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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三章 暴虐公主与访问)

    亚尼莫奈王国。

    与邻国弗利吉亚王国相比,领土只有四分之一不到,是规模相对小的小国。不过由于领土一半靠海,因此坐拥许多港口,贸易盛行。由于和海大海彼方众多国家贸易往来,进口大量包含弗利吉亚王国在内的近邻各国难以获得的珍奇外来物品,受到许多国家重视,是朝气蓬勃的贸易国。

    对近几年为止被其他国家敬而远之的弗利吉亚王国而言,是贵重的输入来源。实际上,也曾有过弗利吉亚王国的国外进口货物有超过八成是来自亚尼莫奈王国的时期。现在约六成左右,即使如此超半数仰赖这个国家协助的情况没有改变。和弗利吉亚王国不同,他们有实施奴隶制度。只不过,由于国家方面并不鼓励蓄奴,国内更禁止奴隶交易。获得许可的,只有从国外买进的奴隶而已。此外,与其他国家相比,奴隶的人权也是相对受到保障的国家。

    一踏入国内,许许多多商人交错往来、热闹的街景便在眼前展开。即使已经到了日落时分,摊贩和小商店也没有打烊的迹象。甫进货的多种廉价或昂贵的商品被陈列出来,商人高声叫卖。来自外国的旅客,正是商家争取的目标。一踏进这里时,就有许多生意人叫唤着「要不要看一下」。

    「我们要先找地方住。」

    驾驶马车的双人组之中,拥有栗色头发和眼睛的男人表情柔和地拒绝商品的推销。另一个男人轻松地握着缰绳,唯有视线戒备着周围般环顾四周。

    「没看过你们,是其他地方的商人吗?」

    「对,我们在此地有个重要的会谈。想找个能够停马车的旅社,你有推荐的地方吗?」

    礼貌询问的男人,生意人说「买一个就告诉你」,递给他一个水果。男人交付钱币,收下水果后,要他说下去,生意人说如果有预算的话,告诉他们最近的豪华旅社的道路,最后朝着他们挥手。

    「亚兰先生,要吃吗?」

    「噢,这么好?」

    谢谢。边说边拿着缰绳的男人接下刚买的水果,连皮一起咬下。那个男人有着掺杂茶色的金色短发,和橙色的眼睛。

    「我第一次看见这种水果,不敢尝试。」

    「吃吃看就知道好不好吃啦?」

    嗯,好吃。亚兰边这么说边把水果吃下去,把缰绳交给坐在一旁、有着一头栗色头发的艾利克,又咬了一口。

    「马车里的亚瑟应该早就习惯了,不过卡拉姆队……卡拉姆先生没事吧?『贞德大小姐』也没事吧?」

    「哎呀~不行吧。现在应该已经浑身僵硬到动也不敢动了。」

    或许想像了那画面,亚兰笑了出来,吃进最后一口水果后,直接稍微往马车的方向转头看去。

    「……你们……没事吧?亚瑟、卡拉姆。」

    我们到达旅社后,艾利克副队长随即办完入住手续,一行人来到房间安顿下来。由于这间旅社是专为前来做贸易交涉的富商客群而开业的高级旅社,因此房间宽敞。与其说这里是一间套房,更像是前世高级住宅大楼那般,整个区域的房间似乎全都是我们住宿的范围。这么一来,所有人足以住在不同的房间。由于有形形色色往来的商人和旅人,旅社的设备或许也比我国更为充实。

    卡拉姆队长、我和史提尔假扮成富商。而扮成随从的亚瑟、艾利克副队长和亚兰队长搬完行李后,喘了口气。我的专属侍女玛莉和史提尔的专属侍女开始分类行李。房门上锁后,我随即叫住了亚瑟和卡拉姆队长。

    「不会,没有问题。倒是大小姐长途旅行会不会感到劳累呢?」

    「我没事!……抱歉让您担心了。」

    卡拉姆队长、亚瑟姿势端正地回答。两人和待在马车里时不一样,一如往常的态度令我放心。他们背后,亚兰队长和艾利克副队长看着我们笑了。

    虽然他们俩在马车里就在在忠诚执行护卫工作,不过一直全身紧绷。就连卡拉姆队长也由于两位王族的机密护卫任务而紧张,从头到尾抿住嘴巴、一语不发。亚瑟在景仰的队长面前,也没有心思像往常一样跟我和史提尔聊天,保持沉默。史提尔他也似乎在用心思索什么事情,一直透过窗帘的隙缝看着外面。所有人都一语不发,两名专属侍女也非常紧张的样子。毕竟在邻国,王都彼此距离也近,搭乘微服出巡用的马车只不过几小时就到达目的地了,不过由于旅程中的沉默,反而令人觉得时间漫长。

    这次的机密访问中,为了不引人注目,各带了一名服侍我和史提尔的专属侍女。而母王交代护卫成员除了近卫骑士亚瑟,务必带上队长级……也就是务必要有副队长以上三名骑士陪同,允许我亲自挑选骑士。

    我指定的骑士是亚兰队长、卡拉姆队长和艾利克副队长。他们三人从约一年前歼灭战时,就是我个人能够信任的骑士。

    毕竟我也经常从亚瑟口中听见他们三人的名字,我认为就是他们了。比如说,「难得吉尔伯特宰相有指点我武术,但是赢不了亚兰队长」,「卡拉姆队长这次的指示也很准确,老爸和克拉克也对他刮目相看」,「艾利克先生升上副队长了,不过其实他每项技术原本都都很杰出」。亚瑟关于这三个人的话题说也说不完。只听他的描述,也能隐约辨明三名骑士分明是属于其他单位,却相当疼爱亚瑟的样子。

    我曾询问过他所属的第八队队长和副队长是什么样的人,而亚瑟所属的部队在骑士团中也属于杀气腾腾、奉行实力至上主义的单位,他只回了我一句话「很可怕」。说到亚瑟为什么志愿进入那种风气的单位,现在当事人只表明「我有一定要做到的事情」,没告诉我其他想法。

    出发前,我向他们打招呼表示,这次就拜托各位担任护卫了,而三人都比亚瑟更紧张的样子。不过,「这次的机密访问,我亲自从队长、副队长之中指名了深得我信任的你们三位。路上要麻烦你们了。」当我这么传达后,他们立刻用宏亮的声音回话了。亚兰队长和卡拉姆队长由于紧张有点脸红,艾利克副队长眼眶有点湿润。就算是来自王族的机密任务,表面上单纯只是我两天一夜的旅行,有点对不起他们。

    「那么贞德小姐、菲利浦大人。我们暂时离开──」

    「不用了,你们可以待在这里。」

    我阻止为了让我们在房间换衣服,打算暂时离开房间的卡拉姆队长等人。

    「换衣服等过一阵子……什么事都没发生,结束以后再做。比起这个,卡拉姆、亚兰、艾利克……我有事情也想和你们说。」

    我让打算帮我们换衣服而整理行李的两名专属侍女移动到另一间房间。我的话令三名骑士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后,眼神强而有力地对我点头……我在这五天内,做好了新的决定。

    五天前。我被缇雅菈训诫后,向史提尔和亚瑟坦白说出和里昂殿下那个晚上的事情。我说明完毕后,「……也就是说……昨晚……没发生任何事,谈话结束后就立刻回房间了吗……?」两人不知为何都面红耳赤,但又显得浑身脱力的模样,不过最后听见我表示想帮助里昂殿下,他们都同意了。这次的事情,也是和史提尔、缇雅菈、亚瑟三人商量过后而决定的。也要和骑士们说清楚向里昂殿下说明的「预知」。亚瑟也保证,他们三人肯定能够成为我的助力,而史提尔和缇雅菈也同意,亚瑟挂保证就没问题。

    当我打算说明时,史提尔表示「这里由我来」,按照顺序向他们说明我们原本的目的。亚瑟也和骑士前辈站在一起聆听,再度掌握状况。简单来说,就是我透过预知,得知里昂王子今晚会来到街区喝得烂醉,被卫兵发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虽然说明了事情主旨……不知为何从三名骑士身上散发出惊人无比的杀气,很可怕。一旁已经知道这件事的亚瑟也因骑士前辈的模样,肩膀上下抖动,我想不是错觉。别说身为骑士而重视礼仪的菁英卡拉姆队长了,我没料到连相对自由奔放的亚兰队长和看似温顺的艾利克队长也散发出杀气。

    「那样……先不论他是准驸马,身为一国王子是相当可耻的行为吧……?」

    「我也认为……就算他是普莱朵殿下的未婚夫,这种失德劣行也不能轻轻放过。」

    「史提尔殿下,我们真的要尽心尽力去保护那个王子?」

    一开口,卡拉姆队长、艾利克副队长、亚兰队长三人都对里昂殿下表示失望。只听闻方才史提尔的说明,确实会这么想。况且连史提尔在听见亚兰队长的问题后都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让状况更显糟糕。虽然那些说法都有语病,我很想纠正,不过假如在事件发生前告知的话,由于也包含重大问题的内容,因此我还不能说明。总之,「不是的,那是因为有些理由……」我只能暂且说出这种明显像是包庇借口的话语。

    「如果想防止王子做出那种行为,干脆由我和艾利克现在开始待在那个酒馆监视吧?」

    卡拉姆队长稍稍举手,向我进言。站在他左右两旁的亚兰队长和副队长也点头同意,握住了拳头。确实若有两名骑士陪伴,保护王子一个人应该不难吧?史提尔在事前也这么提议过。但是有个问题。「其实……」我有些蹙眉地回答。

    「我没有预知到是哪间酒馆……所以,得等到里昂王子失踪而引发骚动后才能行动。」

    听见我的回答,三名骑士回话后为难地沉思。

    在游戏的回忆场景中只提到「酒馆」,时间也只提到「深夜」。不过,在街区立刻就有里昂王子从王城内失踪、派人搜索的喧闹场面,而卫兵是在隔天一早找到他的。稍微慢一点行动应该没关系……大概吧。

    我原本就打算引发骚动后,再从酒馆中找寻里昂王子,到目前为止也只能这样。只不过,虽然卫兵是隔天一早发现人的,不过在这之前隐瞒身分的里昂王子的真面目被民众发现的话,可就大事不妙了。虽然我已出手因应了……当我沉思的期间,骑士们也各自开始行动。总之在入夜之前,在场要如何配置护卫,命令侍女们请旅社准备餐点……没错,问题是晚上。没有任何骚动的话,那就好。届时我便基于母王的允许,求见亚尼莫奈王国国王即可。

    我在艾利克副队长的保护下看向窗外,透过他肩膀眺望着,等待夜晚来临。

    微微变暗的天空中,发出淡淡光辉的月亮开始探出来了。

    里昂•亚多尼斯•柯洛纳利亚。

    我是这个国家的第一王子。在许许多多国民的盼望之下诞生……值得骄傲的名字。

    亚尼莫奈王国第一王子。那是从我诞生之际就被赋予的职责。在我之后诞生的,小我一岁和两岁的弟弟。成为他们的典范,以及守护这个国家所有人,都是我的使命。

    「里昂。你身为第一王子,身为弟弟们的典范,要不遗余力成为众所期待的王者。」

    自孩提时期,每当我见到身为一国之首的父王时,都会被这么嘱咐。当我懂事时,被交给奶妈养育,之后从专属的教师阵容身上一路学习。偶尔会面的父王和母后,我也总是礼数周到地向他们请安。勤学也是,我不断学习,努力向上,成长到适合的年龄后,也开始学习护身格斗术和剑术。

    勤学、勤学、用餐、勤学、勤学、用餐……这是我生活的一切。

    我也从年幼时就进入社交界,和形形色色的贵族或其他王族谈话。女性特别会称赞我的容貌。相貌俊俏、宛如天人、一见钟情之类。多亏如此,许多人都会亲近我,连毫无任何长处的我都能借此和他人建立圆滑的关系。更重要的是,只要能深入谈话,也能够知道从自力求学和教师指导中无法学会的事情,相当有意义……只不过,「喜好」、「兴趣」。被问到这些事,我总是语塞。

    为了当个好国王,必须不断学习,这就是我的一切。学习、理解、融会贯通。我不晓得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而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思考。

    什么是「众人期盼的国王」。

    我一股脑地强化学识,将知识和技能融会贯通的话,那就够了吗?只不过,就算不是王族……就算不是我,任何人都能够做到。只要能找到一流教师,剩下的只要亦步亦趋就好……一点也不特别。

    当我十岁时,询问了父王。接着他回答,要我自己找出解答。我听见后心生疑惑,接着父王第一次亲自带着我来到街区。

    我们搭乘王族专用的马车,被带到有许多往来行人的贸易船旁边。我待在马车内,也能清楚听见来自外面的喧闹声,我一下马车,随即像被丢入声音的漩涡中似的。充斥「国王陛下」声音的漩涡,当我也下马车后,其音色也转变了。

    里昂第一王子殿下、里昂殿下、第一王子殿下。

    他们叫唤我的名字,视线中带着亮光看过来。那是我过去未曾亲自见过面的陌生人。犹如老早认识我似的叫唤名字,我视线转过去,那些人便发出尖叫声,当我学父王伸手回应,人人都大声尖叫着,面露喜色。

    「成为他们永远期望的国王……那正是答案。」

    父王自言自语般的那句话,现在依然烙印在我胸口。

    我在社交界未曾体验过的情感漩涡让我竖起耳朵。人声震耳欲聋,炙热的视线看向我,使我胸口热了起来。我本身未曾体会过的情感满溢而出。就像是,他们的感情直接撼动了我本身的感情一样。

    我自己分明无知无觉地度过了十年,只不过接触他们的视线和声音……彷佛我本身变得拥有情感一样。他们兴奋的情绪让我的手颤抖,他们的声音让我的心跳加快。和从教师身上学到的知识一样。仅仅被赋予这些情报,便静静注入我的体内,成为血肉。越受到他们期望,我枯竭的心灵就被滋润了。至今为止,我只是按照被交代的学习、完成的行为,第一次染上色彩。我诞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何为需求。未曾了解过的情感激烈无比,当我产生自觉的刹那间,便萦绕在我体内挥之不去了。

    我想受到期待。

    我内心首次传出声音。我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实行过去视为义务而理所当然一路做的事情。

    在那之后,我比以前更努力钻研王者素养。我也受到父王认可,随着年纪增长,我也逐渐开始参与公务。我无法忘怀当时情感的撼动,也获得许可,若有闲暇便频繁前往街区。因为我在人民身边,接触其声音、情感时,简直就像我的心灵也同样受到撼动般。因为如同眼前带着光芒的视线看过来的他们,我双眼中也带着光芒……觉得自己这样才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我造访街区各式各样的场所,倾听人民说话。有时将听见的消息向父王进言,也能够帮助国家政治和人民的生活。

    每当我视线扫过去,他们就会脸颊泛红,使我心跳加快。一牵手、握手的话,无关乎彼此利益,便让我产生和索求的人产生联系的感觉。只要谈话,就好像获得友人或帮手般的感觉。只要见过几次面、察觉彼此的变化,简直就像家人的关系……我产生了这种想法。那是从真正的家人上未曾感受过的人类温暖。

    勤学、帮助国家、与人交流、帮助人民的生活。我越接触人民的温度、视线和情感,我体内的需求便逐渐膨胀。

    我想被爱。我想被期待。我想被渴望。不是其他人,是我。

    「王兄,你的想法很危险。」

    当我十四岁时。偶然间,我和陪同父王出席公务的第二王子艾尔文聊天。他问「王兄,别来无恙?」我想了解这种需求的本质而开口询问后,他这么回答了我。

    「那是『承认欲求』、『自恋』、『独占欲』吧?千万别透露出这类想法。否则优秀的王兄评价会一落千丈的。」

    我忘不了被弟弟这么指责时的冲击。我没想到至今一直想成为弟弟们的范本而努力的自己,会反过来被这么指责。

    我对自身情感感到羞愧,将其紧紧封住了。为了成为国王,我必须舍弃这种污秽的情感,也暂时不再前往街区。相对的,我和在王城内工作的人或侍女们交谈、接触,偶而聆听街区的消息,以压抑胸口的焦虑。

    不过,我的身体和心灵依旧渴求。我想前往街区。

    和他们交流,接触那种情感,并且了解。自己内部的情感暴露而出,想被撼动、想染上色彩。

    我再度频繁前往街区,是半年以后了。您过得好吗?很荣幸见到您。这些对我诉说的话语,让我内心被填满了。

    我很清楚。这种行为不配当国王。即使如此,我也无法控制自己。

    「王兄,要不要尝试和社交界人士亲密交流呢?」

    当我刚到十五岁的时候。我为这股躁动烦恼不已时,偶然被第三王子霍玛瞧见,和他坦白的时候。

    「王兄英俊潇洒,颇获女性好评。只要坦白交心,大家一定都会接纳您的!这么一来,就算不和街区人民接触,您的内心应该也能被填满吧?」

    又被弟弟拯救的自己再度令人感到羞愧,同时我也采纳他的建议。只不过和朋友或家人没有交流,心中便感到缺憾的话,那就将缺憾填补起来,这种需求和危险的想法应该也能收敛才对。

    在社交界,我开始和过去我身为第一王子而划清界线、年龄相仿的千金们交流。说说笑笑、脸颊红润、双眼发灿的她们每个人都非常可爱,表示想更了解我。她们的温柔让我的内心屡次被填满……不过仍旧没有来到人民面前时那般令人振奋。

    甚至,我原本想一视同仁地和每一位千金交谈,不知为何,每个人都要求和我私下相处的时间。她们不希望我和其他千金交谈,都希望我专属于对方就好。当她们这样向我呢喃时,我终于察觉自己和她们认知的不同之处。我身为第一王子,不可以随便决定交往对象或未婚妻。我原以为身处上流阶级的她们也能理解,只是以朋友身分来往的……但不是这样。她们期待的是爱情、欲望和地位。当我理解那种眼中色彩的时候,体内涌出了恐惧感。

    「承认欲求」、「自恋」、「独占欲」。

    过去我将如此令人恐惧的情感,朝向应当守护的人民了吗?理应成为理想国王而持续钻研的我一回神,竟然有那么多作为王者的缺点。

    我一个一个向她们道歉,抱歉让她们误会,并且传达无法给予任何她们渴求的事物。或许因为我身为第一王子,没有任何千金闹事或暴怒,虽然惹得她们非常伤心,但总能够平稳地谈完话。只不过……从那个时候开始。

    以上流、中流阶级为中心,国内逐渐流传我的恶评。

    说我是个薄情寡义的「好色之徒」。

    谣言一转眼就传开了。当我前往街区时,有时认识的民众也会告诉我他听见了传闻。虽然我向父王、母后、两名王弟辩解、否定了,即使如此传闻也没有平息……甚至到两年后的现在。

    当我十七岁时,原本是理应频繁进出社交界的年龄。不过,由于我让许多千金产生误会,况且传闻是以上流阶级为中心传开的,因此父王命令我等传闻平息之前都不得在社交界露脸。虽然我心想,弟弟都因为我的缘故而无地自容,不过两人都对我说「请别在意」、「我们都很清楚王兄的高尚之处」。我身为王族、身为兄长全身上下都是缺点,这样的我唯一被允许的,便是前往街区和人民接触。而我判断,现在踏实地慢慢澄清误会是最好的方法。老实说我被拯救了。只有和街区的人们交流、接触是让我的内心充实无比的时光……纵使那是多么污秽的需求也一样。

    唯一的方法是压抑自己心灵,让原本欠缺的情感更加薄弱,至少不要让这种需求继续加诸在他们身上了。在我这么做的时候,父王传唤了我,终于……宣判了他的决定。

    我将和弗利吉亚王国第一公主订亲。实际上则是被剥夺了王位继承权。

    弗利吉亚王国的第一公主在十六岁之前,便已是正式的第一王位继承人,以能力非凡的下一任女王声名远播。也就是说,我将成为弗利吉亚王国的王配。

    「已经过了两年,现在国内依旧满是你的风言风语,卷入这类是非的人当然当然不能继任国王……不过,你有身为王者的素质和能力。只要在传闻未及的邻国还是有表现机会……弗利吉亚王国是我国相当重要的同盟国。你务必要在那里身为王配,成为与我国之间的桥梁。」

    父王那番话……是我听过最慈祥的话语。

    他认可我有王者资质,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正因如此,纵使我在这个国家无法一展长才,也要让我在弗利吉亚王国以王配身份尽情发挥。

    我压抑情感,只顾着答应父王的交代。由于我的风评而劳心费神,这阵子父王比以前消瘦不少,脸色也一直不太好。在这情况之中,他依旧认可我的王者资质,把与重要同盟国之间的关系托付给我,我非常感激父王。让我这种庸才,也能借此为亚尼莫奈王国人民有所贡献。

    十分荣幸。在众多国家中也是压倒性大国的弗利吉亚王国。只要可以成为那个国家的王配……像我这种人甚至配不上这个职位。毕竟向人民渴求污秽需求的我,被交付了这种大国人民的未来。

    而且,既然是未婚妻,就不需要像以前一样顾虑千金们的反应。这次就算对方产生天大的误会也不会有问题,毕竟她将成为我的妻子。不如说,只要向她将过去千金们所期望的话语、行动以及情意都付诸实行就好了……按照他人期望的言行举止。那正是我一路以来所做的事情。

    只要我这么做,一切就能顺利。

    我国污秽传闻的元凶就此消失。而我未来只要在弗利吉亚王国持续发挥所学,对两个国家彼此都有好处。

    之后,我和弗利吉亚王国的女王、王配和摄政会谈,确定和第一公主之间的婚约。父王、母后、两个弟弟和所有人都很满意这种结果。

    这么做很幸福。因为身为国王、身为兄长、身为人都有缺憾的我……能够成为亚尼莫奈王国和弗利吉亚王国双方的助力。

    我要将自己奉献给弗利吉亚王国和亚尼莫奈王国。我一再反覆如此说服自己,而终于和父王一同造访了弗利吉亚王国。参加了普莱朵第一公主十六岁的生日宴会。

    ……那是名美丽的女性。对我的话语总是报以笑容,月光下她是那么的高雅动人。

    最初对上视线时,她就烙印在我眼底。她受到许多人敬爱、仰慕、倾心追随。她拥有我深深渴望的事物。

    「或许我能爱上她」……这股期待掠过胸口。假如是拥有我所渴求的一切的她,或许我能爱上她。这么一来,如今依旧空虚的内心鸿沟,或许也能被填满。我对她诉说情话,牵手,表现出浪漫举止。接下来只要微笑、口头示爱的话,一定就像过去一样,她会爱上我……接着,只要我也爱她,全都解决了。将过去千金们对我渴求的一切都献给她吧。我希望有朝一日,我的内心会实际充满对她的爱情。而最重要的是按照她的、女王的、王配的、父王的、母后的、弟弟们期望般表现。为了我国。为了弗利吉亚王国。

    「那并非出自你的真心。所以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么做。」

    预知能力者。

    她无所不知。我的奉承敷衍、言不由衷、装腔作势、虚情假意……她全都一清二楚。也就是说事情变成我这三天冒犯了她。被人看穿的低劣客套是极端失礼且卑鄙不过的天大冒犯。这个情况非常不妙。

    弗利吉亚王国对我国而言是重要的同盟国。

    夹在广大的海洋以及弗利吉亚王国之间的我国若招致反感,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我们只能逃往海上。弗利吉亚王国坐拥广大的土地,并且拥有特殊能力者这种压倒性的力量,广受其他国家畏惧……我们亚尼莫奈王国这种小国也能够因贸易而繁荣,也是因为弗利吉亚王国的地理位置成为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壁垒,吓阻了他国的支配和压制的缘故。假如与弗利吉亚王国之间的同盟生变,敌人不只有弗利吉亚王国。我们将在畏惧邻近各国的支配和压制的情况下度日。拥有广大的港口和贸易能力,同时对国家规模的斗争无计可施的我国只能任人宰割。

    况且五年前,由于新兵联合演习的事件,我国已经欠下一份庞大的人情。我国的骑士队遭受盗贼袭击而被绑架,最后却是弗利吉亚王国出手搭救。原本该由我国的骑士队前往迎接弗利吉亚王国的新兵队,却反过来给他们添麻烦。况且,当弗利吉亚王国骑士团被卷入袭击和山崖崩塌时,我国也来不及前往救援。几天之后,获救的我国骑士队也并非迳行前往距离较近的弗利吉亚王国先行安置,而是直接送返我国也是,我国欠同盟国人情之多到了无以偿还的地步。所以普莱朵是在知晓我的卑劣行为和国家情况后,而陪我演了这场戏。都是为了国家和彼此的同盟关系。

    隔天一早,在分离的日子,她表现得就像没发生任何事般,而最后再一次嘱咐了我。

    还请遵守约定。

    我回国后赶紧返回王城,向早我三天回国的父王问候和禀报。接着传达,剩余的一周我不会前往街区视察。我必须排除万一导致两国关系破裂的可能性。普莱朵特地选择和我两人私底下相处时而告知的话。我向父王传达,「我已经有了未婚妻,想避免可能引发误会的行动」,而父王也点头同意。不过,当时父王似乎有些语气含糊,有事情对我难以启齿。父王甚至说,「今晚两人一起用餐」,主动邀请了我。我感到依然存留关于我的不安或疑虑,答应了。而在用晚餐时。

    「里昂……你和普莱朵第一公主的婚约可能得取消。」

    父王这番话令我语塞。我手中的刀叉发出微小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不仅不配当上国王,连当外国准驸马都不配吗?「这么做很对不起这三天努力的你。」就算我想询问难以启齿的父王,也说不出任何话。既然父王如此期望,无论有何种原因,我就应该按照他的想法行动。

    「……我会准备一星期后你将移居弗利吉亚王国的行李,以及献给弗利吉亚王国道歉的礼品。我会再次和弗利吉亚的女王、王配谈话。」

    当然,倘若没有取消,你便直接以未婚夫的身分移居王城……这么说的父王,第一次对我低头致歉。

    我完全不明白。我好不容易开口询问理由。我哪里做不好了吗?这三天发生什么事了吗?只不过父王摇头表示不能说,再次向我低头致歉。他说「如此摆布你的人生,真的很抱歉」。

    不对,大家都对我很好。时常出错的人是我。父王总是为了国家思考、行动,甚至顾虑这样的我。他把与重要同盟国之间的外交托付给我。然而,这种情况表示我根本不配当上任何一个国家的王吗?身为王,身为人,身为未婚夫也缺点重重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接下来的五天内……父王私底下准备献给弗利吉亚王国的贡品和道歉礼,以防万一,同时让王城里的人做好我移居弗利吉亚王国的准备。对我国而言,已经尽可能挑选最名贵的宝物和遥远异国的珍品,甚至连我国部分港口的贸易权都准备让渡。我做错什么了……每当我看着城内忙碌不已、来回奔走的人们,罪恶感就刺痛了胸口。

    知晓父王想法的母后不在话下,弟弟们也很担心我。「别担心,这事另有原因。你不需要懊恼。」「王兄,您一脸阴霾,城里的人也很担心您。要不要前往街区视察,转换心情呢?」「王兄,我们前往城外呼吸新鲜空气吧。」两个弟弟很担心不前往街区、关在王城内的我。

    我本身真的非常想前往街区。可是不可以。我已经造成父王和许许多多的人民困扰,不能只有我自己输给个人欲望。更重要的是,我接下来还会更加冒犯她以及弗利吉亚王国,不能连跟普莱朵之间的约定都无法遵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上锁后,只管等待时间流逝。为了让混乱的思绪冷静,我只能照样潜心学习王者知识,才能让心情平静下来……接着等我回神,命运之日已经近在明天了。

    还有一天。等到明天一早,我会和父王一同前往弗利吉亚王国。只要父王和弗利吉亚王国的女王会谈顺利,婚约就会付诸流水,我会成为让亚尼莫奈王国之名蒙羞的第一王子返回这个国家。假如不顺利,我便冒犯了弗利吉亚王国,还得照样以普莱朵第一公主未婚夫的身分留下……以后将很难有机会踏入这个国家的土地吧?

    哪一处有我的幸褔呢?

    我抱头苦恼,直接趴在桌上。假如我欠缺情感的话,真希望一开始欠缺的是恐惧。普莱朵知道多少?父王的想法又是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

    我快要发狂了。我甚至心想这种人竟然是第一王子,无力感都快压垮胸口了。

    咚咚……

    「……王兄?……您已经休息了吗……?」

    敲门声让我抬起头。是艾尔文的声音。我一回神,窗外已经天黑了。最近每一天都过得极快。由于我总是关在房间里,也没有好好吃饭的缘故吧?我连对时间的感觉也麻木了。

    「您今天也没用晚餐,城里的大家都很担心您……一想到这样是和王兄最后的道别,我就很伤心。」

    这次是霍玛的声音。弟弟艾尔文和霍玛。理应由我守护他们,却总是让他们担心我。再加上,我还让王城里的人们留下不好的回忆了。我到底是多么愚蠢的王子呢?

    我解开门锁,邀请弟弟们进房。他们似乎连护卫都没带,只有两人前来见我。艾尔文和霍玛手中似乎拿着东西。最后进房的霍玛锁住门,重新看向我。

    「……这个给王兄。」

    霍玛把用布包住的物品交给我。我收下,看见里面后大吃一惊……是衣服和帽子。不是我平时穿的衣裳。就像是街区民众的衣着……

    「请收下。请前往街区吧。只要穿上这身衣服、混入民众的话,一定不会有人发现是王兄。之后请交给我和霍玛吧。」

    为了不让我被发现、顺利前往街区,已经安排卫兵离开了──艾尔文和霍玛一同对我露出柔和的笑容。

    「我们听说王兄为了我国,也为了未婚妻,表面上必须避免前往街区。只要换上衣服,就能够不被任何人发现,前往街区了。」

    艾尔文的话让霍玛重重点头。

    「我们比任何都希望王兄能幸福。」

    接着,霍玛的话让艾尔文点头同意。也就是说,兄弟俩已经安排妥当,能让我在最后的夜晚前往街区了。两人的体贴让我打从心底感激不已。竟然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我过去分明没为他们做像兄长的事情。

    「幸福」、「希望」……霍玛的话撼动了我的心灵。

    现在我想做的就是前往街区和人民交流。我的本质,就是持续按照周围的期望表现。而弟弟们这样希望。我的手微微颤动,手指用力握住收下的衣服──

    还给霍玛了。

    「……抱歉,霍玛、艾尔文……我还是无法这么做。」

    假如这么做,万一被人民察觉的话,又会造成父王更多困扰吧。而且……

    『你回国后一周内,绝对不可以前往街区。绝对不可以。』

    就算是暂时的,现在依然是未婚妻的她这么要求我。我有遵守约定的义务。重要的是,她当时的忠告现在依然在脑中萦绕不去。她说我会失去一切。甚至失去父王和人民的信任……我无法忍受这种事情发生。充满缺陷的这颗心,这次真的会粉碎吧。

    「为什么,王兄!?这是最后的机会啰?只有一晚。人民一定也希望见到王兄的。」

    「艾尔文王兄说得没错!只要在没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回来就好了。我们都会帮助。王兄不想见到人民吗!?」

    弟弟们的话语深深刺入胸口。我想见他们呀,这句话不断涌到喉咙。不过,无法做到。我依然是这个国家的第一王子。无论有何种传闻,多么受到否定,也不能当作我自己打破规则的妥善理由。因为就算没被任何人发现,背叛父王、母后、王城里的人和普莱朵的行为将一辈子留在我心中。

    我身为第一王子,身为未婚夫,身为王族,无论身边的人多么在我身后指指点点,我也想保持清白。正因为我身为人有所缺陷,至少我自己不想允许更多的缺陷。

    即使如此,弟弟们仍拼命说服我。不过我拒绝了。接下来,他们互看彼此,理解般地点头了。

    「……既然王兄这么说了,我们也尊重王兄的意思。」

    他这么说,这次艾尔文重新拿好了手中的物品,朝向我踏出一步。

    「我好恨自己无能为力,帮不上王兄。我和霍玛直到最后都无法为王兄做任何事。」

    「艾尔文,没这回事。我才是无法以一个兄长为你们做些什么。」

    我伸手放在悲伤地垂头的弟弟们肩上。听见我的话,两人摇头、微笑。接着艾尔文慢慢地将手中的包裹递给我。

    「不只是人民,王兄。就我和霍玛而言,今晚将是少有能和王兄悠闲度过的时光吧?假如您舍不得和兄弟的我们分离……可以答应我和霍玛最后的任性话吗……?」

    我打开递给我的包裹,确认里面。是一瓶葡萄酒。只有母后、我和摄政知道父王打算取消婚约。弟弟们说那是庆贺我的婚约的礼物,我心怀感谢,回了他们笑容。房间就有酒杯。弟弟们说现在就想喝一杯,我听见后,这次答应了。

    虽然很遗憾地无法和人民道别,至少要珍惜为我这种人着想的他们的道别。接着我……

    ……人在酒馆。

    「……………………」

    ……为什么我……在这里……?头脑无法顺利运作,唯有疑问掠过头脑。不行,头脑模糊不清,无法思考。

    我的视野歪斜,清醒过来,注意到自己趴在桌上。眼前许多人民开心地把酒交欢,大声吵闹。女性们双颊染红,直盯着我的脸。各种酒味吸入鼻腔,光那种味道也让现在的我昏昏沉沉。

    「哎呀……?小哥,你被丢下了??那么和我们喝一杯吧?」

    「呵呵……你来这里以后就一直那个样子,过来前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呢?」

    「哇哈哈哈哈!别管他!!带他来的人也只是陪那位小哥过来而已!听说他不断要求,想在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下酒馆喝酒喔!?把人带来以后也拼命喝,说什么不想管了就把他丢下了!」

    「什么啊,尽情狂欢不就好了!那个人留下了一大笔钱,要请今晚这个酒馆内的所有人喝酒!」

    「多亏有他,我们只要待在这里就能尽情喝酒!为了不让我的份减少,快把店给关了吧!」

    「混帐!这里是我的店!!……真是的,拿你们没辙,只有今晚喔!」

    「好耶!!今晚大家就一起喝到早上吧!」

    哦!!大批人民的声音撼动了空气。

    ……啊啊……是人民。我期望的人民声音、笑容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没错,我……

    好想见他们。

    终于见到他们了,纵使晓得这是危险的需求,眼泪也在不知不觉间流下来。

    太好了,最后能见上一面。在我离开国家前──……

    …………我……?怎么了,我觉得忘记了重要的事。昏昏沉沉的头脑无法运作。视线被眼泪和酒模糊,除了光线明暗以外看见不任何东西。虽然我想抬起靠在桌面的脸而对放在桌面的手使力,但是做不好,只让手臂微微发抖罢了。我垂头、瘫软靠在桌面的身体不听使唤。人民的喧闹声如耳鸣般敲动头脑,甚至吞噬了思考。笑声、吵闹声,全是人民的声音。父王曾交代,要我成为受人期望的国王。我为了成为备受他们和父王期待的国王……

    『你绝对不可以前往街区。』

    ……?怎么了,脑中浮现某个人的叮咛。某个人曾经这样交代我。

    『尤其在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那是指什么……?对了,为什么至今我都避免来到街区……?……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思考支离破碎,无法好好梳理。这段期间头脑也响着警报,不断重复某个人的话。

    『你会因此失去一切。』

    一切……?一切……一切……全都……失去……我将失去更多事物……什么?我已经身为王族、王、王子、未婚夫、以及一个人都有所欠缺了。

    女人们说「你看起来很痛苦呢」,脱下无法动弹的我的外套。仅脱下外套,燥热的身体就稍微凉了一点。呼吸比刚才更轻松了点。虽然我想道谢,却无法顺利说话。呜、啊……我只能这么呻吟,女人疼爱地透过帽子抚摸我的头。

    『你会沉溺酒精,隔天早上倒在酒馆。』

    酒馆……?……啊啊,没错。酒…………是啊,我喝醉了……以前我分明没喝醉过。

    女人这次解开我衬衫胸口处的钮扣。被解开两、三个,感觉呼吸更轻松了。由于凉爽、变凉快了,又觉得很舒服。我趴在桌面上,再次闭起眼睛。我一定在作梦。对我而言舒适又欣喜的──……

    『甚至失去许多人民、国王的信任』。

    寒毛直竖。

    原本火热的身体,顿时窜过一股寒气。

    失去信任……!?那绝对不可以。父王和人民的信任是我绝对不能失去的……!!

    现在的状况和先前的记忆依然朦胧,唯有这份恐惧战胜一切。恐惧让思考冷却,大力跳动的心脏把血液输送头脑,令我整个人清醒了。

    然后身体和嘴巴都动不了。

    我分明已经清醒,视线却依然朦胧不清,连张开半睁的眼睛都做不到。我无力地瘫软在桌上,只能任凭女人脱下我的衣服。我完全动不了。光转头就竭尽全力了。就好像身体不是我自己的一样。

    ……啊啊……我没遵守约定。

    思绪开始运作,身体由于酒而无法动弹,唯有后悔充斥整个身体。

    普莱朵分明那么忠告了我。

    如同她的预言。我耽溺于酒精,人在酒馆。那么接下来也会按照她所说的发展吧?我会失去一切。失去父王和人民对我的一切信任。

    我好想直接死去。

    我让王族蒙羞,甚至无法妥善维持与弗利吉亚之间的交情……一定也伤害了普莱朵。她分明那么关心几乎不认识的我。

    我一个人毁了一切。由于我的过错,连我国的立场会恶化。人民、人民的生活,连贸易也好不容易上了轨道,同盟共同政策也有进展,人生的生活原本应该变得更加富饶,这样下去,和平、贸易谈判、物流都会出问题……还会导致战争。

    映入眼中的人民笑容,这次让我胸口被紧紧揪住。我甚至即将让这些人失去笑容吗?

    「我也帮你脱下帽子吧。」

    女人的声音又掠过耳畔。她说,你看起来好热,而且我想看看你的脸。

    不可以,我经常来到街区,人民都晓得我的长相。帽子被拿下来的话,他们一定会察觉我的身分。

    失去一切。她的话语不断在我脑海中萦绕。女人手指捏住我的帽子。帽子被稍微挪开,头发从帽中散落。女人称赞头发好美。接着她慢慢、慢慢地拿下帽子。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谁、谁来……

    我想抵抗而对手脚施力,但手脚仅微微发抖,还是动不了。不可以,我不能被看见脸……

    那一瞬间。视野一片黑暗。

    我的视线……不对,黑暗笼罩了酒馆内。此时,想拿下我帽子的女人的尖叫声,和酒馆人们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喂!照明怎么了……!??」「记得在这里……」「怎么回事?提灯被某种东西盖住,无法点火!?」「这里也一样!看不见……什么东西!?什么时候盖住的!?」店内充斥人民的叫声和困惑的声音。我身旁的女人们也不安地呻吟。就在这个时候。

    「嘿咻……这酒还不错。多谢款待。」

    黑暗中,有道脚步声直接朝我走来。接着,听见陌生男人的声音,我的身体被抬起来。恐怕被人扛在肩上了,男人直接带走毫无抵抗的我。黑暗中,撞到我身边的女人,「谁!?」「呀啊!?」她们尖叫了。我睁着眼也看不见任何事物的空间中,唯有扛起我的男人笔直着着某处前进。叽……我听见开门声,「你们先走」男人命令其他人后,也走到外头。

    室外的风拂过我的头发。门被「砰咚」关上同时,扛着我的男人笑了出来。

    「哇哈哈哈……没想到又会做出像是掳人的行为!」

    真开心。男人大笑,而我已经完全搞不清楚状况,意识又变模糊了……我果然做了某种恶梦吧?我……这么想着。

    *

    「!……嗨,主人。还真慢。」

    史提尔用瞬间移动,视野转变后,立刻听见耳熟的声音叫唤我。

    在旅社,里昂殿下失踪的骚动传入我耳中,便和三名护卫骑士赶紧用史提尔的特殊能力来到「他」身边。视野一转变,我们人在外面。由于完全没有行人,我想这里是暗巷的一角。我看着没有岔路的巷子左右,别说行人,连横越巷子口的人也没看见。我转头看向声音的方向,向他开口。

    「华尔,这七天辛苦你了……那么,情况怎么样?」

    他奸笑,靠墙坐着放松,让凯梅特坐在他大腿上。赛菲柯跑到我身边,凯梅特直接对我低头致意。

    ……一周前。我拜托华尔监视里昂殿下。

    我让他潜伏在亚尼莫奈王国王城附近,假如里昂殿下离开王城,就跟踪、监视他。此外,假如他是隐藏身分出城时,除了要跟监他之外,还要保护他别被人民发现他的身分。监视期间,我也允许他做出最低限度的失礼举动,拜托他如此持续监视上一周。我在旅社向史提尔等人说明时,除了史提尔,「让王族直属快递员负责监视外国王族……?」骑士们也很惊讶……如果他们晓得那名快递员是五年前骑士团袭击事件而被逮捕的罪犯,会更加吃惊吧。

    「你拜托的行李就在里面……嘿,他还真是个大帅哥呢。」

    华尔这么说,态度轻浮地敲了敲他靠着的墙壁,露出奸笑。仔细一看,他靠着的墙壁比起其他墙壁莫名厚实。

    「!?你已经保护到他了吗?」

    到底什么时候做的!?我大声问,华尔看见我的反应,愉快地扬起嘴角。

    「他在酒馆被灌醉,围住他的女人们脱掉他衣服,连帽子也快被摘下来啰?还好在这之前我把灯火弄灭,把他掳走了。」

    我希望他用「保护」形容。坐在华尔大腿上的凯梅特说「好厉害!」,提到他用行囊的沙子一口气盖住酒馆里的照明,变得一片黑暗,以及边牵着他们的手边扛起里昂殿下离开店里的事情。真有一套,由于他以前的工作,所以夜视力颇佳。虽然赛菲柯不留情地形容「好像动物」,不过华尔只是咂嘴,没多说什么。

    我向三人道谢,再次看向关住里昂殿下的墙壁。真的只是厚实而已,乍看之下和其他墙壁相仿。如果是一般土墙就算了,能够做到和其他墙壁无法区分般精巧,是凯梅特用了能力增幅吧?这么一来,卫兵或行人通过,确实也不用担心会被找到……我再度体会他并非在当罪犯时和凯梅特相遇,真是太好了。

    我命令他解除特殊能力,华尔轻轻撑起靠住墙壁的身体,诙谐地弹了手指。啪嚓,声音响起同时,他的特殊能力土墙也崩塌,变回一般泥土。泥土崩塌后的空间,可以看到横卧在地的里昂殿下。他眼睛闭着,由于土墙崩塌,他貌美的脸庞被泥土弄脏了。

    「我掳走他时还醒着,搬到这里后,他又睡着了。」

    我听着背后华尔的话,碰触里昂殿下的嘴角。我感受他的呼吸,摸了他额头,好烫。虽然他睡着了,看起来浑身无力。我叫来史提尔,立刻让里昂殿下瞬间移动到旅社房间。接着我们也回去就好。

    「华尔,你们也一起来……请告诉我们更多详情。」

    我的话让华尔打哈欠回应,赛菲柯和凯梅特也同时答应。我转头看向从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亚瑟……他又散发了微弱的杀气。华尔的态度让他很火大吗?还是说果然仍有点恨他吗?不过他的视线并非投向华尔,而是史提尔用瞬间移动移走的里昂殿下消失的地方。我突然也从史提尔身上感受到有些令人畏惧的气息。难道里昂殿下饮酒让他很愤怒吗?关于这件事,之后我应该好好解释清楚。不过总之现在,让里昂殿下的酒醒后再思考就好。用史提尔的特殊能力,我们再次返回旅社。

    「贞德小姐!!」

    视野转换后,我立刻听见留在旅社待命的卡拉姆队长的声音。我一看,卡拉姆队长正好抱起里昂殿下,让他躺在附近的沙发上。侍女玛莉赶紧在水杯倒入水,递给卡拉姆队长。

    「我的未婚夫情况怎么样?」

    我原本以为他只是喝太多酒醉倒而已,应该没事,不过看见卡拉姆队长的反应,就晓得不是这样。

    「其实……他的样子有点奇怪……恐怕这是……」

    卡拉姆队长一脸阴霾,语气含糊,确保里昂殿下呼吸顺畅。难道他喝太多酒,引起急性酒精中毒了吗?我看见他时,已经浑身无力了,假如真的酒精中毒,恐怕有生命危险。治愈疾病的特殊能力者亚瑟也无法治疗酒醉,不对,如果是急性酒精中毒的话或许可以治愈!总之先让亚瑟碰触他,当我打算开口时。

    「啊?让那个公子哥喝水怎么可能有用?那药效可强了。」

    在我们之后,史提尔瞬间移动过来的华尔,怠惰地和赛菲柯、凯梅特一起走向前。卡拉姆队长听见后抬头,皱眉……药?

    「你为什么会提到药呢,华尔?」

    「还说什么……光喝酒不可能变成那样吧?」

    那个人也察觉了吧?华尔听见我的疑问,仅用视线扫向卡拉姆队长。艾利克副队长也站在卡拉姆队长一旁,观察里昂殿下,立刻脸色大变。「……的确,这是……」他和卡拉姆队长同样语气含糊,瞪大栗色的眼睛。亚瑟和亚兰队长或许尚未理解,目光投向卡拉姆队长和艾利克副队长。由于骑士不开口说清楚让他不耐,华尔语气清晰向我们说明。

    「他被带到酒馆后,是也被灌了不少酒,但怎么看都是被下药了。」

    还是具有安眠和麻醉药效的药物。华尔说明,那会让人一段时间内意识不清,也让身体无法自由行动。接着说「这类药物还满贵的,用的人不多呢」,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圆圈。

    「由于是无臭无味的药品,人口贩子想对盯上的商品下药时还挺好用的。」

    当他扬起嘴角朝着我们露出讨人厌的笑容时,赛菲柯说「对凯梅特的教育不好啦!!」大力踩了他的脚。接着他大喊「好痛!?」按住脚,倏地回瞪赛菲柯。

    「鲍威……要活捉特级的特殊能力者时也会用吧?」

    史提尔倏地忆起什么般地询问华尔,「有些人就只能用这招才捉得到啊!」他像是发泄被踩了脚的疼痛和愤怒般地怒吼回道。

    「听起来就是危险药物。一国王子居然会被下这种药……!」

    无法置信的艾利克副队长喃喃,卡拉姆队长也不发一语地点头。

    「骑士们还真夸张。反正再过几小时,麻醉剂的效力就会消散了。让他睡上一晚,到明天就没事啦。」

    后遗症顶多是没有服药前后的记忆罢了,华尔嫌麻烦地抓头,环顾房内。接着他指着附近的另一张沙发,要赛菲柯和凯梅特在那里休息。

    「不过这是起严重事件。纵使不晓得对方是王子,酒馆的人竟然敢用这种药……」

    「不对,那个公子哥离开王城时,就已经被下药了。」

    卡拉姆队长为了让里昂王子休息,把他从沙发搬到床上,交给侍女照顾,而华尔盖过了他的话。这次他伸手拿了架上的酒瓶,向我确认似地展示给我看。我催促他「喝酒可以,不过快点说明」后,他朝着我奸笑,直接用手拔开酒栓。

    「我一直监视王城……那个王子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担着出城时,就已经无法好好走路了。我跟在后方观察,他们不仅把人丢在地下酒馆,还强硬地灌酒,留下一大笔钱后就撒手不管了。我们也立刻假装成客人在酒馆观察,不过从头到尾王子别说动弹了,连一句话都没说……大概是被下药后直接被人带出来的吧。」

    华尔说,多亏如此他才能在酒馆喝到好酒,接着把酒瓶凑到嘴边喝酒。

    「也就是说,他是在王城内被下药的?」

    「那样……情况更严重吧?」

    亚兰队长和亚瑟对看。史提尔点头同意两人的话,呢喃:「如果是事实,不但严重,还不是普通严重呢。」

    「也就是绑架。更何况还对他下了危险药物、强行带离王城,犯人若是来自城外当然不在话下……就算是王城内有内鬼那也不是判一两个重罪就能了事。」

    正如史提尔所说。而且被灌酒的是这个国家的第一王子。进一步说明的话……

    犯人是他弟弟。第二王子艾尔文和第三王子霍玛。

    游戏中,他们也经常前来探视精神崩坏的里昂。进入里昂路线后,缇雅菈在里昂的房间前偶然见到弟弟们,听了一些两年前的真相。

    他们嫉妒被当国王的父亲赞赏,比任何人都拥有国王资质的王兄。因此不断散播里昂的恶评。贪花好色还有始乱终弃都是他们散播的不实谣言。他们对于即使如此仍然保持高尚、广受人民和父王支持的王兄的嫉妒和憎恨日益剧增,变本加厉地散播恶评……终于严重到国王无法坐视不管的地步。最后由于某个原因,便设计陷害了在国内度过最后一个夜晚的里昂。

    在游戏中,缇雅菈追究原因时,第二王子艾尔文就只有说:「只不过让他喝了一点酒。接着让奴隶把他丢到酒馆……」就这样含糊带过……!!

    什么只不过让他喝了一点酒!!

    我火冒三丈,不禁当场一脚跺向地面。咚!!沉重的声响让房内所有人都转头看向我。

    我就觉得很奇怪!!游戏中也有里昂在喝葡萄酒的场面!!而且完全没有他酒量差的设定!!在我的生日宴会上也喝了不少酒!!

    如果他被下药,那么我也能理解了。无论酒量再怎么好,被人下药又是另一回事。里昂提到当时情况,「我和弟弟们喝了葡萄酒……等我回过神,已经在街区的酒馆被卫兵保护了。」这番话也符合情况。说起来他也不是面对弟弟就会豪饮起来的那种角色。况且,弟弟们庆祝里昂订婚而喝了葡萄酒,之后照顾了醉倒的王兄后就离开房间了。他们表示,之后里昂是独自借着酒意前往街区的,而里昂也深信不疑。直到缇雅菈从弟弟们口中问出真相,向他告知为止!!

    游戏中没有提到他们下药陷害了亲哥哥。况且,他们的说法也像是凭着醉意行动的当事人自己想这么做,不过听华尔说明后,根本是强制被带出城的。我原本以为只要身为未婚妻的我提出忠告,里昂殿下顶多有想前往街区但不会付诸行动,实际上不是这种层面的问题。加上,我透过游戏所知的那些弟弟又做了……!!

    我忆起游戏的设定,手因愤怒而抖动。「王姊?」史提尔担忧地望向我,亚瑟也悄悄走到我身旁。卡拉姆队长、亚兰队长和艾利克副队长也把视线投向我,窥看我的情况。大家都很担心我,令人心生温暖,即使如此体内的愤怒也没有平息。我转身正面朝向他们,再次跺脚。视野一角,一脸无所谓地喝酒的华尔说「哦哦──主人生气啦」,带着愉悦的笑容看过来。我逐一对上每个人的视线,最后开口说。

    「陷害里昂殿下的人是艾尔文第二王子、霍玛第三王子。」

    我的说法让所有人一语不发。眼球一动也不动,张嘴凝视着我。

    「我不原谅他们。」

    比我所想的更加低沉、沉静的声音回响。或许感受了我的愤怒,史提尔和骑士们模样紧张地端正姿势。

    「明天一早。等里昂殿下清醒,我会亲自向他说明。」

    ──……记忆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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