但妖魔们的真实身分仍旧是个谜。
人类对牠们的理解少得可怜。他们只知道妖魔有许多种类,且其中多数会捕食人类。警察的装备在牠们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人类对妖魔的理解程度仅止于此。
当初人们主要称牠们为怪物,但不知从何时起,大家开始改称牠们为妖魔。
最近这些年——大概有三年了吧——妖魔已经很少出现了……
但是,国中校园的操场上是不可能会发生瓦斯爆炸的吧!又不是有人丢原子弹。那么,难道是在这个人口不多的城市,而且还是位于郊区的这里,发生了恐怖攻击事件吗?
麻由回到房里。
她关上玻璃窗后落锁,将窗帘拉起,然后坐到床上。
接着看向自己放在左膝上的左手,露出淡淡的苦笑。
麻由知道自己应该赶快收拾东西,做好避难的准备,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不久后,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笛声开始呜呜地响起。
麻由拿起枕头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把脸埋在枕头里。
一直到天明为止,她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男人皱着眉头。
让他皱起眉头的是直升机的吵杂声和眼下的光景。
「又把场子搞得这么盛大啊……不,是被对方搞成这样的吧。」
结实的身材一眼就看得出来平日有在锻炼。
厚实的胸膛、袖子卷起后露出的手臂上浮现出鲜明的血管。
不过由于男子的五官柔和,加上皮肤白皙,所以和『粗犷』或是『英勇』这种形容词完全不搭调。反而是会令人联想起『雅痞』这样的词汇。
男人的名字叫做国见亮。
虽然和遥拥有同样的姓氏,不过两人并无血缘关系。
即使两人没有血缘,亮却是遥最亲近的人之一。
国见亮现在正站在某国中校舍的屋顶上——也就是十分钟前,遥和妖魔战斗的现场。
而亮视线所及之处便是化做陨石坑的校园操场。
不是操场上被打出一个陨石坑,而是整个操场变成了一个陨石坑。
他看见围篱外聚集了不少人群——都是来看热闹的。另外还来了许多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
「这是遥的杰作吧……要用极光让妖魔受重伤是好事,结果居然因为没给牠致命一击,在那边拖拖拉拉的时候被对手用暗藏的绝招攻击……我看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亮夹杂着叹息说完后露出了苦笑。
「加上把损害范围抑制到最低限度这一点,真的很像那家伙会做的事。」
陨石坑的大小正明白诉说着爆炸的惊人程度。不过校舍和周边的民宅却没有遭受到太严重的损害。最严重的也只是玻璃窗裂了而已。
是遥张起结界,将爆炸威力封锁在操场范围之内。
「看来他是因为张起结界,使得自己被爆炸吞噬了吧……他现在一定是伤得很重。」
从爆炸的规模来看,全身的严重烧伤应该是逃不掉。裂伤和骨折恐怕也不是断一、两根骨头而已,就算手脚断个两、三只也不足为奇。
不过亮的脸上没有任何焦急的神色。
「确认过她没事,也已经确认了现场的情况……我现在也该去接他了吧。」
亮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转身离去。
和亮所猜想的一样,遥伤得非常严重。
他脱下破烂的衬衫,上半身只剩下一件T恤。那件T恤不只被烧焦,而且还浸满了鲜血,连要拿来当抹布都不行。
从T恤里伸出来的右臂皮肤掀开,露出鲜红色的肌肉;左手则是连肉都烧焦了。T恤、牛仔裤下面、还有脖子和脸也是一样——也就是全身都被烧透了。
肩膀、手臂、胸口及脚部等多处骨折。四肢没有全部断掉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遥碰了碰皮肤掀开的脸颊,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实在是不该去察看牠的状况的……没想到牠居然会使出气化炸弹这种手段……」
被逼入绝境的妖魔所吐出的薄紫色雾状气体是可燃性物质。牠让操场上弥漫着满满的雾气后点火,引发大爆炸。
遥不只变成了一个火球,而且还被爆风打到校舍的外墙上。再加上大量的火焰用尽现场的氧气,让遥差点窒息。
如果不是遥的话,当时在现场的人早就死了不知几百次了。
虽然说遥当时有使用方术『壁』拉开防御结界,但他并没有把『壁』施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施放在操场周边。
如果他没有这么做的话,校舍和四周的民宅早就被炸得七零八落了吧。
「东京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啊……」
遥感慨地说完这种毫不相干的事情之后,直接倒在坐着屁股底下的木制长椅上。
他闭上双眼,放松身体的力量,让灵力流过全身。接着灵力逐渐溶开痛楚。
遥听见耳边传来警笛的声音。应该是消防车、救护车,还有警车。其实警笛已经响了十几分钟了,但遥直到现在才听到。
他选择就这么睡去。
他人现在位于距离化作战区的国中不远、只有沙坑和长椅的狭小公园里。
遥原本以为这里是一个没有车流、也没有什么人会经过的地方,但照这样看来,或许会有一些想去爆炸现场看热闹的人经过也说不定。
自己的这个模样大概会被当成是爆炸事件的被害者,或是跟事件有关的人——凭这个凄惨的样子,一定是受害的一方吧——总之,他让知觉维持在最低限度,以便能够探知接近自己的人之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睡着了。
遥就此陷入沉眠。
除了扰人的警笛之外,不久之后,直升机的声音也开始隆隆响起,但遥仍旧没有醒来。
不管是谁靠近,他应该都会发现才对。
不过,一直到对方出声为止,遥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小遥遥——☆」
遥吓得跳了起来,一脸呆愣地叫出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名字。
「亮……」
「早安啊~遥。怎么样、怎么样?我今天的气息封锁得怎样?」
亮无邪的笑容逼近遥的鼻尖。
亮的实际年龄为二十七岁。虽然并不是长得一张娃娃脸的样子,但是只要他一笑,看起来就会年轻个五、六岁,再加上亮平常总是把笑容挂在脸上,所以别人常常误以为他比二十岁的遥还要年轻。
遥把手抵在额头上,头无力地垂下。
「和平常一样完美。」
「嗯思。那这就是我的九百六十一次连胜啰。」
「你居然有在数喔……」
亮每天都会有一次像刚刚那样封锁气息,偷偷接近遥的行动。
据他本人表示:「刚开始只是想来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结果后来就渐渐变成我的嗜好,现在已经算是,怎么说呢……生活的一部分吗?」事情的经过好像是这样。
「将来我打算去申请金氏世界纪录,请你好好期待啰~☆」
亮砰砰两下拍了拍遥的肩膀。
遥叹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
朝阳才刚开始溶解黑夜的暗闇。
——大概才睡了十五分钟而已啊……
「不过你这次被整得真惨啊。」
「是啊。我吃下那记攻击的一瞬间,眼前可是看到了一大片花海呢。」
遥一边回答,一边看向双手的手背。
之前被烧烂的红黑色手背已经覆上新的皮肤,恢复成美丽的颜色了。
再伸手摸上脸颊,抚着自己的脖子,上面的烧伤也都已经消失了。
只要他将灵力全部灌注在治愈上,并进入沉睡状态的话,即使是很严重的伤势也能在短时间内痊愈。
烧伤痊愈得特别快。相对地,骨折则是好得很慢。只有裂痕的肱骨和腿骨是还好,但折断的锁骨和肋骨就需要多一点时间。
「我在来这里之前去看了你们的战场……看来敌人的确愈来愈强了。」
「是啊……幸好我们战斗的地方离她的公寓还有一段距离。」
亮点了点头,把外套脱下来递给遥。
遥站起身接下外套后穿上。
「遥,你先回去一趟。你的体力看来消耗了不少,而且你这副模样也不能在外面晃吧。」
「你都不问我敌人怎样了吗?」
「不用问我也知道牠逃掉了。」
亮露出淡淡的苦笑。
「我不期待麒麟杀生。」
遥点了点头。
「啊啊,对了。我求你别穿得那么破烂去见柚子。要是她知道你在我没看到的地方受伤的话,我会被她咬死的。」
「你说的对。」
遥笑了小小一声,心想「我让牠受了重伤,所以牠应该不会立刻再次攻来吧」,接着便把先前对战的敌人外型、能力还有负伤部分都告诉亮。
「还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千万不要被那个气化炸弹打到……不,你千万不要让牠再放出那种攻击。如果气化炸弹以百分之百的威力爆炸的话,半径四、五百公尺以内的范围全部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了解。」
「那我就先回去了。下午我会再过来一次。」
「下午……你这一个礼拜都没有好好休息吧?今天就好好休息一天吧。」
「我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亮一脸放弃继续劝说的样子,搔了搔头。
「你就相信我吧。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
遥说完后便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转身离去。
「遥。」
亮以些许严肃的声音叫住遥,但遥却没有响应。
走出公园的遥继续向前走——走了约十分钟之后,他在一栋古老的公寓前停下脚步。
他抬头仰望。
七楼角落的房间——她就在那里。
「麻由……」
遥就在那里仰望着麻由的房间十分钟以上之久。
铅笔不断移动。
几乎是机械化的动作正不断描绘着眼前的风景。
在附近国中发生不明爆炸骚动之后的两个礼拜——一个晴朗的星期天午后。
麻由在车站前商店街的户外咖啡厅画着素描。
这不是麻由工作要用的,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由于三月底截稿的工作比预计中还早结束,所以她得到整整三天的假期。这是她今年第一次能够如此堂堂正正地休假。不过就算是难得的休假日,麻由依然在画画。
虽然喜欢画画,但麻由并不认为画画是她生活的全部,而且她的座右铭也不是什么插画家不可有一天不画画之类的。
她之所以会在难得的休假日画画——那只是因为不这么做的话,自己的心情就会愈来愈消沉。
对一个人生活的麻由而言,除了和朋友见面或是和编辑开会的时间之外,基本上她都是一个人独处。只要一个人独处,她总是会想起一些不愿想起的事,或是思考一些不想思考的事。不过只要一画画,她的意识就会全部集中在画画上。
对麻由来说,画画不只是个嗜好,同时也是工作,更是不让心情消沉的手段。
「嗯……」
麻由用铅笔后端抵住嘴唇,眉间皱起。
「那台卡车真是凝眼……」
麻由在画的是商店街入口和在这里交错的人群,不过那台四吨的卡车来了之后几乎把入口都塞住了,而且还开始卸起货来。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移动了。
麻由将身体连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转向车站的方向。
她翻开素描簿的另一页,喝了一口红茶后,把笔尖已经磨短的铅笔换掉。
她开始画剪票口的风景。商店街的入口虽然还没画好,不过反正也只是画来杀时间的,没有画完也无所谓。
先大概画个整体的轮廓吧。
画完轮廓之后,麻由又再次把铅笔后端抵上嘴唇。
——人物要怎么办呢……?
刚刚画商店街的时候,她把路人画得非常详细,但却没有画出假日的热闹感觉,反而让整张画变得乱七八糟。
剪票口前的人比商店街的人还要多。剪票口前的步道正中央有一个记念城市自『血之圣夜』复兴的纪念碑,许多人都在把那边当成是约定见面的地方,所以纪念碑附近的人口密度特别高。
若是想要对人物作详细描绘的话,就必须找出一个主体来。
——从两侧和中间各削除一些好了……
要画谁好呢——视线朝左右移动的麻由将眼睛停留在伫立在纪念碑旁的一个青年身上,她看得出神了,铅笔也离开了双唇。
麻由直盯着那名青年出神整整有一分钟的时间。
突然,她低下头去,把视线自青年身上移开。她把素描簿抱在胸前,思考自己为何会把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
是因为他的容貌出色吗?
这的确是一个原因。
青年的身高很高。大概有一百八十二、三公分吧,再加上他的手脚纤长、背脊也打得挺直,让他看起来更高。身体的线条、脸部的轮廓,与其说是纤细,更适合精瘦这个形容词,他的身材甚至比起一般的模特儿还要好。
他的发色也相当引人注目。这并不是指他染了红色或是绿色等奇异的颜色。他的发色是漆黑的,而且不只是黑。虽然四周都是黑发的人,但他的发色却比其它人还要更浓、更深沉。
只可惜自己没办法清楚看见他脸上的细部。
他的身材和发色的确引人注目,但自己看他看到出神的理由绝对不仅止于此。麻由有种强烈的感觉。
她抬起脸,再次看向青年——然后她倒吸了一口气。
青年也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的眼神相交。
麻由反射性地挺直背脊,用力地抱紧素描簿。
和陌生男子视线相交——平常自己总是会在一瞬间移开视线。就算是自己认识的人,麻由也没办法和男人对看三秒钟以上。
她应该是没有办法的,然而她还是盯着青年的眼睛不放。不,应该说是她的眼睛无法离开青年的眼睛才对吧。
青年也没有移开他的视线。
细长的双眼直直地回看麻由。
两人之间有许多行人通过,但两人的眼神仍旧彼此胶着。
麻由想要在更近的地方看着那对眼睛。
同时,她也有了这样的想法:她想要画他。
麻由把素描簿从胸口前放开。
就在她准备拿起铅笔的那一剎那,有人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肩膀。
「——!?」
过于惊讶的麻由像只乌龟一样缩起脖子和手脚。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害怕地回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中年男子脸庞出现在眼前。
「小姐啊~~」
嘶哑的声音抚过侧脸,麻由转过头去,侧眼瞥向男子。
布满皱纹的红脸和衬衫、芝麻粒般的胡渣、突出的小腹、混有酒臭味的吐息。看起来就是个醉汉。
醉汉就像是要把脸颊贴上来似的把脸凑近,看着麻由的素描簿。
「妳很会画画嘛。」
麻由扭过身,试图甩开他放在肩膀上的手,但醉汉就是不把手放开。
「叔叔我来当妳的模特儿,要把我画得像个男子汉喔。」
麻由再次扭过身,但醉汉还是不放手。
「放开……请你放开我!」
麻由扬声大叫。
「别这么不识相嘛。」
醉汉用力地抓紧麻由的肩膀,把脸贴得更近。
麻由以视线向四周求救。一旁的客人都在看着这里,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要出手相救。麻由的视线也曾和侍者相交,但侍者却转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就走掉了。
「妳又不会少一块肉,有什么关系呢?」
醉汉用关节突出的粗厚指头抓紧麻由的肩膀。好痛。
「而且这样的话,要我脱光也可以喔!」
醉汉下巴的胡渣擦过她脸颊。好恶心。
麻由紧紧闭上双眼,全身紧绷。
——救救我!
她在心里大叫。
没想到,居然有人对着应该没有人听得见的叫喊作出了响应。
「住手。」
头上传来一道声音。
麻由反射性地颤抖,但她立刻发现这道声音不是来自醉汉,于是她张开双眼。黑色的布料遮住她的视野,是件衬衫。
麻由的视线向上攀升——眼睛和嘴巴张得斗大。
精瘦的脸庞、细长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头发。
站在麻由眼前的,正是纪念碑旁的那名青年。
他毫无表情地俯视着醉汉。
「怎样啊,小哥?你对叔叔我有什么意见吗?」
醉汉的眼里满是鲜红的血丝,挟带着强大的魄力,但青年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说点什么嘛,小哥。你就这样一直从上面盯着我看,一点也不有趣耶。难不成是那个吗?你在夸耀你的脚很长吗?你想讽刺我的脚很短吗?」
湿热的酒臭味不断喷到麻由脸上,那种极为恶心的感觉让麻由眼里渗出泪水。
面对着醉汉,青年只重复了刚刚他所说过那一句话。
「住手。」
他冷淡的态度让醉汉整个人因而抓狂。
「你这个小鬼!你把老子当笨蛋要吗!」
麻由听到醉汉在耳边怒吼,而且还用力地抓住自己的肩膀,她不由得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你们每个人都把我当笨蛋耍!我也不是心甘情愿被裁员的啊,我可是二十五年来都没有跷过班啊,为了公司、为了家庭,我每天走到脚都快断掉,低头去拜托那些我根本不想理的人……公司是托谁的福才能壮大的啊,而且搞什么啊……什么叫做惩戒免职啊……为什么我不能领退休金啊……你说明给我听听看啊,嗄啊……」
醉汉抓住麻由的手突然用力往后一拉。「哎呀……」麻由被醉汉从椅子上拉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强烈的痛感让麻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家老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样,我女儿根本就不回家!」
醉汉的声音愈来愈大。
「我儿子却整天窝在家——哩!?」
醉汉的话讲到一半,突然变成了短暂的惨叫声。
麻由抬起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往上一看,「啊!」的叫了一声。
青年用手一把抓起了醉汉的脸。
纤长的手指,就像是一流的钢琴家一般优雅,同时也让人感到十分强而有力。
——嗯……现在不是看手指看到出神的时候吧,
青年的手似乎相当用力,「呜……啊……唔……」翻着白眼的醉汉呻吟着。
相对着,青年则是一成不变的毫无表情——不,仔细一看,他的柳眉有微微吊起。
「那、那个!」
跌坐在地上的麻由对青年说道。
青年的双眼转向麻由。
他的双瞳和发色一样漆黑。
「请、请你放了他吧!我已经没事了!」
青年微微点了点头后放开手。「啊咳!」这次换醉汉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激昂的感情,还是两者都有,醉汉的双眼瞬间湿润。
醉汉以他湿润的双眼瞪着青年,用颤抖的声音大叫:
「我、我……我又没有错!」
青年以淡淡的语调回答:
「我不知道你被裁员、被家里的人讨厌是不是你的错。不过就你让麻由感到困扰这一点而言,全部都是你的错。」
麻由一脸错愕的表情。
——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可、可恶,你们都是这样!你们都是这样!」
醉汉边大吼边站起身。他踢倒麻由原本坐着的椅子后,以踉舱的脚步走进店内。麻由恍神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只见中年醉汉的背影蜷起,看起来比刚刚还要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他的肩膀不时颤抖着。
在醉汉的身影消失之后,青年向麻由伸出手。
「妳没受伤吧?」
「啊、我、我没事。」
麻由回答。在一瞬的犹豫后,她牵起青年的手。
青年稍稍用力,温柔地拉起麻由。
站起身的麻由呼地一声将积在胸口的气吐出,让全身放松。
——今天过得还真惨啊……
就在她安心的那一瞬间,害羞的心情一涌而上,麻由不禁低下头。
即便醉汉离开后,现在仍有许多客人和行人看着他们两人。
麻由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抱歉。」
青年开口。
「咦?」
麻由抬起头。
两人的身高相差有三十公分以上。不只是视线,若是不把脸整个拾起来的话,是没办法和他眼神相会的。
「我来不及在那家伙伤到麻由之前阻止他。」
「呃、啊、这、这种事——」
请你不要在意。正当麻由想这么继续说下去时,她突然回过神来。
「请、请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麻由。
即使对方是个陌生男人——而且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地近,麻由还是直直回视着青年。
漆黑的瞳孔。深沉,却又透澈。
和先前一样,麻由无法将双眼从他的眼眸移开。
——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青年双眼的时候,麻由的胸口涨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既温暖、又让人安心,但又有一些不舍。
这不是恋情、也不是憧憬、也不是对友人会有的亲切感。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怀念的感觉吧!
突然,麻由感到左手被紧紧握住。是刚刚青年拉起她后一直没有放开的那只手。
「啊……咦?」
接着,青年另外一只手抚上麻由的脸颊。
青年冰凉的手感让麻由感觉十分舒服,她瞇起双眼。
麻由虽然看见青年的脸渐渐靠近,但她却没有移动。
青年的气息侵入麻由微张的唇内。
他的双唇叠上麻由的双唇。
麻由闭上瞇起的双眼——然后突然瞪大。
她用右手推开青年的胸口。青年的脚步踉舱,他放开麻由的左手。
麻由举起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麻由用力地挥下高举的左手。
清脆的声音响起。
插图025
麻由回过头,胡乱抱起包包、猛然扯下账单后急忙跑进店内。
她不管柜台边还有其它客人在结帐,硬把账单和一张千元钞票按在柜台上后就离开了咖啡厅。
离开咖啡厅后,麻由又再次跑了起来。
「呜呜。」
打嗝般的呜咽声流泄而出。
景色因泪水而一片朦胧。
忘记关上的铅笔盒里面的东西不断掉出来,但麻由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麻由的背影被商店街的人潮吞噬,随即消失。
「麻由……」
遥摸着被麻由甩了一巴掌的脸颊,五官微微扭曲。
脸颊虽然很痛,但让遥脸庞扭曲的不是脸颊的痛,而是胸口的痛。
摸着脸颊的遥踏出步伐,离开咖啡厅。「那、那个……客人?」途中虽然被店员叫住,但是遥并没有听见。
叫住遥的店员犹豫要不要再次出声叫住他。
——呃,反正那个客人什么也没有点,也不算是白吃白喝,而且跟他扯上关系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看还是算了吧……
店员没有再次出声,回去继续工作。顺道一提,他就是刚刚那个装作没看见麻由被醉汉缠上的店员。
「遥。」
遥一走出店外就被叫住,但他并没有听见。
「遥!」
遥没有听到。他继续向前走。
「喂!喂!遥!遥,我叫你啊!」
等到那个人跑到他身边出声叫住他,遥才终于停下脚步。
「亮……」
亮不禁苦笑。
「看来刚刚那一巴掌挺重的。」
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左颊,正是遥现在用手按住的那一边。
看来亮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着事情的始末。
「是……啊,挺重的。」
「不过那可是你自作自受吧?那算是犯罪耶!」
「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多次,暂时不要和她有任何接触吗?」
「抱歉。」
遥乖乖地道歉。
针对亮提出先看好时机再去和麻由接触这点,遥也十分同意。
所以现在遥不只打破了他和亮之间的协议,而且还伤了麻由,他完全无话可说。
「而且你为什么要突然跑去亲她啊?」
「因为……我很高兴。」
「哦。」
遥瞇起双眼。
「看到麻由在我眼前,我真的很高兴,麻由的身影能映照在我的眼里就很值得高兴……高兴得让我想要跳舞……可是我想说又不能真的跳舞,所以就忍了下来,结果脑子里就变得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亲上去了。」
亮发出「嗯——」的一声。
虽然遥是那种很少将感情表露于外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感情淡薄。而且他也不会以开玩笑或是夸张的方法回答别人的问题。
他说他高兴到想跳舞,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使用夸饰法。
「我应该说你真不愧是星兽吗?星兽对『伴侣』的执着跟人类的恋爱或许打从基本上就不同啊。」
遥嗳昧地摇了摇头,微微低下头。
他想起自己已有十二年未曾近距离看过麻由的脸庞。
她的身高没什么变,大概就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吧。虽然不知道成人女性的平均身高是多少,不过她大概比那个平均身高还矮吧。纤瘦的她身上的脂肪虽然不多,不过肌肉也没多到哪里去。这一点也没什么变。
用缎带绑起流泄在背上的头发这个发型也没有变,只不过不知道她是去染了头发还是头发褪色,发色成了栗子色。
和小脸成反比的一双大大爱睡眼眸和以前一样——配上她的身材,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应该说是看起来更为幼小。
一想起麻由,遥胸中的喜悦便一涌而上,抚着脸颊的他低着头、微微扬起嘴角。但他的笑容立刻消失。
他没办法在伤了麻由之后还笑得出来。
「不管怎么说,你这个第一次接触都是个大失败。要挽回形象可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喔,而且她的背景还挺特殊的啊。」
遥点了点头,再次回想起麻由的身影。
麻由为了给遥一巴掌而举起的左手——她无名指上发亮的结婚戒指。
麻由还没有结婚。
但她还是戴着结婚戒指。因为——
「我要回去保护麻由。」
遥终于把脸颊上的手放下,抬起头说道。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之前那家伙搞不好还会再出现。就算是一秒钟,我也不能放麻由一个人独处。」
「就是啊。」
「走吧。」
遥把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踏出步伐。
「啊啊,对了。遥——」
但他立刻被亮叫住了。遥回过头。
亮满脸笑容的对遥问道:
「和她第一次接吻的感想是?」
遥把左手从口袋里掏出,轻轻抚着还残留淡淡刺痛的左颊答道:
「……很痛。」
麻由粗鲁地关上大门,脱下鞋子后立刻冲进客厅里。
她拿起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相框,把它抱在胸前,当场跌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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