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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ct.6 黑色独角兽 一卷全)

    1.

    空气中夹杂着涂装漆与电线过热的异味,是军舰里特有的气味,逼着人不得不去正面感受自己处于封闭空问内的事实。排列于墙壁上的升降柄握把,在重力之下全成了大而无用的装置,延伸在眼前的,是只顾实用性而毫无特色的通路。亚伯特·毕斯特正奔跑在通路上。不顾鞋底每次蹬在地板上都让他松弛的赘肉跟着上下晃动,也不顾感到吃力的膝盖,他一股脑地跑在长长的通路上。亚伯特推开走在通路上的战舰乘员,来到T字路尽头的墙际后,他看见自己所求的MS甲板气闸。

    心急得好似要撞向门板的亚伯特凑到气闸一刖,连气压计的数值也没确认,就迳自按下了开启钮。呼啸吹向外头的风,证明外部的空气已经流进了MS甲板。即使目前的航道对于“拉·凯拉姆”来说几乎等于是贴地前进的低空飞行,但与保持一气压的舰内相比,高度五百公尺的气压仍然低上许多。亚伯特来到在足称作巨大空穴的MS甲板一角,沿墙际设置的窄道之上,他从扶手探出身子,望向舰首的方向。与弹射甲板相通的舱门才完全开启,钢铁巨腿踏在地板上的重低音顿时响彻周遭,亚伯特望见清一色黑的异样机体穿过舱门口。

    以直线构成的冷酷机身,搭以将脸部线条完全隐藏住的面罩。瞧见“报丧女妖”额上竖着金光闪闪长角的威风面容,站在甲板工作的整备兵全都停下手边的工作,朝它投以愕然的视线。“报丧女妖”旁边还能看到“独角兽”的白色机体,但同样具有独角的头部却无力地低垂着,在“报丧女妖”的搀扶下才勉强能站直。装备护盾的左腕也瘫软地垂下,光束格林机枪的枪口几乎贴到了地面。

    与隔着舰桥荧幕确认时一样,相较于完全失去生气的“独角兽”,“报丧女妖”漆黑具光泽的装甲上却没有任何一道伤痕。沐浴在飘着油臭味的风中,凝视着遭粉尘沾污的白色机体,亚伯特冲向设置于墙际的MS悬架。临时供给“报丧女妖”使用的悬架旁,能看见身穿白衣的班托拿与其助手占据作业用的吊舱,正操作着携来舰内的观测仪器。

    无一视于投注观察目光的人们,“报丧女妖”人类一般地弯下腰,让自己肩膀扛着的“独角兽”慢慢坐到甲板上。“状况怎样?”由扶手缺口坐上吊舱后,亚伯特气喘吁吁地向班托拿问道。驼背的班托拿缓缓转过他的秃头回答对方;

    “应该可以说,比预期中的更加理想吧。检体对于‘报丧女妖’的适应相当完美,与NT-D之问的联系也没有出现问题。”

    看着狞笑的新人类研究所所长,亚伯特在安心前倒先感到了一阵不快。事先再三为自己保留退路,表示洗脑还不完全,没办法为将其贸然投入实战负责的人到底是谁?“这也就是所谓的知难行易。或许是玛莎夫人给的观念发挥了效果吧?”未多理会继续说话的班托拿,亚伯特将手伸向吊舱的升降钮。在慌忙抓住扶手的班托拿等人陪同下,亚伯特一口气下降十公尺的高度,在吊舱完全停妥前便跳到了甲板上。

    用着尺寸大如乘用车的脚部踏响地板,“报丧女妖”庞大的身躯正朝悬架走来。亚伯特瞥了位于约四层楼高度的腹部一眼,一瞬间想起坐在驾驶舱中的“检体”脸孔,接着又跑向坐倒在甲板上的“独角兽”。出击至达卡的MS部队一行已经归舰,甲板的悬架有半数正陆续被填满。亚伯特暗忖,自己必须在战舰成员以及驾驶员们安定下来前,先了结本身的工作才行。他穿过沾上火灾现场烟味的“杰斯塔”脚下,并且和三三两两会合至身边的部下一同横越甲板,但一道怒斥“这是怎么回事!”的声音却令他止住了脚步。

    “我才刚被那架黑色的‘独角兽’偷袭耶!叫驾驶员出来。你们之中的负责人是谁!?”

    尽管被身着黑色西装的部下阻止接近,那名驾驶员仍把怒气腾腾的目光朝亚伯特投注而来;亚伯特对他的脸有印象。将“德尔塔普拉斯”受到“报丧女妖”的奇袭波及,在回收时呈现出四脚朝天样相的机体也纳入视野之后,亚伯特挂着做作至极的笑容回应:“这不是利迪少尉吗?”

    “在‘拟·阿卡马’时,我听说你已经战死,能看到你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

    睁大眼睛回望亚伯特的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

    “你是亚纳海姆公司的……”利迪·马瑟纳斯话才说到一半,亚伯特便抢先回以一句“我是毕斯特财团的亚伯特·毕斯特隔着部下的肩膀紧盯对方那头留有战场亢奋的金发。

    “我得为处置不周的部分向你道歉。因为财团命令‘报丧女妖’的驾驶员,要将确保‘独角兽’视为最优先的任务。”

    “‘报丧女妖’……你指的是那架黑色的‘独角兽’吗?”

    “正是。它是目前完成度最高的RX-0,也没安装拉普拉斯程式一类多余的东西,堪称纯正的对新人类用MS。”

    利迪咽下一口气,微微缩起下巴的脸上,正透露出共有相同秘密的内疚。身为罗南·马瑟纳斯亲生儿子的他,是被移民问题评议会当成鹰犬派来的,这点亚伯特很清楚。别让这人靠近——用目光对部下们如此交代后,亚伯特撇下缠上自己的视线,随后便要转身。“喂,站住!你们这些人是有什么权限……!”怒骂的声音紧追而来,亚伯特用一句“布莱特舰长都明白”将对方打发,并且快步走近“独角兽”。

    身上四处是烧焦的痕迹,白色机体凄惨地染上一层黑污,刚来到其脚边,一阵闷热的热气便吹到亚伯特脸上。为了以防万一,手持消防水管的整备兵们正守候于机体周围,随时准备应对突然起火。“所有人都不准靠近!那是我们财团名下的资产!”如此怒喝之后,亚伯特戴上部下递给他的手套,挤进入墙之中。散开的部下们围绕住机体,开始阻挡舰内乘员接近,亚伯特对他们的举动毫不在意,将手凑到“独角兽”散发余热的装甲上。

    爬上由部下架起的舷梯,亚伯特将腰际的前部装甲当成立足点,攀爬至腹部的驾驶舱盖前。由卡帝亚斯打造出的“拉普拉斯之盒”钥匙,同时也是掌握世界命运的纯白机体——总算回到了他的眼前。亚伯特原想将“拉·凯拉姆”作为搜索的据点,却没料到才刚与战舰碰头,竟然就能将“独角兽”手到擒来。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来搅局。亚伯特打算立刻将其开肠剖肚,把“盒子”的秘密取出。用手套擦了短瞬间就变得汗涔涔的脸,亚伯特站到驾驶舱盖旁,低声向随后跟上的部下交代:“动手。”点头之后,部下打开舱盖旁的检修门,拉起了强制开启杆。热空气喷出的声音响起,由胸部盖到腹部的舱盖弹开,驾驶舱口的四方形孔穴出现在亚伯特眼前。

    由于还维持着动力,驾驶舱里是亮的。等部下抽出怀里的自动手枪,并且检查完舱内情形、点过头之后,亚伯特才踏进那狭窄的球形空间中。只见被全景式荧幕环绕的线性座椅里,沉陷着瘫软一动也不动的驾驶装身影。

    巴纳吉·林克斯——嘴里低喃出从来到地球后,便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的姓名,亚伯特隔着头盔望向对方昏厥的脸孔。那张脸会肿得像被人揍过,是因为曾经曝露在强烈G力下的缘故吗?亚伯特将忽然涌现的疑问赶到意识之外,环视起映照出甲板光景的全景式荧幕。上头只显示着几个机能不全的视窗,此外并无值得一提的异常部分。虽然亚伯特不知道“独角兽”是在何种经过下才参加了达卡的战斗,但是NT-D既然已经启动,新情报被提示出来的可能性应该很高。他将手凑到线性座椅上,凝视到处传出杂讯的荧幕,跟着则把视线转向了座椅前的仪表板。

    看见在三块仪表板中,中央那块正显示着“La+”的标志,亚伯特的心脏随即猛然一跳。就是它,点出通往“盒子”路径的拉普拉斯程式。既然系统正处于待命状态,只需简单的操作就能将资料叫出。这次依然是中继点的座标?或者会直接让“盒子”的藏匿地泄底?亚伯特望向背后,确认过没有任何人偷看驾驶舱之后,他将发抖的手伸向触控式面板。一瞬间,电力中断的声音响起,四周为黑暗所包覆。

    全景式荧幕影像熄灭,拼接成球形的荧幕面板接缝露了出来。“La+”的讯息显示如幻影一般地消失,亚伯特一个劲儿地按预备电源的开关。不管怎么按,电力就是无法恢复,触控式面板的讯息也没能变回原样。是发电机缆线烧断了吗?擦拭汗如雨下的额头,也将手伸向线性座椅旁的侧边荧幕,亚伯特看见视野边缘闪过一道白色的物体。

    “你这样没用喔。”

    在头盔的面罩底下,巴纳吉的眼白浮现于黑暗之中,肿胀的脸颊则随笑容而扭曲着。荧幕并不是自然熄灭,而是被关掉的——如此理解的脑袋冒出一阵战栗,亚伯特注视着瘫坐于线性座椅的少年。对方坚强的目光与卡帝亚斯的眼睛重叠在一起,亚伯特感觉到全身的汗水突然冷了下来。

    ※

    明明已经过了近一天半,电视里播出的达卡天空却依旧是淡褐色。会是撤除瓦砾与进行救援工作时,又掀起了新的粉尘吗?或者,是毫无道理地被剥夺的四万余条性命仍未理解本身的死,久久滞留不去?

    在几台工程机械包围下,MA的亡骸从仓卒盖起的鹰架露出巨大躯体的一部分。重伤者多得排到走廊上,市立医院的惨状甚至让人将其错认为野战医院。绵延的瓦砾平原,以及重叠其上的死伤者、失踪者的跑马灯讯息,全都弥漫在一片茶褐色之中。注视着仍以千人单位在增加的死伤者数字,罗南·马瑟纳斯心中产生一股熟稔的罪恶感——这也是“盒子”的牺牲者吗?乘着感触的升起,他将视线从办公室的电视上挪开。罗南把椅子转到有夕阳照进来的窗口方向,重新将耳朵凑到夹在肩膀与脸颊间的话筒后,他苦笑着说道:“现在正是诸事繁忙之际,要蒙受没根据的嫌疑,可会让人受不了哪。”

    “这次的事件完全是在意料之外。如你所知,达卡聚集有众多的资本。我只在电话里和你讲明,其实我也有用公司名义买下达卡企业的股权。作出让手中股票变成废纸的事情,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可以积极推动联邦军重编计划——如果这么解释,不知道你觉得如何?’

    经由卫星传输的热线电话那端,传来了女性即刻作答的声音。‘这次的事件明显指出,地球上仍然有威胁存在。连宇宙军在内,还能促使地球上的三军重编强化,并且在共和国解体大限前一举扫荡吉翁的势力……肯定会带来莫大的经济利益呢。达卡股票的损失轻轻松松就可以被填补掉吧?’

    玛莎·毕斯特·卡拜因——月球的女工,叫人轻忽不得的女人。一如政经界给的风评,这位拥有毅力与实力的人物此时正在电话另一端窃笑着。才搭上迅速赶至达卡的“拉·凯拉姆”,玛莎便以舰长专用的热线打通罗南办公室的电话,并抛来刻意的挑拨言语。尽管罗南已透过他人得知玛莎来到地球的情报,但她却能比任何人早一步应对达卡发生的变故,更将RX-0当成伴手礼派至现场,罗南不得不承认,这般的行动力实在非比寻常。为了防止毕斯特财团干涉,罗南才会拉拢“拉·凯拉姆”独立搜索“盒子”,然而就目前情势来看,他已完全被对方先发制人。

    既然玛莎能隔着有参谋次长当靠山的自己插手此事,那么她至少已经取得了参谋本部总长,甚至部长等级的认可——这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对于习惯见风转舵、只会顾及眼前利益与自保的高官们来说,达卡的意外事件将带来何等冲击,又会让他们抛下多少节操呢?隔着电话感受到玛莎对一切了然于心的余裕,罗南回以一句:“这样一来,会得利的应该是你们才对吧?”他藉此将泥巴涂回对方脸上。

    “我说,亚纳海姆电子公司的社长夫人……不,现在应该称你为毕斯特财团的代理领袖才对吗?”

    ‘叫我玛莎就好。’

    “那么,玛莎,即使我们的诉求在于扩大军需,但也不会将首都充作牺牲品。与三年前拉萨的时候不同,这次在政府方面也出现了众多牺牲者。首先,引起事件的并非是新吉翁,而是宣扬分离主义的伊斯兰教激进分子。”

    电视上刚好拍到贾维企业的公司建筑,罗南便将视线瞥向了那段画面。正面玄关停满警车,抱着纸箱的调杏页正像蚂蚁一般地出入于大门。搜查甚至也遍及与其进行交易的企业,关于冻结贾维企业资产的各项手续,目前大概已完成至初步阶段了吧。贾维企业拥有的太阳能发电厂被纳入政府的管理伞下,其营运利益将用于重建达卡与赔偿受灾者遗族。这方面的程序,八成已有关系单位组织起协力团队,精打细算地敲起了算盘才对。不知是幸或不幸,议事堂与周围的官厅区都得以从浩劫中幸免,被召集至临时国会的议员们,正逐步集结于解除戒严的首都之中。

    虽然马哈地·贾维这名男子的目的现在尚无定论,不过单单一次的恐怖攻击,并不足以一让金钱与权利的齿轮停下。包含为了建造那架MA而撒在监督机关的贿赂、政治献金,以及重建首都的费用,全都只是循环于闭锁圆环的资本社会之血。这人也是因“盒子”而陷入疯狂的吗?望着马哈地再三被人播出的VTR,罗南在内心撇下一句,跟着又将目光转回了窗外。‘你口中的激进分子,驾驶的可是刻有新吉翁徽章的MA。更何况,现场也有目击“带袖的”MS的情报喔?’如此辩驳的玛莎,再度用声音掐向罗南的脖子。

    “无关于主义或主张,不法之徒在背后都会有所牵连。总之,这次事件带来的冲击仅次于以往的‘夏亚之乱’所有政府设施的警备等级都将提升,出入于地球的船只也会无差别地受到临检。当然,连吉翁残党包含在内,对于恐怖分子的取缔也会彻底执行。物流迟滞带来的经济损失、针对军方与公共安全方面的追加修正预算,到底又得花费多少金钱——”

    ‘罗南议长,你说的固然没错,但金钱计算方面,我们民间的状况可是更惨澹的。让我们停止彼此抹黑,谈些对彼此都有好处的事吧。’

    “我也希望如此。但我本身也是得立刻赶往当地的一分子。”

    ‘那我就长话短说吧。听说有某位身分高贵的访客,目前正在议长府上逗留。我希望你能将那一位交由我们照顾。’

    几乎不会为任何事动摇的心脏开始猛然鼓动,握着话筒的手则发出颤抖。既已向军方要求全时间的警护,罗南白然也有了觉悟,“她”待在家里的事迟早会露出马脚。但他终究没料到,对方竟然会挑在这个时机捅白己一刀。“我不清楚你在讲什么……”罗南立刻作出回应,但玛莎又抢去他的话锋,以冷淡的语气接着说:‘说了不想浪费时间这话的,可是议长你自己哪。’

    ‘这也是为了那一位的人身安全着想。恐怖分子挑在国会休会期间攻击首都,八成会让媒体产生政府自导自演的联想吧。与其将预算用于重编军队,认为更该把钱挪办社会福利的在野党,届时也会和媒体站在同一阵线上。责任追究的矛头,最后都将指向一直以来推动重编计划的移民问题评议会。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却让人发现评议会议长将吉翁的公主藏在家里……’

    只为利益而动的军产复合体支配者暗中与新吉翁挂勾,又策划以伊斯兰教激进分子作障眼法的恐怖攻击,藉此让联邦军重编计划追加预算——无法轻易推翻的剧本顿时闪过脑里,罗南忍住咂舌的冲动,闭上了眼睛。“真是套无懈可击的说词,甚至会让人怀疑,你才是幕后主使呢!”在罗南如此反唇相讥后,玛莎忍俊不住地笑出声音,她用着与己无关的口气回道:‘社会大众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一切都是评议会的阴谋,这样的故事应该是愚民会喜爱的刺激奇幻故事吧?’“在那个奇幻故事中,会有藏匿神秘‘盒子’的秘密财团登场吗?”

    ‘我想想哪。如果有媒体愿意将以亚纳海姆集团为首,财团关系企业的广告收入全数割舍,那他们肯定是有把握写出更有趣的奇幻故事吧。’

    一切都已在她的预料之中吗?一方面切身体会到对手的难缠,罗南同时也吐出一阵具觉悟的叹息,带出让局面起死回生的话题:“提到财团,我倒是有耳闻一项情报。”

    “目前议会正在检讨,要对社团、财团法人法重新进行评估。要是这项议案实施,对于财团法人的公益审核就会变得严格,空有名义的公益团体也将受到与一般法人同等的课税。换句话说,利用非课税原则的特权,来为集团企业蓄集资金的手法,将不再行得通。其中大概也有团体会因而被迫解散吧。”

    ‘这跟藏匿“盒子”的秘密财团又能有什么关系?’

    “当然无关。不过前提是,‘盒子’必须确实在手中才行。”

    电话另一端的气息消失,玛莎初次以沉默作为回应。罗南并非虚张声势,为了这种时候,他准备了数种以法律手段将毕斯特财团逼上绝路的对策。罗南屏息等待对方的反应,但玛莎在数秒后抛来的却是冷静的一句:‘我不会着你的道喔!’

    ‘请将“她”交给财团,这对彼此都好。’

    “先不谈我这边,你会得到什么好处?”

    ‘这任由你想像。我们已经确保了相当于“盒子”钥匙的MS。请别忘了,就打算阻止“盒子”外流这一点而言,我们在利害关系上是一致的。’

    罗南输得一败涂地。隐藏有“盒子”所在地讯息的RX-0、“拉·凯拉姆”的主导权,台面上的所有筹码都在玛莎手巾。关于达卡事件的事后处理,要单靠联邦政府进行也有困难。如果不仰赖毕斯特财团的力量,甚至可能招致内阁解散的事态。‘请你早一点作出决定。’玛莎跟着说道的声音就连嘱咐也称不上,罗南发出一阵重重的叹息。

    ‘只要送到“拉·凯拉姆”就好。你知道战舰所在的位置吧?毕竟是令公子执勤的地点嘛。’

    “是啊,这世界真小。我应该拜托你,别向我儿子出手吗?”

    ‘哪儿的话,我并不想与你为敌喔。’

    以讽刺至极的回应为谈话作结后,玛莎切断了热线。搁下话筒,罗南望向比方才更添红晕的夕阳,然后靠在皮椅椅背上,叹了一口气。

    马儿的嘶鸣声由中庭传来,窗户悄悄地产生震动。那应该是皮尔格林姆的声音吧?这阵子利迪才骑着它到处跑了一段时间,利迪一走之后,它多余的体力白然无法消耗——杜瓦雍曾如此向罗南透露过。望向墙壁上挂着的照片,罗南与满脸笑容、年约五岁的利迪对了面,接着又将视线转回没有声音的电视。疑似由受灾者拍摄的事件当时VTR,拍到了崩塌的高楼大厦、迎面涌上的粉尘,以及来不及逃难的群众,那情境简直有如人间地狱。

    利迪也见识了这样的战场吗?让马瑟纳斯家的宿命束缚,同时将对吉翁公主的情意当成唯一寄托的他,也亲眼见到这样的地狱吗?为一阵郁闷难受的情绪所驱,罗南关掉了电视。

    在这之后,利迪将体验各式各样的绝望。尽管他会认为自己被父亲背叛,并怀抱无处发泄的愤懑,守候着事态发展下去,但这也无可奈何。要让他,以及他所生活的世界继续存留,就只能这样做而已。想避免百年前的诅咒颠覆世界,只能这么做——罗南静静闭上眼,然后随发出的叹息一起睁开眼皮,他拿起内线电话的话筒。

    “将米妮瓦·萨比小姐叫来。”

    (插图024)

    ※

    在夕阳隐没于森林的棱线后,夜晚便于转瞬间到来。别说是行人,就连车辆都不常经过的马路也染上傍晚的黑暗,不知由何处吹来的风,正让整片黑麦田窸窣作响地骚动着。放眼望去,并无街灯一类的照明,也看不见城镇里的灯光。唯有疑似旧世纪遗物的电线杆,沿着直直的两线道连绵至远方的地平线。

    按之前订的计划从马瑟纳斯家逃脱后,已过了三小时余。在预定中应该早就抵达城镇才对的,现在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接近城镇的迹象。只不过走了七公里的距离,没想到竟会消耗掉这么多的时间与体力。唯一能作为标的物的,只有用作风力发电的风车群;远远望向风车后,米妮瓦·拉欧·萨比摊开从宅邸中带出的道路地图,却发现四周已经暗得连字都没办法看清楚,为此她咬起嘴唇。摺起随风飘动作响的地图,米妮瓦重新审视周围。即将陷入黑暗的前方马路旁,有块具潦倒气息的餐厅招牌。

    那是间平房格局的小餐厅,在殖民卫星偶尔也能看见这样的店。店前的停车场只停了一辆车,生意看来实在不算兴旺。隔着略显肮脏的窗户偷偷看向店内,米妮瓦确认了,里头似乎不是专供恶质机车骑士聚集的场所,便一口气推开双扇对开式的店门。

    能看见吧台与六个包厢座席。环顾着不只看不到客人、根本连店员都不见踪影的店里,米妮瓦含蓄地朝里头问道:“这里能用餐吗?”吧台对面发出椅子被拉动的声响,像是店主的老人忽然探出了脸,显得意外的目光则与米妮瓦对上眼。

    手脚迅速地料理出油腻的薯条与汉堡,以及只有番茄与莴苣的沙拉后,店主再度坐回吧台对面的轻便椅上。摆在吧台角落的电视,正持续播映达卡事件的新闻。事件与新吉翁残党的关联、联邦全军提高戒备等级、至今仍理在瓦砾下的数千名失踪者——或者死者。一边让播报员讲出的一字一句扎着胸口,米妮瓦默默地用了餐。即使扣除从城镇发车的长距离巴士费用,金钱方面多少也还有余裕。这些钱是在留了字条后,由辛西亚的包包中擅自借来的。避人耳目去搜括他人包包,光回想白己曾作出这种行为,米妮瓦便感到悲哀得汗毛直竖,但没钱就寸步难行的现实,她已经在“工业七号”深刻体会过了。想到当下只能靠着这点钱过活,米妮瓦觉得即使是一枚铜板也不该浪费,这也让她对饭后来杯咖啡的奢侈产生犹豫。

    基本上,只是省吃俭用也保证不了往后的着落。只要到人都市,应该就可以与反政府团体的人接触,也能跟新吉翁取得联络——尽管心中淡淡抱着这种期待,但米妮瓦明白,达卡事件发生后的局势,让她的期望更难实现。在最坏的情况下,她也可能被联邦的公安方面人员逮到,不过总比在马瑟纳斯家让人驯养好。一心只念着要避免被充作外交上的活筹码,或让人利用于达卡事件的事后处理,米妮瓦几乎像是病症发作般地策动了这次逃脱,离开宅邸后的计划形同于无。根本说来,即使能与援助者取得接触,她也不认为现在的新吉翁会有白己的容身之处。

    弗尔·伏朗托竟容许马哈地·贾维这样的男人在地球肆虐,更可能与其有过合作关系。明明还没将“盒子”拿到手,他却索性作出火上加油般的举动,其真意究竟为何——在脑中唤起戴着冰冷面具的脸孔,米妮瓦不禁交握住手掌,就在这时,倒有咖啡的杯子被递到她的眼前。米妮瓦疑惑地抬头,望见店主在她面前说:“喝吧,算我请客。”

    也没刻意摆出笑容,对方直来直往的态度,削去了米妮瓦接受施舍的抗拒感。“谢谢你,那我不客气了。”如此同道后,米妮瓦喝了一口咖啡。不知道该不该说是意外,但那是杯香醇而美味的咖啡。

    “我在这一带没见过你。你是打哪儿来的?”

    一边收拾装汉堡的盘子,店主说道。犹疑了一会之后,米妮瓦将食指指向天空。顺着指去的方向仰望头上,回道“你是宇宙移民啊?难怪没见过”的主人脸上露出笑容,米妮瓦也坦然展露了笑意。

    “在这种偏僻的土地生活久了,会让人连宇宙中有住人的事都忘记。你是来观光的吗?这附近也没有啥可看的吧。”

    “不会……对于住在宇宙的人来说,只要能够让脚踏上地面,就已经是值得开心的事情了。”

    “你指的是地球的重力吗?对我们这种人来讲,重力反而也有造成不便的地方。要是能到宇宙,我这脚步多少也会变得轻盈些吧。”

    俐落地洗完餐具后,店主用已有年份的围裙擦手。尽管外表看来仍然健朗,他的手掌透露出的却是长年劳动的刻苦。从挂在墙上的旧照片,米妮瓦看见一名身穿联邦军制服、疑似为店主儿子的青年脸孔,她试着问道:“店主您一直都住在地球吗?”

    “是啊,我从生下来之后,就连美国都没有离开过。小的时候,倒曾经在学校远足时去过卫星轨道。现在老婆也过世了,我是有想过住到宇宙去……但我攒的钱,根本连去程的太空梭费用都付不了哪。”

    “我听说强制移民的太空梭仍然还有在出航,难道不是吗?”

    “那玩意就像古代载奴隶出海的船一样,是为了将政府抓到的非法滞留者送上宇宙才开的。不可思议的是,他们似乎闻得出来谁不想去宇宙哪。像我这种人,一直都不会被列到强制移民的名单上。”

    带自嘲意味地笑出来之后,店主也替自己倒了咖啡,啜饮上一口。虽然并没有特别的佐证,但米妮瓦能想像到,照片里那名出征的儿子大概没有回来。

    “要离开长年住惯的土地,也是会舍不得。不过哪,我们这个世代在成长过程中已经从祖父辈口中听了很多旧世纪最后的惨状。饥荒、天灾、战争……要多惨有多惨。为了逃离那样的地狱,人类才会组织联邦政府,开始移民到宇宙。也有人说,那根本是硬将穷人丢到宇宙,但也有很多人是自愿去宇宙的喔。他们都下过决心,在地球的白然恢复之前,不会再回到地球上。”

    这种看事情的角度,白己已经遗忘许久。没多看说不出话的米妮瓦脸庞,店主将视线转向播放新闻特别节目的电视。

    “达卡那里,还不是块被人认为在一百年以内,就会让沙漠吞没的土地。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官员了解地球已经变得这么惨,战争结束后,才会有人说要将首都搬到那里。自然环境好不容易开始恢复,却又让一年战争打回了原状。也有人觉得,人类是不是该全部搬到宇宙,让地球好好休养才对……”

    “联邦政府之中,曾经有人这样想吗?”

    “是啊,我想当时肯定有个既年轻又天赋异禀的理想家这么想过……可是,即使在实际看过达卡的现实后,人们也没有改变。只说沙漠扩张得这么快,是超出计算外的事态,然后就把首都搬去叫西藏还啥来着的地方了。等那里被新吉翁的恐怖攻击摧毁后,那些人却又跑回达卡大兴土木。结果达卡还是成了恐怖攻击的目标,真是叫人操心操不完哪。”

    “即使理念是正确的,人的感情也不会去顺从……真是无可救药呢。”

    “你这话有深度哪,看来小姐你挺有学问的。”

    店主带笑意的眼神中,出现了刺探的神色。发觉到自己讲得太多,米妮瓦低下了头。

    “但你这样年轻的人,用这种方式看待事物并不好。我想,你最好要记得,所有事物其实都是起自于人类的善意。”

    “人类的,善意……?”

    “会建立联邦政府、进行宇宙移民,都是起自于想要拯救人类与地球的善意才开始的。想留在地球上,并且将住惯的土地传承给自己的孩子,同样也是出自于善意。如果想让公司赚钱、完成本身被赋予的责任也算善意,那么企图出人头地、改善家人的生活,当然也是善意……”

    “不过,那应该被称为私心才对。就是有那种不顾全体的人们的私心,地球才会——”

    “或许是吧。但如果否定了那层善意,这世界根本是一片黑暗哪。”

    用咖啡润了口之后,店主平淡地说。感觉像是被人抓出思考的破绽,米妮瓦眨起眼睛。

    “也有人是压抑感情,只为了全体在行动的呢。像东洋那位将老婆和儿子都舍弃而出家的神明……是叫佛陀对吧?我就实在没办法喜欢。将陨石砸下来的夏亚我也很讨厌。一边说那是为了世界、为了人类,但他做的事却会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人类。”

    这句话听在米妮瓦耳里,就像是在纠弹现在的自己。她既没办法委身于那双温热的手掌,也无能去面对那包裹住身体的拥抱,决定不了立足点的自己,只是不断在逃避而已——“那么,你觉得该怎么做比较好呢?”一边自觉到本身发问的声音带着一股激昂,米妮瓦面对面地注视了店主的脸。

    “你这种问题,可以用大人才讲得出来的狡猾答案来回答:要是我懂那个问题的答案,就不会在这种地方当个小餐厅的老板了。”

    只有老人才能露出的柔和笑容,让米妮瓦竖起的神经松缓了下来。小小叹了一口气,她回以浅浅一笑。

    “我肯定你的意见。毕竟对人来说,了解自己的分寸是必要的……”

    “是没有错,但被小姐你这样的年轻人用自以为看破一切的口气,来为他人的器量简单作出评估,也是很让人伤脑筋。”

    只有在这时候,店主是直直望着米妮瓦的眼睛在说话。感觉到蜷缩起来的自己让人从背后拍了一把,米妮瓦咽下一口气。

    没错,自以为看破了一切的正是白己。抱怨着周围的黑暗而蜷缩起身子,自己根本没有主动去做过什么。明明了解枯等是不行的,光并不会照进来,为何又要坐以待毙呢?“这样吗……你说的对。”无意识地低喃出口后,米妮瓦紧紧交握住双掌。

    “不顾身段地逃到外面来,却又自以为看破一切地裹足不前……或许,我真的只是在逃避而已……”

    店主一脸纳闷地皱起眉头。想做的事,以及不得不做的事——除此之外,现在的自己所能做到的事。就在米妮瓦心里重复思索,默默低喃自己绝不能再逃避的时候。咖啡杯突然颤动作响,米妮瓦仰望天花板。

    从上空压境而来的重低音逐步变得明显,能听出是直升机螺旋桨的声响,正让震动在店里扩散开来。就在玻璃窗与其他餐具开始共鸣之际,喃喃说道“军方巡逻到这种地方来了吗?”的店主,并未挪动他望向天花板的脸。没什么好畏惧的——在下定决心的瞬间,刚好对方也来迎接自己了。将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米妮瓦叫了一声“老板”并且起身。她将汉堡的餐费摆在吧台上,并且直直地注视讶然回望自己的店主。

    “你煮的咖啡很美味。光是能喝到这杯咖啡,我想这次来地球就有价值了。”

    由天空照下来的投射灯光芒,将店里的窗户染成了青白色。汽车停车的声响连续传出,车门打开关上的声音紧接在后。“你……”背对着如此开口并后退的店主,米妮瓦转向店门口。没过多久,对开式的店门被人急忙推开,几名杀气腾腾的男子闯进了店里。

    尽管来者身穿笔挺的西装,米妮瓦仍看得出他们怀里都藏有手枪。要将她抓回去,简直易如反掌——不对,会纵容她逃到现在才来迎接,应该是发生了需要她出面的事态才对。隐约地体会到个中缘由,米妮瓦与站在前头年约四十岁的男子对上目光。男子的表情丝毫没有动摇,假惺惺地开口:“奥黛莉·伯恩小姐。”“罗南议员正在等您。请跟我们一起回去。”

    用着毫无破绽的身手走近米妮瓦,那人将手摆在她的肩膀上。一瞬间,米妮瓦几天内郁积的情绪顿时爆发,声色锐利的话语由她口中冒出:“休得无礼。”

    “我是米妮瓦·萨比,没有逃或躲的意思。把路让开。”

    像是触电般地挪开手,后退一步的高个儿男子跌了个踉跄。向吧台后睁圆眼睛的店主行了一礼,米妮瓦走向门口,吸进一口气之后,她投身至投射灯的光芒之中。

    这样就好。以奥黛莉·伯恩身分度目的时间已经结束了。身为承继萨比家宿命之人,有许多东西非得面对才行。一面让直升机掀起的下洗气流吹在身上,这项觉悟已缓缓定于米妮瓦心中。

    ※

    “……我没有无视隆德·贝尔独立性的意思。不过,虽说是外围组织,所属于联邦宇宙军这点仍是不变的吧?你得听从参谋总长的命令才行。”

    就像在对订购的商品进行客诉那般悠哉,玛莎开口。以年纪而言显得美艳异常的容貌,为“拉·凯拉姆一索然无味的舰长室带来了过强的刺激。侧眼瞧过一脸不耐的梅蓝副长后,布莱特·诺亚摆回铁面无私的脸孔,冷静答道:“我对命令并无异议。”

    “我本身的疑问、在于‘为什么得由身为民众的你来告诉我’这一点。”“参谋本部和你做过确认了吧?”

    “嗯。我有收到通知,要尽力配合毕斯特财团的要求。”

    “那么,你就听命行事吧。隆德·贝尔是在战后的动乱中,绽放于疲惫军队中的一朵无卖花朵。等到宇宙军重编之际,责任应该也就结束了。为部下安排新的配属单位,应该是身为司令的布莱特上校的责任才对。”

    “喔。”

    “如果你能给予协助,我自然会奉上回报。目前,我就将这艘战舰认定为UC计划的评价试验舰吧,正好这里也备齐了作后备机的‘杰斯塔’。继续参加在宇宙军重编方案中,居枢纽地位的UC计划……这能为隆德贝尔带来什么样的未来,我想你应该明白。”

    一边安坐于接待用的沙发上,玛莎得意洋洋地重新翘起脚。面无表情地望向对方的脸孔后,问道“你明白吗?”的布莱特把话题抛给梅蓝。“我不明白。”听到副长心里有数的接腔,布莱特一面在内心感到满足,一面又望向玛莎。搁在扶手上的手掌微微紧绷,玛莎眯起蕴含焦躁的眼睛。

    “……还真是只老狐狸呢。我听人说,你是个不懂世事的木头人,看来人概是那群无能的幕僚看走眼了吧。”

    布莱特无意对此表示否定或肯定。与缄口的布莱特彼此注视了几秒后,玛莎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总而言之,得请你听从我方的指示。”把话讲完的她随即转过身子。

    “先告诉你,想指望罗南议长的人面也没有用喔。事情已经在舰长不知道的地方都谈妥了。”

    对于不知道的事,我也无可回应——在表情中透露出这样的讯息,布莱特保持沉默。玛莎眉心挤起皱纹,赏了足以令人背脊一凉的一瞥之后,淡紫色的套装身影甩过头,自舰长室离去。布莱特一举松下肩膀的力气,梅蓝也跟着吐出蓄积已久的叹息。

    “受不了……那妖怪的确名不虚传。”

    “但她正在焦急。那名‘钢弹’的驾驶员被问到关于‘盒子’的情报时,似乎一直保持着缄默。”

    记得他是叫巴纳吉·林克斯吧?一面回忆那张就像是“钢弹”驾驶员的少年脸孔,布莱特调松制服的领口。“要怎么办?”梅蓝发出若有深意的疑问。

    “罗南议长受其箝制的那句台词,恐怕并不是在虚张声势。要是达卡事件与‘盒子’有关联的情报泄露出去,以往一直协助毕斯特财团的参谋本部在立场上也会站不住脚。单在操作媒体这块领域上,财经界会比政治界更高明。”

    “如果事情有可能发展成军方全体的丑闻,向评议会靠拢的幕僚也只能闭嘴而已……你的意思是这样的吗?”

    “是啊。达卡事件让财团得到了意料外的藉口。明明似乎还没经过调整,那架叫‘报丧女妖’的MS也顺势被他们带了过来。”

    布莱特从沙发上起身,将位于办公桌背后的荧幕面板切换成外部监视器的影像。“拉·凯拉姆”目前正滞空于达卡外海二十公里的位置,从舰上远远望去,至今仍可以看见粉尘弥漫在地平线上的痕迹。从那之后过了两天,经过确认的死伤者人数已攀升至四万人以上,这数字到现在还持续在一点一滴地增长。在市区上空来回的零星机影,大概全是消防队与媒体的直升机。为了搜寻被活埋在瓦砾之下的生存者,听说救难部队已从世界各地调来了搭载热源感应器的直升机。

    舰内同样也不得闲,掌握被害情形、空投救援物资等迫在眉睫的作业,让众人实际感觉到,两天工夫在转眼间就已过去,但这些事情似乎都与玛莎无缘。若只是让MS与其运作团队登舰也罢,玛莎却坚持战舰必须遵照她的指示行动,布莱特才以“法律并无规定,可以将政府资产运用于私人用途上”这般再正当不过的理由作出回应,她便跑到舰长室兴师问罪,惹出了刚才的风波。既然罗南是透过参谋次长的权限蛮干,玛莎就透过参谋总长抢去其权限,被这种孩子吵架般的争权模式卷入,布莱特自是情何以堪。照这样下去,大概迟早有一方会把首相的名字搬出来吧?

    “以参谋本部为舞台,财团和评议会正在比赛拔河……让他们做到这种程度的‘拉普拉斯之盒’-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

    一切的异常,终究都收束在那一点之上。揉了揉眼头,说道“不知道”的布莱特面向梅蓝。

    “在工作落到我们头上前,似乎都是‘拟·阿卡马’在追查‘盒子’的虚实,但……”

    “没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络吗?要是他们能为财团与参谋本部的图谋作证,说不定可以让原本靠拢评议会的幕僚回心转意。”

    “有困难哪。‘拟·阿卡马’受到参谋本部直辖,也被禁止和原属部队通讯。要是我们违抗命令,隆德贝尔的指挥权可能会被移交给参谋本部。虽然让人不甘心,宇宙军部想让隆德·贝尔解体却是事实。”

    正如玛莎指出的一样,在因为战后内乱而陷入疲弊的军方机构中,隆德·贝尔是朵开在组织里的无实花朵——为了防备新吉翁突然崛起,这支临时编制而成的部队带有很重的外人色彩。在宇宙军重编计划已经备妥的现在,也有许多幕僚对隆德·贝尔的裁量权之大感到危险,要是此时有个轻举妄动,他们肯定会趁机大举挞伐。“再说,在财团与评议会的政治斗一争参一脚并不有趣。”如此续道,布莱特坐到办公桌的椅子上。交握着手掌,他不断让大拇指的指腹彼此接触,然后自问:那么,该怎么做?

    “……还是只能独自采取行动了吗?”

    答案老早就已经出来了。布莱特心想,反正自己生来就是这种命。闭上眼睛,接着漏出轻轻叹息,唤道“梅蓝”的布莱特抬起下定决心的脸。

    “和罗氏商会联络。不要使用舰里的基本无线,改以私人性质的邮件发送过去。”

    “你说罗氏商会,是在总公司设在新香港的那间……?”

    “那在地球算是首屈一指的公司,不过背地里也有处理各式各样的业务。里头有人可以商量。发函给媒体公关室,收信人的名字麻烦写‘运输舰奥德穆拉的隼人·小林’。”

    只短短皱了一瞬眉头,说道“我立刻去拟文案”的梅蓝并拢脚跟,脸上露出因为待办事项决定而安心的表情。首先要取得正确的情报才行,否则也无法想出脱离这场丑恶政争的策略。没有向权力摆尾献媚的选项,心不在焉的自己即将一脚踩进阴沟之中——等着梅蓝退出房内,布莱特沉沉瘫在椅子上,并且和挂在墙上的一张遗照对上目光。

    “你可别笑我啊!”

    阿姆罗·雷中校的遗照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看起来像是在苦笑的脸朝着布莱特。

    ※

    战舰之中也有审问室。被用于审问俘虏或违反军规的乘员的那个房间,简便得让人怀疑是电影里的布景,却也散发着煞有其事的气息。长宽各三公尺的房间里,有的是审问用的桌子与记录用的桌子各一。记录桌上摆着速记用的终端,审问桌上当然有可动式的桌灯坐镇。那是在阴暗的房间中,用来抵在嫌疑犯面前的道具。即使在眼前看到这些,巴纳吉仍旧感觉不到真实感。

    若提到缺乏真实感,其实就连铐在双手的手铐感触都相当诡异。尽管之前曾先后受到联邦军与新吉翁军的审问,但两边都只有催促巴纳吉吐实,好对事态进行确认而已,从中并无法体会到大声质询的气氛。像这样接受正式的审问还是第一次——不对,或许该说,像这样持续保持缄默还是第一次。链条比想像中更短的手铐摩擦作响,是铁器的声音——茫然间如此思考,巴纳吉·林克斯抬起总算消肿的脸。在明亮发光的桌灯另一端,能看见审问者平板的脸孔。

    “你也差不多该乖乖配合了吧?”

    超越了愤怒与焦躁的情绪,对方口中透露出近乎傻眼的味道。若是相信当事人的说词,眼前这名四十出头的魁梧男子,是出身于过去的顶尖部队——迪坦斯,而在战后扫荡吉翁的热潮达高峰时,他曾将好几名嫌疑者折磨至死,是故才会落得被军方强迫除役的下场。在那之后,这人则受毕斯特财团的聘用。先不论这番话的真伪,他的薄唇淡眉倒是有具现出官差的刻薄,因此巴纳吉极力避免将对方的容貌纳入视野里头。

    “坐进‘独角兽’的驾驶舱,把拉普拉斯程式的资料调出来。就这么简单。只要照着吩咐做,你就能获得自由。不管是接触到军方最高机密、或者是曾经协助新吉翁的事,都不会对你多追究。我认为这样的条件并不差。”

    斜斜坐在椅子上,男子用食指敲着桌面。预测到对方接下来会采取的行动,巴纳吉暗自在肚子上使力。一如所料,男子一脚踹翻桌子,斥喝“你讲点话!”的声音则在狭窄的房间回荡。

    “如果你以为自己是小孩,就不会受到太狠的待遇,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在大人的社会中,对于具有敌对嫌疑的分子是不会留情的。不管对象是女人或小孩,在嫌疑洗脱前都会彻底受到折磨。你擅自带走军方的MS,又投身新吉翁阵营之中,最后则是在参加达卡恐怖行动时,以现行犯的身分受逮捕。这完全没有酌情的余地。要是我们将你交给军方,你一辈子都得在监狱过活。”

    这套说词巴纳吉昨天也听过。只把事情的结果串联在一起,的确也不是不能那样解释。巴纳吉将毫无反辩意思的脸瞥向男子。

    “你原本搭乘的新吉翁货船已经逃亡了,现在你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回去。能拯救你的就只有我们而已。为了这种事情舍弃掉一生,未免也太愚蠢了。”

    似乎是以为受审者已经要解开心防了,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或许就是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让巴纳吉感到不快,他才能执拗到这个地步。巴纳吉漫然想到这点,不理不睬地把目光从对方身上别开。男子重重捶向桌面骂道:

    “你到底是为了谁在守密!你这——”

    “够了。”

    别的声音突然传来,男子闭了嘴。坐在记录席位的人影徐徐起身,矮胖的躯体浮现于桌灯的光源之中。

    “你离开一会儿,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亚伯特·毕斯特的脸庞被由下往上的光源照出,身上潜藏着令人不安的阴影,俯视向巴纳吉。咂舌过后,狠狠瞪了巴纳吉一阵的男子站起身,经过亚伯特身旁,走向房间的门口。也因为“拉·凯拉姆”实质上已成为毕斯特财团的专用船只,审问进行时并无任何舰内的乘员在场。既然审问本身并非由官方执行,白然不会有记录人员陪同,在男子出去后,室内使只剩巴纳吉与亚伯特两人。当然,透过天花板上的摄影机,财团的男人们应该都在监控室中瞪大了眼睛才对。

    之所以会在意旁人的日光,或许是巴纳吉白觉到,亚伯特与自己之间有股隐而不显的引力的关系。和自己有着相同父亲的男人——目前巴纳吉只能将认知整理至此种程度,口中玩味着甚至连真实感都体会不到的这层关系,他回望坐在正面的亚伯特脸孔。和之前在在“拟·阿卡马”见面时一样,立领上衣微微外翻于显得紧绷的脖子上,亚伯特又将带有青色色泽的眼睛朝向巴纳吉。

    “你是为了卡帝亚斯·毕斯特……为了白己的父亲在守密吗?”

    先是让椅背发出一阵咯叽声响,亚伯特缓缓开口。是这样吗?巴纳吉思考过一瞬,但在答案出来之前,他已经把脸背向了亚伯特。

    “你实在很了不起。有坚强的意志,也有勇气,就连操纵‘独角兽’的天分都在你身上。拉普拉斯程式的资料,似乎没有你的感应波就无法取出。即使把你绑到驾驶舱,只要你不同意,别人就没办法读取资料的内容。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学会那种操作方式的?”

    巴纳吉并不清楚。当亚伯特闯进驾驶舱时,他只是立刻在心中想着要荧幕“熄灭吧”而已,并非是在对系统有所了解下才出现的反应。“伤脑筋,你实在被设计得太过完美了。”叹息着撇下这句,亚伯特将两肘撑到桌上。

    “你摆着什么也不懂的脸,却总是置身于风波的中心。局势一下子被你改变,一下子又让你拖着走,你简直就像个天生的王者,而且完美到几乎让人心里发毛的程度。被解开封印的说不定不是拉普拉斯程式,而是你才对哪。”

    这句话听来既令人意外,又带有不祥的意味。没放过巴纳吉不自觉抬起的视线,亚伯特肥厚的脸颊随狞笑扭曲。

    “难道你自己不会觉得奇怪吗?你这个人未免也太完美了。不愧是卡帝亚斯制造出来的强化人。”

    “强化……人?”

    或许,你也是我的同类——曾几何时听过的玛莉妲声音突然在耳底复苏,巴纳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我没说错吧?”如此说着,亚伯特嘴角的笑意又变得更浓。

    “你待在毕斯特家的时候,我去了寄宿学校所以我不知道卡帝亚斯是怎么把你养大的,不过……你自己也说,你没有当时的记忆对吧?”

    那是在昨天审问中说溜嘴的话。巴纳吉重新将沉默的目光望向亚伯特。

    “或许你觉得,是你白己将记忆封印住了。但你认为,普通人能办到这种事情吗?如果你的天分没被卡帝亚斯看上,也没有在懂事前受到特殊训练的话——”

    “才不是那样!”

    为了摆脱悚然寒意而喊出的声音,压过了空调与机械的声响,更让室内的空气受到摇撼。没多看亚伯特抖动了眉毛的脸,巴纳吉让目光落在被手铐铐在一起的两腕上。

    “只要提到以前的事……爸爸的事情,妈妈就会难过……所以我才会不断要自己忘掉,忘掉那一切,结果就真的想不起来了……只是这样而已。”

    “光这样就能忘记过去,就是你不普通的证据。你是卡帝亚斯制造出的一种强化人。”

    “不对!你说得不对!父母与小孩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样的。要这样说的话,你不也是卡帝亚斯制造出来的人类吗?”

    咽下一口气,低喃“你说什么:”的亚伯特变得脸色险恶。巴纳吉直直回望他的眼睛。

    “托付信念的一方、被托付信念的一方……就因为彼此是父子,才能去爱或者去恨,不是吗?要活得好像彼此毫无关系,根本就做不到。所以……”

    吞进后半句话,巴纳吉再度垂下日光。所以,当然连记忆都能尘封住。也会在短短的时间之类将父亲承认为父亲,被他的遗言绑手绑脚。这并不是理论,也无关于人本身的资质。亲子关系这种棘手而又强韧的血脉力量,光用智能是没办法厘清的——“所以,你想说什么?”低声抛下一句,亚伯特将烦躁的脸撇向旁边。

    “什么父子或血缘的……终究只是生物学上的定义。在人身上,还有其他得优先保护的东西。”

    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地开口后,亚伯特起身。这句话并不是对方打从心里领会出的道理——巴纳吉直觉地如此感受到,专注仰望着亚伯特浑圆的背影。

    “所谓的‘拉普拉斯之盒’是什么?就是秩序。必须靠着台面下对‘盒子’的信仰,世界的规则才能维持下去。那就像是种共有的幻想,是警惕人类私心的存在。失去它就无法继续成立的,并非只有毕斯特财团而已。运作至今的世界齿轮也会因此失控。达卡事件就是一项证据。如果卡帝亚斯没有打算开启‘盒子JI-根本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件。因为经过一年战争的混乱后,我们已经学会了操控战争的技术。”

    桌灯造成的阴影,使得略显驼背的背影看来格外阴险。那是在害怕的人的背影,如此的认知闪过了巴纳吉的脑海之中。

    “在这之后,纵使具有吉翁名义的组织全被消灭殆尽,而联邦的敌人也只剩下正牌的外星人而已,事态也不会有所改变。人类体内有斗争的本能,只要社会中依旧存在着阶级差异,战争就不会从世界上消失。即使不特地播下种子,人类仍然可以从任何地方找到战争的理由二支到管理的紧张以及偶尔出现的局部战争,可以推动经济的齿轮,更能净化人类的斗一争本能,要是缺乏这两项要素,人类还会不断掀起招致全灭的战争。这是人类治不好的疾患,要治本是不可能的,我们只得去思考与毛病巧妙共存的方法。”

    像这样受到制度化的战争,以及相信连恐怖主义与怨念都能被管理的社会,不是已让人心郁结,更造成马哈地·贾维那种人的反弹吗?巴纳吉隐约想到,但他并未说出口。亚伯特再度坐回正面的椅子,看着巴纳吉的眼里则蕴含阴沉的光芒。

    “你懂吗?我们并没有把战争当成食粮。就因为有财团与亚纳海姆在操控战争,战后的人类才能免去灭亡的命运,一路撑了过来。卡帝亚斯却想破坏这层秩序,你正在帮他进行破坏。是埋在你心中的父亲阴影,在驱使你与‘独角兽’行动。

    你仔细想想。为卡帝亚斯守密有什么意义?像你这样的孩子就算抱着‘盒子’不放,也不会有任何好处。只会让自己与周围的人都变得不幸而已。你最好把这当成是具有相同血缘者的最后忠告——”

    “玛莉妲小姐在哪里?”

    发出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声音后,巴纳吉暂时噤了口。亚伯特一脸冷不防被人戳到痛处的表情,他立刻别过了视线,巴纳吉则注视着对方,逼问道:“玛莉妲小姐应该是和你一起到地球的,她现在人在哪里?”突然变得忐忑不安的目光瞥向巴纳吉,说道“这跟你没关系”的亚伯特显得语气含糊。

    “与其说这些,你更应该认清自己的立场——”

    “我有在思考啊……!不过,这是靠我一个人的脑袋思考之后,就能做下定论的事情吗?我想不是吧!?”

    无意识动起来的手敲到桌面下缘,沉沉的声响由桌底传出。亚伯特微微退了身子,并将夹杂畏惧与狐疑的眼光投向巴纳吉。

    “到目前为止,与我有所牵连的众多人们……包括帮助我的人、与我互相杀伐的人,全都帮忙造就了现在的我。即使是卡帝亚斯……即使是爸爸,也只是其中的一个人而已。”

    巴纳吉咬紧牙关,将紧紧握住的拳头伸到了桌上。手铐的锁链发出硬质声响,不着痕迹地让审问室的阴暗空间产生振动。

    “就算是现在,我也能感觉到玛莉妲小姐她的人就在很近的地方。不只是她,奥黛莉、利迪少尉、船长、罗妮小姐、塔克萨先生也一样……虽然我不甘心,但你也是我能感受到的人之一。我得找出让所有人都能接受的答案,才能为‘盒子’的事做决定。因为我……”

    必须尽到责任才行——“必须……才行”这样的用词,已经将自己与他人都束缚住了。那种异样感在心中扩散,让巴纳吉险险将后半句话吞进嘴里。说到底,这句话是自己心里领悟到的想法吗?巴纳吉将意识集中在太阳穴一带,但他没有感觉到那股脉动,再度确认过这果然是自己的想法后,他试着重新思考,所谓的自己是什么呢?

    独自的个体是成不了事的,这种不稳定的存在肯定连话语都编织不出。必须与父母产生关联、与他人产生关联,才能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逐步建立出自我的存在……或者,该说是“发现”自我的存在。如果是这样,会感觉到所有人都进入了自己的心中,就不会是错觉,而原本的自己也不会因此被抹杀。在共鸣中逐步改变的,是被称为“自己”的存在,而像这样扩张的感性,或许正是所谓的新人类背后的真正本质。

    所以爸爸才没有说“做你该做的事”,而是在交代“你觉得该做的事,就去做”后,才把“独角兽”交给了自己。同时,也将人类改变的可能性托付在自己身上——可是,如果连感受这些的心灵都能经由人为技术调整……?兜圈子的思考使得巴纳吉不寒而栗,交握住发抖的双拳。将沉默的目光投注在对方身上一会之后,低喃道“那就是束缚住你的诅咒……和强化人受到的洗脑一样。真是悲哀”的亚伯特没与巴纳吉对上眼,迳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也罢。就算你不甘愿,很快你就得硬着头皮配合了。在时候到来之前,尽管去找你所谓的答案吧。”

    带着笃定的这番话,让巴纳吉汗毛直竖。让投以质疑目光的巴纳吉以视线纠缠了一阵,亚伯特将手伸向门把。

    “伤脑筋。你实在被设计得太完美了。简直到惹人嫌的程度。”

    留下宛如要扎进巴纳吉体内的一瞥后,亚伯特穿过门口。随后带上的门板发出异样大声的声响,使得被独自留在阴暗房里的身心发出颤抖。巴纳吉将交握的拳头抵在额头上,然后无力地趴向桌面。亚伯特的肩膀线条留在巴纳吉眼底,那给他的印象与卡帝亚斯并非没有相似之处,巴纳吉因而感到一阵心酸。

    ※

    ‘……能回收到一架“杰·祖鲁”已经算幸运了。达卡发生的事情,也让各殖民卫星的驻留舰队逐渐集结到地球轨道上。“葛兰雪”要尽早离开地球,在临检体势变得完备前脱离绝对防卫圈。’

    即使将米诺夫斯基粒子的散播浓度设定得较低,船只航行于大气中的通讯状况仍旧十分恶劣。由于杂讯的影响,弗尔·伏朗托映于操控台通讯荧幕上的面具脸孔,显得比平常更看不出表情。感到贴在眼尾的医疗胶布变得紧绷,斯贝洛亚·辛尼曼回了一声:“是……”他可以感觉到,各自坐在操舵席与航术士席的亚雷克与布拉特,正隔着椅背静静地竖起耳朵。

    ‘联邦的监视态势已经受到强化。这段通讯或许也正在被人监听。感应监视器所接收的新座标,就由船长亲口向我报告吧。’

    “‘独角兽’落到了联邦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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