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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浊恶彼端、那终结点)

    ✦拂晓

    脚边的水洼,映出了脸色苍白、像个幽魂似的少年的脸。死人般的脸色。

    尖锐耳鸣声持续在脑中回荡。

    让脑袋阵阵发疼。

    我、怎么会在外头走路来着。

    视野发白。

    脚步不稳。

    意识混浊。

    当踩踏的地面变得扎实,水分开始灌入鞋内时——

    「小亚尔——!」

    有股声音,交织在雨中传来——

    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少女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他最初先是感到怀疑。

    直到看清朝自己奔来的少女身影,亚尔巴的脸色才恢复生气。

    「露比!」

    对上双目后,她开心地展露笑颜,亚尔巴也情不自禁地展开双手拥抱飞扑过来的她。

    接触到被雨淋湿而身子冰凉的她,亚尔巴的眼眶一热。

    「你到底跑哪去了啊……」声音也丢人地混着泪声。

    「抱歉……!对不起……!」

    在紧拥之下,亚尔巴将额头靠向拼命道歉的她的头顶。

    「没事,你平安就好……」

    「才不是『你』!……叫姊姊……!」

    露比的一句话,让他久违地打从心底发笑。

    自己或许是在作梦吧。但,这不是噩梦。

    雨还在下。不过心灵正在逐渐取回理智。

    现在比起这个,还是露比比较要紧。

    两人为了寻找屋檐避雨,相伴走在毫无人烟的道路。

    依附在手臂的她也没有平常那般温暖。尽管如此,只要能看见她的笑容,至今发生的一切就已经无所谓了。「你还好吗?会不会冷?」

    问出这句话的,没想到会是露比。直到这种时候,这孩子也还想装姊姊。

    不——可能,只是单纯害怕失去亚尔巴吧。

    「比起我,你倒是担心一下自己啊」

    「我不要紧。我可是姊姊呀」

    不禁笑了出来。毫无紧张感地。

    「笑什么啦」

    刚开始是朋友,接着是姊姊。他不太明白转变的原因。

    看着平时就很孩子气的她,亚尔巴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嬉闹,至今都没放在心上,不过——

    「我也想成为家人嘛……」

    露比紧紧抱住手臂,有些闹别扭地说道。

    这样啊。也是啊。

    「……不想被排挤在外吧」

    「……不想」

    亚尔巴窥向她的脸,为了让她安心而摆出温和的笑容。

    对上眼后,露比便开心地微笑。

    与露比共享的记忆还很少。但如果是现在,感觉能提起那件事了。

    「为什么是我?」

    依附着手臂的她,瞪圆双眼仰望起自己。

    我并没有期待什么。

    「是因为,魔女的诅咒对我不起作用?」

    就算会动摇,但我早已认清事实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是想说清楚罢了。想在说清楚后,好好面对她。

    就算事实如此,至少在受诅咒的期间,她会需要我。

    这样不就够了么。

    这样就够了。

    「因为小亚尔接受了我」

    「……」

    「和诅咒没有关系」

    骗人。

    「你在骗人」

    「是真的」

    露比直直望向这里的瞳孔中,映照出了我的身姿。

    怀疑他人的丑陋男人的身姿,然而在她的眼中却并非如此。

    不可能。她一定是在逞强。

    「不……你在骗人。如果不是的话,怎么可能想待在我——唔!」

    啪!在说完之前脸颊受到了冲击。我无意识地伸手捂住隐隐作痛的脸颊。并没有出血。

    「你、你打我」

    「对」露比双手插腰,一脸冷淡地点头。

    「为什么……?」

    「谁让你说些蠢话」

    她的脸靠了过来。彼此明明有身高差,我却还是被那股气魄压制了。反射性地想退后,但胸口被抓住,就连拉开距离都做不到。

    「就算你讨厌我了,我也不会离开你」

    她在我的耳边发出低吼般,带着热意的声音,使我浑身一颤。

    「我绝对不会离开你!」那声音渐渐放大。

    「就算你和其他人一样逃跑!我也绝对要待在你身边!和什么诅咒无关……!」

    她不甘地咬紧牙根,流下泪水。

    我没能完全理解她语中的含意,

    「那还真是……辛苦啊……」

    只能做出这么蠢的回应。

    「对啦……!但我才不会跟你客气!我一生都要待在你旁边!笨蛋!呜哇——!」

    最后她直接放声大哭,不停挥着双手拍打我的胸口。

    真是困扰。还真是困扰啊。

    亚尔巴从背后眺望正在拧干衣物的露比。

    看见被雨淋湿的肌肤由衣服间隙透出,他便自然而然地挪开了视线。

    他观察起周遭。这里,是工厂旧址之类的场所么。各处破洞的铁皮屋顶漏雨相当严重,但应该还是能撑过这场风雨。

    「你忽然说那种无聊的话,吓我一跳」

    「……」

    露比甩开手上的水滴,转向亚尔巴。

    刚才大哭的模样像是假的一样,她现在很平静。

    「湿着很容易感冒哦」

    「要是感冒,就由你负起责任照顾我吧」

    她的回答不同以往,十分轻快。

    「真是的,到底发生什么了?是吃了什么怪东西吗?」

    不同以往,真的像个姊姊般的发言让他有些吃惊。

    「竟然忽然说出那种话」

    「我觉得还挺贴近真理的吧」

    「不过嘛?伊娜莉雅会怎么做呢?要是会把小亚尔看成怪物,她说不定会离开呢?」

    她说得像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而且看上去还微妙的有些开心。

    明明自己那么苦恼。

    「那样的话,你就只能跟我在一起了呢」

    她歪起脑袋,恶作剧地笑着。

    总感觉,苦恼的自己就像个傻瓜。虽说只有一点,但心中有了较为正面的想法。

    「仔细想想也对……」

    确实,和露比说的一样。虽然依旧只是假设……

    但就算魔女诅咒会影响到亚尔巴,依露比的情况,会产生拒绝反应的也是亚尔巴。

    不受诅咒影响,对露比来说不过是开头。

    「可是,那样的话露比还是会离开我身边吧?」

    一定会。就像露比曾经离开母亲那样。

    「又在想些负面的事了」

    她轻踹了下亚尔巴的小腿。那微妙地疼,使他有些不悦地盯向露比。

    「一直谈论假设也没有意义吧?嘛、要一直黏着逃跑的小亚尔不放确实会想要放弃也不一定——」

    她空了一拍。

    「如果变成那样,我说不定会杀了小亚尔呢」

    她舔拭嘴唇的举止,使他心底一惊。是、玩笑吗。虽然是能当作揶揄,但她看向亚尔巴的眼神高昂璀璨,是他至今从未见过的视线。

    「所以想也没用。不真的碰上,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结果,露比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吧。

    尽管心情还没放松到能就此一笑而过——

    「话说回来,你之前到底去哪了?在村庄分散后的期间你人呢,还有一起被抓走的伊儿小姐又去哪了……?」

    「哦——」

    他突然回想起来这么询问后,露比忽然沉默,然后视线游移地搔了搔脸。这什么反应啊。

    「嘛、那个,没问题的啦」

    什么啊,这个暧昧的回答。

    「嘛,总之先找伊娜莉雅吧。那孩子现在肯定在一个人狂哭」

    「露比不也在哭么……」

    「好啦,来、我们回去吧」

    她伸出的手与脸上的笑容,不含一丝迷惘。亚尔巴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苦笑着搭上她的手。

    离开铁皮屋顶,与她一同走到外头。

    ——她。

    「……你刚才有说什么吗?」

    感觉好像忽然听见了谁的声音,他问向与自己牵着手的露比。

    「……?我什么也没说呀?」

    露比不可思议地瞪圆双眼,亚尔巴也歪起头。但刚才确实有——

    ——了她。

    窜入耳中的声音,使他的意识远去。所有的知觉都变得迟钝。

    脚步变得沉重,无法言喻的感情喷发,禁锢了身子。

    这怎么回事。

    他无法承受,当场蹲下身。

    「怎么了?」

    露比察觉到异常而蹲下来,手搭在亚尔巴的肩上。

    奇怪。有什么不对劲。眼前的光景,就像坐在椅子上观赏的影像一般。

    露比正在窥探我的脸——

    我感觉不太对劲。明明想这么说,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噗滋"的声响,视野流入了一抹鲜红。

    「——诶?」

    身旁传来了物体掉落声,剧烈的雨声与心脏的跳动,反覆鸣响。

    「啊勒……为什么……?」

    露比瞪大双眼看着我。

    刚才搭在我肩膀上的她的手,

    她的手,

    她的手,

    落于地面。

    「……痛、好痛……」

    她没有尖叫,而是呢喃着。流着泪。

    然而利刃却不含任何犹豫,朝着她的肩膀突刺。

    是我刺出的刀子。

    为什么——?

    被血浸染,染上色彩的刀子正反射着光。

    停下。住手啊。

    我乞求着——对什么?对谁?

    与乞求相反,我凭着蛮力压倒少女娇小的身躯。

    美丽的金发被泥水玷污,仰躺于地的她惊愕地望着亚尔巴。

    用着令人叹为观止地流畅动作从她的肩膀拔出刀子后,她有一瞬间因疼痛而呻吟。

    我将刀子高举过头。

    ——杀了她。杀了那家伙。

    事不关己似的,就像在作梦一般,亚尔巴拿着刀子朝少女挥下。

    就连怀抱罪恶感的时间都没有。

    ——

    刀子在抵达露比的胸口前,刺穿了她剩下的右手手掌,停滞于空中。

    她耐着痛楚,防下奋力朝自己袭来的利刃。静止在空中的刀子,如今也在手中颤动。

    这样下去我会把露比给——

    明明清楚,却无法掌控身体。

    仔细回想——真是一段我配不上的生活。

    一无所有。对什么都没有的我来说,那生活幸福到奢侈。

    能够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脏正依循着规律跳动。

    「杀了我……」

    向着为自己创造了如此幸福生活的她,努力挤出声喊道。

    「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感觉就像成了什么也做不到的婴儿。

    被不安与绝望击倒,只能靠哭喊索求帮助的婴儿。

    然而——露比却轻轻地微笑起来。就好似知晓一切,十分平静的表情。

    她朝着如今也正施力想对她挥下刀子的亚尔巴开口——

    「……我、做不到」

    宛若被扔进了无声的世界。

    刀刃毫无慈悲地侵入她的胸膛。

    一如翻倒的水杯。结果无法颠覆。时间只能一个劲的向前。

    「为……为什么啊……」

    他不甘地歪斜嘴角。

    尽管如此,露比还是朝亚尔巴回以笑容。

    「……因、因为……我最……喜欢你了」

    声音渗透内心、鸣鸣作响。面对她好不容易挤出的话语——

    「……我也……喜欢你……」

    如今的他,只能这么回应了。

    「真、真的?」

    想要帮上别人。想要被别人需要。

    想要、为人所爱——

    对一无所有的自己来说,那是唯一沉眠于心底深处的欲求。

    能够填满欲求的感情波澜,自少女确切的『最喜欢』流淌入心,使他泪如泉涌。

    「好开心……好开心啊……」

    手中紧握的刀子,如同墓碑一般立于她的胸膛。

    这瞬间,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掉。

    亚尔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少女,一直到那美丽的瞳孔逐渐失去神采。

    一直到曾说喜欢亚尔巴,那无可替代之人的身体不作声响地灰飞烟灭。

    「————!!」

    这份恸哭,能否传达到从世上消逝的她身边?

    这声咆哮,能否贯穿雨声、直至天际——

    ✦无痛

    锡安连表情都不变一个,直接用大镰从身侧砍向勇猛逼近的铠甲男人。

    纵使他举剑显露应战的意志,却在接触到大镰的瞬间连同铠甲一同粉碎,男人的上半身就像敲打达摩似的飞往某处。

    丧命之际就连悲鸣都没能发出。

    「……」

    飞溅的血液有点沾到手上了。尽管看着手上的血,她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异端审问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

    「是嘛。但找不到魔女杀手,真不顺遂」

    卡露米娅有些无趣地说。

    「小分裂」

    ——锡安总是这么称呼她。而不是称她为卡露米娅。

    因为,她不是卡露米娅。

    距今恰好百年前,受到分裂诅咒的影响,诞生了一个与真正的卡露米娅价值观截然不同的人格,并且代替了她。

    只有记忆从原人格那边继承了下来,但她的本性却异质且残忍。

    作为杀人狂,她没有任何正确的伦理观。

    卡露米娅的记忆、经历,对她来说都与自己无关。

    所以,她非常讨厌被用名字称呼。

    大概是觉得,那是在喊自己以外的某人吧。

    「怎么了?」

    「我们相处满久了吧」

    卡露米娅圆润的眼瞳些微地晃动。

    「是呢。自那日以来一直都在一起。这怎么了吗?」

    「……只是聊聊闲话。我忽然回想起以前的事了」

    在魔法学校时代,锡安与卡露米娅是同学。她总是很开心地谈论自己的哥哥。

    可以的话,锡安还想再次见到她。想着只要与她(小分裂)如影随形,可能终有一天还有机会见到她(卡露米娅)。

    锡安因为诅咒失去痛苦后依靠的支柱,正是回忆。尽管什么也感觉不到,但自己所持有的记忆却还一如当初。

    不过,似乎是时候了。

    「等找到魔女杀手——」

    卡露米娅停下脚步。

    用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窥向锡安的脸。

    「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在破坏之前先杀了我」

    空气,瞬间冻结。

    「你说什么懦弱的话呢」

    责备般的语气。

    「你要那么想是也无所谓……只是觉得,已经够了」

    「……呵呵,你的思维还真跳跃」

    卡露米娅冷淡地笑出声。

    「我本以为你不是那种会说出丧气话的人」

    「感觉看错了人吗?」

    如果是的话还真抱歉。虽然锡安依旧没感觉。

    「我也不是累了或感到痛苦。毕竟我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体质」

    只是——她这么接续,然后低下头。脑中浮现的,是当时死于村庄的少年。

    「我忽然有些害怕,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自己」

    「什么意思?」

    「从今往后,我一定会察觉不到真正重要的事物,从指尖遗漏各种各样的东西,就那么错过。而我就连后悔、连罪恶感都无从获得——」

    声音自然而然地变得像是在颤抖。明明没有感觉,真是奇特的心情。

    「不存在终点。毕竟是不死之身。可就算发生了导致一切终结的事情,我也绝对不会有所感觉。无论是现在死去,还是未来死去,我都绝不会产生任何感觉。既然如此,我觉得活着也没用了」

    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

    好久没有像这样组织言语了。

    「你是怎么得出那种结论的?那种懦弱的结论」

    「懦弱……吗」

    对于反覆提出的评价,她找不到反驳的语句。可能真是如此。最近总是无法整顿思绪……说实话,她也很困惑。明明至今为止从未感到混乱过。

    无痛的诅咒是抹消任何一切『感受』。虽然不会像其他魔女那般难受,但却感觉不到任何事物。没有任何欲望。

    「但是……正因如此……我才无法忘记那股痛楚……」

    触及脑髓的痛击,奔涌全身的电流。揍他时感受到的痛,现在也令这双手颤抖不已。

    「痛楚,你是在讲受诅咒之前的事吗?根本听不懂」

    怎么可能听懂。这份感受,怎么有办法传达给别人——

    「无论如何,我可不允许」

    从语气就能知道她的烦躁。

    「如果生死没什么两样,那就没必要死吧」

    锡安只是静静地倾听她的话。再也没有回答。

    ✦凶梦

    伊娜莉雅被钉在墙壁后就被扔下不管了。

    从视野一角,能看见被切落的双足和左手。

    唯一幸存的右手被用短剑刺在头顶上方,胴体因而与墙壁紧密贴合。

    她用空洞的眼眸,仰望天空。失血过多,连思考都做不到。

    「亚……尔巴……」

    就算这样,只要念出想见的少年名字,就能恢复几分气力。

    这点痛,和失去他的痛苦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体内已经没有能够提取的魔力了。想要突破这个情况的话——

    呻吟声,从自己的口中漏出。思绪被痛觉支配,像是噪音一般杂乱地在全身乱窜。

    『把这个魔道具送到有人的地方——』

    她回想起离开废城之后与露比的交谈。魔道具靠她的使魔送往人们所居住的都会,如今也正与自己相连。以不会被察觉的程度从人们身上征收而来的魔力,透过魔道具灌入魔力枯竭的体内。

    自己还有能办到的事。

    还能做出抵抗。

    「咕……咿……!」

    伊娜莉雅咬紧牙根呻吟道。失血过多的身体,就连维持思绪都很困难。就算这样,她还是拼命凝聚刚得到的魔力。

    虽然濒临死亡,但离真正的死还有几分钟的间隔。这间隔肯定就是刚才遇到的那两人的目的吧。使她魔力枯竭并夺取身体自由——要禁锢不老不死之人,这方法很合理。

    但是。——伊娜莉雅紧抿起唇。

    我怎么可能随她们的意。——她的眼中寄宿着强烈的意志。

    刺在墙壁上的剑独自晃动。每动一下,右手就传来非比寻常的剧痛,即使很细微,但那股疼痛正将她混浊的意识拉回这丑陋的现实。

    没过多久,短剑从手上分离,发出哐啷响声落于眼前的地面。

    她挤出剩余的气力,用瘫下的右手朝向地上的短剑。短剑以缓慢的动作指向伊娜莉雅,于是她转而露出了达成目标的微笑。

    「这副身子……已经什么都做不到了……」

    指头一勾,短剑便以高速飞跃,贯穿了伊娜莉雅的胸口。刺入胸口的短剑射穿了心脏。随着口中喷出鲜血,伊娜莉雅就那样被钉在墙壁上不再动弹。

    视野变得模糊。

    好像看见了死后世界。视野轮转,意识被漆黑的景色诱引。在坠入一片黑暗的途中,伊娜莉雅默默祈祷着。

    "快点让我复活吧"。

    ✦拂晓

    流淌于身躯的血液,宛如扔入岩浆的钢铁。

    激愤与绝望,显露出凶悍的色彩相辅相融——

    「我要杀了你……!!」

    他任由情感支配,敲击大地。溅起的污泥喷到了脸上。

    表情肌早已崩溃,不知该表露何种情感。那表情不祥到根本不像人类,少年那只能形容成恶鬼的脸,映照在水漥中。

    『就算诉诸杀意,你还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听见了女人的声音听见了女人的声音听见了女人的声音。

    「唔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比夜晚更加深邃的浓厚憎恨疯狂暴涨。

    『要是那么生气,不如打自己的脸吧』

    听见那句话的瞬间,身体无视激烈的怒意,毫不犹豫地出手揍飞了自己。

    他甚至都不对失去身体自由这件事感到疑惑了。

    敲击地面肆意宣泄愤怒的拳头,反过来开始殴打自己的脸。

    咚、传出沉闷声响,身子因冲击摇晃,双手却毫不留情地开始下一拳。一次接着一次。

    颜面被鲜血与污泥沾染,当殴打次数超过二十次时,一切忽然停止。

    亚尔巴头一昏,像是失了支撑般倒于地面。

    「……杀了……你……」

    就算意识远去,口中的话语却依旧不变。

    杀。我要杀了害自己杀掉露比的那个女人。那是我如今的目标。现在,意识只能专注在这件事上了。热意迟迟不肯从身体消退。哀伤。憎恨。悲伤。憎恨。

    『哈啊,够了。你、去和刚才的怪物在那个世界好好相处吧』

    ——我这才察觉泪水正在不停夺眶而出。

    吐出残留在口中的血液。愤怒不知何时被深深的悲伤所吞噬、冲刷。即使像个孩子开始呜咽,回荡在脑中的声音却依旧没有任何慈悲。

    『好啦,你可以死——』

    滴答、滴答——

    他的脸埋在地上,趴在地面。

    似乎有一瞬间失去了意识。剧烈的热意还在体内蠢动,但或许是有轻微脑震荡,身体无法随意挪动。然而,很不可思议地,脑袋已经听不见那个女人——害自己杀掉露比的魔女的声音了。

    是多亏了会阻绝魔女之力的体质吗。

    无论如何,露比已经不会复活了。

    吐出残留在食道的血,勉强撑起沉重不已的脑袋。

    雨——

    他凝视着落于大地的雨势,在水漥上溅起水滴的模样。

    思绪和行动分离。不,会没做出行动,难道不是因为放弃了吗。

    悲伤到痛不欲生。然而,身体却不作行动。

    某人的鞋子,踏入了水漥。污泥溅到他的脸上。视线沿着脚尖一路往上,他看向鞋子的主人。

    「还真可悲啊,魔女杀手……」

    红发男人站在面前。

    那人俯视着这里,露出冰冷的视线。

    「我深爱的她下了指示。让我处理掉你」

    这样啊。

    「要恨的话,就恨自身的无力吧——」

    这样啊——

    只能怀着这股憎恨,去往那个世界了么——

    遗憾。悔恨。

    就在这时,传出电闪雷鸣。

    「但在那之前,你没有什么留恋吗?」

    男人勾起嘴角,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你对杀人有所踌躇么。

    说是"曾经有"应该比较贴切。手中的利器刺入活生生的人体内,那触感只能说非常可怕。

    不过,事到如今,那样的感想早已落入汹涌熔岩,熔化消逝。

    如果问我对杀人这个行为会不会踌躇,我反而想问你。哪里需要踌躇?

    那个女人哪里有活下去的价值?

    亚尔巴——站在门前。

    身旁的男人敲了两下门。

    「哈?」

    那瞬间,某种感情又开始在脑中蠢动。

    大脑为热意所沸腾,再也无法思考其他事情。

    血液像是被挤出一般,从紧握着小巧物品的手中渗出。

    「谁啊?」墙壁内侧的女声,使他咬紧牙关。

    「是我啊?」敲门男性的声音。

    听觉异样的灵敏。奔涌而上的情感,正在向全身下令——"绝不可看漏任何情景、任何生物的微小举动"。

    「我来报告已经处理完魔女杀手,顺带来看看你」

    「已经杀掉了?」

    「是你催的吧……。我迅速解决了。意外是个没什么手感的男人哦」

    「你这人~,这点小事用念话报告不就好了。别为了这种事减弱宅邸的防守啊!」

    门要开了。门要开了。门要开了。

    「好了,看到脸了吧。赶紧——」门开了。

    「——诶?」

    我朝着出现在视野的女人喉咙,刺出手中的小物。

    滋、闷声入耳。刀子比想像中还要简单地就埋入了女人的脖子。

    「嘎……喀哈……!?」

    女人死命地抓住我的手。

    「骗……人……?」

    「亲爱的……」

    身后的男人呢喃道。为了让最爱的女人永远成为自己的东西——为了满足这种莫名其妙的欲望而帮助亚尔巴复仇的男人——

    「我打从一开始就发现了。你根本不爱我」

    女人听见这句话,哀伤地呻吟出声。知道无法去除刺在喉咙的小刀后——她将手搭上亚尔巴的肩。

    「不……要……」

    求饶——不是对背后的男人,而是选择乞求曾不停贬低过的我,令人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可悲。

    但——已经停不下来了——

    噗嚓、切断肌腱的声响。用着连自身都吃惊的轻巧动作,我拔出小刀转而朝女人的胸口深深刺下。

    用杀掉露比的小刀。

    为她复仇。

    ——女人倒向地板,咳着血。

    「怎么可能有办法爱上……」

    下个瞬间,知性自那双眼中丧失,她的身体化作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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