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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话 复制品,轮转)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幽蝉满耳

    校对:眩目林光

    图源:这是一道下划线请随便填的DBQ

    倏然探出的食指指尖上,蕴藏着冬天的伊始。

    戳一戳,捅一捅,白色的寒气就会森森袭来。

    不知不觉中,寒冬已经悄然而至。天花板上挂上了冰柱吊灯,地面化作了溜冰场,而床,则化身成寒气逼人的冰棺,乃至会彻夜活动的吸血鬼都不愿靠近。

    抬头仰望纷纷而下的白雪,呼出的空气全都化作了白烟,我的手脚冻得发僵,身体也在不停颤抖。

    头顶和肩膀上已经渐渐堆满积雪,可我却懒得掸落,脑子里只是盘桓着一个念头——索性就此变成一个雪人就好了!随后再将沉眠在院子仓库里的红色漆桶盖在身上。这样一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审视,我都会像一座漂亮的冰雕吧?

    然而,这样的冬之Fairy tale(童话)并没有降临。此时,活生生的我正苦闷地待在温暖房间的角落中,背倚着墙,席地而坐。

    向前伸直的双脚上并没有穿上袜子。今天早上,素直是在穿上袜子之前就叫出了我。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今天的我也会穿上袜子了吧?

    静冈的气候的确温和,然而一旦进入十一月,寒意仍会袭人。尤其是自昨晚开始的降雨持续至今,使得气温尤为严寒。不过,我猜明天一定会放晴,因为不管天气多么寒冷,静冈的中部地区还是不会下雪的。

    窗外,哗啦哗啦的雨声,不绝如缕。

    我并没有看天气App,也没看天气预报,所以我不知道雨会不会在午后停止,或是更进一步变成倾盆大雨。是不是会电闪雷鸣呢?我其实也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只要待在屋子里就不会受到干扰。只要不是天降陨石砸穿屋顶,冰冷的雨滴就不会打到我的身上。

    爱川素直的复制品。便利的替身。

    给予我的,像普通高中生一样的日子……很快就迎来了落幕时分。

    就像她宣告的那样,五天前,也就是从十一月五日星期五开始,素直开始再次上学。

    和平时不一样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素直在去上学的时候,会将我呼唤出来。

    周末有可能会被双亲碰个正着,所以会和以前一样不叫我出来。但工作日的从早到晚,她会将我留在这个世界上,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就像看家的小狗狗,或者,就像木雕熊一样,抑或者,像是一只失去自由的小鸟。

    在此期间,素直不会对我下达任何命令。她只会说上一句“我走啦”,随后穿着同样制服的我只能默默地目送她离开。仅此而已。

    几分钟、几十分钟,还是更久之前呢?踢踢踏踏,随着素直踢着雨点声音响起,一个已经看不出来是不是素直本人的身影,穿着黄色的雨衣,跨上了蓝绿色的自行车,转瞬之间就渐渐远去。

    从窗户眺望完整个过程,我今天的无聊任务也就结束了。

    如果肚子饿了的话,我会跑下一楼,烧开热水,支上锅,做上一份味道浓郁的拉面(炒面或意大利面),然后狼吞虎咽地吃掉它。

    今天做了速冻乌冬面。泡好之后,浇上用热水兑的麺汁,然后就可以吃了。

    兼做餐厅的客厅里晾晒着洗完了的衣服,一股半干未干的潮湿气息扑鼻而来。过于快手的乌冬面味道也因此变得无法辨别。

    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下午三点已过。正好是第六节课的时间。

    吃完饭后我再次回到了二楼,坐在墙角里发呆。

    我觉得,这就是素直对我的拷问吧?

    给我好好地后悔去吧,顿足捶胸才好!给我好好地反省一下吧,你就是个复制品!反思去吧!

    这是素直给我的警告吗?还是有其他意图?我不知道。准确点说,我现在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从她消失后的那一天起,我一直——

    「凉前辈……」

    即便是对着虚空呼唤,也没有任何回复。

    五天前,在体育馆里举行了前学生会会长森凉美前辈的告别会。我是通过素直的记忆知道这件事情的。

    许许多多的人哀悼她的死亡,哀叹这过早的生离死别。

    那些抱在一起哭成一团的朋友们……她们拼命控制的呜咽声,吸吸踏踏抽鼻涕的声音,被泪水打湿了的呼唤声音,像雨点一样,连续敲击着素直的耳膜。

    随后,全校师生都将湿答答的留言卡放进了白色箱子里。

    凉美、森灵、森、森会长、森灵前辈,一个又一个音色不同的雨点声音回荡在体育馆内,带着各自的悲伤。可在那之中,却没有凉前辈的名字。

    作为凉美前辈的复制人,我想人们是不可能知道凉前辈的。以前是,今后也是。明明在青陵祭的舞台上,她是那样的美艳耀眼。

    眼眶发热。我一骨碌滑到了地毯上,一滴眼泪,顺着面颊,鼻子流了下来。

    泪滴划过太阳穴,划过面颊,打在了耳道,落入了湿答答的头发中。下意识地,我身体微微一颤,却懒得动手去擦,任由它停在了那里。

    嘶哑的声音从牙齿缝隙之间蹦了出来。

    「凉前辈。我……不能去学校了呢。」

    多半,以后再也不能去了。

    在这一个月里,我是不是一直在做梦呢?梦到自己可以不停地上学,梦到可以努力筹备青陵祭。做了一个可以很多人相识、共同欢笑的梦……

    和律酱重逢,与秋君相遇,和望月前辈他们一起出演话剧。而现在这化作监狱的四角箱子,将我与下界隔离开来,将我所珍视的一切都化作了泡沫,伴随着梦境醒来渐渐消退。

    躺在厚厚的绒毯上,抱着膝盖蜷成一团。明明从来没有在妈妈的肚子里待过一天,却十分想要回到出生前的婴儿模样。

    裙子上有些奇怪的褶皱也没什么关系的。就算是我将制服弄得很脏、很脏,素直都不会感到为难。只需让我消失,身上穿的制服也会一并消失。

    我,不需要去跑折返跑了。

    我,不需要去参与很难的考试了。

    我,已经什么都不需要做了。

    另外,不去那个已经没有凉前辈的学校,我心中的某处其实又感到了一丝安心。

    感受着矛盾的自我,同时在坚硬的地板上合上眼睛。合上眼的一刻,挤在眼眶中的泪水满溢而出,不停不歇地淌了下去。

    雨一直下。

    我第一次体会到了,素直不想去学校的心情。

    我从来没在保健室里睡过觉。

    体测或是体育课上腿稍稍擦伤的时候,也会来这边看伤。不过,一次都没借用过保健室的床。

    我……应该是大部分人都是如此的吧?但是,我不借用保健室是因为我有自己的房间。头痛的日子里,肚子痛的日子里……我可是一步都不会走出家门的,就躺在自己熟悉的床上。

    当然,就算那么做了,我也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请假。

    我有一个便利的替身。哪怕只是身体不舒服,哪怕只是心情有些不爽,她都会代替我来上学。而且,她无论何时都会听从我的命令。

    所以我不需要保健室!就是这么简单。

    我敲了敲门,屋内没有任何回应。但是我知道,想见的人今天来上学了,所以我毫不迟疑地推门走了进去。

    从昨天晚上开始就一直在下雨,外面的走廊都是湿的。我磕了磕鞋尖,走进了房间里。刚一进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液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今天的晨会似乎很长,所以保健室老师并不在房间里。屋里有三张床,我毫不介意地走向了靠窗的那张床。

    「真田。」

    我信心满满地喊了一声。唯一拉着白色的窗帘对面,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微微颤抖。窗帘拉得紧紧的,没有留一丝缝隙,完全可以看得出里面的人的心绪。

    谁也不要靠近!别理我——就是这种拒绝的意思。

    「真田,你在吧?」

    窗帘小心翼翼地被人拉开了,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没错,我其实也很紧张,但是我并没有表现出来。这是因为我知道对方一定也是心乱如麻。

    时隔五个月后再次见面。真田秋也穿着白色Y恤衫,正从床上坐起身来。

    看起来,真田很不安。他和我一样,有自己的房间作为避风港。从窗帘后面显现出来的青白色面孔看起来有些内疚,还有些不自在。

    「爱川……早。」

    虽然我和真田并不是十分交好,但他从刘海儿间看到了我的身影之后,像是安心了不少,肩膀微微放松下来。

    一头乌黑的短发,与发色相同的双瞳。粗犷的眉毛和宽厚的肩膀很有男人气息,但蜷缩成一团的僵硬身体,似乎生怕超过那张小小的床,让人感觉十分拘谨。

    我兴致索然地拽过了椅子,坐了下来。真田在一旁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的动作。

    床边的凳子上,叠的整整齐齐的帆布包和男生制服摆放在那里。我下意识地瞟了一眼那边,将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挂到了耳边。

    「好久不见。这么说很奇怪吧?」

    「是啊……倒是打过几次电话。」

    真田浅浅地笑着。

    这笑容,要比他作为篮球部王牌时候的笑容安静了许多。要是这里是教室的话,这种笑容一定会卷入教室里的热闹的笑声和喧闹之中,静静地滚到脚边去。可以说,他的笑容很无力。

    「刚才班里在讨论修学旅行的目的地。」

    「是吗?」

    谈话提不起兴致。视线也几乎也对不上。就像电话里一样,感觉彼此间聊不到一起去。

    我们继续着星星点点的对话,对话的频率似乎要比打湿窗棂的雨滴还要稀疏一些。

    「好久没露面了,父母还担心我来着。问我,“脸色这么差,今天要不要休息一天?”」

    「是啊,原本直到昨天为止你都在休息来着。」

    真田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而经常出现在家人面前,一直不间断来上学的人是他的复制品。

    顺口开了一句玩笑之后我才发现不妙!感觉自己闯入了一个非常敏感的领域。惶惶然之间,我确认了一下真田的神情——似乎没显出不高兴的模样,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嗯。有点怪怪的,挺好笑的。青陵祭……听说很辛苦吧?」

    「你和秋问了吗?」

    「嗯。我篮球部的朋友也这么说。」

    「是嘛。」话语在我的舌尖上滚动下来。

    青陵祭第二天的慰劳会。

    当时我并不在场,也没有和直细问。我只是通过别人了解到当时的情况,但不难想象,这一系列事情给全校师生带来了多么大的震撼。

    一个人消失了。随后,死掉了。

    毋庸置疑,同一个学校里的同学的死亡,这是一件相当有冲击性的事情。如果与死者关系密切,或是朋友的话,那就更不用多说了。

    森凉美担任过学生会会长,所以要比一般学生出名很多。即便是在外校,她也能成为话题中的主角,是一名手腕超群、引人注目的会长……另外,她心地善良,学习成绩优异,本人还是一个容貌出众的大美人。有了这些优点加持,深受周围的人仰慕也是必然的了。

    可在体育馆致辞时,她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了身上的制服和室内鞋。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后,11 月 4 日,在轮休两天+节日休假之后,校方向全校师生公布了她的死讯。

    显然,人们普遍认为我与前学生会会长的关系较为亲密。老师勉励我不要气馁,同窗们亦纷纷找我闲聊。他们将我暧昧地点头当做了我在努力克制内心的悲伤。

    可才不是这样呢!我不认识她。

    认识前会长的,恐怕是代我来上学的复制品。原型死亡的话,复制品也会消失。而如此消失的复制品前辈,和直有着很深的渊源。

    我知道,为了文艺部的延续,直和戏剧部合演了一出戏剧。在青陵祭的第一天,我也在公告栏上也看到了贴在那里的海报。去文艺部拜访的时候,律酱也对我介绍了具体情况。

    现在回想起来,直曾经不安地提过一嘴,说学校里有人散播传单。那时我一点都没上心。因为当时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大概也能猜得出来,正是因为我不太关心,所以直并没有和我说明有新的复制人的事情。

    不过,就算事先我有了准备,真的会有什么改变吗?

    和亲近的人突然生离死别而伤心不已的直,可以依靠我吗?我可以安慰哭肿了双眼才回到家中的直吗?不管怎么想象,我的眼前还是无法浮现出自己能够体谅人的体己模样。

    今天早上,校方宣布取消青陵祭颁奖活动。那是,在这样的氛围里,先是颁布最优秀奖,随后获奖者在讲台上发表各种致辞……想必校方也明白,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由衷地展露笑颜吧?

    既没有像往年那样盛大的庆功会,也没有纪念摄影,今年的青陵祭就此宣告结束。震撼和悲伤将全部的喜悦化为乌有,随后像疾病一样,渐渐蔓延开来。

    然而,在告别会已过去五天之后的现今,那份影响依然深远地弥漫在校舍之中。我发现,自己除了在感受着这份震撼与悲伤之外,还在冷眼旁观着这座苍白的校舍。

    恐怕,不会持续太久。

    下周起,二年级学生将踏上为期两天三夜的修学旅行。根本不用详细说明,这是代表着高中生活的重大事件。死去的人是一名三年级的学生,作为二年级的学生,当事人意识原本就很淡薄,所以并无过多理由铭记不忘。

    在修学旅行后,二年级学生间的疏离感逐渐消失。再晚一年入学的一年级学生,乃至三年级的学生,都会将一个学生的死亡当做完全的过去式。

    有人会说,薄情寡义啊……

    或许,有人会骂,不讲义气啊……

    但是忘记痛苦这件事本身压根就不是什么坏事。一点都不过分。

    在我思绪纷飞的期间,真田一直都默不作声。低着头,紧紧地闭着嘴。看起来,像是在一声不响地忍耐着什么。

    有点在意,于是我问道:

    「没事吧?」

    简简单单的第一句话。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行啊……我似乎在心里就认定了事不关己。

    感觉呼吸困难,无法说出下一句话来。但真田并没有发现我的变化,回答道:

    「还要等一会儿。」

    「太紧张了」真田嗓音嘶哑地说道。

    我觉得,这根本不是等一会儿的事情吧?不过要是直接指出来的话,会显得纯粹是在挑衅……

    真田秋也。最后见他的时候是五月份,比起那个时候,他显得弱多了。

    有一段时间不出现众人面前的人,很容易变得失去自信,变得畏手畏脚。

    像这样,一个人来到保健室也需要相当大的努力吧。我很想说点安慰性的话语,但嘴张了一半,又放弃了。

    我并不适合做鼓励人的事情。大概说多了的话,真田会更加逞强吧,会感到不快吧?既然如此,还是闭嘴比较好。

    静默入迷之中,保健室的门就像为了打破沉默一般,一下子被拉开了。

    「报告!吉井到!」

    无需确认,大声报上名号的人就是吉井。

    同学里面最闹腾的家伙。性格开朗,心直口快,男女朋友都很多,和其他班的学生也常常聊天。简而言之,就是那种情人节会收到很多巧克力而聒噪不已的人(虽说都是义理巧克力)……

    和我们对上视线之后,吉井吹了一声口哨。真是没救了,惹人生气。

    「真田还真的在这里呀。我的直觉是真的准,得分!」

    「喂,你怎么不敲门?」

    真田在床上缩成了一团,我只好代为提醒,问了吉井一句。

    吉井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房间里,眨了眨眼睛。

    「咋回事?今天的爱川同学心情不好呀?明明在鬼屋里发出了那么可爱的声音。」

    「哈?好恶心。」

    「唔!这泼辣劲儿,果然是爱川同学的感觉呐!」

    吉井装作瑟瑟发抖,比画出搓动肩膀的动作,这让我感到很无奈。

    虽然教室里是前后座,但我几乎没和吉井说过话。比起说过的话,前后回传卷子的次数可能会更多一些。

    原本直也应该和我一样的。我曾经命令她,在教室里平时要和我一样,不要去主动和人说话。

    但青陵祭的筹备期间,她似乎就不这么做了。我听她提过,和吉井似乎渐渐变亲近了一些,可以一旦遇到现在这种情况,我会觉得很为难。

    在他们的眼中,不是直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绝对不想知道这些!

    乱七八糟纠缠了一阵的吉井突然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了。他故意躲开了我的身后,从窗户那边卷起了窗帘,一脑袋钻进了真田坐着的床旁边。

    「我扑!哇!保健室的床真的好舒服啊。」

    由于他的倏然接近,之前一直都愣着神的真田明显动摇了起来。

    就像雨天里被抛弃的小猫一样,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吉井的态度让他有些奇怪。不过由于隔着厚厚的窗帘,他身体上的这点震动吉井是感受不到的。

    「对了,真田。来一下。」

    「诶?」

    真田听到了他的呼唤,有些迟疑,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将我当做了靠山。要不要帮他一下呢?我犹豫了一下,随即放弃了。

    「真田!你小子啊!」

    「呃?怎么了……」

    为什么一上学就直接跑到保健室?为什么不来教室?真田似乎最害怕对方说出这样的责问。

    吉井飞速瞟了我一眼,笑着嘀咕道:

    「虽然吧,我觉得吧,你没那个贼胆,但在保健室里,你和爱川同学……没搞什么工口Play吧?!」

    虽然是压低了声音,但他们就在我的眼前,话语当然落入了我的耳中。

    连生气都提起不起劲儿,因为这调侃太幼稚了。我呆呆地叹了一口气。吉井站起身来,戏谑地用胳膊肘戳了戳不知所措的真田的肩膀。

    「你和爱川,感觉真的很好呢。完全就骗不了好友的双眼的!」

    一直纠缠不清的吉井终于像是发现了什么,开口问道:

    「诶?今天身体不舒服吗?要是这样的话给你添麻烦了吧?为了赔不是,我就这样陪你睡吧?要睡吗?睡吧?睡吧?」

    面对吉井过于亲昵的表现,真田半晌说不出话来。

    真田会动不动就低下头去,脸上的表情眼见着就变得渐渐易懂起来。我眯起了双眼。最后,真田似乎也发现了。

    确实是真田秋也,那个一直在家的家里蹲。

    但对周围的人却不是这样的。五月份因为骨折住进了医院,出院之后,就像无事发生一样,六月中旬他又重新回到了学校。就算是面对搞伤了自己的前辈,他在篮球比赛里也表现出压倒性的实力,打到那家伙闭嘴为止。所以吉井这种表现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要意识到这一点,事情就会变得简单。

    真田无须害怕周围的目光,只需理所当然的行动就好。因为从一开始就不会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闭嘴吧!有你陪着睡,谁会高兴啊?」

    真田皱着眉头,很自然地回复着。句尾有些微微发颤,但吉井并没有发现,只是嘿嘿地傻笑着。

    「哦!哦!都开始喷人了。你果然在偷懒!」

    就在这时,门突然又打开了。

    「打扰啦——」

    没想到第二个出现的人是佐藤梢。我们二年级一班的班长。

    清爽的齐肩短发随风飘舞,佐藤走进了房间。突然看到房间里聚集了这么多同学,她不禁有些纳闷。

    「我听到里面有声音就想着真田君可能在这里面。怎么回事?两个人在干什么?」

    「班长,你也太过分了。怎么也得算上爱川同学吧?三个人啊!」

    「哦,吉井居然也在!」

    「啊,不是,不会吧!你没看到我啊……」

    吉井假装擦了擦自己一滴眼泪都没流出来的眼角。

    我对着佐藤皱起眉头。

    「你才是吧?来干什么?」

    「班里在讨论修学旅行分组。男生就罢了,女生快麻烦死了。我是真受不了那种神奇的氛围,直接跑出来了。」

    佐藤吐了吐舌头。

    「我就想着,爱川同学可能和我一样呢,所以我就跑到这边来看看。」

    我尴尬地移开了视线。漫长的班会刚才到了讨论分组的阶段,我借口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径直离开了教室。所有人都会认为我会去保健室,和上学之后一直待在那里的真田见面的吧?

    「确实。女生是真的麻烦。不过班长你该负责分组吧?」

    「这个嘛,分组差不多定下来了。实际上到了讨论分房间的步骤了,那真是更加惨烈了。朋友之间不也得先商量一下才能决定的。就算我说,“你和你组一个房间吧”,对方也会直接暧昧地对我笑笑,根、本、不、回、答!」

    「呃,好可怕……」

    佐藤同学脑袋左右摇晃着,嗲里嗲气地表演着。吉田听到了之后,不禁浑身颤抖。

    「我们班其实还好吧……」

    之所以还好,是因为佐藤你这个班级管理者压根不太在乎吧?在我的脑海里虽然有了这样的一个念头,但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再怎么小心措辞,这话听起来还是有嘲讽的语气。

    这时,站在窗边的吉井把手扶到下巴上。

    「呼~这么说,真田、爱川同学,还有班长都没有决定在哪个组吧?」

    被指名道姓说出来的事情确让人有些不爽,但完全无法否定。因为那是纯粹的事实。

    「你不也是吗?吉井!」

    「这个嘛」面对佐藤的指责,吉井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

    正当我有些错愕的时候,吉井看了一圈我们的脸之后,突然说道:

    「我说,这也是缘分呐。要不,我们四个人一组吧?」

    听到了超乎想象的提议,我不禁眨了三下眼睛

    虽然觉得吉井又在犯蠢了,但提议的本身我并不反感。规则上要求是必须由四到五人男女混成一组。虽然此时事发突然,但人数上恰好合适。

    虽然我还没和真田说,但能行的话,我原本就打算和他一组的。今天他能来上学也是因为我在最后关头推了他一把,他才下定了决心。

    原本我们就是同属文艺部的,所以也没什么不自然的。所以我决定在否定意见出现之前,赞成吉井的提议。

    「我无所谓。」

    「诶?真的?」

    明明是自己说出的提议,结果吉井自己惊了个半死。

    「我也行。就算赞成吧,这里的四个人一组吧。虽然吉井有点多余。」

    「什么意思啊?你当我真的会充耳不闻啊。」

    「真田君呢?」

    充耳不闻的佐藤问向真田。真田点了点头,也算赞同了。于是就这样决定了。

    「真田君,第二节课你能去吗?这周内我还得确认一下组内的主题。」

    「主题?」

    「这个嘛,就是工艺品啦、日本庭院啦、日本画啦,抹茶点心啦……每个组都有需要调查的主题,然后根据主题确认第二天的见学场所,这是修学旅行的规矩。」

    非常擅长照料他人的佐藤掰着指头对真田做出了解释。

    修学旅行第一天是以班级为单位集体行动,第二天是各组根据主题分头行动,第三天就是自由行动。

    「用了规矩一词的班长……」

    「因为本来就是这样的啊!根据想要去的地方设定主题,回来以后还要在班上做汇报,要是做得太随意的话,后果可是很恐怖的。」

    两个人边说边走向走廊。

    原本我打算紧跟其后的,结果突然听到了下床准备外出的真田在喃喃自语。

    「多亏了那家伙啊……」

    「那家伙?」

    我扭头问道。真田一边把胳膊伸进校服的袖子里,一边用着与他身材不符的音量低声回答道:

    「二世。秋……我的复制品。」

    他并没有看向我,只是继续叽叽咕咕地说了下去:

    「因为我根本没有亲眼见到过,所以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的。看来是替我好好地上学了……」

    这么一说的话,我也一样。和佐藤、吉井关系变好的人并不是我,而是直。我也好,真田也好,都是搭上了复制品努力的顺风车,我们都是一样的。

    就在这时,真田抬起了头,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吓了一跳,移开了眼神。

    「当然,我也得感谢爱川,是你将我从家里推了出来。谢谢」

    「我什么也没做啦。」

    我噘起嘴反驳道。实际上也是这样,我没有做任何值得道谢的事情。

    真田也和我一样,制造出了复制品。迄今为止,一直都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我探讨复制品的事情。所以我在家的时候,偶尔会和真田通电话。我还是第一次和男生像这样私交甚笃,不过那个时候的感觉还不错。

    之所以选择在修学旅行前这个微妙时期劝他来上学,正是因为当下就是微妙的时期。青陵祭结束之后,二年级的学生会对修学旅行越来越期待,我觉得,这时候来上学要比平时来上学难度低很多吧?

    然而我的计划却因为前学生会会长的去世而意外落空了。大概佐藤和吉井从教室里逃出来这事,或多或少也受其影响了。在教室里,两人需要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吵吵闹闹,大概也很辛苦吧?

    念及此处,我不禁转念又想到——吉田才没有这么敏感呢!大概是因为最近很喜欢的真田不在教室里,所以他找了个时间跑来找真田吧?

    真田站了起来,把背包的挂带挂到了肩上。右脚看起来好像还有点不舒服,但从他走路的样子来看,并没有拖着腿走路。这一个月里,他在自己家附近,避人耳目地散了散步,做了一些康复训练,看来很有功效。

    真田挠了挠脸颊。他的头,像是有点垂了下来,又像是有点在低头,总之是以一个很微妙的角度动了动脑袋。

    「可还是要谢谢你。」

    我要是再强硬回复就显得太没礼貌了,于是只好慢慢地点了点头。

    至于我的目的,其实我没有和真田提过。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的话,我可以称得上是在利用他。明明如此他还是向我道谢,这家伙真是一个好好先生。

    也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一个家伙,所以才会被自尊心爆棚的早濑前辈下了毒手吧?突然间,我的脑海里产生了这样一个想法。

    忘记痛苦的事情就好了。能渐渐忘记一些事情,其实也不错。

    可真正痛苦的事情却很难忘却。今后,真田一定会被事关早濑前辈的记忆所折磨,突然间想起来的话,就会感到痛苦不堪。

    所以说啊,我真的、真的、没有做过值得他道谢的事情,一件都没有。

    「另外,修学旅行也请多关照,同班同学。」

    「……嗯」

    从敞开的门中,我穿了过去,头也不回地点了点头。

    修学旅行是在下周。可对我最重要的是……

    第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响起。或许是心情过于兴奋的缘故吧,踩在地板上的脚尖之中,充满了徒劳无益的力量。

    十一月十二日  星期五

    这一天,我仍是一言不发地送走了素直。

    头顶上的天空似乎不太在意我的心情,碧蓝无垠。隔着窗户目送着素直离开之后,扭过身来,看到了孤零零地被丢到书桌上的国语教科书。

    「啊……」

    脑海中盘算了一下课表。今天应该是有国语课的。

    我赶忙抄起那本寂寞的教科书,跑到了门边,可马上就停住了脚步。

    都已经这会儿了,追也追不上了吧。不管素直是多么悠闲地蹬着自行车,以脚力是根本追不上的。况且,不能让其他人看到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模样。

    转而死心之后,我一下就躺到了地毯上,懒洋洋地翻身趴下,开始翻阅教科书。仅凭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就足以将我的手边照亮。

    追溯素直的记忆。下节课应该是要教『山月记』。

    『山月记』是中岛敦的短篇小说,写的是一个中国唐代的故事。故事讲述了本欲成为诗人而不得的李征,却最终落得一个化作老虎的下场,后与友人袁傪再次相见,因而讲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故。

    记得我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心里蓦然感觉惊惧交加。总是幻想着“要是我变成老虎会怎么办?”,但转念一想,“要是有我变成老虎的那一天,素直一定是在那之前就变成了老虎了吧?”——于是又心安下来。

    我的脑子沉浸在回忆之中,目光却没有闲着。视线逐行掠过袁傪与李征的对答。不知不觉中,『山月记』就已经读完,随后我转去阅读其他故事,进行探险。

    即便是在课堂上,我也喜欢这样,在闲暇时随手翻到某一页,随心所欲地停下阅读的脚步。

    国语教科书中收录了许多小说、诗歌、短歌、俳句、议论文等。只消随手翻到这些排列整齐的故事一角,就能感觉到像是在打开一个又一个惊喜宝箱。它们像是在吸引着我,呼唤着我,让我快点过去。

    指尖轻轻抚过第一次读到的诗歌,那些令人惊叹不已的美艳辞藻跃然于纸上。无论何时,只需打开书页,我就会感到身临其境,耳盈其声。

    就在这时,传来了“叮——咚——”的一声长音。

    沉迷于教科书中的我猛地一下抬起头来。

    是谁?既然特意按响门铃,就说明妈妈并没有回来。我觉得是快递或居委会通知,于是我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脚步匆匆地向着楼下跑去。跑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

    平时的这个时间,素直家中是不会有人的。父母也拜托快递在休息日上门配送,或者是在工作日傍晚时,会商量好容易接受的时间段。附近的居委会大妈们也知道,要是这个时候来家里的话,往往就是白跑一趟,回头还得跑一趟。

    我一边猜着到底是什么地方的工作人员,一边快步走在走廊中,站到了门前。

    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傻乎乎地直接开门的。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对着门外问了一句:

    「哪位?」

    「我」

    回复的声音只有一个字。但是这个声音我绝对不会听错的。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像核对暗号一样,我朗声说道:

    「听这个声音,难道是吾之旧友李征是也?」

    不过要是门外这名陌生人喜欢中岛敦的话,我这个计策就失去效果了。

    可要是他的话,应该可以轻松背出来吧?因为我知道,坐在最后一排的他也和我一样,上课中也会偷偷地阅读其他课文。

    「正是在下,陇西李征。」

    我打开了门,

    和想象中一样,站在门外的人并不是陇西李征,而是烧津秋君。

    译注:烧津指的是静冈县烧津市。

    穿着冬季制服的他,身后明明没有窗户,阳光却出奇地耀眼。我不禁眯上了双眼,眼底正在向我抗议着痛感。准确点说——我现在一直皱着眉头,已经无话可说了。

    「秋君,没去学校?」

    「秋也去了,我留守。以后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几天没见的秋君平静地说道。

    「我和爱川联系过了。她决定今后自己去上学,直留守在家。所以我就跑来了。」

    「是吗……」

    素直和真田君去上学了。修学旅行还会是一个小组的。

    我是通过素直的记忆知道的这件事,但从秋君再次听到,我稍稍振奋了一些的心情眼见着就枯萎下来。

    从暑假开始,素直就和真田君保持着电话联系。青陵祭结束的时候,就是她劝说真田君去上学的。

    我记起了从房间里传来的笑声。电话那边就是真田君,当时他也和素直一样,开心地笑个不停。

    不只是我一个人。今后,秋君也没办法去上学了。

    不,更甚一步,我们已经……

    「直前辈。请不要忘记石田街道的律子呀!」

    「律酱!」

    秋君的身后倏然间出现了一个身影,正是律酱。

    「 Ciao!直前辈,好久没来用宗这边啦。有些怀念呢。」

    明朗的声音和平时一样。我知道,她是为了我才这么开朗的,但我实在是无法笑出来,只好尴尬地问道:

    「你们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秋君就不说了,律酱,你今天该上学吧?」

    并没有人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秋君直接改变了话题:

    「直,我们去温泉吧!」

    完全就是驴唇不对马嘴,我扶着门,不停地眨着眼睛。

    「温泉?」

    突然间提什么温泉?

    「是啊。好冷!」

    「今天好冷呢!」

    秋君和律酱故作夸张地肩膀抖动着。可是室外天空碧蓝如洗,温度清爽宜人,没那么冷啊。

    「嗯!」

    我没有去过温泉,所以心情说不清楚,一时间话语也卡在了喉咙中——

    「难得去一趟吗,来吧,我来帮你换衣服!」

    「喂!律酱!」

    律酱蛮不讲理地推着我后背,直接返回了我的家里。

    「哇,家里也没怎么变嘛!记忆中枢,唰唰重启!」

    律酱开心地打量着玄关和走廊里。

    她以前倒是常来玩耍,跟那时候相比,家里确实没怎么发生变化。最多就是将洗手间重新装修过了,对律酱来说,这里算是一个熟悉的外人家。

    被律酱从身后推着,我们一起走向了更衣间。

    素直平时会将自己中意的衣服收拾到自己房间里,在家里穿的衣服和睡衣则放到更衣室前的壁橱里。内衣一样也放在那里。

    律酱身上穿着印有卡通图案的 T 恤和牛仔短裤。大概是以为泡完温泉后会很热吧?

    我战战兢兢地拿起内衣。大概是一些素直觉得寿命到头该扔掉的家伙……

    「不经允许就借素直的衣服和内衣,她又该骂我了……」

    就算我话语里已经说明白了“不想被骂”的意思,但对律酱来说还是行不通的。

    「到时候连我也一起骂吧!」

    没说“不会被骂”也没说“没事啦”,可见律酱对素直了解之深。

    将换洗的衣物和毛巾收进了温泉包里,我们回到了玄关。秋君背靠着油漆已经剥落的门框上,等待着我们。

    「好的!走啦!」

    「出发!」

    迟疑之中,我迷迷糊糊地锁上了门。锁完门之后,右臂被秋君抓入怀中,左臂被律酱架入了怀中。

    脑袋里一时间短路了。

    「呃?怎么了?」

    「因为有人搞不好会逃跑。」

    律酱一脸严肃地回答道。微妙……貌似没办法否认,我只好沉默下去。

    就这样,走到了家门口前的道路上,从重新染成红色的邮筒前经过。

    秋高气爽的天穹守护下,三人并排走在熟悉的街道上,一步接一步。有车经过的时候,这两个人也不肯松开手臂,只好三人扭成一列,避开来车。

    简直就像是小学生!我就像是被警察毫不留情地带走的犯人……要是彼此间距再拉开一点,就能成为团体操的扇面了。

    在一片空地上,三只野猫舒服地躺在那里晒着太阳。因为用宗是港口区,所以到处都是小野猫。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麻雀在电线杆上优雅地散着步。路边的无人售贩摊位上摆着一颗叶子裹得满满的白菜,售价:200日元。

    这是一个悠闲宁静的上午。我们三个人时不时地朝着拄着拐杖的老爷爷点头致意。每当此时,我都会更加握紧自己的拳头。

    总感觉,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类的肌肤接触,也很久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有意义的对话了。在这几天之中,我能接触到的只有墙壁、门、地毯以及各类泡面。

    「你们说的温泉,是哪里的温泉呀?」

    终于让我得空,于是我问出了根本性的问题。

    因为我们现在是在远离车站,似乎不会乘坐电车或是巴士。为了验证自己的判断,我抬起头来,秋君的视线正好望向了我。

    「用宗港温泉。你去过吗?」

    我摇了摇头。我倒是知道几年前附近开了温泉馆,但一直都没有去过。

    「以前素直和妈妈倒是聊过。说是要是家里浴室要是坏了的话就去那里试试。」

    应该说很遗憾吧(或许不太合适),家里的于是一次都没坏过。明明就是走着就能去的距离,家里居然没有任何人去过那里。

    「秋君呢?」

    「烧津市民默认的地方就是黑潮温泉。今天要去的是用宗港温泉……」

    看来也是第一次去。

    「律酱呢?」

    「我家总说,要是浴室坏了就去试一下。」

    家家户户的浴室都很坚固,真是厉害。

    沿着道路一直走,穿过住宅区,就能到达用宗港。向右一拐,大海以及鲜鱼的气味随着风,从港口那边飘了过来。

    「啊!看到了。」

    在用宗港内,有一栋黑色外墙的建筑物伫立在那边等待着我们。沿着屋檐下方,一排小旗子一字排开随风飘扬,旗面上的图案让人一看就知道这里是温泉。

    「这栋房子据说以前是金枪鱼加工厂。搞不好会有金枪鱼幽灵出没呢。」

    「金枪鱼幽灵?什么样的?」

    「要说的话,能听到声音的幽灵几乎都是人形的吧?大概就那样?」

    唔……律酱有些怀疑地呢喃着。我将视线投向了停车场,虽说是工作日的上午,但似乎车位都已经停满了。

    绕着建筑物转了一大圈,我们终于找到了温泉馆的入口大堂。律酱出乎意料地松开了一直抱着我的手臂。

    「幽灵之谜容我细细思考一番吧,然后我后面要去上学啦。来见直前辈一面的目的已经达成。」

    「诶?」

    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我不禁瞪大了眼睛。

    「律酱,你不去温泉吗?」

    律酱有些为难地笑了笑,挠着后脑勺解释道:

    「有点伤脑筋呐,我觉得在某些微妙的点上,自己算是一个认认真真的学生吧!父母也会很担心,会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律子怎么成了不良啦”……要从现在开始坐电车换巴士的话,第二节课……啊,有点难度,但第三节课还是赶得上的。」

    不认真上学的代表——我和秋君两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这么一说,律酱真的就是为了见我一面,特意才会在上学前顺路跑一趟的吧?大概逃学也是第一次吧?我的心中感觉十分抱歉,不禁握紧了她的双手。

    「律酱,对不起。」

    「请不要对一名擅自突袭的后辈道歉!而且,这还真是新鲜的体验呢!别有一番风味!」

    律酱开着玩笑,满脸笑容。但我有些担心她的神色。

    「直前辈,你的脸色比我想得还要差。去温泉里好好泡泡身体吧。」

    律酱啪嗒啪嗒地拍了拍我干燥的面颊。手掌小小的,感觉好舒服。

    「嗯。我会带着律酱那份一起泡澡的!」

    「就该这样!」

    律酱微微一笑,隔着厚厚的镜片盯着我的双眼。

    「还有,以前我说的那些话不是开玩笑哦。要是你没地方可去了就要告诉我!绝对不可以再不声张了。」

    因为我知道这是她的真心话,所以我感到更加愧疚了。

    夏天在海边并没有看到的现实已经摆到了我的面前。聪敏的律酱一定深刻地体会到了。

    能和那时一样,说出一模一样的话语,这是需要勇气的吧?可即便如此,律酱也没有任何迟疑。作为友人,无论何时都在替我担忧。

    「……谢谢你,律酱。」

    可我现在能做到的,只能是对她说出这样的致谢之词。律酱微微一笑,像是表达已经心领了一样,对我点了点头。

    「那回见啦!要告诉我温泉的感想哦!」

    我“嗯!”了一声,和她挥手道别。在一声「拜拜」之后,律酱快步朝着车站跑去。

    我和秋君终于要去泡温泉了。

    外观上看起来焕然一新的用宗港温泉内部也很干净整洁。

    把脱下的鞋放在鞋柜里,上锁。我是五十二号,秋君是右边的六十号鞋柜。

    入浴券似乎是在门前并排摆放着的两台自动售卖机上购买。

    今天是工作日价格。我们既不是会员,也不是小学生,所以是普通票,票价九百日元。我从粉色的钱包中取出一千元,放进饿着肚子的售票机里,咔嚓一声,售票机开始吃了起来。

    我的全部财产共计十八万八千二百四十日元。最近我一直都打算让它重返十九万日元,可总是想要阻止这个愿望的我的欲望,与这个愿望反复进行着拉扯斗争。这场非仁义之战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拿上入浴券,我们走向服务台。穿着红色T恤的工作人员大姐姐隔着服务台对我们投来了诧异的目光。我一下就察觉到了原因,吃了一惊。

    我和秋君都穿着校服,现在又是工作日的上午。怎么会有学生?遭到怀疑也是必然的事情。

    「那、那个……」

    要是不说话的话会让人觉得很奇怪。我挖空心思寻找着理由,然而很可惜,偏偏在这种时候我总是会什么都想不出来。

    就在我感到难办的时候,身边的秋君果断开口说道:

    「今天是我们学校的建校纪念日,休息。」

    哦——

    大姐姐微微点了点头,拿起了一个腕式储物柜钥匙递给了我。似乎没打算过多说什么。

    穿过纪念品区和餐厅,穿过通往温泉的紫藤色门帘。

    走廊中挂满了镶在框中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满是游客喧嚣的用宗海岸以及用宗的全景照片。到底是什么时候拍下的呢?

    我一边观望着照片,一边和身边那个无所不知的男朋友搭话说:

    「今天是我们学校的建校纪念日吗?」

    「我觉得应该不是吧……」

    诶?

    秋君居然面不改色地说了谎。我真心钦佩他的这份胆量。

    看完照片之后,前方一个蓝色和一个红色的浴帘在恭候着我们。

    「换完衣服之后,就到刚才的休息室碰面吧?」

    「嗯,回头见。」

    我向左,秋君向右。

    更衣室里面没有人,但从温泉那边传来了热水流淌的声音。

    储物柜的钥匙和储物柜的号码对应。我找到自己的号码,把行李寄存在里面。当我刚把手放到裙子上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件事——

    「哇!」

    制服的裙子皱巴巴的,仔细一看,腰的附近还沾满了灰尘。

    我瞄了一眼更衣室里的镜子,更加备受冲击了。大概是因为在地毯上打滚的缘故吧,我的头发都乱糟糟的,炸成一团。

    看到自己的这副尊容,我算是知道律酱和秋君为什么那么担心了。看到我这副凄惨的样子,两人一定都大吃了一惊吧?

    我羞得脸都红了。羞耻之中,我脱下了衣服,只拿着一条白毛巾走向了浴室。

    我惴惴不安地环视了一圈浴室内,室内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息。天花板以及墙壁的上半部分被染成了白色,下半部分则是黑色的底色。墙壁上的挂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室内有三个浴池,有一个是纯冷水浴,另外还有桑拿室。正中央的碳酸浴池看起来很受欢迎,人超多。还有露天浴场!

    一边果不其然地打量着周边环境,一边用热水开始从脚尖冲起。除了冲掉身上的灰尘之外,用热水冲身体也是为了让自己身体尽快熟悉热水的温度。

    在淋浴间将自己的头发和身体彻底洗干净,用毛巾将长发包裹起来,随后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

    露天浴场!最开始就要去露天浴场呢!不管怎么样,我要露天浴!

    下定决心之后,我走向屋外。这里和电视里看到的露天浴场不大一样,并不是完全开放的。天空几乎被屋顶完全遮住,再加上用木材制成的墙壁,完全看不到太多的景色。

    不过最令人中意的是角落里有一间小木屋,貌似叫富士见小屋。大概占用了露天浴场1/3的空间,从那里可以看到富士山的景色。

    柏木的芳香撩动鼻尖,我在热水中缓慢移动,走向了小屋的入口。

    昏暗的小屋之中,似乎隐藏着秘密基地,让人雀跃不已。从小屋里可以望到港口和大海,外面天气晴朗,远远地甚至可以望见戴着白色帽子的富士山。

    将自己的胳膊撑到岩石表面,眯起眼远眺富士山。并不很烫的温泉让人心情舒畅。

    仔细想一下,这里也不是深山老林之中的秘境,仅仅是面朝港口的温泉。如果没有屋顶和围栏,裸体就会暴露在公众面前。所以有些防偷窥的设施是必须的。

    可这样一来,又该怎么说呢……唔……就像是我在偷窥港口一样了。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很搞笑,不禁笑了起来。

    就在我打算“要不就这样住在这间小房子里面吧”的时候,突然有几个人的说话声传入耳中。于是我急忙甩去了几秒之前的梦想,兴冲冲地划出了小屋。如此难得的景色,似乎一人独占有些浪费了。

    之后,我又在屋内开心地转了一圈,最终选择了在碳酸浴池之中安顿下来,在数不清的泡泡拥抱之中,我伸展了手脚。

    「好温暖……」

    我用力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泡泡一下子逃开了。温泉水哗啦哗啦,碳酸气泡噼里啪啦,我的嘴角渐渐地扬了起来。

    「温泉太棒啦!」

    呼的一声,我呼出了凝滞在肺中的温暖气息,无意之中瞥了一眼时间。

    不到十二点十分。

    视线随之移开——

    啊!不对!不对!

    我突然想到——

    “第二节课可能开始了,但是第三节课赶得上!”确实!律酱是这么说的。第二节课是十点开始,第三节课是十一点开始。

    这么说来,莫非我优哉游哉地泡澡泡了两个多小时了?

    虽然和秋君约定好了见面地点,但没有约定多长时间后集合。因为没有适应男女分开的方式,结果貌似犯了低级错误。

    秋君从温泉里出来了吗?还是说现在还在泡澡?

    试着分析一下。总体来说,洗澡时间是女生长男生短。爸爸洗澡就像是蜻蜓点水一样,妈妈则总是泡很长时间,有时候两个多小时都不会从浴室里出来。等素直发现了之后,就会去浴室里叫她,结果发现妈妈已经在浴室里睡着了。

    一分钟我就得出了结论——不好意思,让秋君久等了。虽然我很想去那间可以biubiubiu地发射远红外线的桑拿室里烤一下全身,但差不多我该出去了。

    于是我用力将水分成两边,从浴池里走了出来。

    轻轻地擦了擦身体,走进更衣室。镜子前面有两名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正坐在椅子上聊着天。似乎在讨论去沿海的 HUT PARK商场里找一家店吃午饭,一边讨论一边用睫毛夹整理着睫毛。

    因为刚洗完澡,身上有些发烫,我拿起T恤披到了身上。突然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是淡蓝色的布艺发圈。

    我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应该是律酱放进来的吧。又是她一贯的,特有风格表演。

    我先用吹风机吹干头发,随后用布艺发圈扎住了头发。

    从擦得锃亮的镜子里看得到,一个扎着半丸子头的我。像往常一样,只是有点久违了的我。

    调整了好几次角度之后,我点了点头,心满意足地拿起变重了的背包,走出了更衣室。

    我在休息室里东张西望了一番,并没有发现秋君的身影。食堂里也没有,土特产店里也没有。

    好意外,居然是我更快一点吗?似乎没让他等我太久,正当我对此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秋君穿过门帘,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身上穿着褐色的T恤,搭配黑色裤子。

    「对不起,桑拿的时候,被一个当地大叔拖住了。」

    因为是秋君,所以他应该很难打断对方的话头吧?光想象一下那幅构图就觉得好有趣。

    「没事啦,我也是刚出来。」

    「是嘛」秋君松了一口气,不过他似乎太着急了,头发还没有吹干。虽说是短发,但一个不小心也会感冒的。

    我从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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