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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五话〗)

    『紫镜子』

    紫镜子。怪谈,描述为:

    到了二十岁还记得这个词就会死。

    遭遇意外而死,病死,

    全身被镜子碎片扎死,

    被拿锤子的男人砸死,

    被拖进镜子里等,存在很多变种版本。

    关于起源的故事与回避魔咒

    也存在诸多不同说法。

    1

    「被『无名不思议』杀死的孩子,存在本身会消失无踪,变成不曾存在过」

    「牺牲者被怪谈作为养分吸收,成为怪谈的一部分。相对的,本人则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我们不清楚人的存在是在怎样的机制下世界上消失,但似乎并不是彻底消失。尽管不多,但这当中存在“漏洞”。已经证实,没能消失掉的部分是存在的」

    「最简单易懂的“漏洞”就是——我们『委员』会记得他们」

    ………………

    真绚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对伊露玛所造成的打击,如同世界毁灭。

    伊露玛的世界里失去了光芒。而且是以完全不可饶恕的,残酷的形式。

    那样的结局比单纯的死亡还要糟糕。真绚被残忍杀害,遗体被彻底毁坏,甚至就连她的尊严与活过的证明都全部遭到了践踏,简直就是亵渎。

    就算是家人、朋友或认识的人遭遇那种事情,她都会大受打击吧。

    但是,真绚在她心里绝不仅仅那么简单。

    这是因为,真绚在伊露玛心中的地位超过了家人。真绚是唯一超越家人的,特别的存在。伊露玛对家人绝不会怀有像对真绚那样的感情。她向往着真绚,迷恋着真绚,愿意真绚赌上自己的一切,而且真绚离自己那么的近,俨然是奇迹,可谓是{活生生的信仰}。

    伊露玛心中一直存在着“女主角”。

    伊露玛上小学之前生活在妈妈的国家——印度尼西亚。她的父母为了她今后在爸爸的国家——日本生活做准备,给她看了很多日本的动画和漫画。结果她完全沉浸其中,甚至于父母为自己这个决定感到后悔。

    她沉迷于动画里那戏剧性的故事与世界之中,沉迷于那些闪闪发光的角色们。

    当中最最让她神往的,就是故事里的女主角们。

    那些女孩子美丽、可爱、善良、高尚。

    女主角只要出现在故事中,世界就会改变。女主角是特别的人。

    伊露玛沉迷于那样的存在。最开始,她把女主角投射在自己身上,喜欢幻想自己成为女主角。年幼的伊露玛玩着扮演女主角的游戏,但没过多久她发现,在想象遇见女主角的自己时,要比投射自己成为女主角时更加心潮澎湃。

    自己不会成为女主角。

    想要见到女主角。想要女主角拉上自己的手,告别过去的自己。

    这是因为,她渐渐醒悟过来。她明白,自己不可能像女主角一样闪亮。

    伊露玛并不消极内向,但又没有领袖气质。长相尽管不难看,但也没有可爱到人人会回头看她。她没有什么特长,也没有善良到问心无愧的程度。她也有卑鄙的思想,最关键是特别胆小,不适合做女主角。伊露玛总之就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

    伊露玛曾向往女主角所在的漫画世界。

    她向往着漫画里所描绘日本,向往着告诉她有朝一日要住过去的那个国家。

    并且向往着,说不定能在那里遇见女主角。

    照理来说,真的住过去就会知道现实中的日本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了解现实并失望,然后成为幼年期的一幕记忆。但是,伊露玛{真的见到了}。她偶然遇见了自己所认识的明星。

    那就是,见上真绚。

    伊露玛搬到日本,进了小学,在学校里见到了大她一届的姐姐。

    伊露玛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来过好几次日本,但这是头一次真正住下,而且还要上学。当时心中充满期待与不安的伊露玛,忐忑地到处张望,结果发现了一位美少女。那位美少女毫无疑问是这所学校里最漂亮的人。不,这一带的初中生高中生里都找不到比她漂亮的人。不是隔着电视屏幕,也不是隔着漫画的纸面,而是与自己同在一个空间,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想摸就能摸到,想交流就能交流的咫尺之遥。

    伊露玛早已认识真绚。

    她向往女主角,因此对时尚有着浓厚的兴趣,喜欢看低龄向的时尚杂志与时尚指南。她在杂志上见过模特『真绚』。

    非凡的时尚穿搭,高挑苗条的身材,乌黑闪亮的丰盈直发,通透的白皙肌肤,还有成熟端正的漂亮面庞,整个人散发着神秘气场。

    尽管伊露玛看过照片已经留下了「漂亮」的印象,但见到会动会说话的真绚后,更是受到了强烈的震撼。会动的真绚远比照片里看上去更加充满魅力,与周围的人站在一起鹤立鸡群,举止、表情、声音、谈吐,以及隐约流露出来的人格,全都完全符合伊露玛心目中的理想女主角。

    在感动的同时,她心想。

    真的存在啊……!

    此时她确信,自己来到了动画中的世界,来到了漫画中的世界。

    动画和漫画就是伊露玛的一切。在国外度过幼年期的伊露玛之所以来到日本后没有任何语言障碍,尽管也有在家用日语对话的功劳,但更多的是因为她看过大量动画。伊露玛之所以对自己用『boku』作第一人称,就是因为她哼的最多的动画主题曲歌词里的第一人称就是『boku』。

    在这样的伊露玛眼中,真绚是真正理想中女主角,是通往自己所向往的世界的大门。当自己遇到这样的女主角,世界在那瞬间为之而变。尽管这是漫画中常见的描写,但她深信不疑。

    但是,她当然没有勇气主动去找真绚说话。

    伊露玛作为一个小小粉丝,安安分分地只用目光追随着真绚,就这样四年过去。

    伊露玛就像出生第一眼看到母亲的雏鸟,一直注视着自己第一个亲眼见到的明星,一直把理想中的女主角形象投射在真绚身上。而这段时间里,真绚一直扮演着伊露玛理想中的女主角,从未辜负过伊露玛的理想。

    然而这个时候,伊露玛反倒不断对自己感到失望。

    在这样的小学生活中,伊露玛日渐鲜明地发觉到自己的普通——不,是日渐鲜明地发觉到自己的丑陋、胆小与卑鄙。

    走在路上,眼前有人掉了东西也不没去提醒过。

    有过把捡到的一百日元硬币一声不吭装进口袋。

    班上有同学被恶作剧也没有阻止过。

    考试时不知道答案的时候下意识想过偷看邻桌。

    最后还嫌麻烦不做作业。

    对妈妈撒谎说作业做完了。

    对老师说头疼没办法完成作业。

    还有,她对撒谎的事一直怀有负罪感,感到后悔,但下一次还是撒了谎。

    ……日积月累之下,她不想明白都不行了。

    伊露玛没有女主角所应该拥有的正直、善良和勇气。

    自己多么丑陋啊。这样的孩子凭什么对女主角说「我想和你做朋友」。伊露玛实在说不出口。她知道自己内心的丑陋和懦弱,所以根本无法腆着脸站在女主角面前。

    所以,伊露玛一直只是看着。

    伊露玛断了念想,只是看着。但是,看着她的伊露玛,没能抛弃一个小小的希望。

    那个希望就是——

    有朝一日,女主角会看向自己,{会向自己伸出手}。

    她希望女主角,希望真绚看向软弱的自己,向自己伸出手,原谅自己,拯救自己,然后让自己蜕变成敢于昂首挺胸地活着,闪闪发光的自己。

    ——好想让你发现我。

    伊露玛每日幻想着那些,注视着真绚。

    她穿上了吸引眼球的可爱衣服……尽管自己也明白,那只是一场梦。

    但是——“那个”突然降临在了那样的伊露玛身上。

    简直就像漫画,简直就像奇迹一样,是与女主角之间的接触点。

    然后,那奇迹确确实实就像漫画那样。

    伊露玛和本不想要的,不像现实的,如同奇迹般的地狱……相拥在一起。

    最开始,她又害怕又兴奋。

    因为漫画里的剧情,确实发生了。

    放学全班会上分发的两张联系事项页上面,和自己的名字一起写着『放学后委员』这几个字。然后当天晚上,她就被召集到了『放学后』的学校里。

    穿着神秘的同款制服,和心中向往的女主角一起被召集到神秘的午夜校园中》尽管和自己所希望的不太一样,但这种就像漫画里,就像在做梦的情况居然是真的,伊露玛最开始感到激动不已。

    但是——

    濑户伊露玛毫无勇气。

    她很胆小。她怕死,怕痛,害怕一切危险,还要补充的话,就是害怕一切可怕的东西。

    从来都是这样。毕竟是自己的事,她自己非常清楚。

    正因为非常清楚,所以她绝望了。一切原因归结于次。最喜欢的漫画里出场的那些角色们,那种强大、崇高、美丽、勇敢的生存方式,自己绝对效仿不了。自己所能效仿的,充其量只有反派或者倒霉的路人角色那种软弱卑鄙的生存方式。

    伊露玛尤其害怕幽灵。

    打个比方吧,伊露玛从小听的鬼故事是周围其他孩子的两倍。

    奶奶和外婆都爱给伊露玛讲恐怖故事,都是爱用恐怖故事来警告小孩子的那种人。

    在妈妈的国家有好几种幽灵。

    尸体上披着白布的亡灵『Pocong』,婴儿幽灵『Tuyul』,身上上有洞的女幽灵『Kuntilanak』——那些统称为『幽灵〈hantu〉』。

    它们会袭击人,对人来说是恐惧、罪孽、惩罚、警告。伊露玛从小听外婆讲过好多好多『hantu』的故事。做坏事『hantu』就会找上门;收拾坏小孩是『hantu』的工作;那个人被『hantu』收拾了;那边有『hantu』出没,不能靠近,诸如此类。

    然后,奶奶讲的是『妖怪』。

    奶奶说,妖怪会找坏孩子。尽管不像妈妈国家的幽灵那样有那么细的名字,但到处都是妖怪、幽灵、作祟、诅咒,然后到处都有神明,会给人可怕的惩罚。

    有着两国祖辈的伊露玛,被两个国家的鬼故事警告,因此听过鬼故事是其他小孩子的两倍。

    伊露玛很害怕。她害怕妈妈国家的『hantu』,『Pocong』『Tuyul』『Kuntilanak』她都害怕。她也害怕爸爸国家的『妖怪』,幽灵、作祟、惩罚人的神明、厕所里的花子同学、妃姬子〈ひきこさん〉、半身灵〈テケテケ〉、裂口女、不幸的信、对镜——还有紫镜子,她都怕。

    伊露玛敢肯定自己到了二十岁还会记得『紫镜子』这个词、

    正因为伊露玛如此胆小,所以先撇开最开始不谈,当其他『委员』开始遭遇可怕的事情时,她便心想。

    ——我办不到。

    就是纯粹的办不到。伊露玛成为『放学后委员』之后,一次都没有进过自己所负责的『无名不思议』所在的房间。

    伊露玛每周五深夜被学校的破音电铃声叫醒,被召集到『放学后』时,首先就会站在家庭科教室门口。家庭科教室的门敞开着,可以看到里面的样子,但伊露玛每次根本不看里面,直接就朝『打不开的房间』走去,再也不会回去。

    第一天因为害怕,在门口愣愣地站了很久,之后惺过来接她,所以她第一次也没有进去过。

    那时她透过敞开的房间门,看到房间深处装有烹饪台面的讲桌上突兀地搁着一面散发出异样存在感的镜子。她还看到,那镜子的镜面幽幽泛着紫色的光。伊露玛实在不敢进去,从那以后也从未进过家庭科教室,也从未再看过里面的镜子一眼。

    在那之后,每当『委员活动』的日子她就一直逃避,不去看教室里面。当然,这是因为害怕。

    所以从第一天起,她就没再去看那面镜子。

    那是一面椭圆形的,带框架与台座的古典镜子。它完全是一面镜子。但是伊露玛当时看到宽敞的家庭科教室里面的那一刻,感觉到那面镜子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异样存在感,甚至于目光被直接吸引过去。

    伊露玛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面镜子现在怎么样子。

    因为万一镜子有什么变化,她会害怕,会感到讨厌。

    当然,她也完全没有做『记录』。

    不想看,不想接触,不想知道,不想扯上关系。

    成为了『放学后委员』,高涨的情绪过去,认清现实之后,伊露玛满脑子只想着逃避。她的愿望首先就是,不管怎样尽快从这个可怕的状况解放。

    她做过一些尝试,试图在午夜不被召集到『放学后』。

    她锁过房门,带被窝换过房间睡觉,求爸爸妈妈一起睡过。

    但是,上锁根本没有,换了房间还是会响起电铃声和召集的广播。还有,和爸爸妈妈一起睡的时候,大音量的电铃和广播响彻整个房间,但爸爸妈妈却完全不会醒,怎么叫怎么摇,甚至拍打都不醒,就像尸体一样睡得死死,最后自己还是被召集了过去。就结果来说,那样只会徒增另外的恐惧与不安,没办法逃避召集。

    她还尝试了最后的手段,任凭铃声去响也不理会。

    这个做法很简单,但最考验决心。点铃声响起,听到召集的广播,但伊露玛坚持缩在被窝里,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听,一动不动,坚决抵抗『委员活动』。

    那天,她在紧张与恐惧之下无法入眠,等到了时间到来。

    噶————————

    咚————————

    然后到了时间,那个似是要把耳朵震坏,给人强烈不适的破音点铃声开始响起。耳朵里面,脑袋里面被铃声震穿,伊露玛浑身发抖,用被窝紧紧地裹住自己。她死死抓住充满自己体温的棉花和布,拼命地缩紧身子藏在被窝里

    『————杂————呲……呲呲…………

    请……{放学后委员}……到、校……集合』

    「…………………………!!」

    着急的广播响了起来。她装作没有听见。

    门打开的迹象,从中贯入进来的空气,气温与气味的变化,粗涩的广播声音,她统统不去理会,一门心思地静静忍耐着。

    她不起床,在床上,在被窝里屏住呼吸,而且一动不动。然后,在召集的广播过去,语音与其语音快要消失的瞬间——{她突然被什么东西的手抓住,奋力地拖出了被窝,从床上摔在木地板上,一路拖曳着}连被窝一起被扔在了家庭科教室门口。这下她不明白也不行,这么做只会徒增恐惧,于是便放弃抵抗召集。

    2

    『日期』

    『负责人姓名』   濑户伊露玛

    『所在地点』    家庭科教室

    『无名不思议名称』 紫镜子

    『危险度』

    『外观情况』

    『其他情况』

    『距上次变化』

    『备注/其他』

    †

    伊露玛手里的『日志』还是一片空白。

    她放弃了抵抗召集,但并不代表她会去写『日志』。

    不进家庭科教室,坚决不看里面的镜子。

    这是最起码的抵抗。不看不管,不闻不顾。然而就在她顽抗的时候,其他孩子的遭遇也平等降临到了伊露玛身上。『紫镜子』也闯进了伊露玛的日常生活之中。

    头一次是在第二轮『委员活动』结束后的下一周,她横下心找真绚说话的那个早晨。

    在伊露玛看来,『委员活动』尽管完全是蛮不讲理的不幸,但也是她殷切期盼的机会,是与真绚之间的接触点。兴奋的她把仅存的一点点勇气全豁了出去,忍着羞耻心向真绚开口了。

    「那、那个……见上同学」

    她很早就来到学校,等待真绚到校,然后叫住真绚。

    很可惜,她们共同的话题只有『放学后』。但就算这样,真绚还是记住了伊露玛的名字,这让伊露玛打心底里感到开心。

    头一次好好说上话了。跟自己说的话真绚,就跟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

    真绚美丽、温柔、聪明、坚强,是跟想象中一模一样的女主角,还替伊露玛担心。雀跃不已的伊露玛向真绚倾诉了这几年间以来的感情,拼命地向真绚表达赞赏与向往。

    伊露玛当时觉得,自己真的就像上了天堂一样。

    因为一直以为是不可能实现的幻想,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此时此刻成真了。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幸福。

    这最最幸福,最最兴奋的时刻,恐怕是伊露玛迄今的人生中最棒的时刻。而它也是——{最后的幸福}。

    {她看到了反射紫红色光的镜子}。

    从玄关看去很远很远那头的走廊上,在上学的同学们来往穿梭的景色中,偶然间目光转过取得时候看到——走廊尽头盥洗台墙上挂的镜子,正发出明显带紫红色的光。

    「噫……!」

    伊露玛倒吸一口凉气,惊叫起来。她突然冒起鸡皮疙瘩,瞬息之间在本来恍如身处梦境般舒服的肌肤上扩散开来。她两眼大张,面无血色。那紫色,与首轮『放学后委员活动』那天家庭科教室里镜子表面的所带的颜色完全相同。

    「为什么——『紫镜子』在这里……!?」

    伊露玛发出压抑的叫声,逃掉了。

    从此,『紫镜子』便开始出现在伊露玛的日常生活中。

    生活中,忽然进入视野的镜子不时{发着紫色的光}。

    每当看到那样的情景,伊露玛便猛然心跳加剧,伴着强烈的恶寒。

    就现象来说,就只是能看到紫色的镜子而已。

    但是,伊露玛不过是一个胆小的小学生,显然并不寻常的异常现象完全足以让她害怕。

    而且,那忽然闯入视野的鲜艳紫红色,呈现前所未见的不祥之色,令人联想到映现凶兆的灵异照片。当看到它的瞬间,本能便将其认定为讨厌的东西,转眼间便冒起鸡皮疙瘩。那异样的紫红色光,现在偷偷溜进了的生活中。

    一不留神,眼角便会看到紫镜子。

    当屏住呼吸,再次直视的时候,又消失不见了。

    根本无法习惯。{那东西}就像专门盯准精神松懈的时候闯进视野,叫人怎么能够习惯。伊露玛没多久就开始害怕了。她好害怕,开始时刻留意尽量避开镜子,不看镜子,不让镜子进入视野。

    「原来如此。濑户同学身边出现的『无名不思议』就只是这样对吧?」

    但是,惺听了伊露玛身边发生的现象后,感想就只是这样。

    这就是主导『委员活动』的惺对于头一次在日常生活中见到『紫镜子』的感想。不论惺的口气多么温和,摆出多么公正的态度,都显然看得出他很轻视伊露玛所遭遇的危机。

    从这一刻起,伊露玛就不再想找惺商量了。

    惺绝对不会重视伊露玛所感到的恐惧。因此,伊露玛能正常商量『放学后』事情的对象就只剩下真绚和留希了。

    其实本质上只有真绚。

    留希虽然会认真听伊露玛说,但他一点都靠不住,让伊露玛有些失望。

    能够好好接受伊露玛感受,接受伊露玛害怕心情的人,只有真绚。

    果然只有心中向往的女主角——真绚能够充分理解自己的恐惧,安慰自己。

    「见上同学,见上同学」

    伊露玛和真绚讲了很多。

    真绚非常温柔。伊露玛越来越喜欢真绚了。

    不过,伊露玛有个唯一不满意的地方。

    真绚和伊露玛一样表明着不配合『委员活动』的态度,伊露玛一直旁敲侧击地向真绚表达想跟大人商量这件事的想法,但真绚只是含混不清地对她小,绝对不表示同意。

    『指南』中有一条写了不能向大人提起『委员活动』。

    伊露玛觉得那很荒唐,但据她本人所见,包括真绚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找爸爸妈妈老师或者警察商量过这一异常状况。

    大家看上去就是准备靠自己一帮小孩子来解决。可是,那怎么可能嘛。

    伊露玛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真绚,真绚虽然同意光靠小孩子不可能解决的意见,但对于把事情告诉大人的想法所表示的态度很模糊。

    「……我觉得,要是说了之后大人不信,反而更麻烦」

    真绚这样说道。

    伊露玛理解真绚的意思,但觉得还是应该讲出来。尽管会有一些麻烦,但最后能够依靠的还是爸爸、妈妈、老师这些大人。

    她一直认为,应该找大人商量。

    她以此为契机与最值得信赖的真绚拉近了关系,但那位像漫画里女主角那样美丽、坚强、崇高、聪明的真绚对于这个意见面露难色,因此伊露玛认为擅自那样去做就是背叛甄选,她在一段时间里也没有找大人商量过『放学后委员』的事。

    即便自己身上发生了可疑的现象,她也坚持忍耐下去,没有对任何人说起。

    就算害怕,就算不安,只要想到这是和真绚之间的事,便勉勉强强忍了下去。

    因为,她想和真绚在一起。

    另外她开始略微地觉得,自己和真绚共享着重大的秘密。她偷偷对此感到开心,便没有对他人提过。

    然后,{真绚死了},被塞进了血淋淋的袋子里。

    伊露玛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就像世界毁灭了一样哭喊起来。

    面对惨不忍睹的异常事态,大家都对『红袋子』里的真绚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地在操场上堆了一座空墓。

    那是第九轮『委员活动』。

    六月初的事情。

    †

    伊露玛对真绚的死嚎啕大哭,方寸大乱,陷入绝望。

    那天她害怕至极地从『放学后』苏醒过来。

    然后那天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她对自己的妈妈说了。

    「……妈妈」

    「嗯?什么事?」

    「要是我死了,你会怎么想?」

    房间里摆着缝纫机,剩下的空间被挂起的大量衣服与布料,以及装扣子、线等物品的分类盒所淹没。妈妈坐在缝纫机前,做着从店里带回来的工作,背对着伊露玛答道。

    伊露玛的妈妈是印尼人种,现在和姑姑——也就是爸爸的妹妹一起继承并经营奶奶的裁缝店。妈妈从结婚前很年轻的时候就从事裁缝工作,在工作中与在缝纫机生产商上班的爸爸相识,后来结了婚。

    妈妈听到伊露玛的提问,用留有几分印尼腔的日语首先这样说道

    「咦?那种话别瞎说,妈妈不喜欢」

    妈妈只是有些,但真的讨厌的样子。妈妈踩着缝纫机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表现出不愿继续这个谈这个话题的态度。但是,妈妈就像马上又想到了别的事情,「啊!」的一叫,口吻一变,问道

    「啊,对呀!你早上哭是不是因为这个?」

    刚才的提问,伊露玛今天早上的样子,还有关于伊露玛幼年时的回忆联系到了一起。

    「你小时候总是说『我怕死』,躲在被窝里哭呢。好怀念啊」

    妈妈哈哈一笑。这虽然是误解,但气氛也算缓和了。今天早上,下了床的伊露玛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哭肿了脸,连早饭都没吃两口。妈妈见她的样子感到担心,问了原因,但她什么都不回答,结果妈妈对她的态度生气起来,还小吵了一架。

    「都这么大了,还在害怕吗?」

    「才不是……」

    「没事的啦。你又没生病,不会死的。不要害怕」

    「都说不是了!」

    之前还吵过架,现在明明没猜却自以为理解,取笑自己,伊露玛对妈妈感到不满。但妈妈的心情好歹好转了,她选择不再多说。

    她一开始就是抱着和好的打算。

    所以在上一个阶段,伊露玛偷偷观察着妈妈的心情,主动跟妈妈讲了话。

    然后,这次和好其实也是为了下一阶段的目的。伊露玛来到这个房间,其实带着一份决心。

    {找大人商量}的决心。

    这才是她的目的。

    她最终还是找到大人商量『放学后委员』的事情。

    她终于下了决心。她觉得更早就应该这么做。她很后悔,觉得要是快点这么做,真绚应该就不会遇到{那种事}了。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光靠小孩子解决。

    这是理所当然的。现实并不是漫画。

    但是,这种像漫画里一样的事情,要怎样解释才能让大人相信呢?

    真绚讲过这样的忧虑。这不是杞人忧天。伊露玛虽然拼了命地找妈妈说了话,但却卡在了这里,没法继续往下讲。妈妈现在心情已经完全好转,总算稍稍转头看向伊露玛,开玩笑似的问她

    「那么,是幽灵〈hantu〉出没了?」

    「…………!」

    妈妈讲到了那个东西。

    突然听到妈妈尽管没说对但也八九不离十,伊露玛屏住了呼吸。那是伊露玛很小的时候真正害怕过的东西。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很胆小。胆小的她,现在被迫面对这样的处境。

    她彻底下定了决心。已经忍受不下去了。要对大人说,现在就说。

    哪怕『指南』上写了禁止,也要说。

    不对劲的是大伙。那么不对劲的情况,光靠小孩子怎么可能忍得下去。而且不找任何人商量,还不逃跑,简直莫名其妙。大家脑子都不正常。

    所以,伊露玛决定了。现在就说。

    「妈妈……」

    「伊露玛,什么事?」

    这次妈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在圆椅子上把整个身体转过来,问伊露玛。

    面对诚心诚意的妈妈,伊露玛短暂犹豫之后,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你知道『放学后委员』吗?」

    伊露玛近距离面对着妈妈,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瞬间。

    「」

    妈妈的脸,{变成了尸体}。

    就在眼前,此时此刻摆在面前的表情、意识、生命力……这些活人的特征转瞬之间就从妈妈脸上剥落了,消失了。

    「!?」

    伊露玛吓得顿时冒起鸡皮疙瘩。但认为『那句话』传进对方耳朵里的瞬间,认定人活着所必不可少的所有一切,统统都从面前母亲的脸上丧失了。

    眼睛里看不到多大的变化,但改变非常明显,甚至可称之为变质。活人自然而然的动作,包括眨眼、潜意识下肌肉的细微运动、呼吸的运动,都完全停了下来。同时,意志的光辉也从张开不动的眼睛里消失不见,眼睛一眨都不眨,没有在看任何东西,空洞的眼珠凝视着空洞洞的地方。

    「噫!!」

    熟悉无比的至亲,变成了一团空有表面的粘土制品。

    变成了一张失去心灵与生命,由死肉构成的脸。

    尸体的脸。

    母亲尸体的脸。

    近距离面对这张脸,她自己也忘记了眨眼,忘记了呼吸,感觉到冷汗从全身毛孔喷出来,呆呆站着不动。

    时间冻结了。

    但是,这估计只有一刹那。注意到恍如错觉的一瞬间过去之后,时间再度开始训传。

    眼前的妈妈是平时的妈妈。她看着伊露玛,面带微笑。

    然后,妈妈微笑着,说道

    「————{伊露玛,什么事?}」

    「!?」

    诶。

    这是妈妈刚刚才问过一次的话。

    伊露混乱不堪。就像影像出了问题,画面跳到前面去一样,连贯性突然断绝。

    突然就重来了。伊露玛亲眼目睹这匪夷所思的现象,陷入了混乱。尽管她的确非常混乱,但混乱的同时,对伊露玛来说,惊讶之中又带着某种放下心来的感觉。

    她觉得,啊……刚才看到的,感觉到的,没有了。

    她放下心来。她觉得刚才那只是自己搞错了,是转瞬即逝的幻想,是错觉,是白日梦。

    她觉得刚才的对话变成没有发生过,所以放下心来。面对像做白日梦一样又重来一遍,她尽管感到困惑,但她还是接受了这个情况。她心头残留着强烈的异样感与不安,再一次重复刚才的提问

    「……你知道『放学后委员』吗?」

    但话音刚落,妈妈的样子又死了。

    然后。

    「{伊露玛,什么事?}」

    断档。

    时间倒回。

    妈妈的连续性断档了,那句话又被重复了一遍。

    情况的异常已不容置疑。伊露玛感到身体从头凉到了指尖。但是,眼前的妈妈以原本的面孔问出「怎么了?」之后,一直等待着伊露玛提问。现实的时间流逝紧逼着伊露玛,伊露玛无能为力,最后承受不住,怀着一丝希望,渴望挣脱这个轮回,把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你知道『放学后委员』吗?」

    瞬间,脸上浮现死亡。

    然后中断。时间倒回。

    「伊露玛,什么事?」

    再一次。

    伊露玛又问。

    死。

    断档,然后。

    「伊露玛,什么事?」

    再一次。

    提问。

    死。

    断档。然后。

    「伊露玛,什么事?」

    再一次。

    「伊露玛,什么事?」

    再一次。

    「伊露玛,什么事?」

    再一次。

    「伊露玛,什么事?」

    再一次。

    「伊露玛,什么事?」

    「什么事?」

    「什么事?」

    「什么事?」

    …………………………!!

    ………………………………………………!!

    ………………

    …………………………

    3

    ·不要对大人讲『委员活动』的事情。讲了也没用。

    『委员指南』上的这一条当初只当成是纯粹的禁止,但伊露玛亲身体验后发觉,它所表达的意思好像并不是『禁止』。

    「伊露玛,什么事?」

    「怎么了?伊露玛」

    「什么事?」「怎么了?」

    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要对大人讲『放学后委员』的事情,大人听到后就会倒回到前一刻,绝对记不住听到了什么,也无法继续往下谈。她对妈妈讲了之后又抱着希望对爸爸讲,结果只是把心中的伤口撕得更大,希望彻底粉碎。伊露玛在绝望之中,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现实。

    {没办法依靠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大人认识不到,也记不住『放学后』。所以,他们肯定无法提供帮助。

    这样的事实,以及求证时所目睹到父母的异常状态,对她都是打击。她在惊魂未定中迎来周一,去了学校,期盼着真绚的死是一场梦或者是搞错了,在校园内游荡——结果她得知真绚的存在从这个世上消失,遭受到更大的打击。

    为什么。

    这也未免,太残酷了。

    不只是死亡,还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整个存在都消失了,全都消失不见了。

    伊露玛在漫画里见过那样的现象,但真当那种事情变成现实逼近自己的时候她才深刻意识到,那是多么的恐怖,多么的令人无能为力,看漫画时根本不能真正意义上想象出来。伊露玛过去根本没有理解那是何种程度的绝望与丧尸。不,肯定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想象。

    当她残存着记忆,亲眼目睹这件事的时候。

    她感觉到了。一个人活过的一切全部『消失』的现象,其本质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底洞,而自己此时正惊险地站在这个大洞的边缘。面对那种事情随时将在自己身上发生的紧迫感,她遭受到无比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绝望与冲击。

    伊露玛很清楚。那是大部分人根本想象不出来的恐惧。

    还有更关键的是,『放学后』不会被大人记住,一旦死在那里就连存在也会跟着消失,这也就意味着伊露玛在『放学后』哪怕遭遇再可怕再残酷的事情也绝不可能得到来自外界的帮助。

    为什么。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伊露玛在内心中呐喊。

    我,见上同学,做错了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个世界这样对待?

    那天,伊露玛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带着对解答的渴望,来到『打不开的房间』跟前。

    白天的『打不开的房间』正如它名字那样打不开,在走廊尽头的昏暗中,又老又脏,满是灰尘。但是,它关得特别特别严实,既没有伊露玛想要的答案,也无法从缝隙中窥见半点蛛丝马迹。伊露玛不禁烦躁起来,用气捶门——结果她的举动偏偏被那个『唠叨太郎』发现,经历了那个极负盛名的,又臭又长夹杂着讥讽的说教。

    于是,伊露玛带着糟糕透顶的心情迎来了下一轮『放学后委员活动』的日子。

    在那里,伊露玛被告知自己、真绚以及所有『放学后委员』都是活祭品。

    自古以来,人类一直在向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存在献上或祭品,需要牺牲少数的活祭品来让大多数人类活下去。可是随着文明发展,这件事被大人视为迷性摒弃遗忘,因此献祭仪式在大人所无法看到的世界里继续进行。那就是『放学后委员』。

    为了保护遗忘一切一无所知的大人们,以及尚且一无所知的小孩子们,所以有了『放学后委员』的存在。伊露玛,然后还有真绚,纯粹就是被选为了满足这个机制的少数牺牲品。

    为什么。为什么会使自己。明明没做过任何坏事。

    不,莫非得怪自己太过胆小吗?胆小是罪,懦弱是罪,而这就是惩罚吗?

    奶奶和外婆讲的『怪物』和『幽灵〈hantu〉』,几乎都是某种报应。

    但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害怕就是害怕,讨厌就是讨厌。

    自己就是胆小,就是懦弱,所以才卑鄙,所以才只能那样去做。

    胆小,软弱,卑鄙。

    但是,但是——就算这样,伊露玛还是{渴望得救}。

    又漂亮又高傲的真绚,死了。

    伊露玛不接受,伊露玛想活下去。哪怕卑鄙,哪怕难看,也想要活下去。

    所以,伊露玛为了让自己得救,什么都做得出来。

    因为害怕。因为不想死。

    所以非做不可。

    她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卑鄙可耻,心中对自己充满绝望,但还是说了出来

    「……拜托了,{请帮我画}『紫镜子』吧!」

    午休,伊露玛对启这样说道,深深低下了头。

    她寻找启,发现启和惺一起在走廊上,便像上面那样说出请求。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与不甘,紧紧握住罩衫的下摆。

    「……什么?」

    启定格在与伊露玛脑袋后面晴天娃娃兜帽的眼睛四目对视的状态。

    在旁听到他们说话的惺,气场顿时发生明显变化,但伊露玛没有抬头。她没有勇气面对『紫镜子』,也没有制作完美『记录』的能力。所以,她只有这么做。

    这样下去,自己会死。

    就连那个真绚都没能得救,自己又怎么可能得救?伊露玛已经彻底认清了现实。

    自己绝对办不到。那么,就只能让别人帮忙了。

    然后,现在的『委员』当中成功完成『记录』的人,只有启一个。

    所以,伊露玛向启恳请。为了自己能够得救。

    「拜托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等等」

    惺当即插嘴。惺平时态度总是镇定到不自然的地步,就像一直戴着面具掩饰自己,而此刻就像那张面具裂开了似的,他语气强硬地说道

    「濑户同学,这可不行。昨天我跟你也刚刚讲过,『记录』其他的『无名不思议』时,记录的人记录多少就会相应接手多少」

    「……!?」

    「濑户同学,你刚才提出的请求并不单纯是『记录』工作,而是『为自己做替身』,是要搭上性命的事情。我认为,这实在是超出了『请求』的交涉范畴」

    惺予以告诫。听到这番话,伊露玛也不得不动摇,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因为一旦放弃,等于是放弃自己的性命。

    如果情况允许,她本来也不会提出这种请求。

    不过,伊露玛还是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陷入沉默

    「…………」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停下,不能收手。尽管知道了自己的请求比当初所想的沉重得多,恶劣得多,但她不可能停下。

    因为,这是在乞求救命。

    因为对方要是不答应,自己就会死。自己都朝不保夕了,还怎么顾及别人。

    她没有那种余力。

    但是,她自己当然也明白,接受这个请求的可能性低到令人绝望。

    虽然明白,但她还是固执地继续低着头。

    就像是在这里谈论秘密,令人讨厌的沉默在冷冷清清的走廊上弥漫开来。

    「………………」

    「………………」

    虽然一直低着头,看不见,但伊露玛明确地感觉到惺正盯着自己,而且绝非善意的目光。

    知道是毫无意义后,时间过得无比漫长。但是,伊露玛别无他法,所以明知不会有结果却依然继续着这一卑鄙龌龊的行为,继续苦苦煎熬。

    但是,出乎意料。

    「{行}」

    当启若无其事地这样回答时,伊露玛明明是自己提出的请求,却一下子没明白这个回答的含义。

    「……咦」

    「启!?」

    伊露玛和惺发出惊叫。但启没有去管混乱到极点的他们两个,一脸平静,反而不解地说道

    「你自己提出来的,你吃惊什么啊」

    「启,我反对」

    惺表情严肃地说道。

    启答道

    「我就知道你会反对,但我要做。我也准备最近就试试,所以正好吧」

    「!」

    惺听到他的回答很受冲击。启对惺轻轻一笑,说

    「你这表情真吓人。我好歹也是好好考虑过去的」

    「启……」

    「你的救人行动,也让我也帮忙吧。与其你单枪匹马去干,有我帮忙存活下去的概率不是更高吗?」

    「…………」

    惺无法否认这个说法,钳口不语。启的态度与他形成对比,脸上挂着平静中透着一丝无奈的笑容,轻轻锤了下惺的胳膊。

    这番对话似是把伊露玛排除在外,又以伊露玛所期望的形式敲定下来。这个结果属于意外之喜,但伊露玛却困惑无比。惺好像还是不肯彻底死心,抬起脸。

    他就像寻找救命稻草一样转向伊露玛,直直地盯着伊露玛的眼睛,非常严肃地说道

    「……濑、濑户同学,你觉得真央真的好吗!?」

    「!」

    伊露玛不禁身子缩起来。

    当然好了,这就是想要的结果。但她不敢正当光明地这样讲,只能钳口不语。

    「你之后不会后悔吗?做出这种……」

    惺越说越激动。

    「做出这种{杀人的请求},真的没问题吗?这就是在让人去死啊……!」

    「…………!」

    伊露玛移开目光,不敢直视惺的眼睛。但是,启拦住了惺。

    「惺,别这样」

    「启!可是……!」

    「{怕死是天经地义的啊},惺」

    「!」

    启对准备反驳的惺这样说道。惺好像对这番话很吃惊,张大了眼睛。

    「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吧。怕死是生物的本性,当遇到性命危险的时候,当然下意识就会把自己的命放在首位,哪顾得上别人死活」

    「启……」

    「不是人人都能像惺你这样为了他人而付出。再说濑户同学年纪比我们小,还是个孩子,还只有五年级啊」

    「!」

    听到这话,惺像堵住自己嘴似的把手放在嘴上,露出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他好像意识到,这话其实首先是自己讲的。

    「启,我……我……」

    「惺,你不是想要保护那种弱小的人吗?」

    惺艰难地嘟哝着。启平静地继续劝说。

    「不是的,启……我也想救你……」

    「我知道」

    惺本想说些什么,但启最后又劝了一次,还又轻轻敲了下惺的胳膊。

    「我清楚着呢。该走了,时间差不多了」

    「……」

    回过神来发现,已经快到上课时间了。

    启对伊露玛也说了声「我走了」,朝自己教室那边离开了。

    「………………」

    启离开之后,惺一时间低着头,一声不吭。

    最后,他惆怅地轻轻嘀咕了一声

    「……启……我的任何心意你都不接受啊……连这条命也……」

    后来他忽然抬起头来。此时,他脸上又变回跟过去一样的平静表情。

    那表情极为自然,但伊露玛现在知道了。那是故意给人看的表情。

    然后,惺看向伊露玛。伊露玛不禁紧张起来。

    「……」

    「濑户同学,你也该回教室了」

    但惺一句指责,一句批判都没有,就只是这样说道。

    然后他留下困惑的伊露玛,笑着说了声「我走了」摆摆手,也朝自己教室那边离开了。

    「………………」

    伊露玛就那么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呆呆站了好久。

    包括因自己而起的这场争执,这场争执的古怪结局,以及启与惺二人的神奇生存之道,都让伊露玛感到困惑。

    她甚至没有余力为得偿所愿感到欢喜。

    伊露玛怀着满满的困惑,一时间呆呆站在原地。

    4

    第十一轮『放学后委员活动』。

    「……那么开始吧」

    接受了伊露玛『请求』的启,将满是颜料污渍的帆布包放在地上,将写生簿立在同样满是污渍的画架上,一边从布笔袋中抽出铅笔,一边缓缓地说道

    这一天,启按照约定来到伊露玛负责的家庭科教室,完全做好了绘画的准备。然后他并不是一个人,还有另一个人——菊一起行动。

    以二人的视角,立在讲桌前的小型画架就是一座堡垒,立于敌我之间的堡垒。

    堡垒前方面对的是家庭科教室的讲座,以及那面放在讲桌之上的,带椭圆形金属台座的,尺寸相当大的『镜子』

    光这样看上去虽说有一定氛围,但就是一面普普通通的老镜子。别说诡异现象了,就连一丁点命名为「紫」的要素都找不到。启,还有菊,隔着画架与之面对面。房间顶上灯开着,但屋里十分昏暗。沙沙声的微弱噪音从天花板的广播喇叭里泄露着,弥散在空气之中。

    在这样的环境里,启将一把圆椅搬到画架前面,坐了下来。

    对『镜子』观察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用一根小指夹着铅笔,两手摆出手枪的形状,组成一个四方的框,将整个『镜子』作为构图纳入到方框中。

    「……好」

    她嘀咕了一声,然后开始。

    他把夹在手指里芯最硬的铅笔重新握在手里,在还没有画任何东西的纯白写生簿上勾勒出作为一切基准的线条。

    「…………」

    直到现在这样真正实施,惺一直很反对。

    惺苦口婆心地规劝说:「启,你在小瞧『无名不思议』」。

    启自认为没有小瞧。他当然认识到了危险,但他不顾危险,决定接受伊露玛的请求。但是,他没有对惺提到理由。因为他很清楚,说了只会增加不必要的阻力。

    只不过,菊与启共同行动。这件事是惺没有想到了,似乎让惺受了不小的打击。

    菊来到这里,是当启的『眼睛』。

    启所寄予期待的,其实是那个『狐之窗』。鉴于完成『红斗篷』时的经验,启不抱希望地请求菊同行,结果菊就答应了。

    在惺的心里,菊是一起在去年『委员活动』中幸存下来的老手,也是同伴。

    菊本该有着与惺一样的经历与认识,惺应该万万没想到菊会配合启的『妄为』。可正是菊的决定,最终成为了让惺勉为其难同意启这一『妄为』的决定性因素。

    「……堂岛同学,要是感觉有危险就马上阻止」

    以让菊兼任监督之职为条件,惺这才最终退让。于是,启现在便如愿以偿地来到了这里。本来的负责人——伊露玛没有来。她坚持贯彻不参与,不想扯上关系的态度。

    对于这件事,启并没有什么想法,但惺却叮嘱过一声。

    「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但保险起见还是提醒一下。濑户同学因此害怕而不能积极配合『工作』,但千万不要责怪她『逃避』『不负责任』」

    对于伊露玛打算将『工作』推给启这件事予以指责的人本来就是惺,但惺放弃阻拦启之后,现在又专程拜托启不要指责伊露玛不配合的态度。

    这样的嘱咐是启没想到的,于是启下意识反问过去

    「我没那个意思,不过你为什么专程为这种事来提醒我?」

    「因为过去发生过许多这类事例啊」

    惺这样答复了启的提问。

    「但一旦那么做了,{就是地狱的开始}」

    「地狱?」

    「嗯。你和我一定程度上接受了『放学后』,并且凭感觉能够理解身为『委员』相互协作是渡过『放学后』所需要的。但这样一来,人会下意识把『需要的』误认为是『正确的』,进而将不接受和不配合认为是『不好的』。但就像你对我说的那样,大家并不是全都能够接受,能够承受这样的异常事态。

    可以明确滴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普通。但因为是『正确的』,所以不论如何也不可不免并不普通的我们去指责普通的孩子。但是一旦那么做了,就会得到与相互协作截然相反的结果。那是怎样的地狱,你也能够想象出来吧?『太郎同学』讲过,不少届的『『委员』』是从内部崩溃的。

    我也读过那些届的记录。尽管由于个人偏见与自保意识,写了不正确的东西导致难以解读,但仅看事实也能知道情况很惨。所以我就想姑且提醒一下。不过更加必须得注意的其实不是你,而是我自己吧」

    惺这样说道,愁苦一笑。启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决定先不去冒犯惺的自省。启已经知道,惺对于自己责备伊露玛时一不留神讲得太过火这件事十分懊悔。

    「…………」

    话虽如此,启一开始就完全无意责备伊露玛不在现场这件事。

    其实启本来就觉得伊露玛不在现场反倒更好,因为这样他就能以平静的心情面对{奇异}的模特了。

    于是,那个奇异的模特开始被一言不发的启缓缓复写进写生本上。他使用细致而又快速的独特铅笔笔法,以描绘阴影为主,让模特如浮雕一般缓缓浮现在画纸之中。虽然还只是底稿,但淡淡的铅笔线条已经出讲桌与『镜子』的轮廓以及隐隐的整体细节。

    铅笔在纸上滑过的声音久久地响着,绘画在白纸上似雕琢般逐渐显露形态。尽管在这个阶段已经能够想象作为铅笔画完成时的模样,但实际上这还只不过是为上色所打的线稿。

    菊屏气凝神,专心致志地注视着画稿逐渐完成。

    启从开始的那刻起,以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连续画了超过一个小时。整体像画完时,他暂时歇了口气,准备确认平衡感,这时他才想起一不小心抛到脑后的菊。

    「——啊」

    他下意识叫了一声,意识到自己把叫人家过来却完全不理人家,一直让人家干等着。

    「抱歉,明明是我把你喊来,却完全没理你」

    启连忙看着菊,向菊道歉。但菊手在胸前摆了摆,说

    「啊,没事……我完全无所谓。看着画逐渐完成,我很开心……」

    然后她接着说

    「我喜欢看作画过程的视频……能这么近的距离观察,真的好感慨」

    「是吗,你不觉得无聊就好」

    启算是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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