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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章 伊南特拉海战)

    1

    “叮叮当,叮叮当。”“幼龙的啼鸣啊 ,请随同引导迷途的我们。”

    “叮叮当,叮叮当。”“浮生若梦,愧于罪责,故拜伏于龙座前。”

    每到礼拜天的早上,聚集数千名露西教徒的礼厅总会吵吵嚷嚷,热闹非凡,然而今天它却静谧异常。广阔的大厅内没有参拜者,冷清的空气中只能听见琴键的音律,以及约二十位修女随着节奏唱出的赞美歌。

    成排的长椅中仅仅坐着一个人,那是一名褐肤的少年,他把脚翘在前座的靠背上,抱起双手枕在脑后。虽说年纪已过十五,但是娃娃脸加上矮小的个头,印象上倒显得更加年幼。

    他的头上裹着头巾,从露出的黑发中垂下了带有珠子和硬币的发饰。他的耳朵上也戴着类似风格的耳坠,脖子上则缠了好几层的厚围巾,一副怕冷的样子。

    他的衣服上沾了不少尘土,乍一眼看与冒险者无异,和露西教总部的氛围完全不相衬,但他的的确确是高贵的九使徒之一,是第三使徒“精灵魔法师”。

    少年紧闭双眼,听到礼厅内回荡的赞美歌,仿佛全身起了疙瘩。

    正对祭坛望去,修女们位于右前方。她们站在合唱台上,齐声歌唱。

    指挥者是一名穿着酒红色法衣的中年男人,花白的头发上带着一顶名为小瓜帽的小帽子,半边脸被黄金假面遮住。他就是第一使徒“枢机”。

    枢机本来闭着双眼,挥动着指挥棒,却突然发神经般敲了一下指挥台,让琴师停止演奏,然后把指挥棒很不客气地对准了最前列的修女。

    “你的爱不够啊?”

    尖锐的目光透过假面射来,修女的身体僵住了。

    “请加入更多的爱,重来,从第二部分开头,起——”

    庄严的歌声再次回响在礼厅中。

    “把赞美歌当摇篮曲,会遭报应的哦。”

    麝香芬芳的香气让睡在观客席上的少年抽了抽鼻子。

    一名将近三十岁的高个男子正站在他的身后。虽然眼角被光亮的毛皮帽遮住,但是从漂亮的鼻子、瘦削的脸颊、以及尖缩的下颚上也能一窥他五官之端正。留得长长的金发一直垂到肩前,他是第八使徒“占卜师”,绰号“帽子商”,手上拄着一根拐杖。

    少年无动于衷,只是微微睁开一只眼,仰望着男人。

    “……是我先来的,我在这里躺下之后,她们才擅自开始了唱歌。”

    “嚯。”

    帽子商捏住帽檐,目视着祭坛旁的修女们。

    “谢肉节(C A R N I V A L)的彩排吗,枢机大人今年也很尽心尽力呢。”(注:现实中的谢肉节又称狂欢节,因为之后就是斋戒期,所以人们会在这天尽情享乐,故而得名。)

    “倒是可怜了那些陪他的修女。”

    名为阿拉丁的少年抱起双臂,腿却依旧架在前座上,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你知道怎么才能‘加入更多的爱’吗?”

    “……爱啊。”

    帽子商双手交叠,放在了拄着的拐杖头上,侧耳倾听起美妙的歌声。

    “话说回来,你在做什么呢,阿拉丁。”

    “没什么,我说过了吧,在这里午睡——”

    “是在等可可鲁克回来吗。”

    阿拉丁突然没了声响。

    ——“好想会一会那个人啊。”

    因为露西教的活教祖“龙子露西”的一句话,第七使徒“召唤师”可可鲁克·卢克亲赴北方,去抓捕露西想见的“镜之魔女”,然而一个多月过去了,可可鲁克仍然未归。自她从这个大教堂的窗户飞出去的那天起,众人就失去了她的音信。

    考虑到她本来就不合群,悄悄返回王国艾美利亚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但是那样的话至少会向露西报告点什么,可是左等右等都等不来与可可鲁克相关的情报。

    阿拉丁十分焦虑。

    “最近你不是一直泡在礼厅吗,是在等消息吧?这么担心的话,不如也去北边好了。”

    “不干……会让她丢脸的。”

    “丢脸……?”

    可可鲁克是数一数二的九使徒之一,是驯服了三头魔兽的最强召唤师,在意她的安危似乎有些杞人忧天,出于担心而去迎接她更是十分失礼,至少阿拉丁是这么想的。

    “况且我怕冷,北边这种地方才不会去呢。”

    阿拉丁背靠椅子,捏住围巾,挡在嘴边,随后闭上眼睛,示意谈话到此为止。

    “……真固执啊。”

    赞美歌持续回荡在大厅内,直到一道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破了这一神圣的氛围。与广阔的礼厅相对应,作为出入口的厅门也大到需要仰视。

    左右两扇门被粗暴地打开,跑进来的是枢机手下一名的年轻侍祭。

    “枢机大人……!”

    这名侍祭名叫海因里希,年龄比阿拉丁还小一些,看外形又小又瘦,走起路来还摇摇晃晃。他虽然担任的是“侍祭”的职位,隶属于教会,但是打扮得却宛如一个管家,脖子上绕了一圈轻飘飘的褶边蕾丝领巾——学名Jabot,腿上的短裤则挡不住病态般的白脚。

    “大事不妙,枢机大人……!”

    海因里希晃着翘起的灰色头发,沿礼厅中线直直地穿过观客席,不过跑着跑着却突然啊的一声,摔倒在了长长的地毯上。

    一旁的帽子商立刻走近,半跪着递上了一只手。

    “还好吗?没受伤吧?”

    “没没没没没……没事,让您担心了。”

    带着变声期前的稚声,海因里希慌忙起身,正襟危坐,然后用力摇了摇头,样子十分惶恐。

    哪怕同为露西教徒,如果不是十分要好的知心伙伴,一般也不会互相碰触。

    这是因为彼此都有可能是魔法使用者,而根据用法的不同,魔法也可以成为攻击对手的武器,尤其是侵蚀魔法的使用者,他们的碰触大概率是攻击的手段,借机侵蚀魔法就会被偷偷释放,有的甚至能做到让对方毫无察觉。

    因此魔法师同伙之间基本上是互相戒备的状态。当然,聊天和对视也有可能成为让侵蚀魔法生效的条件——即“扳机”,但是过剩的警戒只会妨碍日常交流,所以在不因噎废食的前提下,魔法师之间形成了非必要不接触的风气,习惯上不握手也不拥抱。

    碰触九使徒,对于一介修士的海因里希来说,是十恶不赦的罪过。

    在递出的手前,海因里希泪眼汪汪。

    “不不不行,小人这种一辈子见不得光的垃圾,一旦碰到了尊贵又高尚的九使徒大人,一定会让您从接触的地方慢慢、慢慢腐化的……”

    “……唉?你是那种魔法吗?”

    帽子商下意识抽回了手。

    “不不,刚刚只是打比方,打比方……”

    就在此时,响起了枢机的怒吼声,海因里希身子一缩。

    “你这个蠢货……!”

    “噫!”

    气到直抖的枢机迈着大步,迅速来到跟前。

    “我到底说了几次了,礼厅内保持肃静!?看不见我正在指挥吗?故意让我出丑?你这个蠢货,蠢货!”

    “对不起,对不起……”

    海因里希的灰发脑袋被枢机的指挥棒啪啪地敲着。

    赞美歌停下的礼厅内,如今最响亮的声音来自枢机本人。

    看不下去的帽子商插进了二人中间。

    “算了算了,他这样肯定是因为有十分重要的情报吧。”

    “啊啊,没错。大事不妙,枢机大人!”

    海因里希正坐在地毯上,仰望着二人。

    “魔女!‘镜之魔女’现身了,就在<北国>和<火与铁之国坎帕斯菲洛>交界的关卡!”

    “镜之魔女”——听到这个词,原本事不关己睡在观客席的阿拉丁睁开了一只眼。

    从<龙与魔法之国>这里沿“血涂川”北上,就能看见<火与铁之国坎帕斯菲洛>,从那里再往上游走就到了<北国>。

    在这横跨两国的河流上,于交界处架设着一个名为<御冬哨所>的关卡。特兰斯马雷人很久以前就修筑了这座古老的哨所,为了防备<北国>狂野的战斗民族——瓦西亚人南下。要想进入针叶林茂盛的<北国>,就必须乘河船通过此处。

    哨所历代都是由边境国坎帕斯菲洛管理,但是随着前不久坎帕斯菲洛城的陷落,哨所也和领土一道被王国艾美利亚收入囊中。

    就在坎帕斯菲洛城陷落之后,众人收到报告说,包括“镜之魔女”在内的坎帕斯菲洛残党逃到了北边,而这次海因里希带回的情报则显示,现在那个“镜之魔女”正坐着瓦西亚的河船向南进发。

    “船只有一艘,据说是中型的长船,穿过关卡的时候,和驻扎的艾美利亚兵发生了战斗——”

    海因里希从怀中拿出羊皮纸,读了起来。他在刚刚摔倒的位置——即连接礼厅出入口和祭坛的长毯上,一直保持着正坐的姿势。帽子商侧起头,示意他站起来就好,但海因里希却说是吵吵嚷嚷的惩罚,不肯动。枢机作为他的老师,也没有让他站起来的意思,于是帽子商不好再说什么。

    “船上载着的几乎都是瓦西亚人,有二三十之多……倒也不算太多,但是我方损失惨重,似乎是因为魔女大闹了一番……”

    “关卡里没有配备魔法师吗?”

    帽子商问道。他坐到了紧邻的长椅上,双脚交叉着搭在过道侧。

    “是的,疏忽了,派出的魔法师不是在城里就是在港口。”

    海因里希身后,枢机摸了摸黄金假面覆盖的半边脸颊。

    “坎帕斯菲洛好像和<北国>的瓦西亚人结成了同盟吧。”

    题外话,唱赞美歌的修女们走下了合唱台,正在休息中。虽然在大教堂不能光明正大地交谈,但是从枢机的指挥中解放出来,至少获得了一时的轻松。

    “——就是说,不详的‘镜之魔女’也加入了同盟吗……?”

    “根据报告,”海因里希低头看着羊皮纸,继续读道,“战斗中俘获了一名瓦西亚人……”

    “哦,从他口中问清状况了吗?”

    “正打算带出牢里问话的时候,被绑着的他突然暴走,最终不得已杀掉了。可怜的传译官一人和士兵四人被卷入,也死了。”

    “可恶的瓦西亚人……一群根本无法沟通的蛮子。”

    枢机露出了十足厌恶的表情,叹息般摇了摇头。

    “然后还有一条记录十分让人在意。”

    海因里希仰头望向背后的枢机。

    “看描述似乎又有两名魔女。”

    “你说什么?”

    “有一个‘冻着冰气、能释放冰柱、飞跳起来熊熊燃烧的女人’,这是魔女吧。”

    “什么鬼?到底是冻着的还是烧着的。”

    “然后……还有一个‘挥舞着火剑的女人’也参加了战斗。”

    “……不。”

    帽子商插了进来。

    “前者先不论,后者恐怕是‘变形武器’。我听说过使用那种武器的女骑士,就在坎帕斯菲洛的<铁火骑士团>里。”

    “那些事都无所谓。”

    阿拉丁怒气冲冲的声音在厅内响起,不仅是承受他视线的三人,连小声交谈的修女们也立刻噤若寒蝉,四周顿时恢复了宁静。

    “为什么‘镜之魔女’能若无其事地南下?可可鲁克的情报呢?”

    阿拉丁坐在刚才的长椅上,离众人稍远一点。他依旧把腿架在前座的靠背上,一脸不高兴地抱着胳膊。

    正襟危坐的海因里希再一次确认起手边的羊皮纸。

    “关、关于这点……我来来回回阅览了十遍,还是没有找到召唤师大人的蛛丝马迹,那个,对不起……”

    海因里希表现出了不必要的惶恐,谢罪道。阿拉丁咂了咂嘴。

    可可鲁克因为可以躲进魔兽肚子里,飞上天空,所以不一定非要通过<御冬哨所>,哨所因此缺少报告也是理所当然,这点阿拉丁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有“镜之魔女”的目击情报就很奇怪了。可可鲁克是去抓她的,为什么她还能自由行动,可可鲁克到底去了哪,又在干什么?

    “那艘长船是回坎帕斯菲洛吗?”

    阿拉丁从长椅上直起腰。

    海因里希紧随着也站了起来。

    “啊,不是。根据别处的报告,有人目击到了长船驶过了坎帕斯菲洛的河港,推测魔女们可能是想继续沿着<血涂川>南下……”

    “沿<血涂川>南下……”

    帽子商的脑海里回想起了大陆地图。

    穿过<御冬哨所>,立刻就能看见坎帕斯菲洛的贸易港,驶过那里再往南去,前方就是——

    同样在回想地图的阿拉丁大叫起来。

    “是打算冲我们这里来吗?”

    纵断大陆的<血涂川>在某个地方会分成两叉,转向东边就抵达了<龙与魔法之国艾美利亚>,不过帽子商摇了摇头。

    “……不,在那之前还有<伽利卡水闸>。”

    在大陆上生活的人们心中,<血涂川>是与别国交流必不可少的航路——而在这条运输的大动脉上,王国艾美利亚单方面正在建设中的巨型关卡就是<伽利卡水闸>。

    至于建它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向河上来来往往的各国征收厘金,同时彰耀自身在大陆的存在感。有了这座关卡,凡是通过<血涂川>进行贸易的商客,都必须经过女王爱梅莉亚的检阅。

    对于以武器贸易为主要收入来源的边境国坎帕斯菲洛来说,正是这座水闸成为了战争导火索。尽管尚未完成,但是为了实现女王爱梅莉亚的规划,如今正在加紧建设中。

    “虽说是建设中的关卡,但是驻扎的士兵和魔法师远比<御冬哨所>多得多,应该做不到强行通过。”

    帽子商的话让枢机抱起了胳膊。

    “他们难不成是想在<伽利卡水闸>也大闹一场吗?”

    “我知道了,他们下次出现的地方就是那里吧,我去去就回。”

    阿拉丁起身走到了铺着长毯的过道,帽子商也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那样的话,阿拉丁,我也一起去。”

    “哈?没问题吗,你这家伙,不用陪在爱梅莉亚陛下身旁吗?”

    “我去申请试试,稍微离开一会,应该没问题。王国罗威和边境国坎帕斯菲洛接连入手,最近的爱梅莉亚陛下龙颜大悦。”

    帽子商对阿拉丁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而且我有点担心,你是否铭记了露西大人的愿望。”

    “呵,‘想会一会’对吧?知道啦,我不会杀他们的。”

    “那么我去向露西大人作报告吧。”

    听到枢机的话,帽子商回过头,捏着帽檐,颔首示意“有劳了”,然后追着先一步走掉的阿拉丁离开了。

    “话说回来……”

    面对从旁边追上来的帽子商,阿拉丁回道。

    “要是他们对可可鲁克做了什么,我就不得不把尸体摆在露西大人面前了。”

    “……那时我也会陪你一起挨骂,不过我倒不觉得那位会失败。”

    二人并排走着,同时推开了礼厅巨大的双开门。

    2

    一块带有裂纹的圆面包躺在桌上。

    它虽然被盛放在木碟里,但却簌簌、簌簌簌……连着木碟一起在桌子上滑动。紧接着铛的一声,一把叉子就粗暴地插在了圆面包上面,简直就像在说“逃不掉的哦”。

    少女用叉子举起面包,大口咬了下去,咕咕咕……在叉子与牙齿的撕扯下,面包表现出了与坚硬外表截然不同的爽弹,如软糖般震颤着。少女鼓着腮帮,使劲咀嚼,把面包吞了下去。

    “呜呃!好难吃!”

    “雪之魔女”芳涅儿·比约克——通称涅儿——是个混血儿,左眼是北方战斗民族瓦西亚人特有的浅蓝色,右眼则是闪闪发光的翡翠绿,继承自以美貌着称的伊露芙人,然而她的右眼上却留着三条被龙撕开的醒目纵痕。

    这名独自一人、在<北国>的“冰城”里生活了四十三年的少女,肌肤如同雪一样白,五官如同冰雕一般端正,只有鼻尖和眼角的一丝红彤才勉强显示出她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不过她一开口,表情就立刻变了一番模样。

    “哇!快看,‘镜子’!里面,是银色的!”

    涅儿向坐在圆桌对面的特蕾莎丽莎展示被撕碎的面包断面。

    那不是真正的面包,而是来自于特蕾莎丽莎从小镜子的镜面里召出来的银色精灵——阿芙罗,是后者仿制出来的假面包,它的断面正闪着银色的光泽。

    特蕾莎丽莎狠狠地盯着涅儿,一脸不开心的样子。

    “没办法,阿芙罗只能模仿外表,味道和内容都不行。”

    “明明看起来像个面包,结果既没有气味,也没有味道,真搞不懂,不过我喜欢。”

    “既然这么难吃,那就别……唉,你喜欢?那能别老是难吃难吃地抱怨吗?”

    “哈?我就说又怎样?喜欢是喜欢,难吃是难吃,骄傲的瓦西亚人从不说谎。”

    “你这家伙,真的让人火大。”

    吱吱吱……伴随着一阵嘎吱声,整个房间都开始了倾斜。

    接着,簌簌、簌簌簌……桌上摆放的木碟、杯子和烛台等等也开始滑行。围坐在圆桌旁的特蕾莎丽莎、涅儿和女骑士维多利亚三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按住面前的物品,防止它们滑落。

    三人所处的位置是船内的干仓,内部非常狭窄,呈现走廊布局的细长形状。一边墙壁的货架上存放有大大小小的木桶,里面装着咸肉和燕麦等易保存的食品。此外还有一些航海必需品堆积在那里,包括折好的吊床、輮革道具袋,以及装有蜡烛和肥皂的木箱。接近天花板的地方拉了一根长绳,上面挂着一排排挖去内脏的鳕鱼干。

    因为是船底,这里只挂着几盏烛灯,没有窗户。

    靠近门口的狭小空间内单独摆放着一张高高的圆桌,两名魔女和一名骑士面对面,就坐在同样高高的吧台椅上。

    桌上盛放有各式各样的菜肴,像是绿色和茶色的豆类、开满气孔的奶酪、根菜类的咸汤、以及鳕鱼干碎丝,不管哪个都是为了长途航行而准备的易保存食品。

    “好硬……”

    特蕾莎丽莎嘟囔道,她本想着把眼前的裂纹面包分成两半,那不是涅儿那种通过阿芙罗仿造的面包,而是真正的面包,可是真货却硬到连切都切不开。干脆就这样啃得了,特蕾莎丽莎如此想着,把面包送进了嘴里,然而随着前齿喀的一声磕在上面,她明白了这绝非能轻易撕开的东西,于是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面包。

    剪得整整齐齐的刘海配上及腰的长发,一双赤红的眼睛像是灯笼的烛火,炯炯发亮,这就是特蕾莎丽莎·梅登,王国罗威的前女王——准确来说是差一点成为女王的“镜之魔女”。她在接受了魔女审判、即将被处刑的前一刻,被坎帕斯菲洛的暗杀者所救,因此决定借给他们力量。

    特蕾莎丽莎曾经被称为“紫红色舌头的魔女”,然而这个人见人怕的魔女最近却一直被涅儿呼来唤去,以小镜子为媒介制造出来的精灵阿芙罗如今也沦落成了涅儿的主食。

    作为向涅儿供给魔力的一方,特蕾莎丽莎自己这几天却一直没能吃上安稳饭。她放弃了面包,把手伸向了风干的野猪肉,可是——“……好硬。”

    野猪肉比面包还硬,倒是众人在前往<北国>的“冰城”途中、曾经吃过的长毛鹿冻肉干还能下口。

    船上的食物因为专注于长期保存,所以不是硬过头,就是被盐腌得咸过头,总之都不合特蕾莎丽莎胃口。她所喜爱的是被蜜蜡涂满的王国罗威的可露丽,渴望的是香香软软的可露丽。

    “不吃吗?”

    维多利亚瞥了眼停止进食的特蕾莎丽莎,啃起了肉干。

    这名美丽的女性有着一头长到遮住半边眼的金发,发梢轻飘飘地搭在肩上。别看她外表动人,她使剑的本领在<铁火骑士团>首屈一指,她本人更是骑士团的副团长。

    虽然胸甲已经被卸下,但是她的腹部却牢牢地裹着紧身衣,腰间还挂着两柄剑鞘,只不过插着剑的只有下方那柄,上方那柄内侧涂着油脂,仅限于给剑附火的情况下才会使用。

    维多利亚嚼着肉干,咕咕咕……撕咬得十分用力。

    她的脸上倒是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唯有脸颊一鼓一鼓的。

    “你竟然下得去嘴,不硬吗?”

    “硬归硬,能吃的时候不吃,遇到紧急情况就无法战斗了。”

    “说的就像是石头也要去吃一样。”

    特蕾莎丽莎把肉干敲在桌子上,它锋锐的尖刺形状宛如石枪尖端的利刃,一敲就发出了嘭嘭的石头声。

    “这东西都能杀人了,朝墙壁扔过去怕不是能刺进去。”

    “怎么会,您太夸张了。”

    维多利亚一边啃着肉干,一边把身体转向涅儿。

    “言归正传,涅儿大人,可以快点抽牌吗?”

    维多利亚的指尖正立着三张扑克牌。

    “轮到涅儿大人了。”

    “啊,对了,我马上就是‘第一名’了!”

    涅儿把银色的面包放回木碟,然后捡起了盖在桌上的两张扑克,理了理。

    这是用Queen代替Joker、把先抽到的唯一一张Q推给别人的、名副其实的“抽鬼牌”,最后剩下的这张Q在谁手里谁就输了。按照游戏规则,这位剩下的单身女王会被称为“Old Maid(大龄剩女)”。(注:抽鬼牌英文就叫“Old Maid”,日语直译也是抽老女人,所以作者说是名副其实。)

    涅儿曾经在“冰城”里孤独地生活过很长时间,据她所言,里面也有扑克,但是因为没有玩耍的对手,她玩的一直都是“单人神经衰弱”。出于同情,剩下两人抱着“那就来当她的对手吧”的轻松心情开始了抽鬼牌游戏,然而争强好胜的涅儿一直不承认失败,闹别扭说无论如何都想当一次“第一名”,于是大家约好这就是最后一次,接着就变成了一边吃午饭一边继续游戏的形式。

    船上食材包围的圆桌中央,成对被舍弃的扑克堆成了牌山。

    “我猜猜……”

    涅儿舔了舔嘴唇,目不转睛地盯着维多利亚指尖立着的三张扑克。涅儿手上的牌还剩二张,游戏已经到了终盘,现在如果能抽中对子,就可以丢弃到牌山,让手上只剩一张,等这张再被特蕾莎丽莎抽掉,涅儿就能达成她心心念念的“第一名”。维多利亚手中捏着的三张牌,到底哪几张不是Q呢……

    涅儿盯着牌背,仿佛要看穿一般,满脸凝重地考虑着。

    维多利亚一边啃着肉干,一边把卡牌竖在指尖,表现出一副对胜负不感兴趣的样子。不过被展开成扇形的三张扑克里,中间的那张突兀地比两边高出一个头。这是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诱导,可对不谙世事的涅儿来说十分有效,之前她就因为觉得这种明显的诱导很有趣,主动上了套。其实不想让涅儿老是输了闹脾气,让她一局就行,然而这位女骑士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

    “好,就是它了!”

    心意已决,涅儿果然抽了诱导牌,正是中间的Q。啃着肉干的维多利亚微微一笑,露出了得意的神情,而确认完牌面的涅儿则仰头一倒。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反应别那么激烈啊,你是不想赢了?”

    特蕾莎丽莎无语道,听完涅儿立刻隐藏了表情。

    “哈?你还没抽呢。”

    “已经迟了,你是瞒不过我的。”

    吱吱吱吱……整个房间又开始摇晃作响,每当这时,挂着的烛灯就会一起摇摆,墙壁上映着的三人影子也会跟着伸长,而房间一摇晃,众人就必须各自伸手压住桌上的器皿和烛台。

    涅儿一只手抓住盛有银面包的木碟,一只手把扑克竖起来朝向特蕾莎丽莎。

    “到你了,抽吧,抽完去痛苦吧。”

    “谁会痛苦啊,又不是你。”

    涅儿手中的牌有三张,其中一张是“鬼牌”。

    相对地,特蕾莎丽莎的牌还剩两张,和涅儿刚刚的情况如出一辙,换言之,只要能抽中“鬼牌”之外的卡片,就能完成对子留下一张,再把那张给维多利亚抽掉,就能漂亮地达成“第一名”。可以说,这里就是赛点,只不过是个过于轻松的赛点。

    涅儿赢不了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的喜怒哀乐都表现在脸上。

    特蕾莎丽莎一碰中间的牌,涅儿就一脸“抽,快抽”的凶狠表情;对比之下,特蕾莎丽莎一碰左边的牌,涅儿就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

    右边的也是一样,涅儿露出了十分难过的表情,也就是说,她不想留下的“鬼牌”在正中间。碰触卡牌的动作就仿佛切换涅儿表情的开关,看着美少女来回变脸倒不失为一件乐事,可惜胜负是必须要分的。特蕾莎丽莎当然可以选择故意抽掉“鬼牌”,让出胜利,然而遗憾的是,这位魔女也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

    特蕾莎丽莎想抽出左边那张不是Q的牌,可是——

    “呜……唉,你干什么?”

    抽不动,涅儿在捏着卡牌的手指上用力,负隅顽抗。

    她一边晃动着指尖,一边露出了耍无赖般的微笑。

    “咯咯咯,刚刚的气势哪去了……?选不了吗?”

    “我选了吧……就是这个!”

    特蕾莎丽莎的倔强心被激起,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也在抽牌的手指上使劲。

    “等……等,你想干嘛!?这是精神年龄五十八岁的人该做的吗?”

    “噗噗!涅儿大人冻住了时间,不管是身体还是年龄都是十五岁~!选不了的话,你就当‘Old Maid(大龄剩女)’行吧?今后就这么叫了哦!?”

    “我说了……就是这个。你扯谎的能力也太差了,鬼心思路人皆知!”

    “哼……!瓦西亚人不会撒谎,我们是骄傲的瓦西亚人!”

    “不要把游戏牵扯到民族上啊!”

    周边骤然一冷,咔咔……桌上的食物开始结霜。

    “哎,好冰!”

    原先抓住的卡牌冷到无法碰触,特蕾莎丽莎反射性地松开了手指。

    “你在干什么?一边从别人那里夺走魔力,一边还用在无关紧要的地方。”

    “才不是无关紧要,都是因为你不肯松手。”

    涅儿赌气似地偏过头去,金色的发梢颤动不停。

    吱吱吱……房间又一次摇晃,特蕾莎丽莎坐了下来。

    “……既然在这种地方浪费魔力,那就把阿芙罗还给我。”

    特蕾莎丽莎伸出手,吃到一半的裂纹面包变回了银色的金属块,样子就像泛着光泽的史莱姆。它离开涅儿的木碟,在桌子上朝着特蕾莎丽莎的怀中挪动。

    “啊!”

    慌张的涅儿叫出了声。

    从特蕾莎丽莎那里获取的魔力,对于涅儿来说,就宛如“三餐”一般,是必不可少的。

    离开“冰城”的涅儿必须用自己的魔法“不枯之花”持续冻结自己的肉体,一旦解开魔法,在冰封的城堡里停滞的四十三年时光就会一口气爆发出来,曾经刺中心脏的枪之火焰也会再次燃起。

    肉体停止成长的涅儿不需要摄取食物,但是这个“冻结时间”的魔法会消耗海量的魔力,光凭自身的魔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因此她才需要特蕾莎丽莎的魔力供给,后者的断绝直接意味着死亡。

    从特蕾莎丽莎的角度说,涅儿爱怎么烧就怎么烧,自己忍痛把魔力分给她,既不是出于义务,也不是出于友谊,而是另有隐情。

    涅儿眯起异色瞳,盯着特蕾莎丽莎。

    “哦?没问题吗?我吃不到魔力的话,‘黑犬’也会一起死哦?”

    “……”

    “黑犬”——洛洛·杜瓦正躺在众人所坐的圆桌下方。

    他全身被帆布包裹,宛如木乃伊一般,胸口插着一柄洁白华丽的装饰剑。那柄剑在狭小的空间内十分碍事,坐在吧台椅上的涅儿就把脚架在剑柄上。

    和召唤师可可鲁克激战的最后一刻,洛洛的伤势已经极其严重了。腹部被横着一剑划开,右臂从肘部被切断,左肩到胸口的部分也被可可鲁克的装饰剑刺了进去。一般人在这种状态下死了也不奇怪,但是洛洛还活着。

    他的肉体被涅儿用“不枯之花”连带着伤口一起冷冻保存,换言之,给涅儿的魔力供给一旦停滞,洛洛现在冻住的时间也会开始前进,重伤濒死的他就会一命呜呼。

    特蕾莎丽莎不得不对涅儿低头,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哈……”

    特蕾莎丽莎感到一阵无力,不再看着涅儿。

    “……在这个关头,我提前说清楚。你应该更认真地学习一下魔力的用法,要是一直像现在这样调节不了魔力,你就不能算是战力了。”

    “你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战力外宣告让涅儿瞪大了眼睛。虽然动作有点夸张,但反应却是真情实感。在战斗民族瓦西亚人耳中,“不算战力”这句话就是有如此大的杀伤力。特蕾莎丽莎是知道这点,故意说的。

    “我这个涅儿大人,不算战力……?”

    “肯定啊,<御冬哨所>的战斗还没有让你反省吗?”

    涅儿生活了四十三年的“冰城”存在着涌出玛娜的“玛娜穴”。

    也就是说,自从涅儿成为魔女的四十三年间,她一直过着魔力富足的生活,伸手就能获得无穷无尽作为魔力源泉的玛娜。这是她能持续施展“冻结时间”这一强大魔法的原因之一,但也正因为这一习惯,她在离开了玛娜穴之后,依旧用着奢侈的方式挥洒魔力。

    哪怕抛开这点不谈,她在明知要冻结自己和洛洛两人的情况下,在明知特蕾莎丽莎不补充就没有魔力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在<御冬哨所>的战斗中打头阵,释放冰柱,再加上她习惯了在玛娜穴使用魔法,总是不顾前后,上来就全力施展。

    结果,特蕾莎丽莎的魔力供给跟不上,涅儿就变成了自顾自燃烧的濒死状态。

    涅儿只在城中的书本里学过“魔法”,没有拜谁为师,是彻头彻尾的自学,因此知识不够全面,连“魔力”会枯竭都不知道。

    魔力这种东西,是要对照自身的保有量和使用量均衡消费的。如果涅儿连这个概念都不清楚,那么单纯供给她魔力也只会让她胡乱挥霍掉,所以特蕾莎丽莎深感有必要从魔力调整的基础开始教她。

    “你好好练习过了吗?‘数羊’有在做吗?”

    特蕾莎丽莎也是自学,没有上过魔法学校,但是她幼年作为“流浪之民”的一员,生活的环境对于魔法的习得是个巨大的优势。“流浪之民”会买卖各地千奇百怪的珍稀商品,而特蕾莎丽莎的养父母又是商队的首领,如果商队发现了露西教的经书或者魔法书等与魔法有关的书籍,他们就能优先拿到手,让年幼的特蕾莎丽莎阅读。

    所谓“数羊”,基本上就是那些魔法入门书的开篇项目,是关于魔力调节的基础练习。练习方法非常简单,就是一边释放魔力,一边在脑内想象羔羊一只、两只跳过栅栏,然后数它们的数目,这样的反复练习是为了提高集中力的同时保持固定的魔力放出。

    特蕾莎丽莎之前要求涅儿尽可能花时间去练习,然而——

    “哈?在做啊?”

    “你没在做吧,绝对是这样!”

    在魔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声中,维多利亚继续大口啃着硬到难以下咽的肉干。

    “你啊,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吗?说是能使用魔法,其实只是乱砸一气,这样和魔兽有什么不同?想有点人样的话,就好好学习用法。”

    “说到底,羔羊这种东西我只在画中见过,根本不懂,也想象不出。”

    “那换个总可以了吧,就是<北国>有的那个,那个毛很长的鹿。”

    “唉,洛夫莫夫?小洛夫莫夫也可以!?搞什么啊,不早说。”

    看来距离涅儿能熟练运用魔法还有很长一段路。特蕾莎丽莎暗自叹了口气,从长袍的缝隙中伸出手朝涅儿挥去,银色史莱姆随即从她的怀中飞出,再次回到涅儿的木碟里。

    涅儿“呀”的一声,欢欣雀跃,但却没有动手,而是满脸期待地望向特蕾莎丽莎。

    特蕾莎丽莎再次叹出一口气,挥了挥食指,平淡无味的银色史莱姆就化成了裂纹面包的形状。涅儿最近开始要求特蕾莎丽莎改变精灵阿芙罗的形态,说是想稍稍享受一下吃饭的乐趣。尽管味道本身并未改变,但涅儿却欣喜地用叉子戳向那个假面包。

    “……<御冬哨所>没有魔法师倒还好,但如果之后发生了魔法战又该怎么办,这样下去连我的魔力都会逐渐枯竭。”

    一行人南下大陆,目标是伊南特拉共和国的<港口城市萨乌罗>——其位于大陆最南端,是两类人种和宗教交杂之地。

    关于那片土地上流传的童话——《人鱼公主》,特蕾莎丽莎已经告诉给了其余二人。“海之魔女”就在故事中登场过,号称无论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只要用珍贵的东西交换。

    据说有个居住在伊南特拉海里的美人鱼,为了复活心爱的人类男性,就拜托了那个魔女,从而获得了两条人腿。也有轶闻说,魔女曾经复活了一个死去的男人。

    总之,她既然是能对肉体造成某种变化的魔法使用者,那也许就能治愈洛洛伤痕累累的肉体,把他从濒死状态中拉回来。一行人抱着如此的期待南下,但前路依旧充满了不安。

    “您说的魔法战,是以‘海之魔女’为假想敌的吗?”

    维多利亚用她强而有力的下颌撕咬着肉干,咕咕咕……

    “……还没吃完?那个果然太硬了吧。”

    特蕾莎丽莎瞥了一眼维多利亚,用叉子拨弄起小碟子里的泡菜。在一切都硬邦邦的船上食物中,特蕾莎丽莎唯一能下得了口的只有这些酸掉牙的醋腌白菜。

    “你们坎帕斯菲洛是想把‘海之魔女’拉入自己的阵营吧,但是赌她一定会借出力量可不明智,连她会不会听人话都不清楚。”

    "海之魔女"是伊南特拉海上著名的海盗之一。对于往来海上的贸易商和探险家来说,遭遇海盗船几乎和遭遇船难或粮食短缺一样可怕。据说在海上人的眼中,"海之魔女"麾下海盗团扬起的深红帆比什么都要恐怖。

    “下半身是章鱼足,这么一说确实……不像是能沟通的对象。”

    “这倒不是,她的脚不是章鱼足……”

    “你见过她吗?”

    “小时候见过一次。”

    目睹那个魔女的身姿是在特蕾莎丽莎十二岁的时候。

    在大陆南部的拍卖会上,被抓住的海盗王被当场削去耳朵和鼻子,然后那些器官就被挂出去拍卖,而让那位海盗王乔·人骨收藏家跪在拍卖台上的褐肤女人,正是“海之魔女”——布鲁哈。

    令人记忆尤深的是她那生气盎然的侵略性眼神,漆黑的瞳孔冷冷地盯着扮成奴隶、被链子锁住的特蕾莎丽莎,口中则扔下一句“我讨厌弱者”。布鲁哈当时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现在恐怕已经接近三十了。

    “……话说回来,她身上好像有盘绕的章鱼足纹身。”

    特蕾莎丽莎回想着七年前见到的那副样貌:厚厚的嘴唇上是英气逼人的眉毛,彰显着坚韧的意志;高高在上的鼻子一侧串着一个圆环挂饰;卷曲成辫的头发成爆发状,非常具有辨识度,让人一不留神就被吸引过去。细想起来,她瘦削的身体上裸露的部分——大腿和后背,确实纹了章鱼足一样的纹身。

    “……总之,如果发生了战斗,涅儿,你就先别动手。”

    正吸着假面包银色断面的涅儿抬起脸。

    “哈?让我这个瓦西亚人别战斗?对不起,做不到。”

    “那至少战斗的时候别用魔法行吗?别忘了,你越是使用魔法,现在脚边冻着的洛洛就会越危险。要死的话就请你一个人被烧死好了。”

    “才不会死呢!能杀死我这个涅儿大人的不是火焰,而是身为最强暗杀者的这家伙,在被这个家伙杀死之前我才不会死。”

    说着,涅儿对着洛洛胸口插着的装饰剑的剑柄嘭嘭踢了几脚。虽然把他尊为最强,但是对待的方式却毫不客气。

    “容我冒昧。”

    维多利亚一边鼓着半边腮帮嚼着肉干,一边插嘴道。

    “让涅儿大人不用魔法、光凭剑术上战场恐怕更危险。”

    “哈!?你他妈刚刚说什么,我会有危险?”

    涅儿一边捶着桌子,一边踩着吧台椅下方搭腿的部分,站了起来。

    吱吱吱……房间开始倾斜,维多利亚按住桌上的杯子和木碟。

    “是的,危险,因为涅儿大人的剑太耿直了。”

    为了缩短长途航行中彼此之间的距离,芳涅儿同意维多利亚称呼她的爱称“涅儿”,但是后者似乎对她这位魔女毫无敬意,话语中听不出一点客气。

    “您能战斗到现在,都是因为对手害怕冰气的魔法。光凭横冲直撞的战术只会成为敌人的靶子。”

    “哦?你她妈是想说,我——”

    涅儿抓住椅子背后挂在绑带上的单手剑,刺啦一声——电光石火之间就拔了出来,顺着桌子面水平一挥。

    发现剑尖近在眼前的特蕾莎丽莎立刻仰后——“呀!”

    紧接着锵的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在倾斜的干库响起。

    “我很弱?”

    涅儿站在椅子搭脚的部分上,把剑身压向坐着的维多利亚。

    与之相对,维多利亚坐在椅子上,身体后仰,只露出了佩剑的根部就挡住了涅儿的剑,嘴里还嚼着手上的肉干。

    “很弱,你的动作太好读出来了。”

    “……”

    刚刚突然间剑拔弩张的空气渐渐冷了下来。

    咔咔……以涅儿为中心,她的剑、椅子和桌上的食物再次开始结霜。

    “等等,涅儿!你又用魔法了!”

    就在特蕾莎丽莎叫出声的下一秒,整个房间又开始朝与刚刚相反的方向倾斜——吱吱吱吱吱……杯子倒了下来,麦酒洒了一桌。

    几个木碟因为没有人按着,也纷纷从桌上滑落。

    “喂……”

    涅儿一直都是站立的姿势,此时就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跌倒,维多利亚一把抓住涅儿的手腕——“呼……”

    干仓的深处,货架上堆积的货物一个接一个摔落,产生了巨大的声响,烛火的灯光激烈地摇摆,并排的鳕鱼干也齐齐开口朝向斜下方。

    特蕾莎丽莎下意识扶向墙壁,膝盖却被什么撞到,一看原来是洛洛身上插着的装饰剑,他的身体也随着摇晃翻倒了。

    “这晃得也太厉害了吧……?”

    特蕾莎丽莎起身离开椅子,并取下了挂壁灯笼里的烛台。

    “我去看看。”

    她打开门,对剩下二人说完就离开了干仓。

    没有窗户的船内走廊里,灯笼连成一列。

    吱吱吱吱……特蕾莎丽莎拿着烛台快步走在倾斜的昏暗走廊上,接着登上了尽头的楼梯。由于干仓位于船底,想要登上甲板必须折返无数次,通往甲板的楼梯终点是天花板上的舱口盖。

    特蕾莎丽莎打开盖子的一瞬间——凄厉的狂风呼啸而至,吹灭了她手中的烛火。

    “呜哇……风暴!”

    特蕾莎丽莎从甲板上探出头,看了一圈四周。

    今早还是个晴天,这才没几个钟头就骤变成了黑夜般的昏暗。头顶天空上的乌云蠢蠢欲动,耳边大颗雨滴撞击着木制的甲板,啪嗒啪嗒响个不停。

    波涛颠起船身,水手们来回奔走,收好在狂风中翻滚的船帆。船舷外,汹涌的海浪腾起一片白沫。

    这里不是河流,而是大海。特蕾莎丽莎一行人没有沿<血涂川>,而是沿大陆近岸的海路南下,朝<伊南特拉海>奔去。

    想要纵穿大陆前往<港口城市萨乌罗>,最快的就是顺着<血涂川>笔直而下,但是这样会途经王国艾美利亚正在建设的关卡<伽利卡水闸>。和<御冬哨所>不同,<伽利卡水闸>作为关键据点,规模十分庞大,不可忽略那里驻扎着很多魔法师的可能性。众人虽然讨论过强闯的办法,但是无奈涅儿不能作为战力,因此大家决定避开魔法战,通过<御冬哨所>之后立刻从瓦西亚的长船上下船。

    在向以道具士盖鲁达为首、准备了长船的瓦西亚人告别后,一行人越过坎帕斯菲洛,横穿大陆,回到了<骑士之国罗威>。艾美利亚兵在坎帕斯菲洛河港目击到的长船,是盖鲁达设计的诱饵,上面并没有载着特蕾莎丽莎等人。

    现已降为王国艾美利亚属国的公国罗威陆续有魔法师进驻,时刻处于魔法使用中状态的涅儿、以及洛洛被魔法冰冻的身体,很容易被感知到魔力,造成瓜葛,因此特蕾莎丽莎等人一边小心翼翼,一边与公国罗威港口的停泊船只进行交涉。

    最后是某条据说从<花开岛国奥兹>返航的贸易船同意了她们登船的请求,但条件是只能在干仓里给她们匀出空位。

    一行人于是得以借由海路前往<港口城市萨乌罗>。维多利亚带着宰相巴塞利提供的盘缠,偷渡本身不成问题,但是据大胡子船长所言:“最近海盗活动日益猖獗,尤其是针对从奥兹返航的贸易船,我无法保证你们能安全抵达萨乌罗。”

    这位船长看到从甲板上探出头的特蕾莎丽莎,怒吼道。

    “进去,快点!这不是女人该出现的场合,会受伤的!”

    就在此时,伴随着波涛的轰鸣,高亢的钟声在船上响起。

    ——当、当、当!当、当、当!

    抬头望去,主桅杆上架设的瞭望台处,一名年轻的船员正在拼命敲打警钟,他指着船身的侧边,扯着嗓子吼道。

    “海盗!海盗来了……!”

    “什么,竟然在这个时候……”

    不只是船长,连船员们也都停下了手边的事情,紧盯着对面风吹过来的方向。

    “……”

    特蕾莎丽莎再次登上数阶,来到了甲板上。长袍的下摆在风暴中啪嗒啪嗒乱舞,特蕾莎丽莎裹紧前襟,用手按住长长的头发,凝视着微茫的水平线。

    尖锐的雷光划破翻滚的云海,汹涌的波涛仿佛活物一般吞吐起伏。在这幅狂风暴雨的景象中,确实有一艘船若隐若现。

    张开的船帆呈现深红色,彰示着它是“海之魔女”布鲁哈所率领的海盗船。

    “哇,真走运……”

    弥漫着紧张感的寂静降临在风吹雨打的船上。

    已经是无法逃脱的距离,海盗船顺风而来,不一会就能抵达。掠夺要开始了,船员们盯着深红色的帆,脸颊因为恐惧而抽搐。

    在这些人当中,只有一个人——特蕾莎丽莎偷偷笑了起来。

    前往<港口萨乌罗>本来就是为了与“海之魔女”会面,对方主动跑过来倒是省了不少工夫,之后该怎么交涉呢——

    “喂,怎么,下雨了?快点回来。”

    脚边传来声音,特蕾莎丽莎朝地板上的洞里瞥了一眼,台阶下涅儿正抬头望着这里,指尖还立着三张卡牌,是扑克。

    “我想起了,游戏还没有结束,该你了,快点抽,‘Old Maid魔女’。”

    “……谁是‘大龄剩女’啊。”

    那孩子还打算继续玩扑克啊——特蕾莎丽莎愣了一下,笑了笑。

    “稍微有些公事要处理,找那个骑士玩去。”

    说完,特蕾莎丽莎合上了地板上的盖子。涅儿是战斗狂,毫无疑问会成为交涉的阻碍。可以的话,特蕾莎丽莎恨不得给这个盖子上锁。

    3

    “拿上剑,小崽子们!我的船上不会有怕死鬼吧?想活着回陆地就去战斗、战斗、战斗!”

    大胡子船长左手持剑,右手用另一把剑敲击左剑的腹侧,制造出当当当的钟鸣声,鼓舞着船员们。贸易船这方似乎没有投降的打算。风暴冲刷的甲板上,男人们发出怒号。

    他们所倚仗的是同船的佣兵团。

    最近岛国奥兹发展迅猛,商船往来逐渐增加,与此同时,海盗活动也日益频繁。对于囤积了大量进口商品的贸易船来说,聘请佣兵以备袭击已经成为了理所当然的惯例。

    敌人到底会从哪里登船——近三十名大汉从舱内飞奔而出,登上甲板。他们个个威风凛凛,气势雄壮,还进行了简单的武装,手里拿着剑和手斧,身上穿着锁子甲等防具。

    不一会儿,扬着深红帆的海盗船就从背后接近,擦着贸易船的侧面撞向了船体。

    咚、噶噶噶噶噶噶噶噶……——

    两船相撞,震耳欲聋的轰鸣响彻风雨欲来的天空。

    巨大的冲击让海盗船的船头高高地抬起,就好像要骑上这边的甲板一样。

    大汉们在摇晃的甲板上仰望着对方的船头,惊人的压迫感让他们停止了呼吸。阴影降临在他们头上,随之而来的是对方船头顶起的海水如同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一个裸女样貌的船首像装饰在对面高高耸立的船头,上半身仰望着天空,像是一位对着风暴歌唱的女性,然而下半身却长着鱼的尾巴,原来是一位人鱼。

    紧接着,反作用力让海盗船原本抬起的船首一头插进了海里,溅起了巨大的浪花。涌动的波涛如同海啸一般冲上了甲板。

    裤脚被弄湿的船员和佣兵们露出了动摇的神情,紧接着,海盗船上传来了粗犷的吼声。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船员和佣兵们也不服输似地呐喊起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肩并肩的海盗船甲板上立起三架长梯,齐刷刷地倒向了这边船体的侧沿,形成了连接两个甲板的简易桥梁,海盗们顺着梯子陆陆续续冲了过来。

    为了不让这些亡命之徒登上己方的甲板,贸易船的船员和佣兵们也冲到了梯子前,挥剑朝向梯子上最前头的海盗。

    特蕾莎丽莎就站在甲板中央望着这一切。

    尽管船员和佣兵们拼死抵抗,但是登船的海贼们已经习惯了接舷战,三架云梯当中防御最薄弱的地方早已被优先突破。

    有的狠角色甚至在张着深红帆的桅杆上缠紧绳子,抓着下端就如同钟摆一般荡了过来。

    甲板上海盗们接二连三从天而降,特蕾莎丽莎动了。

    她用余光扫视着周围展开的白刃战。

    虽然她很想戴上兜帽来挡住这恼人的风雨,但是乱战中还是避免这种妨碍视线的行为为好,于是她抽出一根束腰的细绳,在脑后绑住了风暴中狂乱的长发。特蕾莎丽莎留意着四周,搜寻着“海之魔女”。

    这些侵入者虽然都叫海盗,但细看也分为各种各样,有高大的壮汉、像是矮人的男侏儒、以及一手拄杖一手挥剑的义足男等等,甚至还有好几名女性的身影。

    大概是因为根据地在大陆南方,这些人当中几乎都是褐肤,也有几名白肤,不过个个都是脏兮兮的,穿着破损的衣服。这种粗野的形象反而给人一种袭击老手的强者感,而且实际上他们确实很强。

    ——武器主要是开山刀……有点棘手啊。

    刀身宽阔的开山刀本来是用于砍树割草的工具,轻巧却有着高杀伤力,适于单手使用。海盗们挥舞着开山刀,一步一步地削减着船员和佣兵们的数量。

    ——更为棘手是那对褐肤男女。

    一人是上半身赤裸、青筋暴起的肌肉男,身材异常高大,仿佛要撑爆的巨大胸肌上纹着鹫型的纹身。他运转起粗如树桩的上臂,舞动着两柄开山刀。本来在人数上占优的佣兵们被他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来,围了一圈却无人敢上前。

    另一人是黑发在头顶盘成团子、眼神无精打采的女性,她所挥舞的开山刀大到惊人。外表上丰满欲滴的硕胸和盈盈一握的细腰,乍一看与战斗毫不相干,但是巨大的开山刀在她手里却抡得虎虎生风,毫不留情地切砍着船员和佣兵们的四肢。从她长裙的开叉处可以窥见郊狼的纹身,她的背后从肩膀到腰部用绳子吊着开山刀的刀鞘,巨大的刀鞘上还缠着几圈白色的锁链。

    作为海盗,二人十分熟悉在颠簸的船体上作战,以他们为对手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特蕾莎丽莎避开二人,环顾甲板,她的目的不是战斗,也不是守卫贸易船,她想寻找的是“海之魔女”——即这支海盗团的船长。

    特蕾莎丽莎搜索着记忆中的褐肤女人,可是到处都没有踪迹。

    “……”

    叫你们船长出来,即使这样喊对方估计也不会轻易出来,不如用魔法大闹一场,展示同为魔法使用者的身份,让对方主动接触,不过攻击她的海盗团恐怕会不利于对话——

    “……见不上又何谈对话。”

    没办法,特蕾莎丽莎握住了长袍内的小镜子。

    ——魔镜啊……

    正当她默念咒语、想要召唤精灵阿芙罗之时。

    “魔法!”

    背后传来喊叫,可是她还没有施展。

    “……什么!”

    回过头的特蕾莎丽莎脸色煞白。那里确实有个魔女,是个金发的少女。她在雨中的甲板上翩翩起舞,挥动着单手剑,并用释放的冰魔法击飞海盗。

    是涅儿,“雪之魔女”涅儿满面春风地享受着战斗。

    “啊哈哈哈哈哈哈!”

    “那个战斗白痴……”

    这么快就跑出来交战,完全没想着隐藏。

    虽然特蕾莎丽莎早已预想过涅儿迟早会参战,不过——这也是没办法吧。

    “都说了,不要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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